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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夏從他的懷中退出，遲疑地走過去，握住扶手打開櫃門。
壁櫃裏，豎著一張高高的，被卷起來像海報一樣的東西。
郁夏扭頭看了一眼裴洺川，將那玩意拿出來，手上即刻站上海報背面層層疊疊的灰礪，郁夏對此更好。
裴洺川為什麽要把這麽臟的東西收這麽好，現在還非要讓她看。
顧不上沾了滿手的灰，她將海報放平在地上扯開。
但只是看到了那海報一角的花紋，她便意識到了什麽，用力推開卷好的海報。
“刷”的一下，海報展開來。
郁夏楞在原地。
裴洺川走過來，單膝跪在她的身邊。
“還記得這個嗎？”
郁夏一下激動起來，“記得。”
她當然記得。
這是最後一次模擬考的光榮榜海報，是她高中三年來，跟他最近的一次。
裴洺川年級第一，她年級第三。
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個人。
光榮榜上，郁夏紮著高馬尾，臉頰還有幾顆小小的青春痘，是再普通不過的高中生形象，遠沒有現在奪目耀眼，但那雙眼睛，卻讓她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都無法泯然於人群中。
漆黑的，直接的，倔強的，堅定的，溫和的。
“其實當時啊……我是因為你迷途知返的。”裴洺川突然說道。
“什麽？”郁夏摸不著頭腦。
裴洺川摸了摸證件照上，郁夏側臉的兩顆紅色的小痘痘，修長指節觸碰到那張紙片，像是一瞬穿透了時間。
那個夏日的蟬鳴極其聒噪，像是要把人的耳膜震穿。
裴洺川手裏抓著錄取通知書，反手擰著門把，關上了辦公室門，也隔住身後了班主任勸慰的聲音。
“阿洺，老師知道你家裏出了事，你不要太難過，人死不能覆生，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把日子過下去，你要早些想明白，跨過這個坎……”
“老師聽說你暑假交了很多女朋友，還不要命的抽煙喝酒……按理來說，我管不到你了，你也是成年人。但……我就是覺得這些習慣不好，覺得你可惜，從前多好一個小孩啊，品學兼優的。你不能一味地沈淪下去……就算不是為了別人，你也想想你去世的媽媽，她肯定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折騰自己的身體，把日子過得昏天黑地一塌糊塗。這錄取通知書早一個星期就該來拿了，要不是我催你，叫李琛也跟著一起催你，你是連書都不打算讀下去了是不是？”
……
裴洺川踩著臺階下樓，抓了抓頭發，像是把方才那些壓在心上發悶的說教一股腦摘了出去。
錄取通知書很早就該來拿了。
裴洺川心裏有數。
但他就是故意沒來，一是那幾天他正喝酒喝得日夜顛倒，再就是，他不想見曾經那些同學。
現下錯開時間，整個校園空空蕩蕩的，倒是正好。
走出教學樓，看著被刺目的太陽照得泛起金光的綠植，裴洺川突然起了意，在校園裏閑逛起來。
他沿著操場走了一圈，又繞過食堂，準備離開學校的時候，途徑光榮榜。
那時，一個中年大叔正在換海報，裴洺川定睛看過去，是本屆畢業生高考錄取院校的喜報。
不出意外的，他排在了第一位。
心情覆雜的，裴洺川哼笑一聲，準備扭頭離開，餘光突然撇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他停在原地站了一會。
鞋跟擡起又落下，離開之前，腳尖轉了方向，他側過頭，目光定定看過去。
在自己名字下面的一欄，正楷字寫著：郁夏，安澤大學。
像是被一顆石子砸穿了心臟，裴洺川突然就走不動路了，整個人站在那，烈日的光芒灑下來，淋了他滿身。
他沐浴在陽光之中，眼裏卻一片陰霾，藏著掙紮與訝異。
中年大叔貼好海報，下了梯子，猝不及防看到裴洺川，被嚇了一下，見裴洺川目光落在喜報上，以為裴洺川是沒考好，這才悵然若失的，他趕忙問，“小夥子，怎麽了？”
裴洺川眨了眨眼睛，別開頭，“沒什麽。”
“沒考好啊？”中年大叔小心問，他又看了這男孩幾眼，愈發覺得熟悉，上半身探過去，“不對啊……我剛剛還看到你，那個喜報上，你又排第一名的呀，兩張海報都排第一名了啊。”
中年大叔說著把腳下仍在一邊的臟兮兮海報撿起來，展開，一邊對著照片上的臉，一邊對裴洺川說，“你看嘛，我就說我沒記錯，這麽帥一個小夥子，我就說……還有一個小姑娘，叫夏，夏天的吧……厲害的很，從第三排到第二來了。”
中年大叔正說著，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著急忙慌地又站起身，“誒，不是……不是都考第一了嗎，怎麽還哭？”
裴洺川也不知道，擡手摸了摸臉頰，才發現有淚痕，他隨手擦去，問大叔，“換下來的那張，我可以帶回去嗎？”
大叔不理解裴洺川為什麽哭，又為什麽想要海報，但他還是松口了，“想要海報啊……那，拿去嘛，我沒說不答應的啊……但是你拿了海報，就別哭了嗷。”
……
“那段時間沒少人罵我，想把我罵清醒。李琛都著急地跑來我家砸了幾次酒，甚至還給了我一巴掌，但一點用都沒有。我知道我那樣混球墮落不好，但就是提不起勁來。像是腳下有水淹過來，人都知道該跑，但那個時候，沒有軟骨病的人卻突然腿軟了。”裴洺川結束腦中的回憶，笑著說，“家裏亂了以後，我就覺得我這個人假的徹底，覺得自己從前身上的光環假的徹底。我從頭到尾就是個騙局，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假貨。也就是那天，想起你一路一路地因為我，逐漸占據光榮榜前列的位置……我就突然覺得，原來我這個人身上還有光，那點光在你身上。”
“從前你因為對我的喜歡而努力，我想……我也該為了你振作起來。”
“當天回去我就把屋子好好整理了一遍，也把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全都了結了。”
裴洺川收回手，看向郁夏。
“但我最開始……不是那麽地敢靠近你，怕磨損了你身上的力量。但是後來，我管不上了，我知道我身上是有糟糕的部分的，但我還是想接近你，哪怕為了你從頭到尾再塑造一次都好。”
“因為……”
“我喜歡你。”
“是真的，好喜歡你。”
“所以，這次我能不能舔著臉，用我對你的喜歡乞求你一次，別放棄我……相信我，依賴我，好嗎？”
*
裴洺川陳情後，幼稚地拉著郁夏寫下保證書，約定好從此以後，死生契闊，還摁了手印。
郁夏本來還想說這誓言未免太早了，他們還沒結婚呢。
但裴洺川今天像是被她嚇慘了，將她摟在懷裏，好說歹說非得走這麽一遭程序。
郁夏已經下定決心不跑了，既然裴洺川這麽堅持，她就一輩子心安理得地賴下去算了，也殘忍地接受了要是自己哪天一命嗚呼，裴洺川成為下一個郁從書的可能。
到時候裴洺川跟郁從書做個伴，兩人有事沒事聚一聚，抱著她和徐汝的遺像替她倆擦眼淚。
要是世界上真有什麽靈魂，她說不定可以和徐汝一起牽著手回來，看著這倆大老爺們傻乎乎地排排坐在一起想她倆。
郁夏的決心，連著她那荒唐的想法，裴洺川一概不知道，她要是不摁那手印，他永遠沒法放心。
郁夏幹脆從了，也順勢讓裴洺川寫了個保證書，摁下手印。
——安康喜樂。
……
當天晚上，郁夏窩在裴洺川的懷裏，細細咀嚼過他說的那一段回憶，也將兩人的過往從頭到尾地覆盤過一遍。
想到什麽，她踢了裴洺川一腳。
裴洺川瞬間轉醒了，頭埋在郁夏頸間蹭了蹭，“怎麽了？”
郁夏：“你生氣嗎？”
“我生什麽氣？”
“哦，又騙我。”郁夏倒沒有要跟他吵架的心思，只是平靜地像是算賬一樣說。
裴洺川蒙了，徹底清醒，“我怎麽了？”
“就那次，學校關門了回不去，我們去酒店那次，我洗漱的時候，你在沙發上睡著了，我出來以後，想讓你去床上睡，拍了拍你，你轉頭就跟我生氣，我還以為你有起床氣。”
裴洺川理了一下思緒，“當時就是想把床讓給你。”
“怎麽了，所以你……現在是因為那個在生氣嗎？”
“不算吧，就是想知道你有沒有起床氣。”郁夏說，“所以你沒有的對吧。”
“睡得不深是真的，但……起床氣，沒什麽。你後來有一次半夜給我打電話，我不是也沒跟你生氣嗎。”裴洺川說，“誒，你問這個幹什麽？”
“就……記一點細節，萬一喝孟婆湯過橋以後，不記得你得名字了，得靠這點特征貼尋人啟事啊。”
“你都不記得我名字了，記這個有什麽用。”
“萬一忘不全呢，能有一點特征是一點嘛。”
“哦……那你記牢一點。”
“好。”
……
後半夜兩人都沒睡好，郁夏更是沒合過眼。
側躺著太久，身體有點發麻，郁夏轉身，看到裴洺川也睜著個眼看她。
“睡不著？”裴洺川問。
“嗯。”
“還是瞇會吧，早上約了檢查的。”
郁夏沒說話，挨近他的胸膛，聽著他心臟跳動的聲音，“裴洺川，我們去看日照金山吧，當初沒一起看過的。”
“這也是你要記的特征？”
郁夏嗯了一聲。
裴洺川擔心她的病情，“這幾天，頭還痛的厲害嗎？”
“不太厲害了。”郁夏說，“其實要不是你提起來，我都快忘了那裏疼。”
“真的假的。”
“真的。”郁夏坐起來，“那我買票咯？”
裴洺川靠在枕頭上，上半身支起來，始終放心不下，視線垂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看著她興致勃勃的模樣，無可避免的再一次的，裴洺川又做出了避讓。
“行。”
“但這是最後一次，回來以後，一定得去乖乖做檢查，好不好。”
郁夏付完錢，點頭，“好。”
*
郁夏買的是當天中午出發的票。
天一亮，她就開始收拾裴洺川的行李。
火車慢悠悠晃蕩了幾天，終於在半夜到達了目的地。
沒有做任何攻略和計劃，下午四點，兩人直奔雪山上去。
中途害怕郁夏高反，裴洺川一直緊張地抓住她的手。
這回郁夏倒是一點事都沒有，爬山的全程狀態都還不錯。
站到目的地，親身感受那份壯闊，郁夏沈沈地舒了一口氣。
不同於幾年前透過玻璃窗看到的雪山，這回親自身處雪山的光環中，郁夏感覺整個人像是被丟進層巒之中淹沒了氣息，周圍雪意彌漫，山巒龐大，從前在鋼筋森林裏最看重的一切，此刻盡皆渺小了，最親切的唯鼻尖的一呼一吸。
她雙手合掌，對裴洺川說，“該許願了。”
“還是當年那個嗎？”裴洺川當年雖說獨自走了，卻還記得來這裏的初衷。
郁夏笑笑，“許些別的也行。”
裴洺川笑意僵住，目光固執地停在郁夏身上，看著她閉上了眼睛，這才移開，虔誠地看向遠處金光燦爛的一片，緩緩合上眼睛，默念著：“裴洺川和郁夏，一輩子在一起。”
做完這件事，郁夏算是了了心願，老實地聽話，同裴洺川交代，“要是你現在想把我捆回去做檢查的話，我把手遞給你。”
彼時兩人剛下雪山，裴洺川早就想問了，“突然這麽聽話，剛剛是不是許了什麽不好的願望。”
“願望只能是好的。”郁夏說。
“所以許了什麽？”
“說出來就不靈了。”郁夏不肯回答。
裴洺川看了她兩眼，抓住她的手腕。
“所以你是打算用自己的手捆我的手嗎？”郁夏笑著問他。
裴洺川原本只是向拉她，對她那什麽捆綁play不感興趣。
但她都這麽說了，他不吝嗇配合她的玩心。
裴洺川站到她身後，手臂從後面伸過來，肩膀微微壓低，兩手攥住郁夏的手腕，包在掌心。
“要是你玩得起，我們這樣綁一輩子。”
郁夏哈哈笑了兩聲，背對著裴洺川，眼神卻突然黯淡了。
捆綁一輩子嗎？
她剛才許下的願望可不是這樣的。
她的願望啊，的確跟四年前不一樣了。
但這是在她的角度，對裴洺川最好的一件事了。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請毫無所留地收去裴洺川對我的所有愛意，連同著我對他的愛意一起，保佑他此生無憂。”
……
回程的路上，裴洺川格外嚴肅，郁夏好幾次開玩笑故意調節氣氛，裴洺川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郁夏側頭看，發覺裴洺川整個人緊張得很。
郁夏這回想笑也笑不出來了，幹脆安靜坐著。
上了火車後，這樣的情況仍在繼續。
他們倆默然地面對面坐著，看著遠處的山巒逐漸淡去。
因為裴洺川太過擔心，他們並沒有買直接回安澤的票，而是選在了附近的城市下車做檢查。正好那邊也有位裴湯樺認識的名醫，裴洺川上火車前已經打電話溝通過了。她們一下火車就可以過去。
火車轟隆隆駛過一個又一個站點，裴洺川似乎也在越來越緊張，拉住了郁夏的手，放在手心裏。
郁夏觸及到一片氤氳的汗意，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奮力扯起唇邊的笑意，指尖撓了撓裴洺川的手心。
裴洺川的視線從窗外挪回來，看向她。
她從他的眸中看到了無力，裴洺川卻極快地藏了起來，淡然地沖她笑了笑，可一切徒勞，終於忍到了第二天下火車，二人馬不停蹄趕去醫院。
剛出火車站，外面便是一陣喧鬧。
一群人圍成一圈。
兩人意識到不對勁，跑上前撥開人群。
一個成年女性正倒在地上抽搐。
郁夏第一時間沖人群喊，“打120了沒有？”
人群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掏出手機。
接著，郁夏毫不猶豫地跪下去，開始判斷那位女性的生命體征。
幾次拍打她的肩部而無回應，並且她的脈搏呼吸停止。郁夏當即決定對她進行心肺覆蘇。
郁夏松開女人身上厚重的棉服，雙手交疊摁上去開始按壓，根據記憶裏學過的循環次數，配合人工呼吸，終於在十分鐘後，聽到救護車的聲音。
郁夏已經開始喘氣有些累了，裴洺川很快替了上來，他一個循環還沒做完，醫生就擡著擔架走了過來。
看到兩人在做心肺覆蘇，幾個醫生上來問了一下情況，隨即很快地接替了兩人，對女人進行搶救。好在沒幾分鐘後，女人恢覆了呼吸心跳。
醫生趕忙將她擡上擔架，往救護車那邊走。
有幾個醫生回過頭，對郁夏裴洺川兩人豎了豎大拇指，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洺川站在郁夏旁邊，替她順氣。
郁夏從包裏掏出水，仰頭灌了一口，對上裴洺川幽深的視線，她好奇，“在想什麽？”
“沒什麽，就是突然很貪心。”
“嗯？”
“以前做好事不求回報，這回想求一求。”
“因為我們剛剛救了人嗎？”
裴洺川點頭，“我在想，既然你都救下一命了，那福報功德什麽的，可不可以抵消你的災病。”
……
去到醫院見過醫生，他第一步是給郁夏開了檢查。
等結果的過程十分煎熬，兩人坐在走廊的冷板凳上，怎麽都坐立難安。
好在醫生打過招呼，郁夏的結果很快出來了。
她們領了結果就往回走。
進到辦公室，醫生早收到了郁夏的報告，他擰擰眉，很是疑惑。
郁夏和裴洺川見著，卻以為是大事不妙，愈發安靜了，坐在椅子上，拉著對方的手，十分局促。
醫生看他們這樣，眉頭擰得更緊，問，“你們之前的醫生說什麽了？”
裴洺川咽了口唾沫，“那醫生說，最嚴重……可能是腫瘤。”
“他還說什麽別的沒有？”
“還說了，說不排除是偽影的可能性。”
“那不就完了，你們緊張成這樣幹什麽？”醫生眉頭松開，“我還以為你們上一個庸醫威嚇你們說，這是板上釘釘的腫瘤呢？”
“啊，不是嗎？”裴洺川激動地問。
“不是。”醫生點了點屏幕上的影片，“加強CT看來沒什麽問題，放心吧，沒事。”
*
在這場腫瘤烏龍結束的第二年，我跟裴洺川結婚了。結婚後的第三年，我們成為了父母，星星孤兒院裏面36個孩子的父母。
像之前二十歲裴洺川說好的，我們沒有要自己的孩子。
這是我們結婚的第五年，我將我們的回憶記錄了下來，繼續用了之前夏令時的本子。
這本本子經歷的歲月太久了，我翻頁隨時能聽到刷拉拉的響聲，但依舊無法掩蓋我們倆十幾年走來的回憶。
或是狗血淋頭的家庭倫理，或是傷痛滿身的成長經歷。
如果你有幸看到這本，不知道會發出什麽感慨，但這是我認真存在的印跡，對於社會來說再渺小不過，可卻是我的一輩子。
當然啦，寫到這裏只是（上），今天突然跳出來用第一人稱，是因為這本筆記本用到頭了，明天開始我就要用第二個本子繼續記錄了。
又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下）了。
因為我現在十分幸福，更想好好地用所有的精力感受餘下的生活。
……
手裏的筆沒墨了，郁夏甩了甩。
突然一個孩子跑過來抱住她的膝蓋，“媽媽，爸爸叫你吃蛋糕呢。”
“今天裴爸爸又做了什麽蛋糕啊？”
“奶油草莓蛋糕。”小胖臉上的肉圓嘟嘟的，卻似有些委屈，“媽媽，你可以回去叫爸爸下次做榴蓮千層來嘛，小麗可好奇榴蓮什麽味道了。”
郁夏失笑，點頭，“好。”
“胖，你又跟媽媽告什麽狀，委屈成那樣？”裴洺川見兩人走過來，好奇地問。
孤兒院裏種了滿滿一排楓樹。
此時正值深秋，楓葉盡數被染得火紅。
郁夏聞聲擡眼望去，裴洺川照舊站在她身前，淺笑著看她，鼻梁上依舊一副貴得出奇的眼鏡，但不同於18歲的傲然恣意，22歲的冰冷失意，32歲的他，整個人都溫柔沈靜下來，也變得儒雅不少。
他走過來，挑了挑眉，“怎麽了，我不能聽嗎？”
郁夏抿了抿唇，逗小胖，“那確實不能說呢，剛剛可是提到了小胖喜歡的女孩子。”
“什麽女孩子！沒有！”小胖急了，“媽媽，我剛剛說的明明不是這個，你瞎說！”
“那你自己跟你爸說，你剛想幹嘛！”
“就是，就是小麗想嘗嘗榴蓮的味道嘛。”
“想吃榴蓮？”裴洺川牽住小胖的另一只手，隨即拒絕，“不行，換一個。”
“為什麽！”
“你媽媽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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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夏從他的懷中退出，遲疑地走過去，握住扶手打開櫃門。
壁櫃裏，豎著一張高高的，被卷起來像海報一樣的東西。
郁夏扭頭看了一眼裴洺川，將那玩意拿出來，手上即刻站上海報背面層層疊疊的灰礪，郁夏對此更好。
裴洺川為什麽要把這麽臟的東西收這麽好，現在還非要讓她看。
顧不上沾了滿手的灰，她將海報放平在地上扯開。
但只是看到了那海報一角的花紋，她便意識到了什麽，用力推開卷好的海報。
“刷”的一下，海報展開來。
郁夏楞在原地。
裴洺川走過來，單膝跪在她的身邊。
“還記得這個嗎？”
郁夏一下激動起來，“記得。”
她當然記得。
這是最後一次模擬考的光榮榜海報，是她高中三年來，跟他最近的一次。
裴洺川年級第一，她年級第三。
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個人。
光榮榜上，郁夏紮著高馬尾，臉頰還有幾顆小小的青春痘，是再普通不過的高中生形象，遠沒有現在奪目耀眼，但那雙眼睛，卻讓她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都無法泯然於人群中。
漆黑的，直接的，倔強的，堅定的，溫和的。
“其實當時啊……我是因為你迷途知返的。”裴洺川突然說道。
“什麽？”郁夏摸不著頭腦。
裴洺川摸了摸證件照上，郁夏側臉的兩顆紅色的小痘痘，修長指節觸碰到那張紙片，像是一瞬穿透了時間。
那個夏日的蟬鳴極其聒噪，像是要把人的耳膜震穿。
裴洺川手裏抓著錄取通知書，反手擰著門把，關上了辦公室門，也隔住身後了班主任勸慰的聲音。
“阿洺，老師知道你家裏出了事，你不要太難過，人死不能覆生，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把日子過下去，你要早些想明白，跨過這個坎……”
“老師聽說你暑假交了很多女朋友，還不要命的抽煙喝酒……按理來說，我管不到你了，你也是成年人。但……我就是覺得這些習慣不好，覺得你可惜，從前多好一個小孩啊，品學兼優的。你不能一味地沈淪下去……就算不是為了別人，你也想想你去世的媽媽，她肯定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折騰自己的身體，把日子過得昏天黑地一塌糊塗。這錄取通知書早一個星期就該來拿了，要不是我催你，叫李琛也跟著一起催你，你是連書都不打算讀下去了是不是？”
……
裴洺川踩著臺階下樓，抓了抓頭發，像是把方才那些壓在心上發悶的說教一股腦摘了出去。
錄取通知書很早就該來拿了。
裴洺川心裏有數。
但他就是故意沒來，一是那幾天他正喝酒喝得日夜顛倒，再就是，他不想見曾經那些同學。
現下錯開時間，整個校園空空蕩蕩的，倒是正好。
走出教學樓，看著被刺目的太陽照得泛起金光的綠植，裴洺川突然起了意，在校園裏閑逛起來。
他沿著操場走了一圈，又繞過食堂，準備離開學校的時候，途徑光榮榜。
那時，一個中年大叔正在換海報，裴洺川定睛看過去，是本屆畢業生高考錄取院校的喜報。
不出意外的，他排在了第一位。
心情覆雜的，裴洺川哼笑一聲，準備扭頭離開，餘光突然撇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他停在原地站了一會。
鞋跟擡起又落下，離開之前，腳尖轉了方向，他側過頭，目光定定看過去。
在自己名字下面的一欄，正楷字寫著：郁夏，安澤大學。
像是被一顆石子砸穿了心臟，裴洺川突然就走不動路了，整個人站在那，烈日的光芒灑下來，淋了他滿身。
他沐浴在陽光之中，眼裏卻一片陰霾，藏著掙紮與訝異。
中年大叔貼好海報，下了梯子，猝不及防看到裴洺川，被嚇了一下，見裴洺川目光落在喜報上，以為裴洺川是沒考好，這才悵然若失的，他趕忙問，“小夥子，怎麽了？”
裴洺川眨了眨眼睛，別開頭，“沒什麽。”
“沒考好啊？”中年大叔小心問，他又看了這男孩幾眼，愈發覺得熟悉，上半身探過去，“不對啊……我剛剛還看到你，那個喜報上，你又排第一名的呀，兩張海報都排第一名了啊。”
中年大叔說著把腳下仍在一邊的臟兮兮海報撿起來，展開，一邊對著照片上的臉，一邊對裴洺川說，“你看嘛，我就說我沒記錯，這麽帥一個小夥子，我就說……還有一個小姑娘，叫夏，夏天的吧……厲害的很，從第三排到第二來了。”
中年大叔正說著，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著急忙慌地又站起身，“誒，不是……不是都考第一了嗎，怎麽還哭？”
裴洺川也不知道，擡手摸了摸臉頰，才發現有淚痕，他隨手擦去，問大叔，“換下來的那張，我可以帶回去嗎？”
大叔不理解裴洺川為什麽哭，又為什麽想要海報，但他還是松口了，“想要海報啊……那，拿去嘛，我沒說不答應的啊……但是你拿了海報，就別哭了嗷。”
……
“那段時間沒少人罵我，想把我罵清醒。李琛都著急地跑來我家砸了幾次酒，甚至還給了我一巴掌，但一點用都沒有。我知道我那樣混球墮落不好，但就是提不起勁來。像是腳下有水淹過來，人都知道該跑，但那個時候，沒有軟骨病的人卻突然腿軟了。”裴洺川結束腦中的回憶，笑著說，“家裏亂了以後，我就覺得我這個人假的徹底，覺得自己從前身上的光環假的徹底。我從頭到尾就是個騙局，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假貨。也就是那天，想起你一路一路地因為我，逐漸占據光榮榜前列的位置……我就突然覺得，原來我這個人身上還有光，那點光在你身上。”
“從前你因為對我的喜歡而努力，我想……我也該為了你振作起來。”
“當天回去我就把屋子好好整理了一遍，也把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全都了結了。”
裴洺川收回手，看向郁夏。
“但我最開始……不是那麽地敢靠近你，怕磨損了你身上的力量。但是後來，我管不上了，我知道我身上是有糟糕的部分的，但我還是想接近你，哪怕為了你從頭到尾再塑造一次都好。”
“因為……”
“我喜歡你。”
“是真的，好喜歡你。”
“所以，這次我能不能舔著臉，用我對你的喜歡乞求你一次，別放棄我……相信我，依賴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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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洺川陳情後，幼稚地拉著郁夏寫下保證書，約定好從此以後，死生契闊，還摁了手印。
郁夏本來還想說這誓言未免太早了，他們還沒結婚呢。
但裴洺川今天像是被她嚇慘了，將她摟在懷裏，好說歹說非得走這麽一遭程序。
郁夏已經下定決心不跑了，既然裴洺川這麽堅持，她就一輩子心安理得地賴下去算了，也殘忍地接受了要是自己哪天一命嗚呼，裴洺川成為下一個郁從書的可能。
到時候裴洺川跟郁從書做個伴，兩人有事沒事聚一聚，抱著她和徐汝的遺像替她倆擦眼淚。
要是世界上真有什麽靈魂，她說不定可以和徐汝一起牽著手回來，看著這倆大老爺們傻乎乎地排排坐在一起想她倆。
郁夏的決心，連著她那荒唐的想法，裴洺川一概不知道，她要是不摁那手印，他永遠沒法放心。
郁夏幹脆從了，也順勢讓裴洺川寫了個保證書，摁下手印。
——安康喜樂。
……
當天晚上，郁夏窩在裴洺川的懷裏，細細咀嚼過他說的那一段回憶，也將兩人的過往從頭到尾地覆盤過一遍。
想到什麽，她踢了裴洺川一腳。
裴洺川瞬間轉醒了，頭埋在郁夏頸間蹭了蹭，“怎麽了？”
郁夏：“你生氣嗎？”
“我生什麽氣？”
“哦，又騙我。”郁夏倒沒有要跟他吵架的心思，只是平靜地像是算賬一樣說。
裴洺川蒙了，徹底清醒，“我怎麽了？”
“就那次，學校關門了回不去，我們去酒店那次，我洗漱的時候，你在沙發上睡著了，我出來以後，想讓你去床上睡，拍了拍你，你轉頭就跟我生氣，我還以為你有起床氣。”
裴洺川理了一下思緒，“當時就是想把床讓給你。”
“怎麽了，所以你……現在是因為那個在生氣嗎？”
“不算吧，就是想知道你有沒有起床氣。”郁夏說，“所以你沒有的對吧。”
“睡得不深是真的，但……起床氣，沒什麽。你後來有一次半夜給我打電話，我不是也沒跟你生氣嗎。”裴洺川說，“誒，你問這個幹什麽？”
“就……記一點細節，萬一喝孟婆湯過橋以後，不記得你得名字了，得靠這點特征貼尋人啟事啊。”
“你都不記得我名字了，記這個有什麽用。”
“萬一忘不全呢，能有一點特征是一點嘛。”
“哦……那你記牢一點。”
“好。”
……
後半夜兩人都沒睡好，郁夏更是沒合過眼。
側躺著太久，身體有點發麻，郁夏轉身，看到裴洺川也睜著個眼看她。
“睡不著？”裴洺川問。
“嗯。”
“還是瞇會吧，早上約了檢查的。”
郁夏沒說話，挨近他的胸膛，聽著他心臟跳動的聲音，“裴洺川，我們去看日照金山吧，當初沒一起看過的。”
“這也是你要記的特征？”
郁夏嗯了一聲。
裴洺川擔心她的病情，“這幾天，頭還痛的厲害嗎？”
“不太厲害了。”郁夏說，“其實要不是你提起來，我都快忘了那裏疼。”
“真的假的。”
“真的。”郁夏坐起來，“那我買票咯？”
裴洺川靠在枕頭上，上半身支起來，始終放心不下，視線垂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看著她興致勃勃的模樣，無可避免的再一次的，裴洺川又做出了避讓。
“行。”
“但這是最後一次，回來以後，一定得去乖乖做檢查，好不好。”
郁夏付完錢，點頭，“好。”
*
郁夏買的是當天中午出發的票。
天一亮，她就開始收拾裴洺川的行李。
火車慢悠悠晃蕩了幾天，終於在半夜到達了目的地。
沒有做任何攻略和計劃，下午四點，兩人直奔雪山上去。
中途害怕郁夏高反，裴洺川一直緊張地抓住她的手。
這回郁夏倒是一點事都沒有，爬山的全程狀態都還不錯。
站到目的地，親身感受那份壯闊，郁夏沈沈地舒了一口氣。
不同於幾年前透過玻璃窗看到的雪山，這回親自身處雪山的光環中，郁夏感覺整個人像是被丟進層巒之中淹沒了氣息，周圍雪意彌漫，山巒龐大，從前在鋼筋森林裏最看重的一切，此刻盡皆渺小了，最親切的唯鼻尖的一呼一吸。
她雙手合掌，對裴洺川說，“該許願了。”
“還是當年那個嗎？”裴洺川當年雖說獨自走了，卻還記得來這裏的初衷。
郁夏笑笑，“許些別的也行。”
裴洺川笑意僵住，目光固執地停在郁夏身上，看著她閉上了眼睛，這才移開，虔誠地看向遠處金光燦爛的一片，緩緩合上眼睛，默念著：“裴洺川和郁夏，一輩子在一起。”
做完這件事，郁夏算是了了心願，老實地聽話，同裴洺川交代，“要是你現在想把我捆回去做檢查的話，我把手遞給你。”
彼時兩人剛下雪山，裴洺川早就想問了，“突然這麽聽話，剛剛是不是許了什麽不好的願望。”
“願望只能是好的。”郁夏說。
“所以許了什麽？”
“說出來就不靈了。”郁夏不肯回答。
裴洺川看了她兩眼，抓住她的手腕。
“所以你是打算用自己的手捆我的手嗎？”郁夏笑著問他。
裴洺川原本只是向拉她，對她那什麽捆綁play不感興趣。
但她都這麽說了，他不吝嗇配合她的玩心。
裴洺川站到她身後，手臂從後面伸過來，肩膀微微壓低，兩手攥住郁夏的手腕，包在掌心。
“要是你玩得起，我們這樣綁一輩子。”
郁夏哈哈笑了兩聲，背對著裴洺川，眼神卻突然黯淡了。
捆綁一輩子嗎？
她剛才許下的願望可不是這樣的。
她的願望啊，的確跟四年前不一樣了。
但這是在她的角度，對裴洺川最好的一件事了。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請毫無所留地收去裴洺川對我的所有愛意，連同著我對他的愛意一起，保佑他此生無憂。”
……
回程的路上，裴洺川格外嚴肅，郁夏好幾次開玩笑故意調節氣氛，裴洺川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郁夏側頭看，發覺裴洺川整個人緊張得很。
郁夏這回想笑也笑不出來了，幹脆安靜坐著。
上了火車後，這樣的情況仍在繼續。
他們倆默然地面對面坐著，看著遠處的山巒逐漸淡去。
因為裴洺川太過擔心，他們並沒有買直接回安澤的票，而是選在了附近的城市下車做檢查。正好那邊也有位裴湯樺認識的名醫，裴洺川上火車前已經打電話溝通過了。她們一下火車就可以過去。
火車轟隆隆駛過一個又一個站點，裴洺川似乎也在越來越緊張，拉住了郁夏的手，放在手心裏。
郁夏觸及到一片氤氳的汗意，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奮力扯起唇邊的笑意，指尖撓了撓裴洺川的手心。
裴洺川的視線從窗外挪回來，看向她。
她從他的眸中看到了無力，裴洺川卻極快地藏了起來，淡然地沖她笑了笑，可一切徒勞，終於忍到了第二天下火車，二人馬不停蹄趕去醫院。
剛出火車站，外面便是一陣喧鬧。
一群人圍成一圈。
兩人意識到不對勁，跑上前撥開人群。
一個成年女性正倒在地上抽搐。
郁夏第一時間沖人群喊，“打120了沒有？”
人群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掏出手機。
接著，郁夏毫不猶豫地跪下去，開始判斷那位女性的生命體征。
幾次拍打她的肩部而無回應，並且她的脈搏呼吸停止。郁夏當即決定對她進行心肺覆蘇。
郁夏松開女人身上厚重的棉服，雙手交疊摁上去開始按壓，根據記憶裏學過的循環次數，配合人工呼吸，終於在十分鐘後，聽到救護車的聲音。
郁夏已經開始喘氣有些累了，裴洺川很快替了上來，他一個循環還沒做完，醫生就擡著擔架走了過來。
看到兩人在做心肺覆蘇，幾個醫生上來問了一下情況，隨即很快地接替了兩人，對女人進行搶救。好在沒幾分鐘後，女人恢覆了呼吸心跳。
醫生趕忙將她擡上擔架，往救護車那邊走。
有幾個醫生回過頭，對郁夏裴洺川兩人豎了豎大拇指，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洺川站在郁夏旁邊，替她順氣。
郁夏從包裏掏出水，仰頭灌了一口，對上裴洺川幽深的視線，她好奇，“在想什麽？”
“沒什麽，就是突然很貪心。”
“嗯？”
“以前做好事不求回報，這回想求一求。”
“因為我們剛剛救了人嗎？”
裴洺川點頭，“我在想，既然你都救下一命了，那福報功德什麽的，可不可以抵消你的災病。”
……
去到醫院見過醫生，他第一步是給郁夏開了檢查。
等結果的過程十分煎熬，兩人坐在走廊的冷板凳上，怎麽都坐立難安。
好在醫生打過招呼，郁夏的結果很快出來了。
她們領了結果就往回走。
進到辦公室，醫生早收到了郁夏的報告，他擰擰眉，很是疑惑。
郁夏和裴洺川見著，卻以為是大事不妙，愈發安靜了，坐在椅子上，拉著對方的手，十分局促。
醫生看他們這樣，眉頭擰得更緊，問，“你們之前的醫生說什麽了？”
裴洺川咽了口唾沫，“那醫生說，最嚴重……可能是腫瘤。”
“他還說什麽別的沒有？”
“還說了，說不排除是偽影的可能性。”
“那不就完了，你們緊張成這樣幹什麽？”醫生眉頭松開，“我還以為你們上一個庸醫威嚇你們說，這是板上釘釘的腫瘤呢？”
“啊，不是嗎？”裴洺川激動地問。
“不是。”醫生點了點屏幕上的影片，“加強CT看來沒什麽問題，放心吧，沒事。”
*
在這場腫瘤烏龍結束的第二年，我跟裴洺川結婚了。結婚後的第三年，我們成為了父母，星星孤兒院裏面36個孩子的父母。
像之前二十歲裴洺川說好的，我們沒有要自己的孩子。
這是我們結婚的第五年，我將我們的回憶記錄了下來，繼續用了之前夏令時的本子。
這本本子經歷的歲月太久了，我翻頁隨時能聽到刷拉拉的響聲，但依舊無法掩蓋我們倆十幾年走來的回憶。
或是狗血淋頭的家庭倫理，或是傷痛滿身的成長經歷。
如果你有幸看到這本，不知道會發出什麽感慨，但這是我認真存在的印跡，對於社會來說再渺小不過，可卻是我的一輩子。
當然啦，寫到這裏只是（上），今天突然跳出來用第一人稱，是因為這本筆記本用到頭了，明天開始我就要用第二個本子繼續記錄了。
又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下）了。
因為我現在十分幸福，更想好好地用所有的精力感受餘下的生活。
……
手裏的筆沒墨了，郁夏甩了甩。
突然一個孩子跑過來抱住她的膝蓋，“媽媽，爸爸叫你吃蛋糕呢。”
“今天裴爸爸又做了什麽蛋糕啊？”
“奶油草莓蛋糕。”小胖臉上的肉圓嘟嘟的，卻似有些委屈，“媽媽，你可以回去叫爸爸下次做榴蓮千層來嘛，小麗可好奇榴蓮什麽味道了。”
郁夏失笑，點頭，“好。”
“胖，你又跟媽媽告什麽狀，委屈成那樣？”裴洺川見兩人走過來，好奇地問。
孤兒院裏種了滿滿一排楓樹。
此時正值深秋，楓葉盡數被染得火紅。
郁夏聞聲擡眼望去，裴洺川照舊站在她身前，淺笑著看她，鼻梁上依舊一副貴得出奇的眼鏡，但不同於18歲的傲然恣意，22歲的冰冷失意，32歲的他，整個人都溫柔沈靜下來，也變得儒雅不少。
他走過來，挑了挑眉，“怎麽了，我不能聽嗎？”
郁夏抿了抿唇，逗小胖，“那確實不能說呢，剛剛可是提到了小胖喜歡的女孩子。”
“什麽女孩子！沒有！”小胖急了，“媽媽，我剛剛說的明明不是這個，你瞎說！”
“那你自己跟你爸說，你剛想幹嘛！”
“就是，就是小麗想嘗嘗榴蓮的味道嘛。”
“想吃榴蓮？”裴洺川牽住小胖的另一只手，隨即拒絕，“不行，換一個。”
“為什麽！”
“你媽媽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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