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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建同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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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建同盟(三)

下晌,那把水墨油紙傘如約而至。

太子習慣性的便往西北角走去,林林連忙追過來喚:

“殿下,您的屋不在這邊。”

“啊?”

太子停步回首,林林指指正殿:

“在那邊——”

太子瞇了下眼睛,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揚揚下巴:

“陽光最盛的地方?”

“是。”

林林聲如蚊吟,頭埋得低低的。

平安登時跳出來:“不是,你們吃了豹子膽兒了,敢這麽消遣殿下,誰選的,給我站出來!”

“殿下——”

夢齡一張盈盈笑臉從正殿裏探出來,熱絡的招手:

“快來看你的新屋!”

平安眼睛瞪圓。

太子微微張著嘴巴,忘記了說話。

“哎呀,楞著幹什麽?”

夢齡噠噠跑過來,熱情地扯住他的手臂,一邊往裏拽一邊道:

“我有驚喜給你呢。”

平安望著他們的背影,苦苦思索了好一會兒,方轉頭去問林林:

“她、她是想回南海子了嗎?”

林林輕輕一嘆:“她想不想回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是想挨罵了。”

“啊?”平安一頭霧水。

林林指指他手中的油紙傘,平安如夢初醒,忙舉著傘追過去,好在夢齡心細,一直擡袖為太子擋著陽光,才未釀出差錯。

到得殿門口,誰也不敢跟進去,只夢齡拉著太子四處看,原來顏色暗沈的紫檀木家具,一律換成質澤亮暖的黃花梨,字畫插屏、玉石擺件一應不少,更有鮮花盆栽點綴其中,增添亮色之餘,還散發著陣陣清香。

再往裏去,窗紗帷幔、錦被緞褥也都選色彩清新明快的,整個屋子瞧起來明亮不失典雅,精致不失大氣。

“怎麽樣?”夢齡仰著小臉,眨巴著眼問:“是不是生機盎然,瞧著就歡喜?”

“那個,我喜歡——”

太子斟酌著開口,不想話才說一半,夢齡便興奮的一拍手:

“我就知道你喜歡!”

她這一聲清脆響亮,傳至殿外林林、平安耳中,兩人對視一眼,皆目露質疑:

“殿下——會喜歡?”

“不不不。”殿內的太子忙道,“我的意思是,我喜歡陰涼昏暗的地方,沒人和你說我的喜好嗎?”

“說啦。”夢齡認真解釋起來:“但我仔細想了,為何你的心疾至今未好,關鍵就在於太後太疼你了,事事順著你,面對陽光,只要有丁點不適,不是擋就是避,長此以往,你當然一直怕它啦。所以啊,要幫你化解心疾,咱們就得迎難而上,我之所以為你選了這間房,還花心思布置了一番,便是想從日常點滴做起——”

“呃——”太子出聲打斷,揉揉眉心:“你——倒也不必如此上心。”

“嘖,這是什麽話?你都把將來交給我了,我能不上心嗎?”

“哈?”太子微懵,“我說的將來,是指獲得聖心。”

“哦~懂了。”夢齡恍然。

“所以——”

太子指指房間裏的擺設,正要說可以撤去,夢齡已接上他的話:

“唯有攻克心疾,方不負聖上期望,原來你抱的是這份心思啊,真是個大孝子!”

“......”

太子後面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對了。”

夢齡又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拽進了裏屋,指指床榻一側的琴案:

“我還給你準備了這個。”

“給我?”

“嗯,雖說這幾日有我唱曲兒,你睡得好了些,可我總要出宮的,若我不在了,你怎麽辦呢?我得為你的以後打算吶,想來想去,想到我剛進宮那會兒,一想家,一難受,便睡不著覺,姑姑為了哄我,就彈琴給我聽,漸漸地,我的心靜了下來,慢慢就睡著覺了。”

夢齡松開他手臂,移步至琴案旁,纖指輕輕一撫,悠然低沈的琴音於空氣中散開。

“你聽,清如濺玉,顫若龍吟,是不是教人心平氣舒?”

“你想用琴音代替歌聲?”

“對,只要你習慣了琴音,便是我出了宮,也可讓其他人來彈。”

“但我不喜歡睡前有人待在旁邊,那會令我不安,你是例外。”

“這——”

夢齡面現為難,思索了會兒,眼睛一亮:

“嗨,不喜歡旁人在側,那你自己彈嘛。”

“我自己?”

“對啊,自己彈效果更好,這樣吧,往後每天,你抽出半個時辰練琴,修身養性,平和心志。”

太子略覺頭疼,擰起一對劍眉:

“你安排得——未免過於周全。”

夢齡完全沒聽出話中反意,驕傲地揚起下巴:

“那是,不周全,如何對得起你誇我盡心盡力呢?”

“......”

“還有呢。”

夢齡興沖沖來至窗前,伸手推開窗子,午後的日頭正烈,濃烈的陽光射進來,太子下意識的擡袖擋在額間。

又聽微微的沙沙聲傳來,光芒一下減弱許多,太子擱下袖,擡眸看去,窗戶上方安裝了一道厚厚的玉白色簾帳,夢齡將它一放下,屋內光線頓時柔和許多。

太子不解何意,只見夢齡又拎起簾尾一晃,那簾帳竟不只一道,層層疊疊的,數不清有多少片。

“瞧,這是特意用蠶絲素紗制成的簾帳,最是輕薄通透。”

夢齡說著,揭開最上面那層給他看,果然薄如蟬翼,輕若煙霧,擱在手指上,仔細一瞧,指關節的紋路清晰可見。

“我讓人做了許多片,疊垂在一處,這樣,咱們就可以一層一層試啦。”

“一層一層試?”

“嗯,就像人適應季節變化,若直接從冬天跳到夏天,極熱極冷之間,必然不適應,唯有從春天過渡,一件件的減衣,到了夏天,便也習慣了。”

白皙修長的玉手指了指殿內其他窗前的簾帳,少女眉眼彎彎:

“這間殿,這些簾帳,就是給你過渡的春天,在日常生活的點滴中,咱們一層一層的往下減,不知不覺間,由厚變薄,由暗變亮,等最後一層撤去,你的畏陽之癥,便不治而愈啦。”

飄動的純白簾帳,柔光中的美麗少女。

明明是賞心悅目的畫面,他卻開心不起來。

掩埋在記憶深處的白光浮上心頭,一片茫茫,光裏的男人穿黃袍有胡須,他走過去,喊出一聲爹。

在這一刻,他忽然悲哀的發現,原來,不是他畏陽,而是他喜陰。

唯有在黑暗陰寂的地方,他的內心才會獲得安穩,猶如回到安樂堂那間昏暗陰涼的房間,盡管冷寂,卻為他隔開了外界的一切危險。

光,他曾向往過,卻也被深深的傷害過,故此躲開光。

“怎麽樣?”

少女跳到他面前,又仰起小臉,眨巴著眼問:

“是不是有理有據,瞧著就靠譜?”

太子默了片刻,長嘆一口氣:

“每天減一層,如此下來,我怕是要拿命陪你玩。”

夢齡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

“天吶,我原想著每個月給你減一層,誰料你竟有這等決心,要一天減一層,便是搭上性命也不惜!不愧是一國儲君,此等魄力,非常人可比。”

“......”

太子無語凝噎,半晌兒,憋出一句:

“你奇思妙想的能力,也非常人可比。”

“嘖,腦瓜子不好使,能想出這些招兒嗎?來,你既有決心,咱們今兒個就試試。”

夢齡殷勤地拉他到窗前的玉石榻坐下,太子反應過來後,趕忙起身:

“不——”

“不麻煩不麻煩。”

夢齡不由分說地將他摁回去,快步來至窗前,揭起一疊素紗掛起,只留了一層,道:

“咱們先從薄了試,看看你的極限在哪裏,若是不夠,你吱一聲啊。”

明亮的光線透過薄紗直射在太子臉上,他的眼睛登時有些受不住,酸酸澀澀,微微濕潤。

夢齡一瞧,忙道:“哎呀,你不必這麽感動,我不過提出想法,真正實施下來,還是靠大家忙活。”

太子懶得和她掰扯,左手微微擋著眼,右手指指素紗:

“尚淺。”

夢齡喜上眉梢,立即掀開素紗,腦袋探出窗外,朝院裏眾人大聲喊道:

“殿下說賞錢!”

門口的林林、平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皆是一臉慶幸:

“太好了,太好了,殿下是真的喜歡呀!”

殿內的太子一怔,連忙撤開手掌,急聲道:

“是——”

這一下撤得太急,素紗又被夢齡掀起,窗外濃烈的陽光毫無遮掩的撲面襲來,眼前登時變得模糊,後面聲音也不由得變弱:

“顏色尚淺......”

可他晚了一步,夢齡已樂呵呵的朝窗外喊:

“殿下說是!”

外面的平安喜笑顏開,帶頭跪謝,大聲喊道:

“殿下百折不撓,真是我等楷模!”

其他人也跟著高呼,一時間我等楷模的聲音山洪一般滾滾而來,徹底吞沒了後邊的解釋,眾人的崇拜把太子架在那裏,承認不是,否認也不是,關鍵話也插不上,情緒堵到頂點,登時受不住,腦袋一暈,砰一聲趴倒在榻上的黃花梨小案桌上。

夢齡回首一瞧,忙放下素紗過來扶他:

“哎呀呀,怎麽忽然就暈了?”

一盞茶餵下去,太子緩緩睜開雙目,夢齡關切的臉龐映入眼簾:

“都和你說了,不夠你吱聲嘛,明明那麽難受了,還硬挺著,你的意志也太頑強了。”

太子差點又暈過去,默了片刻,無力的擺擺手:

“罷了,就這樣吧。”

夢齡卻語氣堅決:“不能這樣!”

“嗯?”

太子以為她改了主意,頓時直起身子。

誰料夢齡一本正經道:“雖說你堅韌不拔,可欲速則不達,一天揭一層,過於操切,拔苗助長反而會害了你。你既嫌一個月揭一層太慢,便半個月揭一層吧。”

太子扯了扯嘴角,神色覆雜的笑:

“你開心就好。”

為了每天少遭受折磨,太子沒事就往文華殿跑,莫說午間休息要留下,便是下午課業結束也捧著本書不肯走,簡直恨不得把家安在文華殿,使得他的老師——東宮講讀官傅瀚欣慰非常,特意向朱見深稟報:

“殿下篤學不倦,實乃臣下之幸。”

按例,以太子的年紀,早該參朝議政,但朱見深不喜歡上朝,是以機會少有,太子至今未曾真正參與到國家大事中,今聽傅瀚如此講,便道:

“往後內閣議事,也讓太子旁聽吧。”

“是。”

這日,太子正在文華殿讀書,外面忽然一陣哭鬧聲傳來,他心下好奇,擱下手中書籍來至殿外,遠遠便見文華門外跪了一群大臣,叩頭大哭:

“萬歲,閹黨誤國,請您革去西廠,廢黜汪直,還朝政以清明!”

太子眉心一跳:“汪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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