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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翻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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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翻舊案

“近來芳林苑的臘梅已經有盛開的,隨本宮前去看看吧。”

“是,娘娘。”

皇後見蘇祿緋拘禮,將她的手握在掌中,眉眼慈愛,她說:“你可知這身銀狐大氅,其實是用你母親賢王殿下當年親自獵得的數只雪域銀狐,做成了這一件,送於本宮做及笄的生辰禮物。”

蘇祿緋聞言一怔,頓步駐足,這倒是令她沒有想到。

阿爹和淺笙叔雖會時常講起阿娘當年行軍中的諸多趣事,但皇家宮闈之事卻鮮有提及。

“你父是何人?”宮中的小路上,淺淺的積雪都被當值的內監宮女灑掃幹凈,但路仍有些滑,皇後牽著蘇祿緋的手,走得極為緩慢。

“回娘娘,小女父親是行商之人。”

“哦?看來東海王行商通四海,是有高人指點。”皇後笑道。言氏經商一事,早年間前朝鬧騰過一陣子,定康帝曾與她言,即便是仙人,做事也都有讓凡人不滿的時候。

“娘娘謬讚。”

皇後淡笑不語,拉著蘇祿緋上了一處觀景亭。隨行的侍女護衛於小山下站定,二人從不高的小山上遠眺,可見數十株素心臘梅正盛,黃色奕奕,芳香幽遠馥郁。

“在宮中住上兩三日吧,你還沒有見過太子和昭寧呢。那邊是你母親開府出宮前,作為公主時居住過的宮殿”,皇後一指遠處的一處宮殿,“歸雲殿,已經派人提前準備好了。這幾日,你便住在那裏吧。”

“多謝娘娘!”有些出乎蘇祿緋的意外,可以回到阿娘曾經居住的地方,著實是意外之喜。

“你今後有何打算”

蘇祿緋在最後一級石階上,聽到皇後的問題,腳下一頓。只一瞬,她站定在小山下,並未回避皇後的目光,坦然說道:“娘娘,小女想去賢親王府看看。”

皇後溫柔地看著她,“好。”

歸雲殿的三字牌匾,由宣德皇後親筆所題。殿內所用的器物如玉蘭雲屏、琉璃宮燈、黃花梨羅漢床、桃木多寶閣,無一不彰顯著太祖與宣德皇後對嫻真公主的無盡寵愛。

只是這富麗堂皇的宮殿,只有許多年都沒有人居住的荒廢氣息。空空的桌案,花期已過的紅尾山茶,犀角玉牙梳靜靜地擺在團花銅鏡前,胭脂水粉顯然都是近期才放置於此的新罐。

蘇祿緋手指輕輕撫過這些擺設,阿娘在此生活過六年的痕跡早隨經年流逝,不覆存在。

窗邊的臘梅盆景似乎也是新安放在此,廊下皇後派過來照顧蘇祿緋的仁明殿掌事姑姑李氏,正與青棠詢問著蘇祿緋的喜好。

青棠有些犯難,瞳山少主蘇祿緋,也是九方的少主,自幼不僅被赤緹和秦府捧在手心裏,賢王舊部也事事以她為尊,養成了蘇祿緋對衣食住行,既挑剔又不挑剔的習慣。

若挑剔起來,可以說蘇祿緋不喜甜,不吃苦,微辣與鹹香需要剛剛好;水不可無味,住所不可熏香,貼身的衣物格外註重舒適,低調奢華又不能繁瑣,不喜穿金戴銀玉佩絳環。布料要有吉祥紋絡,既彰顯身份又不可過於張揚。

若說不挑剔,她可隨秦淺笙在草原、雪山與牧民問診數月,風餐露宿,棉衣粗布保暖耐用就好,所食所用簡陋至極也無妨。

實在是,好伺候,也不好伺候。

青棠不善言辭,也不知當如何作答,只挑了幾樣聽起來不是那麽嬌縱的喜好說給了李嬤嬤,囑托李嬤嬤在蘇祿緋的膳食中切勿有姜便可。李嬤嬤身後有兩名宮女與兩名太監垂首侍立,她見蘇祿緋已經在殿內巡視一圈,便帶人上來見禮。

蘇祿緋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圈下首的侍從,在李嬤嬤垂首喋喋不休之時,與青棠快速交換了眼神,青棠會意,熱情地拉起李嬤嬤的手,在她手中塞了一個荷包,半拉半哄地將人帶出了殿外。

歸雲殿重歸閑雲野鶴般的寂靜。

蘇祿緋端坐在殿中,看著空蕩蕩的宮殿思緒萬千。而此時清政殿的眾臣,因定康帝不露喜怒的沈默而坐立不安。鹽鐵司副使郭新軍正跪於殿中案前,惶惶請罪。

遼陽兆文縣銅礦透水坍塌,傷亡的礦工比記錄在冊的多出三倍有餘,撫恤金按名錄下發後,未得撫恤的亡故家屬報至官府討要說法,被當地縣衙倒打一耙禍害致死。逃出兆文縣的十餘名百姓,手握一紙百餘人簽字畫押的血書告至郡府衙,同樣被扣押入獄。一人以頭搶柱在府衙之外,血濺當場,引來眾多不明所以的百姓圍觀,才引得寒鴉衛註意,潛伏調查。

這一查,不僅僅翻出了一樁貪汙案那麽簡單。遼陽銅礦涉定康五年賢王謀逆案,寒鴉衛本就多次探查,卻只得如當年郡太守告發賢王私制武器、豢養私兵意圖謀反的實證。

許是事情過去太久,郡太守在十六年間也換了兩任,放松了轄內的監控。寒鴉衛逐戶探查未被記錄在冊的礦工時,在一處無人居住的閑置莊子上,發現了許多軍備器具,與多年前賢王謀逆案中記錄的制式相同。然而,這些制式軍刀、馬具、槍.弩,顯然是近期才冶制完成堆放於此的。

就在寒鴉衛將此事上報於鸞京總堂的第二天,定康五年時任此處的太守,已經致仕歸鄉的私邸突發大火,經家丁全力滅火後,發現太守早已在書房梁上自縊身亡,隨後遠在睢陽書院求學的太守之子,意外墜崖而亡。所有發生的皆與當年朔州別駕身亡一案,一模一樣。

更詭異的是,寒鴉衛東北境分堂統領的府上,不知何時何人,在他的臥房床頭擺放了兩頁泛黃的賬本。經查,這兩頁記錄的是朔州鏡戌銅礦實際所用礦工人數,和定康四年九月至十一月的冶制用料實際情況,與遼陽兆文查獲的這批新制式武器冶煉用量相近。

也就是說,當年寒鴉衛查出的私制軍械,並非賢王所為。有人借著賢王於封地開采銅礦供養西征邊軍之時,行偷采偷冶之事,反而嫁禍給賢王,誣其意圖謀反。

寒鴉衛東北境分堂的統領心知此事關乎重大,以八百裏急報送入鸞京。左東闌將此事上稟定康帝時,也通知了中書門下和樞密院。

定康帝將三封奏報看完,扔在桌案上,起身踱步到殿中跪伏的郭新軍身側。

郭大人彎拱的背脊扶得更低了。無論是銅礦私采至坍塌傷亡超七十餘人,還是多年私鑄軍械,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本來被賜座的中書侍郎張靜山與樞密使魏久衡,在定康帝起身時也立刻站立起身,躬身聽從定康帝旨意。在涉及定康五年的事情上,張大人一向秉承少言聽詔。而魏大人因定康四年前樞密副使袁封逸曾三次彈劾賢王私制軍械,如今情形下,他知樞密院最好選擇緘口不語,免得引火燒身。

賢王後人如今就在宮中,定康帝此前便已為賢王謀逆之事平冤,昭其功德告於天下百姓。以二人對定康帝的揣摩,賢王後人襲爵的可能性非常大,最不濟也會是晉封公主以告皇恩。

是以,兩位心思深沈似海的肱股重臣,適時地並未曾開口為鹽鐵副使郭新軍開口求情。他丟官是必然,至於是否會誅連,單看定康帝是否有意從輕發落。

不出二人所料,郭新軍因銅礦坍塌一事當朝罷官撤職。對於所奏私采與軍械一事,定康帝命寒鴉衛輔助樞密院徹查,連同當年朔州鏡戌與河間白鄂兩處銅礦涉及定康五年舊案,一同重新徹查到底。

議事後,定康帝獨留中書侍郎張靜山於上書房。從清政殿與上書房,步行僅需要一盞茶的時間。

張靜山躬身跟隨在定康帝身後,知天命之年位極人臣,張靜山歷經風風雨雨,此時對定康帝接下來所要問的事,已有五六分了然。

聖上想覆賢親王爵,掌北境。作為朝臣之首,張靜山是斷然不會讚同此舉的。

如今北境邊疆安穩,西北境乃太祖龍興根基,由太祖堂兄睿親王一脈鎮守,十分穩妥;先皇後外戚,遼西郡主與鎮東將軍守東北境兩遼,鄭國公雖無兵權,掌管遼中事務,也是三方制衡。若賢親王爵覆封,勢必宣德皇後的九方軍部曲也會重整。平添一位手握重兵的王侯,無異於為朝廷埋下禍患的隱雷。

於皇室,太祖對宣德皇後之情深義重,致後宮僅一後一妃,兩子兩女。當今帝王也並未充實後宮,皇室子嗣單薄,於宗廟社稷實乃大忌。以女子封親王,有違世俗禮教。

當年嫻真公主封王一事屬實鬧了整整三年,最終才以太子繼位,尊太祖遺詔、宣德皇後遺願蓋章定論。孝為重道,群臣無法反駁。但如今若是想補償賢王一脈,依他看來,公主之位足以。

是以,當定康帝詢問他對賢親王府的修繕意見時,回道:“啟稟陛下,臣以為,賢親王府邸多年受皇後娘娘與禮王妃娘娘的關照,維護甚好,規制已遠超前朝親王府的規模。若修繕,花費想必也不大,臣覺得戶部不會反對此事。”

“看來張卿對賢親王府的規制,有所不豫。”定康帝聽聞張靜山所言,並未停下腳步,語氣淡淡。

張靜山一驚,多年伴君深知定康帝的脾氣秉性,見此時帝心有不悅,他躬身再勸:“陛下,臣所言皆自肺腑。朝中各方的平衡,實屬不易。大乾,需要休養生息。”言外之意,再起波瀾與血雨,打破世家相護制衡於社稷不利。再者賢王無異心,又不能保證其後人非入室豺狼。

聽到張靜山點出世家制衡,定康帝腳步一頓。

世家,與皇權,利益相近時是盟友,利益相背時是敵人。對賢王當年的攻勢洶洶,也是世家對皇家□□兵權的反抗。他擡頭仰望那躍出墻頭的素心臘梅,突覺豁然開朗,轉身對張靜山笑道:“朕知曉了。”

張靜山也不知定康帝聽進去了幾分,只得躬身再行一禮,示恭敬之姿。

蘇祿緋每當換了陌生環境和心有思慮時便沒什麽胃口,青棠習慣了,但李嬤嬤看著並未動幾筷的飯菜,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皇後娘娘叮囑對歸雲殿不得有半點怠慢,晚膳撤下後,她又端來了桂花冰酥酪和幾碟茶點,欲侍奉蘇祿緋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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