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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butter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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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butterfly

Chapter38

白色廊燈下雨絲綿綿。

禮堂的匯報大會晚上八點半開始。

門口站著的幾個學生是學生會文藝部的人。站了兩個小時當禮儀接待, 見來人少了,都松懈下來開起小差。

“戴口罩你都能* 看出來帥?絕了你。”

“你自己看他那雙眼睛。”

“要閑聊出去聊。”程譯野摘下工作證,不輕不重扔在桌上。

幾個大一剛進部門的學妹被他發火嚇到,低頭轉過臉去。

只有陳萌笑笑不說話。走過來勾著他肩膀, 一揚下巴:“程部長。”

“我瞧著他們說的, 那剛進去的帥哥, 是祁司北。”

“他瘋了才願意來看這麽無聊的講座。”程譯野聽笑了, “他能在裏頭安安穩穩坐半個小時, 算我輸。”

“我們打賭。”陳萌挺直腰桿, 不依不饒提高聲音,“以前部門開會, 天天見他來教室門口等你。托你的福嘍,人家都只是在傳聞裏聽說過他,我們能老見到。所以帥哥長什麽樣我還不清楚嘛。”

“賭就賭。”程譯野扯玩著工作牌上的藍色系帶, “挺沒意思的陳萌, 北子我還不了解。我贏定了。”

話還沒說完,肩上搭上來一只手。

廊燈下黑色尾戒冷光泛泛。

“阿野。什麽地兒, 沒邀請函不讓進。”從前面折返回來的人懶洋洋搭著他的肩。

校服寬大的帽檐, 耷拉下漆黑的眼睛。

“送張邀請函給我唄。”嘶了一聲,從呆若木雞的程譯野手裏抽走一張票,“謝了。”

轉過身,背對著他高擡起右手揮了揮。桀驁不馴。

還他媽真來了。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人,碎碎念著追上去:“你是不是走迷路了。”

禮堂這會兒已經人山人海,只有最後一排還剩著幾個空位置。

程譯野眼睜睜看著戴著黑色口罩的人走上了臺階, 從聚光燈下隱入後排角落, 背影高大的人坐下去,心甘情願變成了昏暗裏模糊不清的身影。

除了做音樂, 他很少見祁司北還有這麽安靜認真的時刻。

安分窩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

暗色的光線落在他身上,隱去了所有棱角。側頭一眨不眨盯著耀眼的臺上。

-

八點半大會準時開始。

林雨嬌坐在後臺。下過雨的空氣,悶得人心裏擰成一團。

“你是不是太緊張了。”陌生的同學和和氣氣走過來,自來熟拉起她,“我看你對稿子也很熟悉了,要不去外面轉轉吧。”

她拗不過,被推搡著往臺外走。

臺下黑壓壓一片人,晃動著陌生的面孔。

她茫然無措站在臺邊一小塊燈光下。

記憶像是飛馳而過的列車。其實杭南高中那會兒的禮堂也跟大學這裏差不多。

每一次高中有活動,她總是一個人低頭穿梭過熙熙攘攘的人群。

抱著試題卷子,找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耳邊一片喧囂的講話聲。

林雨嬌只是更加低下頭,把目光全都深埋在厚厚的試卷裏。

班委在身後清點到場班級人數。

“少一個人,你們誰見過林雨嬌。”班長皺著眉問。

聲音淹沒在禮堂的一片嘰嘰喳喳聊天聲音裏。

林雨嬌在後排費力往前探了探身子,舉起手,張開嘴想說自己來了,細小的聲音也吞沒在人山人海裏。

很多人詫異看了過來。

同班的幾個女生看到了她踮腳往前揮手的樣子,看她的目光覺得很滑稽。

仍然什麽都沒說,繼續事不關己聊著自己的那些話題。

一直到最後,沒有一個人幫她喊“到”。

她埋著頭,不自在坐在最後一排。

被汗水浸濕的長發遮住半邊臉,遠遠看去,像一只孤獨脆弱的黑色蝴蝶。

十七八歲的蟬鳴噪得像永不停歇的大雨。

-

“下面,讓我們有請法學院的林同學作為學生代表發言。”

林雨嬌還站在臺側恍惚回憶,臺上忽然有主持人在推進流程。

她怔了太久,時間有些倉促。加快腳步跑回後臺休息室。

“到你了。快去吧。”等候在那裏的陌生學生遞過來修訂在一起的稿紙,“加油學姐。”

聚光燈落在臉上是熱乎乎的。

她捧著稿紙快步上臺,走到中間。臺下第一排全是市裏頭來的領導和校老師,目不轉睛看著她。

穿著低調的灰白,站在鮮花布滿的講臺前慢慢翻開稿子。

她做事向來很細心。再緊張,也把演講稿先翻了幾頁對一下有沒有拿齊。

第二頁是白紙。

第三頁還是白紙。

明明打印店裏拿出來的,還是她一個字一個字改出來的完整版演講稿。

林雨嬌手有些發顫。擡頭,光線照得視線發燙眩暈。

臺下黑壓壓一片人,第一排的領導目光透過鏡片,看向她的眼神有些銳利。

一點錯都不能出。

她只用了三秒鐘時間,就毫不猶豫做了一個決定。

讀下去。

這幾個晚上一直在寫演講稿,一遍遍在狹窄的房間裏對著鏡子練習。那些句子都在腦子裏。

“尊敬的老師同學們,各位領導,大家晚上好...”

握著稿紙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很快恢覆平靜。

她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破綻,念著第一頁的內容。

翻完了這一頁,後面就是白紙。

她偏要賭,賭自己牢記於心,一個字都不會犯錯。

少女的目光堅韌清冷。

漸漸的,也有了明確挑釁反擊的情緒。

看得臺下某處角落裏的兩個女生莫名有點不爽。

“這麽多字,她怎麽背的下來。”有人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側過頭跟自己朋友低聲說話。

“傻子。還強撐什麽臺面,早晚出醜。”另一個女生看起來淡定一點,不屑安慰,“你擔心什麽。四頁的演講稿,三頁白紙,只要她敢磕巴一下就完蛋了。”

“我們這樣整她真的沒事吧。”

“沒事啊,我就不服憑什麽選她上去。她不是好學生很厲害嗎,有本事脫稿一個字不漏背出來。”

擴音器裏林雨嬌的聲音平穩緩慢,穿透禮堂每個角落。

兩個人繼續一動不動盯著臺上人念稿子,等著她翻頁,勝券在握。

隔著一張椅子,祁司北大半張臉隱在校服立領裏。

昏暗裏的黑發被空調冷氣吹得發亂。

他的眼神很冷。看得不小心對視上的那個女生心裏發毛,又挪不開視線。

某一瞬間,那人往後仰了仰。

立領滑下臉,露出那張鋒利的五官。

“你旁邊那個哥們是真帥。”她瞄到了一眼,失語了一陣才轉頭跟朋友講話。

對方轉過身,只看到空蕩蕩的座位。

人突然走了。

“你瘋了啊,哪來的帥哥。”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臺上人念完了第一頁的最後一句。

她面不改色翻頁,動作溫柔。

面對著那一片空白紙,神色沒有一絲慌亂。導致臺下除了知情的那兩個女生,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出破綻。

林雨嬌深吸一口氣,小心隱藏掌心的冷汗,凝視著那一頁白紙回憶著自己原本的演講稿內容。

太多精確的數據,是個人都很難一個字不差記下來。

疲倦刺痛著記憶神經,林雨嬌的大腦接近一片空白。

指尖深深掐著自己的手臂不肯認輸。

高仰起頭站在光裏。

“我校上半年開展活動...”

她微微張口,已經感受到了磕磕絆絆。

視線裏電流火星一樣作響了幾下,周圍陷入一片漆黑。

大禮堂裏所有人面面相覷,什麽都看不清了。

尖叫聲和腳步聲回蕩在黑暗裏。

“怎麽回事。”有人站起來提高聲音,“所有同學待在原地不要動,聽後續指揮!”

停電了?

林雨嬌花了半分鐘反應過來。

握著空白稿紙,在一片漆黑裏悄無聲息撕碎了那些整蠱她的白紙,摸索著往臺下走。

禮堂外驟雨滴滴點點。

她坐在一個空位置上,整個人像抽去了所有力氣。

迷迷糊糊,做了一場和今晚相似的夢。

高三時候那一場臺風夜,電閃雷鳴,也是全校斷電。

她踩在教學樓長廊積水裏,頭發被雨淋得黏糊糊的。自卑怯懦的人把自己隱藏在黑暗裏,才敢去送譚佳妍逼她送出去的情書。

那場臺風夜之後,所有人都在討論兩件事,一件事是忽然全校停電,另一件事是有人趁停電表白,但太黑了看不清是誰。

“怎麽好巧不巧這個時候停電。”宋嘉善在草稿紙上亂塗亂畫,“要是那個晚上不停電就好了,我們就能知道到底是誰敢把情書送給祁司北了。有八卦可以聊了。”

林雨嬌勉強扯住一個笑,深深低下頭。

走廊外經過成群的學生。被圍在中間的人又沒有好好穿校服,套著一件寬大黑T。

“這事我校外朋友都知道了。要是那女的被人看見了,估計名字在校園墻上也要被扒完了。”

“肯定接下去幾年,天天都有人說這件事。”

“北子你真沒看清?”

“都一個個很閑啊。”一片喧囂裏。少年懶洋洋插兜揚起下巴,笑罵那些狐朋狗友,“好好讀書吧。”

後半句話聲線清亮。

像是有目光若有若無穿過窗戶。

林雨嬌坐在教室角落裏,沒轉過臉,手中的簽字筆在試卷上,一折。

劃出一條偏離軌道的黑線。

-

黑暗裏雨聲越發清晰。唯一的亮光是禮堂開著的大門。

“林林,你還好吧。”李竹逆著人流,開著手機手電筒匆匆從門外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縮在第一排角落裏的人。

“我一聽說禮堂停電了,我就想起你今晚有演講在禮堂。擔心死我了。”李竹心有餘悸拽著她的手,“跟我走,我們出去。”

她懵懵被李竹拉著往外走。

“怎麽會停電了。”

“校文件通知剛發出來,說是雷雨天氣電路壞了。”

兩人站在禮堂外的路燈下,風雨濕乎乎往臉上吹。

“不過我聽別的版本說。”

“有人踹了電箱。”

林雨嬌的腦子疼了幾下。

雨絲在路燈下,閃閃發光到天旋地轉。

世界被下成一場潮濕夢境。

“你臉色好白呢,要不要先回家早點休息。”李竹關心盯著她。

她說了一聲“好”。

無力揮揮手,整個人依然沒什麽力氣往校門外走。

馬路上車水馬龍,春風吹得梧桐枝頭的葉子微微顫顫。

林雨嬌一個人走在雨傘晃動的人群裏。

這城市人山人海。

誰在你身邊。

校門外的巷子雨地波光粼粼。

斑駁老墻邊斜倚著的人身影修長,一身校服,黑發被春風吹得發軟。

看得她楞了一下,眼神都克制不住迷蒙起來。

回憶鋪天蓋地,悶悶壓上來。

站在巷口的人看穿了她為什麽發呆。

她在透過他這身校服,在看十八歲的祁司北。

站在暴雨中的街角,勾了勾唇,故意逗她。

“林雨嬌。等你下課。”

少年的身影逆著光。

跟十八歲的叛逆反骨,一點都沒變。

我們一起逃回十八歲陽光明媚的盛夏。

不要再淋任何一場暴雨。

隔著茫茫大雨,她捏緊了包帶靜靜問。

“你踹的電箱?”

祁司北不置可否。

林雨嬌沒有收回目光。盯著他,站在巷前大雨滿身。

“2017年,高三臺風來的那晚上是不是...”

他聳聳肩,像是沒什麽耐心再重走往事。

慢慢點下了頭。

這麽多年崩在林雨嬌心裏那根弦,突然一下子斷了。

不是天時地利,不是命運終於有一次願意憐愛她。

那一夜,也是祁司北跑去杭南高中的天臺拉了電閘。

然後又跑回漆黑一片早就亂成一團的自己教室,趴在座位上,閉上眼裝睡。

倒計時開始。

走廊外跑過輕微的少女腳步聲。

他趴在臂彎裏,無聲笑了笑。

“不過我高中,真不認識你。”祁司北看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舉起雙手一邊解釋,一邊往她這裏走。

“現在認識了。”

一只手自然而然摟過她肩膀。擡手捏了捏她濕漉漉的下巴,笑得很壞。

“特別熟。”

十八歲的時候為她拉電閘。

只是不想讓一個好好讀書,循規蹈矩的陌生女孩子,陷入輿論打擾到她安靜的生活。

二十二歲為她斷電禮堂。

是想她可以永遠一身光芒,不願意丟她一個人站在難堪裏。

他們說他靈魂墮落。

可林雨嬌在這一刻只明白。

祁司北永遠都是那個,本身就很好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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