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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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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張黎明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臟可以跳得如此之快。

左右心房如同兩臺開到最大馬力的發動機,動脈靜脈瘋狂運轉,血液如洪水般在身體裏橫沖直撞。

腦子裏一片嗡嗡轟鳴。

有那麽一瞬間,全世界都陷入寂靜,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他的視線和小琪的視線相撞,在空氣中迸出無盡火花。

她還是來了。

眾賓客或驚異或猜疑,望向傑西——此時,她的目光裏猶如一把淬著憎恨的利刃,撕破頭紗,狠狠向前刺出。

小琪回望過去,臉上神情甚至可以用淡漠來形容。

“王小琪!!!”

稍稍緩過神的傑西無比憤怒地咆哮,高亢尖利的嗓音如斧頭一般劈開大廳的緘默。

對面,小琪無動於衷,似乎只是個來晚的看客。

半晌,一抹幾不可察的冷笑劃上嘴角。

傑西氣急敗壞地指著小琪,又轉而瞪著張黎明,眼神裏滿是絕望和不可思議。

“你,你們!”

“你們在幹什麽??!!”

“你,你安的什麽心??”

傑西氣到語無倫次,幾欲昏倒,憤怒讓她全身熱氣蒸騰,臉頰紅到極致。

張黎明看看小琪,雙拳在身側攥緊。

剛想開口說些什麽,餘光卻瞥見,原本坐在一旁的吉姆默默站了起來。

陰惻惻的眼神先是狠狠剜了他一下,然後轉向門口。

張黎明的心裏咯噔一聲。

“小琪,你還活著。”吉姆的聲音顯得格外蒼老。

回答他的是一片沈默。

隔著眾位賓客,小琪逆光站著,臉上陰影一片。

“非常天才,”吉姆發自內心地讚嘆,“真想象不出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陰影中,小琪嘴角劃過一絲冷笑。

“不愧是IPP的頂尖畢業生,在那種情況下能活下來,也沒少胳膊少腿,真是奇跡……”

對面,小琪突然閃電般地將手伸進口袋!

還沒等吉姆反應過來,她舉起一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瞄準吉姆腦門。

“哈哈!”吉姆發出兩聲突兀大笑,幹癟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大廳,令人不寒而栗。

“我明白了,”吉姆冰藍色的瞳仁裏閃著奇異甚至興奮的光,“你是來殺我的。”

“你專門挑我女兒結婚的時候來殺我,想一石三鳥。”

槍口後面,黑色瞳仁裏迅速泛過一絲漣漪。

吉姆說得一點沒錯。她這次來,就是要對付三個人。

先殺了吉姆,然後讓傑西親眼目睹父親的身亡,一輩子精神崩潰,噩夢纏身。

而且,挑撥離間傑西和張黎明的關系,讓張黎明再也無法進入麥肯家族,實現他的計劃。

——雖然她並不清楚張黎明的計劃到底是什麽。

不過,天下烏鴉一般黑,他和麥肯家族混到一起,還不是為了壯大幫派勢力,成為稱霸一方的大佬。

畢竟,他早就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張大學長了。

小琪默默往前走著,穿過表情驚異的男男女女,槍口始終直指吉姆。

緩緩走到第一排,她的目光如錨一般鎖死在吉姆臉上。

吉姆稀疏的棕發油亮地鋪在腦門,星星點點露出頭皮。

一雙冰藍色的眼睛被異樣的光亮填滿:“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

“按下扳機只需0.1秒。”小琪面無表情。

“沒錯,”吉姆微微一笑,旋即看向臺上的張黎明,語氣冰涼,“賢婿,你覺得今天誰能更勝一籌?”

自小琪進來之後,張黎明大腦一直飛速運轉,無數念頭閃過心頭。

他緊張地看著二人,沈默半晌,沖著小琪動了動嘴唇,吐出四個字:“小琪,別鬧。”

小琪嘴角毫不掩飾地劃過一絲輕蔑。

餘光裏,張黎明額頭滲出一層細汗。

然而,還有一群人似乎更為緊張——吉姆身後,那群胳膊上繡有龍紋身的人緊攥武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

他們很面熟,小琪心想。

目光迅速劃過每一個人的臉,小琪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這群人是張黎明的手下,她見過他們。

但是,為首的大龍卻不在這裏。

一絲不詳的預感劃過心頭。

吉姆似乎從她一閃而過的表情中讀到了什麽,神情有一絲古怪變化。

再次開口時,吉姆問了一個極為突兀的問題:“你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

“千年颶風,全國內亂,還有前幾天的事……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你的背後,究竟是誰?”

小琪愈發困惑,眉頭擰成一團——

他是在轉移視線,拖延時間。

可是,為什麽呢?

“都是幸運罷了,”小琪簡短答道,“我從小就很幸運。”

“我不想和你繞彎子,王小琪,”吉姆正色,“你是不是在為羅卡多工作?”

一瞬間,小琪突然明白了吉姆的意思。

千年颶風之後死傷無數,無數人流離失所,半死半傷。

這種情況下,她一個無依無靠的人,是怎麽活下來的?

前幾天,吉姆把她拋下懸崖,本是必死的局,但她也奇跡般地活下來了。

當時在場的,除了麥肯家,只有羅卡多的人。

那麽,結論只有一個——是羅卡多在暗中幫助她,不然,她絕無可能活著來到這裏。

想到這兒,小琪臉上堅定搖搖頭,語氣裏難掩厭惡:“我和他們沒有一丁點關系。”

不知是不是錯覺,吉姆的神情突然松懈下來,整個人如釋重負。

“那就好,”吉姆松了口氣,“是我想錯了。”

接著,他的語氣變得溫和起來:“小琪,無論怎樣,你都別和他們發生關系,他們肯定會把你當槍使……”

話音未落,仿佛在回應他似的,教堂門口突然槍聲大作!

噠噠噠!噠噠噠!

場面瞬間陷入一片混亂,尖叫聲此起彼伏,整個教堂裏回蕩著散亂而絕望的腳步聲。

“喬治!!”楚欣高頻度的尖叫刺破空氣。

哪裏還看得見喬治的人影,楚欣驚駭的瞳孔中只映著眾人四處逃散的混亂景象。

很快,她和眾人絕望地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教堂只有一個出口,而所有的進攻都是從門外而來的,所以他們根本無處可逃。

令人窒息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充斥整個禮堂,人人如待宰羔羊般,無助地蹲在原地。

一片混亂中,吉姆身後,那群有龍紋身的人突然齊刷刷舉起槍!

——槍口對準的,是吉姆、傑西、張黎明。

“別動。”為首的人端著槍低吼。

張黎明看著他:“徐順,大龍呢?”

徐順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幾十條槍口對準吉姆後腦,漆黑的槍聲泛著毫無溫度的金屬光澤。

重重危險下,吉姆神色平靜,沒有一絲驚慌。

甚至,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張黎明,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這時,砰的一聲,教堂大門被人粗暴踹開!

散落在地上的白色花瓣逃也似的揚到空中,又萎靡地飄零落下。

十幾條黑洞洞的槍管闖進教堂,不由分說地向四面八方射出子彈!

噠噠!噠噠!

子彈擦著眾人頭頂,劈裏啪啦砸在墻壁和屋頂。

早就嚇得面如死灰的牧師蹲在臺上,一枚子彈精準地擦過耳朵,射到了身後十字架上。

咣當一聲巨響,十字架轟然倒坍,重重摔在地上,碎成幾半。

牧師早已嚇得無法言語,慌忙對著地上碎裂的耶穌基督喃喃禱告。

巨響牽住張黎明的目光,他盯著地面,逐漸出神。

如墨的黑色瞳仁裏,目光變得幽深難測,仿佛碎在地上的不是雕像,而是紛繁覆雜的過往人生。

周遭一切都迅速退去,子彈聲、驚叫聲都泯然褪作白噪聲。

時光無限延展,又急劇收縮,無數場景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閃過。

不知過了多久,張黎明終於默默舉起槍。

——槍口對準吉姆腦門。

槍口下,吉姆冰藍色的瞳孔中騰然燃起一簇火焰。

對面,張黎明和王小琪一齊舉著槍對準自己。

半晌,吉姆唇角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冷笑。

“怎麽,你們兩個還是走到一起了?”

吉姆喉嚨裏發出一陣低沈聲響。

小琪驚訝地看著張黎明,一時不知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然而現場情況容不得她多想,門口,十幾個全副武裝的人端著步槍大踏步走了進來。

“都不許動!”為首的人大吼。

諸賓客早就嚇得魂飛魄散,無一人敢挪動半分,幾百人的禮堂鴉雀無聲,只有幾只白鴿絕望地撲著翅膀,橫沖直撞地想要逃到室外。

啪!啪!

幾枚子彈精準地射中目標,白鴿在高射力的子彈下如炸彈一樣爆開,染著血水的羽毛從高空四散飄落。

“啊!”其中一根羽毛落在楚欣腳底,她不由自主地慘叫一聲。

砰!

一顆子彈無情射出,精準命中楚欣額頭。

撲通一聲,楚欣頭朝下重重栽在地上,白色腦漿混著鮮血,流了滿地。

眾人立刻噤若寒蟬,無一人敢再發一聲。

一片沈默中,羅卡多大剌剌走了進來,高幫靴子重重踩在地上,發出沈重悶響。

看著臺上眾人,他露出黃牙,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

“諸位,我們又見面了。”

說著,重量十足的目光掃過全場。

羅卡多至少有一米九,人高馬大地站在禮堂中央,手裏握著狙擊步槍。

身後,幾十個一般高的壯漢端著武器,槍口對準四面八方。

羅卡多腳下,剛剛從高空墜落的白鴿毫無生氣地躺在一灘血水中,空洞的眼睛呆呆望著繪滿壁畫的屋頂。

羅卡多和吉姆一個在禮堂中央,一個在臺子禮堂前方,二人目光短兵相接,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然而,望著來勢洶洶的羅卡多,吉姆突然哈哈大笑,甚至響亮地拍起掌。

——鴉雀無聲的大廳內回蕩著單調的掌聲,氣氛瞬間顯得詭異至極。

一道道目光投到吉姆臉上,只見他不無揶揄地笑道:

“今天是我女兒大婚的日子,擬定賓客名單的時候我有失考慮,沒將諸位老友一一邀請,所以今天你們一個接一個闖進來。”

“怎麽,你們這麽大陣仗過來,是為了當面指責我的失責嗎?”

“還是說,想親自來送些禮金?”

羅卡多見狀,也呵呵一笑:“麥肯先生,我確實沒有空手來。”

“知道今天是你嫁女兒的日子,所以我特地備了一份大禮。”

吉姆產生了好奇:“哦?什麽大禮?”

羅卡多沖著後面大手一揮,氣勢恢宏地吼道:“帶上來!”

身旁的人立刻應聲而動,不一會兒,一個五花大綁的中年男人被推搡著帶了上來。

“放開我!”男人的叫聲喑啞礪,憤恨地瞪著羅卡多。

男人踏進大門的一瞬間,小琪立刻暗暗驚叫。

那是大龍,張黎明的手下。

望著被一路粗暴推搡而來的大龍,小琪突然恍然大悟。

羅卡多不知以什麽方式,擒住了張黎明最忠心最得力的幹將,然後勸降徐順,二人裏應外合,計劃將張黎明和麥肯家族一網打盡。

真是好算盤。

想通了這一點,無數念頭交替閃過腦海:

她可以助紂為虐,和羅卡多聯手,解決掉吉姆。

然後……希望他能放過張黎明。

小琪迅速朝不遠處瞟了一眼。

一旁,張黎明舉著槍,後背挺得筆直,目光如寒錐一樣射向吉姆。

小琪不由微微瞇起眼睛。

他看上去,是真的打算和老丈人還有新婚妻子劃清界限。

不過也有可能,他只是在演戲呢。

正思忖間,羅卡多粗礪的聲音從前面傳來:“說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大龍憤怒瞪著他,使勁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他媽想得美!”

話音未落,大龍背後就結結實實挨了一腳,由於手腳被縛,他臉朝下,撲通一聲栽了下去。

羅卡多也不生氣,笑瞇瞇地看著他:“沒事,知道你是安柏張最忠心的狗,我也不為難你了,這樣吧,我幫你說。”

大龍掙紮爬起來,對著羅卡多“呸”了一聲,羅卡多揮揮手,一旁的人會意,爭相上前,把大龍架起來,照著他的臉就是一腳。

如註鮮血從口鼻裏噴出,大龍大叫一聲,再次踉蹌倒地。

羅卡多吩咐手下把大龍拉開,沖著吉姆道:“你知道我們從他家搜出了什麽嗎?”

見吉姆沒說話,羅卡多從懷中掏出一沓紙,在空中抖得嘩嘩響:

“3月4日下午1點56分,吉姆在羅絲酒店和B國軍火供應商維卡斯秘密會面,參會的有吉姆·麥肯、安柏張、維卡斯以及他的兩個部下。”

“會面商談了從秘魯購買軍火炸藥的事宜,吉姆表示,希望能從維卡斯處收購至少一百箱手榴彈,價格從議。”

“雙方就價格和認購數額進行協商,最後確認以高於市場價3%的價格購入五十箱。”

“吉姆離開酒店後,3點14分到達城南郊別墅,和安柏張品嘗紅酒,並表達對維卡斯故意擡價的不滿。”

“5月6日晚上11點19分,吉姆在羅絲酒店和巴西的商人塞納秘密會面……”

羅卡多擡起頭,微笑著看著早已臉色鐵青的吉姆。

“這樣的記錄,還有很多。”羅卡多抖動著手裏的紙,發出嘩啦響聲,“你猜,這是給誰記錄的?”

吉姆轉頭看向張黎明——

他舉著槍,漆黑的槍口後面是一張微微發白的臉。

羅卡多續道,語氣中透著一股得意:“吉姆先生,您一直是我們非常關註的人,所以對於和您關系密切的人,我們自然也格外關心。”

“從幾年前開始,我們就一直暗中跟蹤您的這位準女婿,他的行程,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談了什麽事情。”

“從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就發現,他的行蹤很不正常。”

羅卡多說著,語氣一轉:

“每隔幾個月,他都會去舊市南部一個叫‘破斧酒吧’的地方坐一坐,喝一杯酒保自己釀造的破斧啤酒。”

“每次去的時候,他都會和酒保聊閑天,談談天氣、球賽、時事新聞什麽的。”

“一會兒後,他會提出要去洗手間,回來後,他喝完啤酒,結賬走人。”

“我們本來覺得一切都很正常,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們發現,這裏面可能藏著一個驚天秘密。”

羅卡多眼裏泛著興奮的光,十分享受地看著傑西、張黎明和吉姆陰沈到極致的臉。

他看著他們,仿佛一個打獵者在欣賞被俘獲的獵物。

最讓他興奮的是,這幫獵物臨死前還在做困獸之鬥。

不過,由於太過關註麥肯家族和張黎明,他忽略了不遠處,臉色變得極為覆雜的小琪。

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執槍的手指微微發抖。

破斧酒吧是安全屋的所在地。

她一直以為,廢棄多年的安全屋還能正常使用,只是因為她運氣好。

可是,現在想想,如果沒有人默默維護,安全屋大概率早就損毀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微微側頭,詢問的視線投向張黎明。

——張黎明也在看她,目光裏充滿了她難以解讀的覆雜。

目光相碰,兩人心跳同時加速。

一瞬間,周遭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禮堂外,熟悉的桂花味飄然而至,臺子上,張黎明褪去一身新郎打扮,穿上一身筆挺作戰服。

時光倒流,十年後和十年前的臉交疊重合,小琪又回到了開學典禮,聽到了張黎明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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