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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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廝殺

嵇成憂到玉清觀旁的鞠場時,阿蒲蒻和成夙周纓還沒有來。趙琛看到跟在成憂後頭跑過來的王令月,不禁頭疼。自從王家二娘從湖州回來,王夫人為了給二娘相看夫婿,挑肥揀瘦總不滿意,把王家和英王府折騰了一通,全然不顧王相公還在病中。

令卿私底下跟他透露過二娘的心思,跟他說如果不是成憂身患蠱毒命不長久,她倒是願意勸說母親和嵇家結親,成全小妹的一片癡念。

趙琛和妻子想得不同。

小姑娘的心思他管不著也懶得管。無論成憂的生死有無定數,王二娘都配不上他的這位摯友。

況且,令憂對二娘的情意既無察覺,也從來沒有功夫把閑心放到情愛上。有時讓他都很好奇,能讓成憂心儀臣服的到底會是怎樣的女子?

可二娘子既偏執又不服氣,不顧令卿好言勸說仍舊執迷不悟。不是個省心的。

他耐著脾氣勸王令月歸家去,說:“西戎人正在跟本王講和,想要與我大晟聯姻,為他們的王子求娶宗室女為妃。若叫那個郃赤王子看上你,你叫姐姐和姐夫如何是好?把你送到西戎去和親?”

他這話一半真一半是為了嚇唬王令月。西戎使臣許尚眼看三州十六寨一個也拿不回去,又提出和親一計,當然被他和官家直接拒絕了。西戎本就是戰敗之國,有什麽資格提條件。

王令月不知情,被趙琛一嚇唬就當真害怕了。她剛下馬車時,從鞠場邊上呼啦啦湧出來一群人,穿著打扮和汴京人一樣,面貌粗獷體態彪悍。尤其中間那個體格高壯長著一只鷹鉤鼻的男子,肆無忌憚的盯著她看了好幾眼,才收了目光轉頭去打量嵇成憂。

他們就是姐夫說的西戎人。她正在驚怕,男人果真大踏步朝她和嵇成憂走過來。

她嚇得直往嵇成憂和趙琛兩人身後退縮。

男人卻只和嵇成憂說話:“閣下就是嵇成憂?本王從王城出來時,閣下已回了汴京。沒能跟嵇家二郎在戰場上交手,實乃本王的一大憾事!”

他就是西戎的四王子郃赤,說起話來頗為狂佞自傲。

郃赤本來只當跟在嵇成憂身後的馬車是他帶來的,從車上走下來一個女郎時,他還以為是那天在街市上看到的小美人。原來不是,他也就沒了興趣,轉而跟嵇成憂說話,挑釁意味甚濃。

“郃赤王子,我見過您的叔父,您跟他長得很像。不過,他被送到在下的帳中時只剩下頭顱。而您則幸運的多,還能站在這裏同我說話。所以沒什麽可遺憾的。”

嵇成憂輕描淡寫的說完,走回到門口。他聽到了馬車和馬匹駕馭的聲音,正往這邊趕來。

兩邊的屬臣和王令月都被他的話嚇得變了臉色。

郃赤的叔父,被斬殺於嵇成憂到邊關的第二年。嵇家二郎的名聲從那時起在兩國流傳開來。

西戎使臣許尚神色難看的望向趙琛,怒聲道:“王爺,辱吾國之使臣等同於辱吾國吾王!這便是貴國的待客之道?”

趙琛不以為意,反而輕松笑起來。這樣的唇舌之爭,在兩國議和的這段時間已經發生了很多次,若把它看得很重就是很重,若把它看得很輕,也就不值一提。

西戎尚武崇尚強者,在王庭中父子、兄弟均可為了王位或利益互相殘殺。郃赤對他的叔父未必有多少感情,反而該感謝嵇成憂幫他除掉一個爭奪王位的競爭者。

他真正遺憾的應該是上頭三個哥哥為什麽沒死在嵇成憂手上。

趙琛笑著打圓場:“許先生,郃赤王子,成憂已經被官家罷黜,如今就是一介白衣,他說的話跟你們在茶坊喝茶時聽到的街談巷語沒什麽分別,二位隨意聽聽就好,莫放在心上!今天本王定要好好招待郃赤王子和您的手下,王子今日也下場否?”

他一邊寒暄一邊帶許尚和郃赤等人往看臺走。王令月畏怕那個王子,不敢跟上去,站在原地怯怯的望向嵇成憂。



門口又喧囂起來。隨著少年們喊“二哥”的驚喜叫嚷聲,嵇成夙和周纓飛身下馬奔了過來。後面跟著阿蒲蒻,她從馬車下來,嵇成憂口中答著成夙的話,眼睛飄到她身上。

阿蒲蒻擡手將碎發攏到耳後,唇邊漾開一絲微笑,提裙輕快的朝他們跑過去。隨後猝然看到王令月,她腳下一頓,垂下頭放慢了腳步。

怪不得他會過來。早該想得到的。

她感覺不太舒服,心房中迅速塌下去一大塊,露出一個空落落的角落,怎麽也填不滿。卻又酸酸脹脹的,連呼吸都堵到了嗓子眼。

本來就不太好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

枕流帶他們找到了剩下幾個潑皮,讓畫師根據他們七嘴八舌的描述把那個侍衛的模樣畫了下來。不是嵇三哥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也沒有鮮明特征,只知道體格高壯形容悍獷,大戶人家的護院、南來北往的客商隨身帶的鏢師大多如此。在茫茫人潮的汴京要找到這個人,比大海撈針還要困難。

而且幾乎每個潑皮都一口咬定,那個“主人”讓他們鬧事是為了幫她出一口惡氣。聽上去,倒真成了她惹出來的禍。想來也的確如此,如果三哥沒有跟她去,就不會白受這冤枉。

三哥和周纓沒有怪她,反而還安慰她。可她的情緒變得異常低落。想起嵇成憂曾經告誡過她和郎君交往要註意分寸,也曾嚴厲的令她不要添亂……她越發郁悶,委屈極了,又不知道該對誰宣洩。

想來想去只能遷怒到嵇成憂身上。這是沒有道理的,可唯有如此,才能讓她理直氣壯的不去理會他,對與他有關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漠然以待。

她靜靜的綴在幾個郎君身邊,和王令月彼此都沒有打招呼,連笑容也吝於給對方一個。王令月在看到她後,也變了臉色,更加矜持冷待。兩人各懷心事,誰都沒有心情應付對方。

阿蒲蒻的側影落到嵇成憂眼底,幾分惹人憐愛,又有幾分冷淡讓他茫然無措。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又冷了臉,他本就是仗著一時沖動跑過來尋她,這時一腔熱火被澆滅了一大半,躁動的心頓時沒了底。

不過,她不論對旁人還是對場上的鞠賽,都抱著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又讓他微妙的安下心來。

阿蒲蒻一進入看臺,郃赤雙目中精光射出,神情大振,終於又見到了這個小美人。若不是顧及這裏是汴京,這個少女也不是他部曲中的女奴,他早就一把將人拉到身下為所欲為。不過還不容他目光放肆游走,幾面屏風被擡上來,放到兩位女郎座位旁邊,將她們和眾人隔開。也徹底隔斷了郃赤的視線。

郃赤心中一哂,姑且收起邪念,和諸人一起將註意力轉到鞠場上。

可是不一會兒,不論看臺上的哪一方,都發現場上變得怪異起來。嵇成夙和周纓只顧緊緊盯住西戎球手中的一人,將他攔截住,四手四腳招呼下去,只聽“哢嚓”一聲響,那人倒下痛呼,腳下的球被瞬間劫走。

場上的動靜終於驚擾到走神的阿蒲蒻。越過跑動的人影,她定睛一看吃了一驚,倒在地上發出痛苦喊叫的西戎人就是畫師筆下的那個侍衛。那麽他口中的“主人”……

她轉頭望向西戎使臣坐著的地方,一道含著怒氣的聲音被擋在屏風外。

“王爺!今日為何頻頻羞辱我使團中人?”說話的人是許尚。

趙琛和嵇成憂互相看了一眼,嵇成憂起身朝場中走去。

郃赤突然站出來,皮笑肉不笑:“先生莫生氣!我們西戎人沒這麽小氣,球場如戰場,手腳無眼也是常事,誰叫他技不如人!還不把這個丟人現眼的家夥給本王扔出去!”

嵇成夙笑嘻嘻的朝向看臺大聲說:“還是郃赤王子雅量非凡!實屬我們的不是,興頭上來了沒收住腳。既是我們不小心傷了這位哥哥,問診用藥我們一力承擔,絕不推諉!”

嵇成憂把成夙和周纓的神態收入眼底,命他們把受傷的球手架出鞠場,盡快去找郎中醫治,免得落下殘疾。

事情到此本來就該結束了,郃赤搖動脖頸和手腕發出咯吱的聲音,對趙琛笑道:“本王手底下的人不中用,惹王爺恥笑了。聽聞王爺少時也是蹴鞠好手,本王不才特向王爺請教,請萬莫推辭。”

他話一說完,全場中的人各有所想。

許尚緊緊的盯著趙琛,神色不明。

趙琛知道郃赤對剛才的事耿耿於懷,必不甘罷休。他少年時是任俠好勇之人,本也無所畏懼,微微一笑正要答應下來,嵇成憂朝他拱手,不容置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爺且安坐,在下請郃赤王子指教一二。”

“不可!”一聲少女的低呼在屏風裏頭響起。

阿蒲蒻身子微震,扭頭看向低聲呼嚷的王令月。王二娘子滿臉擔心,雙手緊緊的揪住膝蓋上的衣裳。

她竟然如此關心嵇成憂。

阿蒲蒻的一顆酸澀發脹的心被緊緊攥住,隱隱生疼。

嵇成憂仿佛感應到什麽,朝看臺望過來。眼神沈靜,含著安撫之意令人心安。

耳邊是王令月極力壓制的緊張呼吸聲,阿蒲蒻心中更酸更澀了。



郃赤為嵇成憂的話感到意外,轉而歪唇冷笑答應下來。

兩人都換了衣裳,均是一身簡衣薄袖綢帶覆額,再次出現在場中。

郃赤瞇眼掃視看臺,從鞠場上一覽無餘,能完全看到屏風裏坐著的女郎。

蛾眉微蹙,天真嫵媚的臉上掛著淡淡的擔憂。柔美的玉頸下是一襲白狐皮披風,雙手交握情不自禁的按住心口,極力掩飾住內心的不安,卻擋不住飽滿的胸脯,隱藏在衣裳裏的風光被突顯出來,聳起呈誘人的弧度。

讓郃赤大為意動。

他朝嵇成憂笑了笑,轉向看臺對趙琛說:“英王殿下,賽場上若沒有個彩頭也沒多大意思,本王想與嵇二公子定個賭註,請王爺給我們做個明證。”

趙琛讓他說說看。

“若二公子贏了,本王駐守在邊關的人馬退守兩百裏……”

“殿下慎言!”許尚大驚,脫口喝止。這和割地無疑,怎可信口開河!

趙琛挑眉傾身向前。嵇成憂神色漠然,不為所動。

郃赤無視許尚的跳腳,揮手一指看臺,笑道:“如果本王贏了,請二公子將羅氏苗女賞賜給本王。”

他自那日回去後就著人打聽過,這個小美人是從西南到汴京來的夷人,一個小小的酋長之女,沒有什麽顯赫的家世背景。無非是西南土酋拿出自家出眾的女孩兒獻給朝中高官,就像他所轄的部曲向他進獻美人一樣。

許尚恨不能拂袖而去。

看臺上所有人都大為驚詫,隨著郃赤手指的方向看向屏風處坐著的女郎。

阿蒲蒻的耳邊“轟隆”一聲炸開,呆呆的望向嵇成憂。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嵇成憂靠近郃赤,將他從衣領拽起來。

郃赤沒有防備,被他生生拔地而起又扔了出去,雖然沒摔到地上,卻被推得踉蹌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消沈清瘦的嵇家二郎身上竟然蘊含著驚人的力量。郃赤甚至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寒光中看到暗紅如血的殺氣。

他先發制人,不過沒提防而已。郃赤心下很不服氣,桀桀笑道:“二公子可敢應下本王的賭約?”

嵇成憂盯著郃赤:“王子念念不忘與在下沒能在戰場上相逢,既如此我們便以鞠場為疆場,飛馬騎射做一番較量。不過你記住,這不是賭約,不是兩國也不是你我個人的意氣之爭,而是在下代鄙府客人教訓一個無恥之徒。”

郃赤被他的冷靜和藐視激怒,冷笑一聲:“二公子嘴上功夫甚是了得,不過也得賽場上見真章,爾嚇不住我!既然你不想以美人為賭註,賭的就是你我二人的性命!你死了,美人照樣歸我!”

許尚已走到趙琛身邊,拱手賠罪。趙琛臉上也沒有一絲笑意,不悅道:“郃赤王子的玩笑開得有些大了。”

嵇成憂朝趙琛揚聲道:“王爺稍安,在下與郃赤生死各安天命,與兩國使節無關。”

許尚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趙琛頷首,靠回到椅背上。他知道成憂素有成算,必定已想好要給無禮的郃赤一個教訓。即便有任何問題,這裏畢竟是汴京,不是西戎的王城,英王府的人隨時待命,絕不會置成憂於險境。

一柱香燃起。嵇成憂和郃赤各負弓箭,催馬向對方沖去。

阿蒲蒻眼睜睜看著場中風雲突變,完全呆住。耳邊傳來嚶嚶的哭腔,“都怪你!你這個狐媚子……你要害死二哥了!”

令人嘈雜心煩。

她忍不住低聲呵道:“閉嘴!”

王令月被她一聲叱呵嚇得不敢再發出哭腔,眼圈霎時紅了。她好厚的臉皮也好狠的心,被西戎人眾目睽睽下出言調戲不知道害臊,也不曉得為二哥擔心,簡直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阿蒲蒻不再搭理王令月,一雙眼睛始終一眨不眨的盯著場上,心跳和呼吸都幾乎停滯,眼中只有那個沈著冷靜英姿勃發的郎君。

她沒想到,兩個人也能廝殺出一片戰場。戰馬急促前行,轉彎,急剎,箭羽劃過空中發出尖銳顫音,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就是一場無聲的交鋒。

嵇成憂和郃赤二人的騎術和箭術幾乎旗鼓相當,都能一箭將對面破空而來的箭擊穿成兩半。兩人都毫發無傷,卻令人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那是屬於死亡的氣息。

時間還沒過去多久,一柱香也還沒有燃完。

郃赤伸手從後背掏出最後一支箭,而嵇成憂手中和後背的箭筒中都已經空了。

王令月戰戰兢兢的閉上雙眼。阿蒲蒻的心弦就像郃赤搭在弓上的這支箭,被拉滿,繃得緊緊的,再多等待一息就要崩斷,就要炸裂。

只要他能躲開這支箭,只要他能躲開,就不會被射中。

他一定能躲開,他的騎術那麽好,一定能躲開。

就在阿蒲蒻內心反覆念誦時,嵇成憂突然迎著箭飛過來的方向挺身向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許尚、趙琛都神色大變。

獰笑的郃赤有一瞬的楞怔,眼中閃過嗜血的快樂。

阿蒲蒻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出屏風,走下看臺。她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走下來的,她應該跟王令月一樣,癱軟在座位上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鞠場旁的侍衛頭領已悄無聲息的接受到趙琛眼中發出的信號,亦悄悄的擡起袖中弩箭,只待射出將飛箭擊落。

嵇成憂離箭越來越近,簡直就像飛身赴死一樣。只差一臂的距離,這支箭就會直直的插入他的胸口。然而他眼中毫無懼色,一片死寂,是冰冷的,也是沈著的。

只有阿蒲蒻知道,他不怕死,他從來沒有畏懼過死亡。

就在看臺上的人都陷入巨大的驚駭時,飛速射過來的箭被他徒手握住!

所有人都跟著松了一口氣,其實從郃赤放箭到嵇成憂徒手接箭,這中間不過彈指一瞬。

然而嵇成憂沒有停下,拍馬繼續朝郃赤飛馳,將他從郃赤手中奪過來的最後一支箭搭在弓上,對準郃赤的眉心。

“王爺!”許尚神色灰敗,朝趙琛跺腳大聲喊。

嵇成憂的手輕微的往上擡了一擡,毫不猶豫,星流霆擊,箭羽飛出。

隨著“啊呀”一聲尖叫,郃赤被一股巨大的沖力擊中,從馬上摔下去。

許尚匆匆走下看臺,繞過擋住視線的馬匹定睛朝地上看去,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氣。

郃赤披頭散發,灰頭土臉的從地上坐起來。原來剛才嵇成憂拿箭射中的是他頭頂束發的發冠。

嵇成憂手下留情,放了他一馬。

郃赤擡頭看向嵇成憂,臉上驚魂未定,正要強顏歡笑的認輸,只見他的右手再次徐徐擡起,伸向後背的箭筒。

他目光幽暗的盯著郃赤,瞇起眼睛,面無表情。

郃赤大駭。他們每人有十支箭,嵇成憂居然沒有用完!他竟然還有箭!怎麽可能?!

嵇成憂還要殺他!不顧他是西戎的使臣,他還要殺他!他瘋了不成!

郃赤顧不得地上的泥濘,轉身往鞠場邊上爬。

身後很安靜,他不用回頭看就知道嵇成憂還停在原處,他手中正在張弓搭箭。

弓被拉起來,被拉到極致,弓弦發出痛苦的悶哼聲,就快要斷掉。緊接著,“嗡”的一聲,弓弦在空氣中震動,飽含死亡氣息的空氣被一波一波助推過來。

攜凜冽的殺意撲向郃赤的後背!

郃赤崩潰,渾身的力氣被抽幹再無力前行,發出最後一聲絕望的嘶吼。

就在他撲倒在地上時,許尚沖過來,不顧儀態驚喜大叫:“哎呀郃赤王子!您沒死!”

把郃赤從渾噩中驚醒。匍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扭過身軀回頭。

沒有箭射過來。

根本沒有多餘的箭,嵇成憂只是拉開弓虛張聲勢,就把他嚇成驚弓之鳥。郃赤喘著氣垂下頭,一頭披散開來的亂發遮住了眼中的驚懼和怨毒。

“不要再有下回,否則我必取爾性命。”嵇成憂的聲音緩慢而低沈的送入郃赤耳中。

他扔掉弓和箭筒,翻身下馬。對看臺上的趙琛拱了拱手,說:“王爺,叨擾了。”

轉身離開,越走越快。



阿蒲蒻一路小跑跟了出去,只見他躬身上了她過來時坐的馬車。

車簾被甩下來,他朝車夫下令即刻回府。

二公子向來不喜與人同乘,而羅娘子眼看追了上來。車夫猶猶豫豫的舉起鞭子。

就在車夫遲疑之際,阿蒲蒻爬上馬車鉆了進來,擡眼一看,大吃一驚。

嵇成憂臉色慘白靠坐在車裏,一只手按住胸口,冷冷的看著她。

汗水從系在額頭上的綢帶下滲出,朱紅色的額帶被洇濕,就像額頭上染了一片血跡。

而他拿手緊緊捂住的胸前衣裳上,真的漏出了鮮紅的血漬!

“二公子!”她驚慌的叫起來。

馬車奔行,阿蒲蒻來不及坐下,趔趄兩步沖到嵇成憂跟前,伸手就要扒開他胸前的手去看他的傷處。

“我無事,沒有受傷,是手上的血。”他把手攤開給她看。

右手手心一道血肉模糊的傷痕。是硬生生抓住郃赤射過來的箭時,磨出來的挫傷。

阿蒲蒻如釋重負,跌坐在他面前。

無事就好。

可是就算手掌被磨破了皮,也是很疼的啊。

他是為了她這個所謂的客人,為了維護她的名譽和尊嚴……

阿蒲蒻笑了,眼中卻禁不住冒出酸熱的淚。

嵇成憂抽回手,重新按住胸口。

他的蠱毒犯了。

在對戰郃赤時,他拼盡了全力乃至以性命相搏,周身血液亢奮奔流中,每一次血液流經心口,他的心間就像被刀子刮過一般,不可遏制的劇痛欲裂。

他不想在她面前表現得無能或軟弱,更不想讓她看到他最狼狽的一面,只能奪路而逃。

她卻不依不饒的跟著他。就像以前她想盡辦法都要靠近他一樣。

阿蒲蒻從荷包裏抽出一張帕子,把他受傷的手拉下來,無比輕柔的包紮傷口。

她的目光沿著受傷的手、氣息不平的胸口,一點點往上,對上一張痛苦和隱忍交織的容顏。

在她含著淚花的眼中,琥珀色暗魄盈盈浮現,嵇成憂心頭震顫,再也難以掩飾內心的脆弱。

顫栗的呼吸,痛楚的眸光,都再也無法隱藏。

阿蒲蒻第一次看到他蠱毒發作時的模樣。

她起身靠近,抵住他的胸膛把他推到車廂內壁,柔軟的唇瓣貼上他冰冷的嘴角。

她在親他。

這個懵懂的少女,依然以為這是為他解毒的方式。

嵇成憂僵住,任由她的唇毫無章法的碾壓過來。

他的手垂下去,保持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任憑芬芳、柔順、清甜和忐忑不安被自願奉上,猶如獻祭。

少女靦腆乖順,也很生疏,只是非常輕柔的碰了一下他的唇角。

蜻蜓點水的觸碰中,微弱的火光迅速被引燃,從男人的唇邊向周身延伸。

躁動的胸腔,喧囂的血脈,轉瞬被填滿。刺痛,顫栗,悸動,連綿襲來刺激他的感官和血肉,從唇到心腔一刀一刀被淩遲被屠戮,卻又快活無比。

但他並不滿足於她施舍的這麽可憐的一點歡欣,藤蔓從陰暗處孳生勃發,滋長出更多可恥的念頭……

男人起了欲念,胸膛變得滾燙驚人。纖弱的鼻息瞬間被包裹在粗重的呼吸聲裏。熱浪把人炙烤得暈眩。

熾熱中,一縷清寒的松竹香盈面而來。

是他身上獨有的氣息,比沈水香還要好聞。令阿蒲蒻恍惚想起,她從微雪堂外邊的竹林穿行時,絨絨雪片從白雪覆蓋的竹葉上輕盈落下,也是這般,清冷,單薄,謐靜,令人心生安寧。

只片刻的失神,清氣便鉆入她微微張開的櫻唇,長驅直入。

濕軟的唇舌被裹住,被清涼的雪覆蓋,被一片柔韌潮潤的青竹葉放肆纏繞。

嘖咂聲裏,黏膩的水絲微漾。

上回,可不是這樣……她懵了,軟軟閉著的眼睛驚覺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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