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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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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唱詞

玄鵠把那男人的“面皮”揭下來, 意料之中的,是程老板。

錦玉倉皇低頭,手指搭在頸側, 目光落在程老板皮膚光滑的右手手背, 眸底幽深。

時機到了, 戲臺搭好了, 程老板的右手該有傷。

“……”

-

地牢內潮濕, 李熙側身隱在門外, 看玄鵠步步緊逼, 故意壓低聲音嚇錦玉,說:“你的主家要殺你, 若不是我,你這時就死了。”

玄鵠不是個會說謊的人,但配合這種刻意露了破綻的殘局, 卻是正好。

換句話言之,李熙之所以會喊十七來陪他演這種蹩腳的戲碼, 就是為了印證自己心裏的猜測。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巧了,巧到李熙覺得錦玉應該是個死士。

而作為死士, 必然就要有隨身攜帶的任務,比方說——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將幕後黑手的名字, 說給他這顆爹不疼娘不愛的“小白菜”聽。

畢竟按照玄鵠的說法,那程老板在打鬥時傷了手。十七若要扮他,除了在臉皮上下功夫之外,手背處的細節也不可忽視。

然, 以十七的本事,不論是高矮胖瘦, 還是男女老幼都信手拈來,若非有人叮囑,又怎麽可能獨獨落了手背上這處傷。

所以十七擺明了就是故意的。

只因李熙教他把這戲演真,又要他給錦玉留下一個足以看清真相的契機,以便用來試探錦玉的真實身份。

開場的鑼已敲起來了,但刺客是假的。李熙想。

如果錦玉真如她表現出來的那般信任主家,那麽在她看穿這一切後,她必然會選擇繼續沈默下去。

可如果她是個早已備好了供詞的死士,眼下時機已成熟,她知道李熙在聽,而她在驚嚇過後,頭腦混沌,正是“背叛主家”的大好時機。

聰明人是很好對付的,因為聰明人往往會習慣性的把別人當傻子。

正如現在這個錦玉,在看清十七的右手手背後,大概率會下意識把此處當成他們沒能料到的疏漏,而非有心為之。

退一萬步說,就算錦玉真裝作自己被嚇破了膽,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那麽也好辦,只需聽聽她最後咬出來的人是誰,便可迅速分辨真假。

因為錦玉是誰的人不好查,不是誰的人卻好查。這麽些天過去,別的不清楚,但李熙幾乎已經可以斷定,錦玉至少一定不會是……

“……是壽王殿下,我是壽王殿下的人,不止有我,其實連那裴懷恩,也是壽王殿下的人,你們都被騙了。”

驀地,李熙向前邁步,聽見錦玉低著頭,隱忍地說:“是……是壽王殿下,是壽王殿下!全是壽王殿下教我做的……!你們有本事為難我一個弱女子,怎麽不去找他?”

“你們不是要真相麽,好,我這便告訴你們真相。”

血腥味蔓延。果如李熙先前預料的那般,錦玉不再看地上倒著的“程老板”,轉而擡起頭來,咬唇說:“殿下……殿下救過我的命,出錢替我父下葬,是我的天。”

“其實自打你們進京起,殿下便開始派人跟著你們了。實話與你們說吧,你們的腳程和調查速度都太慢,冰戲那日如此,此次雲縣之行亦如此,若非有殿下在,你們其實什麽也辦不成,你們……你們辦不成。”

錦玉說話的速度很慢,仿佛正在細細感受活著的滋味。

玄鵠便問她:“為何要幫我們。”

錦玉聞言便笑起來,笑得渾身顫抖,蔥白指尖點在唇上。

“因為、因為我們需要一個替罪羊。”錦玉嗓音沙啞,笑聲說:“仔細算下來,一切紛爭皆是自你家主子回京後才發生。但……晉王與齊王的風頭太盛,光是倒了,我家主人又怎麽能安心?而放眼在這世上,最恨他們兩個的,該是誰呢?”

話直此頓住,錦玉聳著肩膀咳嗽兩聲,伸手去拿玄鵠放在地上的水碗。

連日休息不好,錦玉這會已經很虛弱。

李熙聽不下去了,快步從外面走進來。

但錦玉對此恍若未聞,仿佛忽然陷入了一種神思混沌的古怪狀態中,只是自顧自地笑著,翻腕撚出一朵蘭花兒來。

入教坊司這些天,她學會了唱曲兒。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哀怨的小調兒轉瞬飄蕩在地牢中,如同夜半鬼魅,卻又在唱到第二句時,戛然而止。

錦玉猛的擡頭看向玄鵠,說:“後天,便是除夕。”

錦玉說:“按理說,主人是我的天,主人要我死,我便該死,可我實在不甘心啊,我總盼著主人能信我,能救我出去。”

“……也罷。”

錦玉滿足地笑著,笑聲漸漸變得很輕,很碎,間或夾雜著幾聲咳嗽。

“也罷。”錦玉說:“我既然因著這份不甘心,背叛了主人,我便該死了,可你們就算知道了這些又能怎麽樣?你們跑不掉了,你們一個都跑不掉,我……我先走一步,去奈何橋頭等、等你們來。”

玄鵠楞住一下,慌忙上前掰錦玉的下巴,卻見她齒間含血,已沒了氣息。

原來錦玉方才咳出來的,是血,裝作低頭喝水往下壓的,也是血。

只收走藏在嘴裏的毒藥有什麽用?錦玉的指甲裏也有毒……這女人全身上下都藏著毒,隨時準備自盡。

而現如今,她的任務完成了,她該死了。她可以被看作是因背叛了主人,心懷愧疚才死了,也可以被看作是了無遺憾地死了,總之她現在用她的死,為這場荒唐的鬧劇收了尾。

落針可聞。

錦玉死後沒有摔倒,而是就那麽安靜地跪坐著,像一只引頸待戮的,柔順又可憐的羔羊。直到烏黑的血滴到臉上,躺在地上的十七忽然暴起,一把撕下黏在臉上的第二層臉皮,扭頭沖玄鵠大罵道:“可恨!踹我的時候挺有力氣,反應也挺快,怎麽就看不出她要死了!怎麽就不去攔她?現在倒好了,咱們甚至連話都還沒問完!”

什麽叫後天便是除夕,什麽叫你們一個都跑不掉?錦玉話裏的這些細碎信息,他們聽不懂。

玄鵠對此也很懊惱,但是嘴硬說:“你反應快,你反應比神仙還快,你那麽有眼力見兒,剛剛如果真看出了她用毒,怎麽不詐屍攔她?”

十七就梗著脖子說:“我這不是以為你會攔,所以才沒動?”

再一轉頭,見著李熙不知何時已經走進來,頓時雙雙漏氣,忐忑地低了頭。

“小殿下……”

十七說到底不是李熙的人,此刻沒開口。倒是玄鵠先慚愧地搓著手告了聲罪,目光在李熙和已經死去的錦玉之間來回梭巡,面帶猶豫。

李熙的臉色很不好,知道玄鵠在擔心什麽,便說:“死便死了,也不必再問了,因為我已把她的話全聽進去了,我……實在有些不願聽到這個結果。”

說著又撫到心口。

李熙摸到那裏硬硬的,揣著李恕前兩日送給他的銀票——他原本以為,他錯覺自己真能有一個兄弟。

“救她性命,替她父下葬,是她的天……呵,不過就是些挾恩圖報,哄她在事成後下決心自裁,讓我死無對證的小把戲。”

良久,李熙走上前去,眼帶憐憫地望著錦玉,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喃喃自語著,“傻姑娘,那人有萬貫錢財,於那人而言,救你不過只是舉手之勞,怎麽就能讓你傻傻地牢記至今,甚至舍得用你自己的命,來為我設這個局?由此可見,做人太知恩圖報也不大好。”

頓了頓,伸手撫過錦玉那雙沒能閉合的眼,又緊接著有點自相矛盾地說:“可你有什麽錯呢,你只是不想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你……你想做個好人,你有什麽錯呢。”

十七和玄鵠都沒開口,十七安靜地垂著眼,似是若有所思,玄鵠則使勁抹了把臉,皺眉蹲下來。

事已至此,真相如何昭然若揭,因為他們在來時便已悄悄調查清楚,錦玉其實絕非什麽壽王府的人。

再往坦白些講,錦玉今日咬誰都可以,唯獨不能咬壽王。因為她一旦咬了壽王,便會與另一個人的旁敲側擊合上,徹底坐實另一個人的嫌疑。

又不知過了多久,李熙在這牢裏踱了兩步,忽然說:“李恕……我的好五哥,自從我回京,我不是沒懷疑過他,可他每次都能恰到好處打消我的懷疑,還處處幫我。若非此次陰差陽錯,使他因為心急,早上沒忍住與我多說了那兩句,漏了餡兒,恐怕我還真的要被他騙過去了。”

天家不養廢物,能將生意做到遍地開花,坐擁金山銀山的人,又怎麽可能真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受氣包?

所以歸根結底,也只是因為他先前的註意力不在李恕身上,又見李恕出身卑微,幾乎無緣皇位,是以才會對李恕這個人放松警惕,以為對方只是活得通透,故而才會擺出一副兄長架子來,對他時時勸誡提點,不想他跟著卷進這些腌臜的權勢爭鬥之中。

可如今看來。

如今看來,李恕確實是將他看作了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雖略有小智,卻也只能任由裴懷恩擺布威脅的廢人,卻不是真的要救他。

而這些盤算的起因,是李恕如所有人一樣,都先入為主的輕看了他。

李恕勸他,是要向他表明自己的態度,同時不著痕跡地摘除嫌疑,以便日後拉攏他。李恕用錦玉的命來做這個局騙他,則是為了將計就計,讓他適時與裴懷恩離心,把他變成一條不能被替代的,合格的,能順理成章咬死壽王與裴懷恩的狗,徹底替自己掃除一切障礙。

而眼下,戲已落幕了。

李恕要他做證人,為此不惜幫他做了很多事。若他真是個心思簡單,不慎被仇恨蒙蔽雙眼,耳根又軟的人,今日之後,有錦玉的證詞在,再加上李恕先前狀似不經意的許多挑撥,他便會對裴懷恩起疑,認為裴懷恩果真是壽王的人,也是壽王在教裴懷恩利用他手,步步為營地除去自己同胞兄弟,最後再把他推出去做那個替罪羊。

其實李恕的這些籌謀都沒錯,李恕沒有走差任何一步棋——先借裴懷恩之手幽禁晉王,再借他手逼死寧貴妃,使齊王病來如山倒,自此再也無心朝事,最後哄他這顆可憐的小白菜幫忙作證,將裴懷恩和剩下的壽王一並咬死。如此一來,他因為“性情懦弱”,更因為就此被迫歸於李恕一黨,視李恕為手足至親與救命稻草,自然不會再與李恕爭,而淮王因為血統問題,也會理所應當地被承乾帝排除在外……

李恕甚至比所有人都更聰明些,知道裴懷恩是頭養不熟的狼,所以從一開始,便打定主意要把裴懷恩連同老二老三還有老四一並除去,從沒想過同裴懷恩聯手。

可問題就在於,李恕雖然從始至終都沒有做錯,但他李熙卻偏偏有著自己的算計,並非真的無能,甚至在他與裴懷恩之間,表面看似是裴懷恩拿主意,實際卻全是他在背後給裴懷恩提出的建議——這也導致了李恕原本想扣在裴懷恩與壽王身上的這些鍋,其實都與他李熙脫不了幹系。

在“罪魁禍首”之一面前設計咬出其他的罪魁禍首來,此事聽來未免可笑。這點李恕沒看清,故而也使自己莫名其妙地落了下風,讓那些原本該很有用的挑唆之言,忽然變成了暴露自身的最有力證據。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錦玉不知道今日被他喊來裝程老板的這個人,實則是裴懷恩豢養的一個暗衛,所以才敢眼也不眨地對他說這些謊話。

至於其他的,至於李恕這次想讓他幫忙做什麽證……

思索間,李熙攥緊了拳,驟然轉身看向十七,滿身冷汗道:“……快!快去提醒你家督主派人守住晉王府和齊王府,快去!李恕馬上就要對他們下手,也要對四皇兄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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