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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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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弄人

陸老堂主稟告太皇太後的是賢王九月得女,持雙魚令中的西魚,那此女必然為賢王親生,而且最早應是元月所懷。

而定康四至五年,賢王身邊並沒有出現過異族男子。當時與賢王關系最為密切的,只有涼州侯世子李夜白,恰巧於前年臘月與父入京請封,那段時間居於京中。定康帝因著二人情誼,曾一度欲賜婚二人,涼州侯世子也曾被傳出夜宿賢親王府的風言風語。

故而禮王妃斷定,皇姊的親生女兒,生父極有可能是當時的涼州侯世子、現在的涼州侯李夜白。

“那為何陸老說,孩子的父親是一名姓蘇祿的回紇人。”禮王妃的推測極有道理,但禮王仍然十分困惑。當年的樁樁舊事,重新浮現腦海。他日日焦心,但皇姊卻似看淡漠然。而帝王的晦暗不明,是群臣欲置其於死地的信心。

“皇姊必是對親人和愛人都失望透頂,才會選擇一走了之。”禮王妃深深嘆了口氣,“一個與皇家、涼州毫無幹系的異族姓氏,進退皆可,選擇權在她。當然,一切都是我的猜測。最開始我是唏噓,後來是高興的。皇姊一切都好,還有了孩子,放下所有強加給她的責任和汙名,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能夠輕松安然地生活。但我現在很不安。王爺,偏偏寒鴉衛十六年都不曾尋到任何音訊線索,怎麽就隨隨便便被昱陽發現了?”

每一個偶然裏,都藏著諸多必然。

禮王知道她的意思,但又不願意皇姊的孩子就這樣流落在外,急切地問道:“我們當如何?”

“那就要看,聖上對皇姊還留有多少愧疚。我午後便前去求見皇後娘娘。至於後面的事情,且看天意。”

來勢洶洶,堵則潰之千裏。當年種種,看來不是不報。只不過,這些究竟是皇姊早已算好的一步棋,還是命數使然?

鸞京,怕是又要起風雨了。

昱陽在吃了駱園閉門羹後閑來無事,除了去敦午關前的西北大營溜達了一圈,本應是巡查西北諸城,但應睿王傳令要求,所有人在銀沙城休整。昱陽是樂得清閑,整日拿著駱園管家給的令牌在城內瀟灑快活。這一日,昱陽剛從昆侖商號的錦綾綢“買”了兩件西北制式的貂裘,準備帶回鸞京送與阿爹阿娘,小廝送來拜帖,言筠請他前去駱園一敘。

昱陽看著這黃花梨嵌花拜匣,轉身進了隔壁的“柿榴苓”點心鋪。柿榴苓的點心匣子,會依照節氣而變化。

現在正是小雪時節,以黑米、黑豆、糍粑、山楂四樣點心餡料為主,另配一年四季都供應的點心四種,便是柿榴苓當下人氣最高的“小豐”匣,寓意“小雪雪漫天,來年必豐年”。

花言家的錢,買言家的東西,給言家送禮。自從世子爺出了京,真是小氣了許多。昱陽身側美貌的婢女在心中腹誹,昱陽一轉頭看到這丫頭的神色,心知她絕對沒有心念他的好話,手中折扇敲上了她的頭,笑道:“少念叨小爺我的壞話,走,回去把咱們帶來支山參找出來,一並送去駱園。”

大丫鬟摸摸頭撇撇嘴應道:“是,公子。”

管家引昱陽來到湖心亭落座,午後暖陽,湖上無風無波,是賞景煮茶的好天氣。

再次見到蘇祿緋的時候,眼前女子不覆那日的狼狽,天青茶花紋雲錦大袖衣,領襟白狐毛襯著女子的白皙,眉眼間的英氣與清澈,他以往見過的京中貴女不同,無嬌嫵之態,而是宴坐空山的遺世獨立。今日再見,他更加確信,她與畫上之人,必有關聯。

“蘇堂主的傷勢可大好?”昱陽接過侍從奉上的白盞,味醇甜和,香似祁紅但茶湯甚是紅艷清澈,正是一品寧紅金俊。

蘇祿緋莞爾:“有勞世子殿下惦念,未能登府前去拜見,是小女的失禮。小女姓蘇祿,單字緋,拜見世子殿下。”

“你姓蘇祿?是回紇人?看著不像啊!”昱陽的禮節只維持了片刻,他的婢女在身後輕咳了一聲。昱陽也自覺有些失態,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

“姓蘇祿,但不是回紇人。”蘇祿緋並未介意,解釋道。

“那蘇祿小姐可曾去過陳郡?”昱陽換了個話頭,試探地問道。

“不曾。”

“可曾去過鸞京?”

哪有這樣追問人的!跟隨昱陽的美貌婢女又輕咳了一聲,示意自家世子爺矜持。

蘇祿緋笑道:“六年前,鸞京淺川堂重新開館,隨秦堂主前去京城拜謁過陸老前輩。”

“蘇祿小姐何時入的淺川堂?”昱陽頂著言筠劍眉星目,繼續追問。

“從出生起。”

“蘇祿小姐,今年芳齡……”

美貌婢女又咳了一聲,心下腹誹,登徒子。就連言筠都有些側目,打斷昱陽的盤問,將話引了過去,“世子殿下,薛老堂主,朝廷能否追謚?”

昱陽見言筠已經隱隱有些不悅,只得作罷,回道:“還請言先生放心,此事我已上奏,回京後必會追問,定為薛老加謚。”

言筠見世子殿下仍有些不甘心,還想繼續盤問,便起身做請道:“有勞世子殿下。聽聞禮王殿下善書法,更是收藏了前朝喬寅老先生的祈年碑臨全帖。恰好在下新得了一幅齊睢先生的山水圖,說是喬大家給提的字,還請世子殿下給掌掌眼。”

半推半就,昱陽不得已,示意隨他前來的婢女和護衛在此等候,起身跟著言筠走出湖心亭。蘇祿緋相送後,又坐回了亭內。昱陽的美貌婢女年歲不大,看樣子還未及笄,眼睛大大的,好奇地打量著周圍,古靈精怪。

“你叫什麽名字?”蘇祿緋在一盞新瓷碗中斟上寧紅金俊,遞給了她。

婢女福身一禮,“謝謝小姐。奴婢糖棠,糖人兒的糖,海棠的棠。”

“那他呢?”蘇祿緋指著站在湖邊的高大護衛。

“他叫棲柒。棲居的棲,大寫的柒。”

蘇祿緋被逗笑了,“我的侍女,名字裏也有一個棠,海棠的棠。”

“世子爺說,好看的姑娘名字裏都有糖。”突然她覺得自己剛剛的話有些失禮,便住了口,低頭捧著茶碗兒,熱氣映得她的小臉兒紅撲撲的,非常嬌俏可愛。

“世子殿下說得對。”蘇祿緋輕笑,望向遠處,湖波瀲灩,粼粼閃閃。

齊睢的雁鳴山水圖昱陽推辭了許久,最後言筠還是差人送到了他手上,此外昱陽走的時候,還差糖棠要走了蒼清酒的配方。

言筠回到暖閣時,並未入內,而是站在窗下,背對著正在窗口處整理金針的蘇祿緋,問道:“你怎麽看?”

“他認得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嗯,這是京中傳回來的消息,”言筠轉過身,將手中整理好的三張紙條,依次在蘇祿緋面前攤開。

禮王妃入宮。

兩騎出京往江寧,兩騎往西平。

左東闌出京,方向江淮。

蘇祿緋拂開紙條,合上針囊,“看來禮王妃比我們預想的,知道得要多。事情倒是簡單了很多。”

話音剛落,護衛長鳶自院中快步上前,行禮後將朱翼信鴿剛剛送來的字條呈上。蘇祿緋看了一眼他走路還有些不自然的腿,並未接過紙條,而是說道:“念。”

長鳶打開紙條,只上書兩個字,攔否?

“不攔。”

長鳶領命離去。言筠笑著趴在窗沿上問道:“你說,淺笙叔還打得過他嗎?”

秦素溪生前定下的規矩,左東闌與寒鴉衛不得靠近秦府半步。秦淺笙後來還追加了一條,若有違,至死方休。

聽到這個問題,蘇祿緋一邊感慨看不到秦府門前的好戲,一邊意味深長地反問:“阿兄,五姊說只有獵得了雪原狼的郎君,才能得她另眼相看。依你看,東北軍中會有多少勇士能入得了五姊的慧眼?”

言筠甩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們這一輩中,遼西郡主隗越的長子韓褚年歲最長,睿王世子晟文行二,三子晟辰行三,言筠行四,梁丘芷行五,蘇祿緋最小。蘇祿緋所說的五姊,是鎮東大將軍梁丘良的孫女梁丘芷。梁丘良是宣德皇後九方軍帳下第一大將,帝後南下搶占京城時,梁丘良奉命鎮守東北境,東北三萬騎軍歸其掌控。

言筠見到梁丘芷第一眼時,和話本裏所講的不同,是一出美救英雄。原本靜謐的雪原深夜,商隊的馬受傷嘶鳴,血腥氣引來了狼群的圍攻。惡狼撲倒言筠後,血盆大口狠厲地試圖撕咬他的喉嚨,危急關頭,紅纓長槍遠擲而來,兇狠的狼被長槍帶飛出去,貫穿在地。女子勒馬而立,一身戎裝並未著鎧甲,戰馬通體雪白,鼻息噴湧,馬蹄不耐地踏著凍土。

蘇祿緋對這等橋段,只有一字評價,“俗。”

老天最喜造化弄人。梁丘芷,將門之女,立馬提槍,上力挽百斤,用兵出奇、治軍有方,不亞於其祖父。而言筠的武力,縱使自幼長在瞳山高手身邊,依然弱到近乎沒有。其實也並非這位貴公子嬌弱吃不了苦,他對習武之事確實是毫無天賦。難怪梁丘芷說最差也要獵得了狼,言筠自恃風流倜儻,謙謙俊雅,就武力弱這麽一個缺點,還被心悅之人精準打擊,實在是郁悶不已。

言筠拂袖而去之前,幽幽說道:“朱翼另報,往西平的兩騎,其中一騎從雲天關北上,方向涼州。”

此話一出,蘇祿緋的幸災樂禍戛然而止,常言道,莫要五十步笑百步。

蘇祿緋已不覆剛剛的玩笑神色,聽到涼州二字,眸光泛起冷意。

言筠未再多言,徑直離去。

秦淺笙午後接到左東闌出京的消息後,立即動身回了江淮。京中寒鴉衛的不尋常舉動,尤其是寒鴉衛首領、天子第一近衛七年來首次離京,馬蹄剛出京城地界,朝中各派便活絡起來,紛紛向各處打探緣由。

大長公主府,後園小佛堂裏,烏香徐徐,身著素服、滿頭華發的老婦人跪坐在一尊金佛前,手撚十八子白玉菩提,似是心無旁騖,在閉目虔誠地默誦佛經。

身後的華服婦人卻是跪坐不安,連發間的朱釵都跟隨她的不安而晃動。見老婦人不為所動,她焦急地又低低喚了一聲:“姑祖母。”

老婦人撚動菩提子未停,與枯槁的面容不同,緩緩睜開的雙目,寒光冷意鋒利如刃,“一點兒風吹草動心就不靜,坐不住,能成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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