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初建同盟(二)

關燈
初建同盟(二)

林林一驚,趕忙扯住她的手臂到了外間,一邊打紫檀櫃裏摸出個小瓷瓶,一邊嘴裏嘟囔著:

“唉,早跟你說別去別去,就不記我的話,傷到哪兒了?快,抹點藥。”

夢齡忙道:“沒傷沒傷,我離得遠。”

開蓋的手一頓,林林松了口氣:

“算你機靈。”

藥瓶擱回,櫃門關上,林林撥開領口,露出頸間一道淺淡的紅痕:

“喏,我傷的這兒。”

“哇。”夢齡驚嘆,“這麽險?”

“可不是?”

指端輕撫那道傷痕,林林臉上一陣後怕:

“冰涼涼的刀刃架在脖子這兒,你知道有多嚇人嗎?再往前一點,命就沒了,我當時腦海裏閃了無數個念頭——”

她微微一頓,打住了話頭,緩緩撤下手指,嘆道:

“好在他及時清醒,我才揀回了小命。總之,你往後啊,也多當心。”

“嗯。”

說話間,屋裏傳來搖鈴聲,林林回首:

“殿下醒了,該伺候洗漱了。”

瞧見她們一塊兒進來,太子若有所思。

梳洗穿衣過後,用早膳的時候,他親切地與她聊天:

“夢齡,昨晚後半夜我睡得安穩多了。”

“那便好。”

“往後你每晚都給我講講過去的事吧。”

“好啊,來之前,姑姑特意給我講了一遍你的事,我剛好都告訴你。”

“講完,再唱歌給我聽,也許時間長了,我便不做噩夢了。”

“好啊,小時候你也喜歡聽我唱歌。”

他略一楞神,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看來就算人長大了,有些東西依然不會變。夢齡,我們也會像小時候那樣,肝膽相照,親密無間,對不對?”

夢齡微微一怔,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對!”

“那便好。”

太子笑逐顏開,低首端起湯碗一口飲盡,夢齡唇邊亦漾起淡淡的笑意。

即便他性子改變,身上卻還是殘留著過去的影子,說不好那些已經丟失的,也會慢慢找回來呢。

他們,仍舊和以前一樣。

接下來幾天,太子入寢之前,夢齡都會坐在床頭為他唱幾支曲兒,許是真見了效,晚間他的夢話越來越少了。

夢齡也逐漸適應了這邊的差事,倒也沒什麽難的,雜活一律麻煩不到她,日常生活起居有林林管著,她無非是在旁搭把手,最大的任務是陪同太子,陪他去文化殿讀書,陪他去練箭習武,尤其要緊的,是陪他去皇帝跟前兒晃悠。

這日,夢齡跟隨太子去乾清宮,老遠便聽見熱熱鬧鬧的,又是鼓聲又是鑼聲,還夾雜著人聲,踏入門檻一看,原來院裏正在上演一出俳優戲。

朱見深與萬貞兒並肩坐於殿前,汪直與東廠總管太監尚銘分列兩側,梁芳點頭哈腰伺候著。院中搭的戲臺上演的是《垓下之圍》,上面站著兩個鐘鼓司的伶人宦官,皆擦著大白臉,一個穿著件四不像的將軍服,扮的是霸王,一個著了件不合身的留仙裙,扮的是虞姬,只聽那扮霸王的揚聲唱:

“爭帝圖王勢已傾,六千兵散楚歌聲。”

虞姬本作舉袖拭淚狀,掐著女嗓低泣,聽到此句,忽地放下袖子,變回了男聲:

“不對!”

霸王跟著止了唱詞,恢覆成平常模樣,竟不顧上面坐著皇帝貴妃,就地爭執起來:

“哪裏不對?”

“唱詞不對!”

“胡說,我這唱詞一字不差!”

“你才胡說,明明是八千兵散楚歌聲,你卻偏唱成六千!”

夢齡頭回見識這等場面,不由得蹙額:

“唱錯詞也不要點出來嘛,下了臺再糾正,萬歲爺和貴妃娘娘還坐在上頭呢,不管不顧的吵成這樣,是嫌活得長嗎?”

太子卻淡定一笑,反問道:“你瞧爹爹和貴妃娘娘可有發火的意思?”

夢齡擡首望去,只見殿前的朱見深微笑旁觀,眸中還含著一絲期待,萬貞兒則一臉見怪不怪,絲毫不見怒意,禁不住道:

“嘿,這是為何?”

“往後看你就明白了。”

聽了太子的話,夢齡便接著看,臺上兩人仍舊吵著:

“你懂什麽?本來是八千沒錯,可後來少了兩千,不就變六千了?”

“啊?少的那兩千去哪兒了?”

“看來你是不知道啊。”

那扮霸王的宦官誇張地拍了下大腿,拖著長長的尾音道:

“少的那兩千啊,在給保國公朱永蓋房子呢。”

“哈哈哈哈哈哈。”朱見深帶頭鼓掌,隨即指了指旁邊的禦酒:“賞給阿醜。”

“是。”

梁芳端著禦酒下階,阿醜是那扮霸王的宦官,他摘了將軍帽,跪下接過:

“謝萬歲隆恩。”

笑過之後,朱見深又搖頭嘆道:

“這朱永,不像話。”

身後的尚銘立馬跨步上前,躬身道:

“萬歲,索性讓奴婢去查查他。”

另一側的汪直斜眼過來,冷笑一聲:

“尚公公的手伸的可真長呀,軍中的事也想管了。”

尚銘面色一紅,嘴角咬成一條線:

“汪公公說話好沒道理,不過是為萬歲分憂罷了。”

汪直正欲回嘴,這時朱見深發了話:

“嗯,軍中的事,還、還是交給汪直吧。”

“是,奴婢領旨。”

汪直躬身應完,面露得意之色,挑釁地看了眼尚銘。

尚銘陰沈著臉,雙手緊握成拳,無奈對方得勢,也只能把氣憋回肚子裏。

看在眼中的夢齡茅塞頓開:“原來爭吵也是戲的一部分,借此譏諷時政。”

“不錯。”太子頷首,“阿醜是鐘鼓司最出色的伶人,難得的是正直機敏,用幽默詼諧的方式針砭弊政揭露歪風,既能讓爹爹聽得進去,又不會讓他生氣。”

臺上的伶人端著禦酒緩步下臺,雖然臉上畫著滑稽的妝,眉目間卻自有一股凜然正氣,夢齡油然生出濃濃的敬意:

“好厲害。”

太子提袍上階,帶著夢齡來到禦前,作揖行禮:

“啟稟爹爹,貴妃娘娘,孩兒派去張夢齡老家的人,有信回來了。”

朱見深登時坐直了身子:“怎麽說?”

“爹爹請看。”

太子打袖中掏出一封信,雙手呈過去,朱見深迫不及待打開,閱畢,失望地嘆氣:

“他們也不知道呀。”

“爹爹莫急,信上說,夢齡入宮之事,是舅爺提議的,他既有此舉,定然心系爹爹,想來機緣一到,自會出現在爹爹面前。”

“嗯,有點消息......總比沒有強。”

朱見深自我安慰,目光又落到夢齡身上,微笑道:

“舅舅說你八字宜、宜入宮,朕很是好奇,究、究竟宜哪兒呢?”

“當然是宜孩兒啦。”太子笑道,“不知何故,這些年來,孩兒一到夜間便思慮深重,難以入眠,可夢齡一來,就治好了兒子的癥狀。”

“哦?”朱見深好奇,“她怎麽治的?”

“每晚孩兒入睡之前,她會唱歌兒給孩兒聽,說來也奇,孩兒聽幾句便覺心底一片寧靜,很快就困意來襲,睡得那是一個香。”

“嗯,夢齡唱歌是好聽。”

朱見深才誇完,萬貞兒便笑著接話:

“想不到夢齡還有這能耐呢,恰好妾一直被頭風所擾,夜間總睡不安穩,萬歲,不如您把夢齡賜給妾,讓她也為妾而歌,哄妾入眠吧。”

夢齡大腦空了一瞬,倒吸一口涼氣。

太子亦是大駭,忙道:“孩兒的癥狀雖有好轉,但每夜仍需夢齡的歌聲相伴,若貴妃娘娘要走了她,恐怕又會覆發,還請您另尋高明吧。”

他必須搶先開口,等爹爹開口允下,便不好抗君了。

果然,聽太子如此說,正要點頭的朱見深頓住,然而萬貞兒豈肯罷休?盈盈笑道:

“俗話說,百善孝為先,太子自詡孝子,怎地連個宮女都不願割愛?誰唱歌不是唱,到底是你舍不得她,還是不想孝敬我啊。”

這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如何接得住?

太子為難之際,身後的夢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非是殿下不想孝敬娘娘,委實是情義難舍,奴婢也不願離開殿下。萬歲——”

她又轉向朱見深,眸中滿是懇求:

“奴婢鬥膽,請您想想,若當年您在沂王府之時,有人想要走貴妃娘娘,您心裏可願?貴妃娘娘可舍?殿下對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自當傾力報答,便是您今天要降罪於奴婢,奴婢也只追隨這一個主子。”

說罷,她咚咚往地上磕頭:

“還望萬歲和貴妃娘娘恕罪!”

朱見深動容,不自覺紅了眼圈兒,再看向太子時,瞬間起了同病相憐之意。

太子靈機一動,也撩袍跪下,懇聲道:

“夢齡服侍孩兒盡心盡力,唯有她在身旁,孩兒的心才能安定下來,就如親人一般,是萬萬離不開的。爹爹,貴妃娘娘,你們就成全孩兒吧。”

“萬歲——”

萬貞兒才一開口,朱見深便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出聲打斷:

“罷了,朕著實不忍。”

“是。”

萬貞兒悶悶地應,朱見深又朝跪地的倆人按了按手:

“起來吧。”

“謝爹爹。”

“謝萬歲。”

兩人依次起身,朱見深瞧向太子,目光多出幾分慈愛:

“你的氣色是好了不少。”

“是。”太子笑應,“孩兒也覺精神頭好了不少。”

“夢齡。”朱見深又喚。

“奴婢在。”夢齡忙應。

“你不離不棄有情有義,和貴妃娘娘倒是相像。”朱見深含笑瞟了眼萬貞兒,接著道:“朕的隱疾,便只有貴妃娘娘可化解,你若也能化解太子的心疾,那就再好不過了。”

“是,夢齡謹記於心。”

打乾清宮月華門出來,回仁壽宮的路上,太子喜不自勝,忍不住捧住夢齡的臉,笑道:

“夢齡,你真是我的福將。”

少女的臉嫩嫩的,滑滑的,還有點彈彈的,像破殼的雞蛋,手感好極了,他第一次摸,不免有些上癮,不自覺地揉起來。

夢齡何時與異性肌膚相觸過?

楞在原地,一時間竟未反應過來,只覺那寬厚有力的掌心,挾著奇異的熱度,燒得她臉頰火辣辣的,直到燒得她受不住,方回過神來,羞澀的偏開臉,嗔道:

“殿下別鬧。”

“嗨,把你當平安了。”

太子哈哈一笑,收回手臂,可是沒摸夠怎麽辦?幹脆去摸平安,於是那雙手又到了撐傘的平安臉上,揉來揉去:

“平安,夢齡是不是福將?”

“是是!”

平安配合的擡起下巴,誰想太子只揉了兩下,便停了手,皺著眉道:

“怎地你的臉揉著不一樣呢?”

平安委屈道:“奴婢比夢齡大好幾歲呢,能一樣麽?”

“哦。”

太子不再揉臉,自袖中又抽出一個信封遞給夢齡:

“喏,你家人給你的信。”

“我家人?”

夢齡聲音發顫,接信的手也在抖,呼吸變得急促,小心翼翼的打開信封,仔仔細細的閱讀起來。

恰在此時,萬貞兒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出了月華門,瞥見不遠處的夢齡,眉心微蹙:

“萬歲說她像我,哪裏像了?”

汪直想了想道:“性情作風倒沒什麽像的,唯一像的,也只有身世了。”

“身世?”

“她和娘娘一樣,家裏被親戚連累,四歲入宮。”

聞言,萬貞兒眼前閃過多年前的一幕:

尚儀局內,那個跪在沈瓊蓮身邊的小女童,奶聲奶氣,臉龐稚嫩,天真懵懂的眼神裏蘊著未知的不安。

像極了初入宮的自己。

“哦,想起來了......”

她的目光又緩緩移回讀信的夢齡身上,疑惑地問:

“你說,她與太子才相識不久,真就那麽情義難舍嗎?”

汪直低首一笑:“男女間的事——難說。”

萬貞兒輕輕一哂,施施然上了轎,朝著相反的方向,回往萬安宮去了。

這邊夢齡讀完了信,擡起臉時,已是淚流滿面泣聲不止。

太子一慌,趕忙掏出錦帕給她擦淚:

“別在這兒哭啊,教旁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夢齡破涕為笑,接過帕子自己擦淚,太子又關切問道:

“家裏如何?”

“挺好,雖然不比從前富貴,日子也算安穩,爹娘還生了兩個弟弟,弟弟們總問姐姐長什麽樣兒,他們說很想念我,天天盼著與我團聚。”

“會的會的,只要你用心輔助我,定能如願。”

“嗯。”

“今日你做的就很好,拿沂王府舉例,竟歪打正著,讓爹爹對我起了同病相憐之意,看我的眼神也慈愛多了。”

“是啊。”夢齡淺笑,“他還囑咐我化解你的心疾呢。”

“哈哈。”太子心情暢快,笑著拍拍夢齡的肩:“我的將來就靠你了。”

他指的是聖恩,夢齡卻以為是心疾,把家信往心窩兒一揣,鄭重點了點頭:

“好!”

待清寧宮修葺完畢,夢齡隨林林一起先行過去布置房屋,遠遠便見宮門口處,一名直殿監的宦官叉著腰背對著她們,正向一名宮女訓斥:

“汪直汪公公曉得吧?那是我幹爺爺!夢齡姑娘曉得吧?那是我幹姑姑!你一個尚食局送柴炭的小小宮女,也敢給我擺臉?”

那宮女到底是宮裏混久了的,見多了風浪,絲毫不吃他這一套,嗤笑一聲:

“呦,貴妃娘娘的心腹大將是你幹爺爺,太子殿下的貼身侍女是你幹姑姑,您玩這兩頭吃,他們曉得嗎?”

那宦官噎了一下,梗著脖子道:

“多個親戚多條路懂不懂?甭管哪頭贏,咱都有後路。”

夢齡只覺這聲音頗為熟悉,聽到這裏,總算想起來,是那調戲過自己的掌司宦官!當即噔噔噔走過去,啪地一拍他肩膀:

“誰是你幹姑姑?”

“當然是夢——”

掌司宦官不耐轉身,一對上她的臉,忙換上一副笑臉,恭敬作揖:

“哎呦姑姑,您老來啦。”

“嘖。”夢齡跺腳,“少在這兒亂叫,我跟你可是一點關系沒有!”

掌司宦官陪笑:“您這哪裏話——”

話未說完,林林走了過來,將臉一板,打斷了他:

“再往外瞎說,我們就告太子去,讓他罰了你官職!”

掌司宦官一下被捏住命門,再不敢多言,連忙應道:

“是是,小的再不敢了。”

夢齡又瞅瞅那名被訓斥的宮女,也學著林林板起一張俏臉:

“還有,往後若再讓我瞧見你欺負人,也饒不了你!”

“是是,小的發誓,再不會了。”

夢齡這才扭過身,和林林一起跨過門檻,往裏走去。待她們去得遠了,先前那名小宮女轉向掌司宦官,露出諷笑:

“說真方賣假藥,原來是個冒牌貨。”

“你懂什麽?”掌司宦官依舊嘴硬,“我姑這是低調,不願聲張,你曉得就好,別外傳哈。”

卻說夢齡隨林林一道進了清寧宮,卻沒進坐北朝南的正殿,反倒沿著游廊轉進西北角的配殿。

望著滿屋暗沈沈的家具,以及那灰蒙蒙的光線,夢齡搖了搖頭:

“不好,這裏太陰涼,還是給殿下換間向陽的吧。”

林林蹙額:“向陽的自然好,咱們下人當差時也舒坦,只是殿下不喜呀。”

夢齡卻道:“不喜也得克服,總這麽避著,他那心疾,怕是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要不——”林林猶疑,“咱們先問問殿下?”

“不用問。”夢齡自信的擺擺手,“殿下也想化解心疾,他準願意。”

“他是想,也曾偷跑出去過,可這一時起意,到底與長久堅持不同,偶爾暈眩還受不住呢,何況天天暈?老話說啞巴蚊子叮死人,別看殿下平日裏溫文爾雅,不怎麽發脾氣,但若犯他忌諱,那要發起火——真不敢想象啊。”

“化解心疾嘛,定要持之以恒才有效,放心,他要真發火,有我擔著呢。”

“好吧......”

林林半信半疑,命人將太子的物品都搬進正殿。

夢齡進去,又仔細指揮了一番,忙活了兩日,所有地方布置完畢,她望著自己的勞動成果,露出滿意的笑容:

“不錯,只等殿下來了。”

林林則是惴惴不安,亮出一對明納紗繡雲紋護膝,試探著道:

“那個——夢齡,你要不要戴上它?”

夢齡瞅了一眼,搖搖頭:

“不用,我不冷。”

“不,這不是給你禦寒用的。”

“啊?那是幹什麽?”

“戴上它——跪地的時候膝蓋不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