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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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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川

……

——“夏夏。”

郁夏聞聲,努力睜開眼,視線迷蒙,對上明亮的光線,她擡手擋了擋,緩過來後,她看到不遠處有個穿著碎花裙的女人。

她笑意吟吟地看著郁夏,裙角泡在海水裏。

“媽……”郁夏楞了會,從松軟的沙灘上爬起來,“媽!”

兩人隔著一片軟沙對立著,郁夏二話不說就要跑向她。

徐汝卻朝她擺手,示意她不要靠近。

郁夏不聽,擡腳跑了起來,可她跑了許久才發現,自己幾乎站在原地沒有離開,跟徐汝中間,自始至終都隔著相同遙遠的距離。

郁夏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無措地看著徐汝。

“媽……怎麽會這樣?”

徐汝不語,朝她笑著,問,“夏夏現在實現自己的夢想了嗎,過得好嗎,開心嗎?”

郁夏一下傻了。

記憶中,徐汝似乎從沒問過這樣的問題。

“夏夏,你開心嗎?”

她站在原地,半晌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徐汝臉上的笑慢慢淡了,像是猜到她的境遇,與她感同身受地難過了。

“夏夏……還是不開心嗎?”

“那怎麽樣,夏夏才能開心呢?”徐汝很快換了問題。

郁夏捫心自問——“要怎麽樣才能開心呢?”

她所期盼擁有的,現在她都努力握住了。

她為什麽還不開心呢?

以至於在徐汝問她的第一時間,她的反應是呆住。

從前小的時候,她最想的就是長大了,那樣會有自己引以為傲的工作,同頻共振的朋友和愛人,漂亮的衣服首飾,昂貴的香水高跟鞋……

但好像長大以後,總是很難開心。

因為見到了世界的更多面,揪心於人心險惡下原沒有必要出現的險境,一切的一切,讓她疲憊又難過。有時只是站在岸邊,看著河裏起的一小團旋渦,將小魚卷入了裏面,就覺得……啊,這個河流怎麽這麽湍急呢?它又為什麽要生出那團旋渦呢?

她無法理解,從憤慨到麻木。

郁夏回想到這裏,突然扯起唇角,朝徐汝笑了笑,“媽,我現在很開心,你放心吧。”

徐汝聞言,才慢慢放心下來,表情變得輕松和緩,點了一下頭。

“那就好。”

徐汝話音一落,郁夏突然感覺身前有一股極強的推力將她摁倒,身體失重那一刻,她用力抻了一下腿,渾身一激靈地,緊接著睜開了眼。

四周白茫茫的,原本只有寂靜幾道機器的聲音,她睜開眼以後,幾張臉圍了過來。

郁夏從左看過去。

郁從書,裴洺川,阮遂安,李琛,何蕓,方昱閔全站在她旁邊。

而那個笑著的,離她遙遠的徐汝,卻恍惚地消失了。

感受到現下眾人的關心,郁夏心中一陣感動滿足,又混著悵然若失,但她什麽也沒說。

“現在覺得怎麽樣?”

裴洺川緊張地問。

郁夏摸摸後腦勺,想要支起上半身,“這裏……好痛啊。”

裴洺川趕緊托住她的背。

“那其他地方有沒有不舒服?”

郁夏感受了一下,搖頭。

“沒有了。”

想起什麽,她看向裴洺川,問,“抓住了嗎?”

裴洺川表情凝住,不答。

郁夏又看向身後的李琛。

“人抓住了嗎?”

“江離……”

李琛猛地朝郁夏搖了搖頭,示意她別說了。

郁夏及時打住了腳,閉上唇。

裴洺川垂下頭,聲音忽然有些嘶啞。

“江建……抓住了。但,阿離……跳樓自殺了。”

自殺!

郁夏心裏驚呼一聲,卻想著裴洺川,沒敢表現得太過激,影響到裴洺川。

裴洺川與郁夏十指相扣,閉上眼默了一會,艱難地開口。

“江建他拼死抵抗,看到警察來了,破罐子破摔,抓起地上的石子往你頭上猛砸了一下,你暈倒在我懷裏,警察接著就過來把他制服住了,我們跟著警車一起回了市區,把你送到醫院以後,我就等著做筆錄,剛坐下……就有人報案說市中心最高樓……有個小孩,十幾歲的小孩跳了下去。”

“他們很快把屍體帶了回來,但當時已經……血肉模糊了。我心裏不安,等著他們做DNA檢測,就剛剛……剛剛接到電話,說是阿離。”

郁夏想起自己被迷暈到完全蘇醒的過程……

她之前倒在江建身上的時候,雖然身體動不了,卻還隱隱約約能聽到點聲音。

想來那迷藥估計是被動過手腳的,濃度並不高。

而最有機會的……

郁夏突然覺得很是惋惜,拍了拍裴洺川的手背。

“阿離……他是個好孩子。”

……

送走李琛眾人後,郁夏又哄著郁從書回去給她煲湯。

看著郁從書離開了病房,裴洺川坐在郁夏床邊,拉住她的手,“怎麽了?”

“想說什麽?”

“裴洺川,我覺得……我頭……特別難受,難受得……”郁夏說著,揉了揉那塊地方,說出自己心中的不安,“不是說下午要去做CT嗎,我擔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

“別瞎說。”裴洺川一把握緊她的手,往自己的懷裏收,皺著眉道。

下午,CT報告出來後,兩人走進醫生辦公室。

醫生看了看報告,面色有些凝重。

“影片中見大片低密度影,並且距離外傷部位有一定的距離。考慮到患者家屬曾有腦瘤病史,不排除遺傳因素,建議你們再到大一點的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或者明天來做加強,現在我沒法直接下定論。”

郁夏想到徐汝的腦瘤,心下不安,揣著隱隱的猜想,問,“所以可能的情況會是什麽?”

“最嚴重的情況,是腫瘤……但這是低密度影,不排除是偽影的情況。”

郁夏心裏咯噔一下。

裴洺川還在跟醫生溝通,郁夏卻聽不進去了,直到十分鐘後,裴洺川站起來說謝謝醫生,拉著郁夏出去。

裴洺川出去就想著約醫生,第二天做檢查。

郁夏卻怎麽都無法安心,攔住裴洺川,“裴洺川,先別告訴他們吧。”

“好。”裴洺川考慮到郁從書,一口答應了。

“還有……檢查,能不能晚點做?”郁夏眼睛很快紅了,難過地看著裴洺川。

裴洺川拒絕的話到了嘴邊,看到她的眼睛,忽而又說不出來了。

他只能放緩了聲音,“為什麽?”

郁夏:“我……有點怕。”

徐汝的惡性腫瘤,一經確診,便是沒完沒了的治療、檢查還有吃藥。

“《驕鴆》還有一個星期就殺青了,我不想在這個時候被下判決書。”

“那是我最驕傲最驕傲的作品。”郁夏說著,鼻子有些酸,“等那邊結束了,我們就來檢查好不好。”

裴洺川心已經被那張影片揪得懸在了半空,方才站起來的時候,他也是平生第一次覺得腳軟,所以一直緊緊牽著郁夏的手,仿佛只要他不放開,便沒人能把郁夏帶走,疾病也好,時間也好,生死也好……

他恨不得當即就帶郁夏去做全所有的檢查,下意識規避了所有的可能的壞消息,覺著只要檢查做全了,隱患就沒有了。

可是郁夏向他發出了這個請求。

裴洺川擡手,掌根揉了揉眉骨,半晌,他嘆出一口氣。

“好。”

“都聽你的。”

*

未來一個星期,裴洺川幾乎一步不離地跟在郁夏旁邊。

至於那張CT的事情,他們誰也沒說。

因此平白無故被叫去幫忙管公司的李琛十分惱火。

第三天上班的時候,他怒氣沖沖打了個電話給裴洺川,下令,“請我吃飯!”

裴洺川爽快地答應了。

但那天去吃飯的路上,還是李琛開的車。

他打著方向盤,數落了裴洺川好幾句,說什麽他家的公司太難管了,又說什麽他家公司的食堂不好吃,就這麽幾天,他感覺都要瘦成幹了。難怪裴洺川現在天天一副臭臉,吃著那樣的飯還那麽高強度的工作,沒死就已經是很不錯的美德了。

按理來說,每每這個時候,裴洺川就會開口,用阮遂安壓李琛一頭。但今天他格外的安靜。

李琛發現這一點,很快就因為占了上風而開心起來,隨即就開始貧嘴。

“你看,你們現在這樣多好,把話說開了,一起解決問題,然後相親相愛地請我吃飯,這不是對大家都好嗎。”

裴洺川和郁夏本來正沈默著,突然被他這幾句話逗得有些想笑,氛圍頓時輕松了不少。

裴洺川挑挑眉,“你確定你的重點是讓我們覆合?”

“那當然啦!”李琛說,“其實啊……我之前也就是太理智了,沒實施那個計劃,不然你倆……何必吃那麽多苦。”

“什麽計劃?”郁夏有些好奇。

李琛一下嘴上沒了遮攔,“當時,那個最粗暴簡單的方法,是找理由把你們都騙到一個小屋子裏來,然後呢,我和我的幫手,一人往你們頭上蓋一個麻袋……當然,裴洺川我制服不了,得找個人高馬大的,郁夏嘛……我來就可以了。然後把你們的手和腳全部捆在椅子上,面對面坐著,這個時候,再摘開麻袋。讓你們倆彼此坦白。但要是你倆犟,誰都不開口,那一個小時椅子就前進五厘米,直到你倆說。”

“那我倆死活不說呢?”

李琛:“那就直接親啊。把你倆頭扣在一起,距離近到鼻子呼出的熱氣,還有對面一分鐘喘了幾口氣都能知道。那多直接多爽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郁夏:……

裴洺川:……

郁夏:“我好想打他哦。”

裴洺川:“他開著車呢,下車再說。”

李琛笑過了勁,透過後視鏡看向後面兩個臉上掛黑線的兩人,“怎麽樣,有沒有很浪漫。”

郁夏抿了抿唇,“嗯,愛情綁匪,挺浪漫的。”

“是吧,哈哈哈哈。”李琛笑著將車停好,剛想解開安全帶扣子,後面兩道力朝他腦袋擊了一下。

裴洺川的聲音悠悠傳來,“你不說你那詭異的計劃還好,你一說,我就想起,早前好像有人騙了我一次,還沒找他算賬。”

“不然今天就不請了吧,沒帶錢。”

李琛一下啞口,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話欠妥了。

裴洺川下車,走到架勢座窗邊,身子一斜抵住車門,“對了,再開瓶紅酒,你哥我心情不是很好。”

……

《驕鴆》拍攝到後期,每天的工作量不算太大。

因而郁夏剩了些精力,每天回家都在不動聲色地收拾東西,時刻做好從裴洺川生命裏逐漸淡去的準備。

裴洺川似乎發現了,每天洗完碗出來,都要問一句,“怎麽,又開始打掃了?”

郁夏心虛得不敢看他,“嗯。”

“費那勁做什麽,明天我請個家政。”

“不要……別人收拾我找不到東西,我得自己來。”

終於在有一天,郁夏找到了機會,趁裴洺川去公司處理急事的一會功夫,急匆匆扣好收拾好的行李箱,準備跑走。

但行李箱拉到門邊的時候,輪子突然掉了,隨後不受控制的,箱子摔到地上,整個攤開來。

郁夏趕忙蹲下去,想要收拾。

餘光掃到裴洺川的拖鞋……

郁夏一下洩了力氣,整個人僵住,雙手抱頭,靠著墻坐到地上。

等裴洺川回來的時候,他看到地上散落的衣服,當即慌了神,打開玄關的燈確認過是郁夏的衣裳,他重新打開門就想跑出去。

“裴洺川。”

臥室門口,郁夏走出來,叫了裴洺川一聲。

裴洺川停住腳步,慢慢轉身,看到郁夏那一刻,他松了口氣,鞋也顧不上脫了,快步走到她跟前,想要質問,卻怕嚇到她,所以在她兩步之外便放慢了步子,小心走近,低下頭,第一時間拉住她的手,壓低了聲音,“去哪啊?”

“對不起。”

郁夏立馬就認錯了。

她一直沒敢說,從那天有醫生給出了模糊的判定之後,她就想跑了。

之前的《驕鴆》,只是她的借口,她不想讓裴洺川替她擔心,害怕,跟她一起承擔癌癥那份痛苦,變成另一個郁從書。

所以,

她第一反應是快跑,不要連累他。

但臨出門那一刻,她突然又很不舍,說實話,她挺感謝輪子突然壞了,攔了她一腳,讓她重新註意到裴洺川生活的軌跡,讓她明白,他們倆早已互相融入彼此的生活,離開他,她不好受;所以同樣的,要是她不見了,裴洺川也會很傷心。所以她猶豫了一會,又坐回了房間裏。

“對不起。”郁夏眼淚一下就下來了,這麽久憋著那股勁,說是因為要完成什麽雄心壯志,才不想去做檢查耽誤時間都是她的假話。

劇組那邊有何蕓她太放心了。

後面的劇情走向,她和何蕓早討論過,就算她不在,也不會影響什麽。

說實話,她只是想要拖延時間罷了。

“我到今天才理解你……因為我好像也是在置身險地的第一時間,想的是絕對不要連累你。”

你要幹幹凈凈,別沾著我身上的風雪,別著涼,要走在暖陽裏。

“傻話。”裴洺川斥她,擡手替她擦去眼淚。

郁夏走進裴洺川的懷裏,頭抵在他的肩上。

裴洺川低下頭,慶幸自己趕著時間回來了。

他摸了摸郁夏的頭發,指節張開來替她梳理,“那邊壁櫃還沒收拾吧……我早就想跟你說了,你要不今天收拾一下?”

郁夏後退一步,“你……早發現了?”

“我還不知道你,一但被累著了,除了工作,什麽事情都不想管,睡覺被打擾了氣還特別大。最近這段時間,你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實,早上要工作,回來還能有心情整理東西,不是有鬼是什麽?”

“那你現在還讓我整理東西。”郁夏突然委屈起來。

“去看看。”裴洺川始終堅持,“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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