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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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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

“安澤大學,服從調劑。”

“把一志願改成安澤的師範最妥帖,到時候要是錄取上了,不,你們家這個肯定百分百能錄上……到時候發現不是原來的專業了,也能說是調劑調的。”

……

“改好了。”

“要再檢查一遍嗎?”

郁夏沒聽清她們的對話,只幾個“師範”,“改好了”這幾個字眼鉆入耳中,她便著急起來,“砰”地一下推開門。

這動靜驚動了藏在郁夏臥室裏的兩個人,徐汝和徐琳。

徐汝坐在郁夏電腦桌前,一手放在郁夏的鼠標上。徐琳站在徐汝身後,靠著椅背站著。兩人齊齊看過來,十分驚詫。

郁夏沖上前,撞開徐汝的手,看向屏幕,上面是高考填報志願上傳成功的頁面。

像是轟的一聲,堤壩潰散。

郁夏搶過鼠標,鍵盤,急急地又想登錄。

掃了一眼右下角的時間,16:58.

郁夏手都抖了起來,密碼輸錯了好幾次。

徐汝還在椅子上坐著,郁夏的手不止一次撞到她的胳膊。

看著郁夏這樣,徐汝有些啞口無言,或許在那一剎那,徐汝有過後悔,她起身讓開了位子,將椅子挪到了郁夏身後,想讓郁夏坐下。

可郁夏沒工夫沒心思去顧及這些。

好不容易輸對了密碼,填完了驗證信息,敲下回車鍵……

填報志願的頁面在眼前閃過片刻,便轉著圓圈跳出去。

上面一行紅色的加粗字體——填報時間已結束。

像是一瞬間天塌了。

而且還不完全知道自己距離被天砸中,一命嗚呼還有多久,就只能等著,等著最後的錄取信息出來,才知道自己被人丟去了哪一條路,被天上掉落下來的哪一塊巨石砸中腦袋,又是以怎樣的方式鮮血淋漓。

郁夏握住鼠標的手不斷地顫抖。

可她面上卻是一片死色,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沒有起身大罵徐汝徐琳,更沒有摔鍵盤砸電腦,只一雙眼睛呆滯地盯著屏幕上的一行字。

——填報時間已結束。

徐汝站在一旁,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徐琳卻是沒什麽所謂的樣子,過來扶住徐汝的肩膀,輕拍兩下做安撫,“這不就好了,之前跟我說那麽半天有什麽用,還不如像我說的這樣,就找嗎,找到密碼改過來不就好了。也就是你們家郁從書慣的,我家葉瀟瀟以後要是敢這樣,你看我怎麽修理她。”

徐汝站在原地躊躇半刻,還是想開口說什麽。

徐琳拉住她的手,將徐汝往門口拽,“走啦,小孩子哪有那麽矯情,我們大人吃過的鹽都比她吃過的飯要多,她懂什麽……”

“啪”。

黑色鼠標帶著線往前飛向徐琳,砸在她的肩上,鼠標線勾過徐琳的肩膀,斷了落在她腳邊,零件四散而飛。

郁夏站起來,瞪著徐琳,“夠了!”

“誒!”徐琳被嚇得一激靈,停住腳步。

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腳下的一堆散亂零件,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郁夏,震驚地微微張大嘴。

她的本能應該是朝郁夏怒罵回去,可對上郁夏眼中的淩厲,她又有些說不出話了,胸膛起伏幾下,徐琳拉了拉徐汝,“你看你家郁夏,這是做什麽,哪有對長輩這樣的?”

看呆了的徐汝這才有了點反應,她後知後覺地惱了,上前一把拉住郁夏的手,將她往後拖,“你這像什麽話,怎麽能用東西砸人,我從小教你的東西,你學去哪了,怎麽這麽不講道理不聽管教?”

“姨媽和我不就是給你選了個好專業,你……你生氣氣什麽?你到底是交了什麽朋友,學成這樣,小時候多乖巧的一個孩子,現在怎麽成了這樣,一點都不聽話!”

郁夏將視線移到了徐汝身上,兩眼瞪大來,含著不屈憤怒。

對上郁夏的視線,徐汝打了個激靈。

徐汝從沒見過這樣的郁夏。

眼中閃過驚慌,像是有片刻的後悔,可是很快的,徐汝擡高手,咬牙,卯足了勁,狠狠地甩了下來,十分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啪!”的清脆一聲,回蕩在房間裏,空氣寂靜下來。

徐汝這一巴掌打得結實,郁夏的臉側到一旁,火辣辣地疼。

她還沒從這一巴掌中走出來,徐汝豎起指頭用力推了一下郁夏的額頭。

郁夏沒站穩,趔趄著向後退了一步。

她始終沒擡起頭往前看,眼睛酸脹得發麻,淚意蓄在眼眶裏打轉,視線幾度被淚水模糊,又被郁夏死咬著唇肉,用痛意逼了回去。

血腥味從這邊散開,郁夏又換到另一邊咬。

徐汝和徐琳又滔滔不絕地對郁夏實施了一通教育。

郁夏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直到徐琳丟下最後一句“我這都是為你好!”,然後砰地一下關上了門。

淚水才嘩地一下從郁夏面頰滑過,啪嗒啪嗒滴到地上。

她擡起手,捂住眼,坐到椅子上,將自己蜷縮起來,連低嗚聲都沒有發出來。

安靜得像是這個房間裏一個生命都沒有了。

……

“然後,我就被一志願錄取了,成了安澤師範專業的學生。”郁夏坐在單人沙發上。

裴洺川本想摟著郁夏坐在一起,可她非要走過去自己坐著,雙腿曲起來,下巴搭在膝蓋上,雙眼空洞地向他敘述自己的過往,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不知道在背地裏反覆咀嚼過這段記憶多少次,郁夏像是完全麻木了。

“大一期間,我幾乎將自己每天都安排地滿滿當當的,坐到不同專業的教室裏面,去聽那些知識,去試著理解那些知識,對比究竟在哪方面,自己更願意花心思,下功夫去鉆研。”

“我甚至……還試著去帶入,要是我未來選擇了這個職業,我會怎麽去工作。”

“看著講臺上的老師,我還重新考慮過師範這個專業。雙休,暑假,體面的工作內容……這個職業不好嗎?”

郁夏默了片刻,“挺好的。”

“可是那樣……我好像就妥協了,向她們完全不尊重我意願做出的行為,屈服了。”

那天驅使郁夏站起來,向徐琳扔去鼠標的力氣一下湧回軀體,郁夏身體微微戰栗。

“我覺得很可怕你知道嗎,像是只要我妥協了,我便把我這輩子的人生決定權交到了我媽手裏,交到了‘長輩’手裏,未來結婚,工作,生子,買房,買車……好像每一步我都要遵從她的選擇了一樣……我只覺得,毛骨悚然。我像個木偶,要是不掙紮,背上的線只會越來越緊,越來越緊,直到我每個可以靈活運動的關節,都成了別人操控我的機關。”

“其實我認真想過,我到底對不對,徐汝又到底做錯了多少?”郁夏安靜下來,想了片刻。

“可我算不清楚,覺得這件事,不是算盤一敲,便能清楚分明的賬。所以我覺得,我得依著自己的心走一次。”

說到這裏,郁夏陷入沈默。

裴洺川坐在單人沙發不遠處的地毯上,一直仰頭看著她。

他不知道她現在在想什麽,只覺得現在不能讓她再一個人呆下去了。

裴洺川起身,坐過去,摟著郁夏的腦袋,往懷裏按。

“那就依著自己的心走一次。”

“有我給你兜底呢。”

人總是喜歡在孤立無援的時候豎起渾身尖刺,又喜歡在別人義無反顧走向帶刺的自己時,下意識變得松動柔軟,像是刻在基因序列裏的本能。

扶在左耳的手掌溫暖,郁夏像是被暖空氣包裹,緊繃的肩膀一下松懈下來。

郁夏蹭著,往裴洺川懷裏挪過去一些。

他的體溫又更真切地貼近她。

郁夏鼻頭微酸。

“那說好了。”

“說好了。”

*

客廳裏,電視正播放著一部輕喜劇,演員誇張的表情抓人眼球,郁夏的視線卻停在墻上的掛鐘上,看著分針一點一點移動,拖著時針走到十字。

十點了。

直到晚上十點,郁從書都沒有打來過一個電話。

“吃宵夜嗎?”裴洺川端著個小鍋從廚房裏走出來,“我煮了點面。”

郁夏擡頭,剛啟唇,“我……”

“知道了,吃大碗還是小碗。”裴洺川又轉身走回廚房。

“我不餓。”郁夏說。

裴洺川像是完全沒聽進去,直接端著碗出來了,“知道了,吃大碗。”

“裴洺川。”郁夏不明所以,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裴洺川手一頓,將筷子放在碗上,坐到郁夏旁邊,聲音軟下來,“吃點。”

“中飯沒吃,晚飯也說沒胃口,生氣也沒你這樣整自己的啊。”

碗裏的面很清淡,跟郁夏上次說沒胃口之後,裴洺川點的那一桌子菜有異曲同工之妙。

郁夏知道裴洺川花了心思,端起碗捧場地夾起幾根面條往嘴裏塞。

“慢點吃,吃完我送你回去。”裴洺川道。

郁夏嚼了嚼嘴裏的面,聽到裴洺川這句話,像是突然被按下暫停鍵一樣,不動了。

裴洺川見她心神不寧一整天,尤其在他說過話之後更甚,他低下頭去,“怎麽了?”

郁夏不知道該怎麽提出這個請求。

她有些不想回家了。

“嗯?”裴洺川揉了揉郁夏堆起來的眉心。

郁夏擡眼,對上裴洺川的目光。

“要是說……”

裴洺川:“嗯。”

郁夏:“我不想回家了,你能收留我嗎?”

——

裴洺川的手突然僵住,停在郁夏兩眉之間,像是覺得自己聽錯了一般。

“什麽?”

郁夏咽了咽唾沫,沒之前那麽猶豫,“我說,我能住在你家嗎?”

“我暫時……不想回家了。”

裴洺川收回手,神情嚴肅幾分,“你家裏人知道嗎?”

郁夏搖頭,翻起眼睛看了看天花板,“他們沒管我。”

“這是大年初二……”裴洺川怕郁夏耍小性子,家裏人擔心,道,“你家裏怎麽會沒人。”

郁夏掃了眼空曠的別墅。

自打她敲門進來之後,這個別墅裏她便沒再看到別人,“你不也是嗎?”

“大年初二,一個人。”

裴洺川噎住,“這不一樣。”

郁夏:“這沒什麽不一樣。”

……

兩人對視著,一個執拗,一個擔憂。

裴洺川最先垂下頭移開視線。

他站起來,扶著後頸,道:“給家裏報個平安,我去給你鋪床。”

……

裴洺川翻出幾件全新的睡衣讓郁夏洗完澡換上。

“你要是想多待幾天,明天我帶你去買你喜歡的床單被罩,還有睡衣。”

坐在客臥白色床單上,郁夏點了點頭。

“跟家裏打過電話了吧。”裴洺川問。

在裴洺川洗漱的這段時間,郁夏一直抱著手機在等電話,但除了跳出來的一條10086的短信,她的手機再沒有一點動靜。

郁夏躲避裴洺川的視線,點了一下頭,摸了摸床單,“裴洺川你的床單是什麽顏色的。”

裴洺川楞了一秒,回答:“深灰色。”

“哦。”

裴洺川有點摸不著頭腦,交代她一句,“早點休息,有事給我打電話”便出去,給郁夏帶上了門。

“哢噠”一聲,門落鎖。

郁夏思緒飄回,手掌順著往前摸,上半身俯趴下去,拿過手機,摁亮屏幕,看了一眼來電提示。

……

郁夏摁滅,又摁亮一次。

郁夏咬咬下唇,輸入密碼解開手機,點開通訊錄,撥通最上面那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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