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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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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

郁夏才靠近門口,便聽到裏面傳來的對話聲。

“新聞系,新聞系能有個什麽出息……能比老師好?天天嚷著什麽夢想啊,做自己啊,能當飯吃?都是些不切實際的空談。本事不大,想的不少。我直說吧,她就是沒吃過苦,被慣的。嘖,不過好歹是聽話肯考教資了。等著看吧,畢業以後出來,工作不好找就知道了……”

郁夏的手搭在門把上,幾乎握不穩,本來用力摁下去的一段把手,也因為裏面傳來的一番話而緩緩升起。

夢想,有什麽用?

沒吃過苦……

被慣的。

等著吧……

原來,在徐汝心裏,還是不信任她嗎?

還是不肯理解她做出的那一番行為的動機嗎?

郁夏心裏悶得發堵,像是無形中一座大山壓了下來,壓斷她蓄積了好久攢起的力量,也一下將剛奮力破土的嫩芽壓斷了一截。

耳邊響起嗡鳴,亂糟糟地縈繞在腦袋四周,以至於房間裏面在說什麽,郁夏都完全聽不到了。這噪音又像是信號,一發出,全身的血液便躁動起來,太陽穴突突暴躁地跳動,但郁夏這時沒有功夫去堵住壓死耳朵來讓這噪音停止。

感受到眼角的濕潤,郁夏收回搭在門把上的手,狠力將眼角的淚水拈去,看向面前的木門,下定決心,擡起手,用力壓下門把手,“砰”地一聲推開門,與裏面坐在梳妝臺前的徐汝對上視線。

徐汝和徐琳聞聲,回頭看向門口。

徐琳:“你看,說曹操曹操到。”

雖然郁夏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那一刻,與徐汝正面對峙的時候,郁夏還是有些繃不住,眼眶不爭氣地紅了,眼角星星點點泛起淚花。

郁夏什麽也沒說,只是盯著徐汝,眼眶一點一點地愈來愈紅。

徐汝扶著扶手站起來,有些驚慌地看著郁夏。

胸中躥起的火像是一路燒到了頭頂,郁夏感覺有些腦部充血,看著徐汝,心中百感交集,有無力,又有憤怒……

郁夏站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還是什麽都沒說,她只是嘆了口氣,垂眼看了地面幾秒,像是卸了全身的勁,渾身輕輕抖了一下,隨即又掀起眼皮,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著叫了一聲徐汝,話音都顫抖不穩。

“……媽。”

說完這一個字,郁夏的眼淚便像是決堤,不住地往外湧。

郁夏再待不下去,擡腿決絕地轉身離開。

她氣昏了頭,沒聽到身後幾乎沒入她腳步聲中的呼喚,“夏夏……”

郁夏穿著棉拖鞋直接沖出了家門,走到樓底,她才想起自己給徐汝買的那一束花。

郁夏捧起來左右打量片刻,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看向不遠處的垃圾桶,走過去,揚手一扔,將那束潔凈的粉白郁金香丟進了垃圾桶,也像是將身體裏的某些東西抽離出來,義無反顧地將它丟棄。

*

“叮咚……”

裴洺川打著游戲,聽到門鈴,以為是外賣,朝門外喊了一聲,“放地上就行。”

可門鈴還是不斷地響起,不急促,卻每次都恰好接在上一道門鈴結束之後。

裴洺川覺得奇怪,拿著手機拉開門,看到來人,手上的動作即刻停了。

郁夏站在門口,頂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仰頭望他,眼尾泛紅。她上身還算是保暖,一件棕色呢子大衣,裏面套卡其色毛衣,這身打扮正好能對付安澤的冬天,可她腳下穿著的卻是一雙鞋底很薄的家居棉拖。

裴洺川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即刻將她拉進來,揉了揉她的肩膀,忙問,“冷不冷啊?”

“怎麽穿成這樣過來?”

郁夏沒回答,反而沒頭沒腦來了一句,“裴洺川,我想說了。”

“你之前問的問題,我現在告訴你答案。”

*

鈴鐺哐哐哐砸的響亮,2019年的高考正式結束。

市一中教學樓揚起厚厚一層白雪,這回,雪的制造者不是上帝,是十年寒窗苦讀學子們的一筆一劃。

看著漫天飛揚的紙屑,郁夏至今無法忘記那兩年她費了多少努力,才一點一點地從不上不下的中游,先是爬到了一個月只評一次的進步榜,然後又熬過了很多個挑燈苦戰的日日夜夜,一點一點從年級前五十的光榮榜往上爬,然後在高考前最後一次模擬考,登上了年級第三的寶座。

老師同學只道她是黑馬,可不知道黑馬這兩個字,用了郁夏多大的力氣。

高考結束後,郁夏就回去昏天黑地地睡了三天,第四天起來想要去找阮遂安逛街,走著走著卻突然暈倒了。

阮遂安哪見過這場面,兩腿一軟跪下去,手裏的西瓜汁倒了,全灑在郁夏身上。路人瞧了,還以為死人了,哇哇大叫,上躥下跳地又打110又打120.

送去醫院一看,醫生說只是中暑而已。

郁從書不放心,拿了西藥之後,又拎著郁夏去看了老中醫。

診療室裏,郁夏和老中醫相對而坐。

老中醫白發蒼蒼,精神矍鑠,神采奕奕;郁夏一頭黑發,嘴唇蒼白,幹巴瘦削。

自打郁夏擡腿跨進去的那一刻,老中醫掀起眼皮望診一番,眉頭就擰起,待郁夏坐下之後,他摸著郁夏的脈,頭搖了一下又一下。

“這才多大年紀,怎麽給自己造成這樣?”

因為高考,郁夏連著幾個月熬夜,高負荷的學習生活將她的身體掏空大半,老中醫說,“你得加強鍛煉了。”

所以郁夏一邊喝著滋補的中藥,一邊跟著小區裏的老頭老太太以背擊樹。

在郁夏喝完七副中藥,鍛煉了小半個月之後,臉色總算好了不少。

這時,成績也快出來了。

蒼天不負有心人。

郁夏又狠狠地踩實了她黑馬的稱呼,全省排名第十,全校排名第三。

看著電腦屏幕上的數字,郁夏滿心歡喜,想起那天在畢業宴上聽到別人聊天提起的:

“聽說裴洺川要報安澤大學。”

……

“哦。”

“你反應怎麽這麽小。”

“不然呢,我的分數又去不了。”

但郁夏去得了。

郁夏翻出歷年大學錄取分數線,又去看了看安澤的專業有哪些。

在她大致做出了幾個選擇之後,徐汝敲響了郁夏的門,“夏夏,專業選的怎麽樣?”

郁夏將手裏的稿紙遞過去給她。

徐汝看了一眼,“你自己選的?”

郁夏點頭。

徐汝:“怎麽選的這些,你了解嗎,以後好找工作嗎?這個計算機……雖然是個熱門專業,但等你四年後畢業了,還熱門,還好找工作嗎,你想過你以後的就業問題嗎?”

郁夏的嘴角一下耷拉下去了。

這些已經是郁夏在自己感興趣的專業裏面,查過資料,挑選地最符合自己心意,也能夠最大程度保證她日後發展的專業了。

她本以為能得到徐汝的誇獎的……

徐汝擰著眉,走進來拿起郁夏的報考參考書,轉身走到客廳裏,掏出手機,翻出通訊錄,向別人打聽郁夏報考的專業。

郁夏沒說話,坐在徐汝旁邊不遠處聽她打電話。

電話那頭不知是誰,說了幾個專業,與郁夏說的重合,徐汝才點頭道:“那個信息什麽的專業不錯……計算機也勉強可以的?”

“這樣……”

郁夏在一旁擡起頭,看徐汝的表情。

分明也是那幾個專業,徐汝卻沒了之前那般嚴肅的表情,嘴邊掛著柔和的笑容。

好不容易等徐汝打完電話,郁夏開口,“媽……”

徐汝擡手打斷她,“等等,我再打個電話給你問一下。”

照例報完成績,聽著別人說“你家女兒這成績選什麽不行的”奉承話,徐汝咧開嘴笑得開心。

徐汝再一問咨詢選什麽專業,又聽到別人提起信息專業,徐汝也仍舊沒有反駁,郁夏本以為能成了,誰知等徐汝把電話一掛,她拿著稿紙,還是說,“夏夏,你選計算機這些可以……但師範專業更穩妥,你試著把師範填在一志願看看呢?”

郁夏的成績,幾乎是選什麽專業,便能一志願錄取了,何至於試著看看?

徐汝這擺明了就是要讓郁夏選師範。

所以合著這麽一圈打聽下來,徐汝還是沒聽進去那些信息。

郁夏難以置信地看著徐汝,眼睛瞪大來。

那天郁夏不知道自己哪來的一股力量,推著她,讓她第一次那麽嚴肅,不容拒絕地向徐汝發表自己的觀點,一字一頓地道:“我,不。”

“我已經填好志願了,我不改。”

很少聽郁夏反駁自己,徐汝有些被震驚到了,表情呆滯片刻,“你說什麽?”

“我已經填報好了,媽,你該讓我自己選一次。”

徐汝臉色青了又白,舉著稿紙,用手點著郁夏寫下的字,“你看看這些……穩妥嗎?”

“外公外婆,爸爸媽媽都是當老師的,誰去做了你說的這些什麽計算機,信息工程……你知道裏面是個什麽情況嗎?”

“別亂自己計劃,你那些路沒走過,你不懂的,聽媽媽的。”

……

“不行,”

“不可以……”

“你得聽我的,我是你媽!”

徐汝說了很多句話來反駁郁夏,但郁夏記不清徐汝到底跟她具體分析了多少利弊,只記得那天,她摔門而出,頂著烈日一路走到了海邊,看到沙灘上嬉笑打鬧的孩童,還有穿比基尼曬日光浴的高挑美女,她們個個活得恣意,像是淋著陽光長出枝椏的新生生命。

郁從書打來了很多通電話,都被郁夏給掛了。郁從書便轉而發消息,問郁夏什麽時候回來。

郁夏看到了,一條消息沒回,直到天黑才打車回家。

回到家,站在樓梯間,郁夏老遠就聽到了郁從書的聲音。

郁從書怕郁夏沒帶鑰匙,又怕她還堵著氣,就算沒帶鑰匙也不肯敲門,於是將門大剌剌敞開來。

郁夏脫了鞋走進去,一下便看到急得在客廳裏亂轉著打電話的郁從書,還有坐在沙發上低著頭一聲不吭的徐汝。

“爸,我回來了。”

郁從書聽到聲音,一下轉過身,拿下手機,朝郁夏跑過來幾步,視線在郁夏身周掃過一圈,確認她沒事,這才點點頭,壓下心裏的焦急,柔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感受到沙發上徐汝投來的目光,郁夏沒偏頭,徑直往臥室裏去。

郁從書在後面問,“夏夏,吃過飯沒有?”

郁夏沒吃,卻也根本沒胃口,胡謅一句,“在外面吃過了。”

徐汝:“知道吃飯,不知道回家接電話,這飯給你吃的……都學會跟父母頂嘴了。

郁從書:“好了……”

郁夏兩步跨進房間裏,砰地一下關上門。

之後的幾天,為了避開徐汝,郁夏每天都是早出晚歸。

期間外婆打電話過來,郁夏本以為外婆只是照例問問她高考成績,誰知在成績報出後的第二個話題,便是外婆語重心長的交代:“聽聽媽媽的話吧,媽媽總不至於害你。”

如鯁在喉,郁夏沒答應,直接掛了電話。

報考志願結束當天,阮遂安約了郁夏出來吃餛飩。阮遂安說她收集了各方情報,要帶郁夏去吃一家絕頂好吃的身陷餛飩。

徐汝的事情,阮遂安聽郁夏提起過,吃完餛飩之後,郁夏拉著阮遂安到處亂逛,可阮遂安說不上來的,總覺得心裏不安。

天色漸晚,看著天邊染上淺淡的橙黃色晚霞,阮遂安總算理清了自己心裏的不安。

她拉住郁夏的手,“夏,你要不要回去再檢查一遍你的志願?”

郁夏想到自己藏在鐵皮盒子裏面的密碼條,搖頭,“不用了吧,我改過之後的密碼,沒告訴別人。”

阮遂安卻放心不下,“那我得回去檢查我的,這麽重要的大事,可不能出錯。”

阮遂安將郁夏往她家的方向推了一把,自己轉身匆匆離去。

郁夏看著阮遂安的背影,總覺得她有點太神經緊繃了。

她又在小區樓下逛了一圈,買了根冰棍,在路邊與一條流浪的串串小狗對峙了一會,將冰棍的木片丟出去,引開了小狗,才得以脫身上樓。

開門前,郁夏似乎被阮遂安的影響到,開始有些杞人憂天的意思,拿著鑰匙的手不穩,好幾次都沒把鑰匙戳進孔裏。

等她打開門,一下便嗅出幾分不尋常的意味。

郁夏丟下鑰匙,往裏走了幾步,這才聽到自己的房間裏,傳來了本不該有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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