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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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淩伯宗對於自己小兒子出乎意料的舉動, 已經震驚的臉都木了，他安靜立在一旁，像座木雕一樣, 仿若置身夢中, 他覺得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一場虛無縹緲又好像這才是真實的夢。
惠帝被淩見徹噎了半晌，虛張聲勢地喊：“朕還有神策軍！”
淩見徹揚起懶散的唇角, “不瞞陛下，神策軍正在行宮門口守著呢, 他們個個盡忠職守, 時刻警惕著賊人, 不讓叛賊人內一步, 不過他們庇護的不是陛下, 而是抵擋那些所謂的援軍, 有他們鎮守著, 陛下的援軍應該很難進來。”
惠帝抓緊龍椅扶手, 目眥欲裂, “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騙朕……他們不可能棄朕於不顧！”
淩見徹斂去笑意，“陛下的為君之道, 就是所謂的制衡法則，故意離間金吾衛和神策軍，以為如此他們就會急於在陛下面前立功表現，陛下就可以輕易的拿捏他們，卻不知道時間久了他們也會寒心。”
淩見徹拍了一下海偉衡的肩膀, “這位就是神策軍的副統領, 剛才就是他帶兵去寧家搜出了遺召, 陛下其實看到他就該知道神策營在幫哪一方，可陛下連他都記不住, 你這些年來故意冷落神策營，又哪來的臉指望他們保護你。”
海偉衡臉上露出憤懣不平之色，這些年來他們被投閑置散，收到不少冷眼和欺辱，可惠帝對他們受到的各種不公都選擇視若無睹，如果不是淩見徹，他們恐怕得繼續虛耗光陰，直到蹉跎老死。
惠帝依舊不願相信，試圖否認，“金吾衛和神策軍向來水火不容，他們怎麽可能都聽你的命令行事！”
淩見徹眸底浮起一層淺淺嘲弄，“這還要多虧了陛下，您一會兒把我調去金吾衛，一會兒又把我調去神策營，不然我還真沒有機會認識他們，幸好各位將士都是通情達理之人，知道誰才是正統，不會輕易被陛下這些亂臣賊子所蒙蔽，知道真正該效忠的是誰。”
惠帝神色惶惶然起來，他一直刻意拖延時間，就是為了等待援兵到達，可除去神策營和金吾衛，剩下的都是些酒囊飯袋，恐怕難以抗衡淩見徹訓練有素的水師。
他望著那些寒光凜凜的箭矢，嚇得腿肚子發軟，突然後悔當初刻意冷落神策營，如果不是他為了籠絡人心，故意提拔那些王孫子弟，就不會養了那樣一群沒用的皇家護衛。
淩見徹直視著他的眼睛，沈聲道：“你早就失去了民心、臣心，失去天下只是早晚的事。”
惠帝臉色變得煞白，眼神中透出一股癲狂之態。
他沈默了良久，遽然站起來，怒翻桌子，“你今日究竟想做什麽？天下已經是朕的天下，你現在造反就是謀逆！”
桌子翻倒，滾下臺階，‘咚’地一聲巨響。
眾人心神一震，擡頭望了過去。
惠帝牙齒打顫咯吱咯吱的響著，眼神嚇人，逐漸露出猙獰的神色。
他盯著淩見徹，突然仰天大笑，“你今日就算能給李堃翻案又如何，他已經死了！朕當初就算是謀權篡位又如何？皇兄在這世上已經再無子嗣了！這天下還是得給朕！”
朝臣們看著瘋癲而厚顏無恥的惠帝，既悲憤難平，又為先帝和李堃而痛心，因為惠帝說的沒錯，就算他們現在能揭開真相，又有何用？
故人已逝，先帝一脈已經徹底斷絕，即使現在能撥亂反正，皇位也無人可傳了。
惠帝眼中戾色深深，心一橫，氣勢洶洶地厲聲怒吼，“淩少凜，你狼子野心！朕看分明是你自己想造反！你想當皇帝！你現在手握兵權，邊關大軍盡數被你掌控，連京中兵營都聽從你的調遣，你距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又何必假惺惺的打著給李堃平反的旗號！大家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今天就是你淩少凜要來搶我李家的天下！”
他像抓住了淩見徹的把柄一樣，擡手指著眾人，“你們別被他蒙蔽了，他就是自己想謀朝篡位，拿你們當刀使！今天誰被他所騙，就是千古罪人！你們做臣子的不用分清聖人的對錯，只要認清自己效忠的人是誰就可以了！朕是天子，是你們的皇上，朕才是你們要一輩子效忠的人！”
眾人見惠帝沒有絲毫悔改之意，不由無奈搖頭，一顆臣子之心沈入湖底。
他們的確該分清自己效忠的人是誰，如果明君蒙冤，昏君當道，那才是他們這些臣子的不是！
淩見徹一直沈默的聽著，等惠帝說完，才瞇起雙眼，慢悠悠說：“誰說李堃太子沒有留下子嗣？”
惠帝整個人倏地一僵。
他如同被凍住了一般，緩慢地轉過頭，陰冷地盯著淩見徹，幾乎是從牙縫裏吐出聲音，“你什麽意思？”
其他人反應過來，也激動起來。
“少將軍，你這是何意？”
“不可能啊，當年太子後院只有太子妃一人，太子妃明明沒生下皇肆就過世了……”
“難道太子有遺落在外的子嗣？”
……
眾人正激動的詢問著，忽然聽到一道清脆稚嫩的呼喚聲從外面傳進來——“舅舅！”
大家循聲望去，一個孩童從臺階下邁著步子跑了上來，發髻被風吹的朝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眼睛十分明亮，長得虎頭虎腦，十足的可愛，最令人驚訝的是……他長得竟然十分像李堃太子！若是細看，那雙桃花眼則長得很像太子妃！
艋兒顛顛跑到淩見徹面前，開心地伸出小手，“舅舅！”
淩見徹彎腰，單手將他抱了起來，雖然還冷著一張臉，但眉宇間微微柔軟了兩分。
鳳禾望著艋兒恢覆氣色的小圓臉，微微欣慰，艋兒開心地跟她招了招手。
淩伯宗一雙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邱氏同樣驚愕萬分。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意識到那是誰的孩子，不由濕了眼眶，激動的手都抖了起來。
周楚跟在艋兒後面，氣喘籲籲的追了過來。
淩伯宗和邱氏認出他來，眼睛再次驚訝的瞪大，這不是當初想要刺殺少凜的那個人嗎？他竟然還活著！
淩伯宗想起自己當初訓斥淩見徹的那些話，只覺得老臉發燙，心底難得一見的生出了幾分愧疚，是他誤會了小兒子，以為小兒子當真是忘恩負義、貪圖享樂之人。
淩見徹抱著艋兒面向眾人，擲地有聲道：“這是李堃太子和太子妃孟莞所生的嫡長子李艋。”
他此話一出，立即掀起軒然大波，所有人都呆楞原地。
艋兒不明所以的靠在淩見徹懷裏，極其聽話的揣著小手，望著眾人一言不發，嚴肅的小臉神色跟淩見徹如出一轍。
惠帝雙目瞪圓，聲嘶力竭地吼：“你休想妖言惑眾，這絕對不可能！朕看你就是隨便找個孩子濫竽充數，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
淩見徹回頭諷刺地看著他，“陛下，你忘了麽，太子妃死前是懷有身孕的，而且即將臨盆。”
“那又如何！”惠帝已經沒有絲毫理智可言，“你心狠手辣，早就親手處決了孟莞！包括她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他說完聲音忽然一窒，他倏地意識到，淩見徹既然能為李堃和孟莞籌謀這麽久，他又豈會殺了孟莞和她肚子裏的孩子，當年的事分明另有內情！
其他人也想到了這一點，眼睛全都亮了亮，心底燃起一絲希望。
淩見徹慢悠悠道：“陛下有兩點說錯了，一是當年太子妃順利生下了那個孩子，二是太子妃不是我所殺，而是自戕。”
有人忍不住急道：“少將軍，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惠帝瞪了那人一眼，此刻卻沒有人顧得上他。
淩見徹想起他記憶猶新的那一日，嗓音發澀，“當時，太子蒙受冤屈，不明不白的死在獄中，陛下要將太子府上下趕盡殺絕，我當時出城在外，回到京城才知道發生了此番變故，得知消息後，我立即趕去東宮，可當時東宮已經被圍得密不透風，我帶兵沖進去時，太子妃剛生下小皇孫，因為驚聞太子亡故噩耗，血崩將死，只剩最後一口氣，她將孩子交托於我，後來，我設法將孩子帶了出去。”
淩見徹至今忘不了那一日，那是一個雨天，電閃雷鳴，雷雨交加，轟鳴聲不斷響在耳畔，他騎馬穿過森嚴戒備的街道，提著劍一路闖進東宮。
他心跳的極快，大跨步穿過熟悉的小徑，東宮院內滿是破敗，屍首堆積如山，血流成河。
惠帝動作很快，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時間，才不過短短一日，太子已薨，昔日輝煌的東宮就只剩一片死寂。
他握緊手中的劍，被眼前的血汙迷了眼，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動著，眼前陣陣發暈，可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他來到後院，一眼望去，他自小護著長大的妹妹滿身血汙，面上沒有一絲血色，眼中全是絕望，身邊唯有兩名忠仆護著她不願離開。
他扶住門框，踉蹌的走到她身側。
孟莞見到他，淚水像雨一般落下，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住他的手，聲音沙啞地說：“哥哥，太子是被冤枉的。”
淩見徹的手背被她的指甲戳出血絲，卻沒有掙脫，他想將她扶起來，可看著她滿身的血，卻無從下手，他只能不住的點頭。
“我知道，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給太子翻案。”
孟莞搖頭，氣若游絲，“你要先保全自己，我們是已死之人，活人才重要，只要有人知道他是清白的就好。”
她讓嬤嬤把孩子抱過來，柔聲說：“哥哥，這是你外甥，他叫李艋，是太子生前給他取的名字。”
淩見徹小心翼翼的把啼哭不止的嬰孩抱進懷裏，嬰孩還沒睜開眼睛，哭得全身通紅，伴著雷鳴聲，哭聲顯的是那樣撕心裂肺又細軟如貓叫。
孟莞撐著最後一口氣，淚水一顆顆滴落在淩見徹的手背上，“能嫁給太子，我此生不悔，可我怎麽忍心讓這個孩子剛出生就跟著我們去死……”
淩見徹清晰的記得，他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一定保艋兒平安。
孟莞眼中含淚，露出一絲感激的淺笑，突然握住他的手將一丙匕首插進自己的腹中，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鮮血迸濺到淩見徹的臉上，灼熱滾燙，從眼角滑落，仿若血淚，但很快那些血珠變得冰涼，令人寒冷透骨。
他明白她的意思，是讓他忍辱負重的活下來，保全李艋，保全淩家，跟太子一黨徹底撇清關系。
……忘恩負義的活著。
淩見徹眨了下眼睛，將思緒從回憶中抽離，不自覺把懷中的艋兒抱得更緊了一些。
艋兒眨了眨眼睛，依賴的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兩只胖乎乎的小手環著他的脖子。
惠帝見他們如此親昵，氣得差點撅過去。
淩家眾人第一次聽到那日真實的兇險情況，都忍不住紅了眼眶，當時他們離得太遠，等聽到消息，京城裏已經恢覆了平靜，待他們回來試圖查清真相，已經一點頭緒都抓不住，東宮的人幾乎都被殺光了，死無對證，他們只能束手無策。
沒成想孟莞竟然留下了一個孩子。
淩伯宗心裏愧疚了這麽多年，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孟莞的爹娘，現在看著李艋，忍不住激動的擦了擦眼角。
他忽然在想，他這些年心裏壓著愧疚，都覺得渡日艱難，淩見徹這些年既要搜集證據，籌謀這一切，又要背負著忘恩負義的名聲，心裏該如何苦澀？
他這個兒子跟他想的完全不同，他夠堅毅、懂隱忍，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戴著一張玩世不恭的面具，頂著沈重的壓力，藏著一個驚天秘密，在努力完成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淩見徹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他重情重義，他不貪戀權勢，也沒有絲毫謀反之心，他只是為了自己在乎的人，努力幫他們平反沈怨，奪回屬於他們的一切，給他們的孩子一個安穩光明的未來。
如果不是邊關危機，淩伯宗甚至不知道淩見徹擁有如此強勁的領兵天賦，原來這個兒子才是最像他的，淩見徹比他更早的看明白了這位君王，所以才刻意避去鋒芒，給淩家帶來了喘息之機，不然惠帝恐怕早就向手握兵權的淩家發難了。
當年的事淩見徹比誰都恨，卻要一次次承受他的埋怨和指責，淩伯宗越想越後悔，簡直沒有臉去看小兒子的眼睛。
淩見徹不知淩伯宗心中所想，他望著惠帝，言簡意賅道：“李艋的的確確是皇長孫，若當年陛下沒有顛覆朝綱，就是太子繼承皇位，而皇長孫就是現在最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陛下鳩占鵲巢多年，理應將江山歸還。”
惠帝雙目泛著癲狂的猩紅，滿眼怨憤，“你撒謊！口說無憑！皇家子嗣豈容混淆？今天只要沒有證據，你就算說翻天來，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李艋，皇室也不會認。”
許鶴年捋了一下雪白的胡須，忽然顫顫巍巍的站了出來，“陛下，當年……其實是臣親自給太子妃接生的，太子妃當年確實生下一個健康的嬰孩，嬰孩的手臂上有一個四星胎記。”
“……你！”惠帝頓時火冒三丈，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你竟然敢抗旨不遵，跟朕作對！”
許鶴年心虛的縮了縮脖子，“臣的女兒跟太子妃乃是手帕交，太子妃出事時，臣的女兒一直跪求於臣，臣實在是逼於無奈呀……”
惠帝捂著胸口，氣得心頭發顫，“好一個逼於無奈！”
許鶴年低眉斂目，安靜閉嘴，當年的事他雖然不知道真相，但稚子何辜，他身為醫者，絕不會見死不救。
淩見徹擼起艋兒的袖子，露出一片嫩白的肌膚，圓潤的小手臂上果然有一個淺棕的四星胎記。
惠帝臉色鐵青。
朝臣們激動得滿臉通紅，先帝真的留有血脈在世上！皇長孫年紀這麽小，只要好好教導，將來未必不能成為明君，至少不會像現在這位惠帝一樣昏聵無能，獨斷專橫，根本聽不進去勸，說不定百姓還能過幾天好日子。
淩見徹一擡手，成東帶著兩名中年女子走了進來。
兩名女子神色激動的跪下。
“我們是東宮舊人，以前就在太子妃身邊伺候，太子妃產子的時候我們就在她身側。”
“當初是少將軍救了我們和小主子，我們可以證明小主子的身份，絕不會有假。”
朝臣打量著她們，有兩名老臣端詳片刻，很快認了出來。
“我認得她們！當初我孫子成婚的時候，太子和太子妃曾經親自前來祝賀，當時我見過她們，她們是太子妃身邊最得力的宮女。”
“我也認得她們！當初太子被陛下派去禮部做事，忙的時候太子經常廢寢忘食，太子妃就常常派她們給太子送吃食！太子有時候還會叫我們一同吃。”
眾臣全都激動起來，皇長孫的身份確認無疑，他們忍不住垂淚歡呼，大家看著皇長孫那張像極了太子的小臉，心裏百感交集，有人忍不住跪下砰砰砰給淩見徹磕了三個響頭。
惠帝神色萎頓，目光陰森地盯著淩見徹，怒到了極點，“你在朕眼皮底下，竟然敢做這麽多事。”
淩見徹有恃無恐的望著他，“陛下想要趕盡殺絕，我也只能鋌而走險。”
惠帝渾身猛地一震，眸光變得狠戾。
淩見徹竟然偷偷藏著這個野種，還藏了這麽多年，只要有這個野種在，他就會失去最後的支持，那些臣子根本不可能選擇他，他所能倚仗的一切都消失了。
外面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可見援兵已經抵達，可那聲音隔得很遠，久久都沒有靠近，可見援兵被擋在外面，根本就難以進來。
惠帝咬緊牙關，倉皇的轉身看向皇後，神色近乎崩潰，“你平時不是主意最多嗎？你快想想辦法！只要你能想辦法解決此事，你想要什麽朕都給你！過去的事朕都可以既往不咎！”
皇後早就已經面如死灰，聞言輕輕閉了閉眼睛，神色悲涼。
惠帝目光怔然，恍惚了一瞬，眼底透出濃濃的絕望。
這天下終究是他偷來的，難道今日就到了他歸還之日？
其實最開始他也只是想要一個皇位，他不甘心處處比不上皇兄，想要證明自己比皇兄好，身為龍子皇孫，距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誰不想做皇上？他覺得自己如果做了皇帝，一定能比皇兄強，當初是父皇有眼無珠才會選擇皇兄繼承皇位。
本來他沒想做一輩子皇上，就想在歷代帝王的皇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等年紀大了就把皇位傳給李堃，所以他立李堃做太子的時候的確是真心實意的，如此一來，等他死後到了地下既能向皇兄交代，還能搏一個好名聲。
可人性總是貪婪的，等他坐上了皇位，他就忍不住想把皇位世世代代的傳下去，想讓自己變成正統。
李堃就漸漸成了他的眼中釘。
李堃越是優秀，越是得臣子愛戴，他就越是如坐針氈，朝臣們越是忘不掉他皇兄，他就越是不安，那個時候他經常在夜裏驚醒，夢到自己皇位被奪，嚇出一身冷汗，直到李堃死了，皇兄再沒有子嗣留下，他才能睡得安穩。
惠帝痛苦的握緊拳頭。
他耗盡畢生心血得來的一切，難道就只是一場虛無的夢？現在就到了醒來之時？可他怎麽甘心……
眾目睽睽之下，惠帝忽然站起身，他一步步走下臺階，繡著龍紋的錦靴踩在地上的瓷碟碎片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眾人心驚膽戰，屏住呼吸看著他。
惠帝走到淩見徹面前，陰冷的盯著艋兒看，就像盯著奪走自己一切的仇人。
艋兒嚇得縮進淩見徹的懷裏。
淩見徹把艋兒遞給鳳禾，轉身擋在他們面前，目光毫不畏懼地看向惠帝，眼底透著淡漠。
惠帝猩紅的眼珠緩慢地轉向他，冷意森森地問：“你究竟想做什麽？”
淩見徹拔劍出鞘，劍尖直指惠帝，“逆賊當誅！”
惠帝臉上的贅肉抖了抖，卒然吐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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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伯宗對於自己小兒子出乎意料的舉動, 已經震驚的臉都木了，他安靜立在一旁，像座木雕一樣, 仿若置身夢中, 他覺得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一場虛無縹緲又好像這才是真實的夢。
惠帝被淩見徹噎了半晌，虛張聲勢地喊：“朕還有神策軍！”
淩見徹揚起懶散的唇角, “不瞞陛下，神策軍正在行宮門口守著呢, 他們個個盡忠職守, 時刻警惕著賊人, 不讓叛賊人內一步, 不過他們庇護的不是陛下, 而是抵擋那些所謂的援軍, 有他們鎮守著, 陛下的援軍應該很難進來。”
惠帝抓緊龍椅扶手, 目眥欲裂, “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騙朕……他們不可能棄朕於不顧！”
淩見徹斂去笑意，“陛下的為君之道, 就是所謂的制衡法則，故意離間金吾衛和神策軍，以為如此他們就會急於在陛下面前立功表現，陛下就可以輕易的拿捏他們，卻不知道時間久了他們也會寒心。”
淩見徹拍了一下海偉衡的肩膀, “這位就是神策軍的副統領, 剛才就是他帶兵去寧家搜出了遺召, 陛下其實看到他就該知道神策營在幫哪一方，可陛下連他都記不住, 你這些年來故意冷落神策營，又哪來的臉指望他們保護你。”
海偉衡臉上露出憤懣不平之色，這些年來他們被投閑置散，收到不少冷眼和欺辱，可惠帝對他們受到的各種不公都選擇視若無睹，如果不是淩見徹，他們恐怕得繼續虛耗光陰，直到蹉跎老死。
惠帝依舊不願相信，試圖否認，“金吾衛和神策軍向來水火不容，他們怎麽可能都聽你的命令行事！”
淩見徹眸底浮起一層淺淺嘲弄，“這還要多虧了陛下，您一會兒把我調去金吾衛，一會兒又把我調去神策營，不然我還真沒有機會認識他們，幸好各位將士都是通情達理之人，知道誰才是正統，不會輕易被陛下這些亂臣賊子所蒙蔽，知道真正該效忠的是誰。”
惠帝神色惶惶然起來，他一直刻意拖延時間，就是為了等待援兵到達，可除去神策營和金吾衛，剩下的都是些酒囊飯袋，恐怕難以抗衡淩見徹訓練有素的水師。
他望著那些寒光凜凜的箭矢，嚇得腿肚子發軟，突然後悔當初刻意冷落神策營，如果不是他為了籠絡人心，故意提拔那些王孫子弟，就不會養了那樣一群沒用的皇家護衛。
淩見徹直視著他的眼睛，沈聲道：“你早就失去了民心、臣心，失去天下只是早晚的事。”
惠帝臉色變得煞白，眼神中透出一股癲狂之態。
他沈默了良久，遽然站起來，怒翻桌子，“你今日究竟想做什麽？天下已經是朕的天下，你現在造反就是謀逆！”
桌子翻倒，滾下臺階，‘咚’地一聲巨響。
眾人心神一震，擡頭望了過去。
惠帝牙齒打顫咯吱咯吱的響著，眼神嚇人，逐漸露出猙獰的神色。
他盯著淩見徹，突然仰天大笑，“你今日就算能給李堃翻案又如何，他已經死了！朕當初就算是謀權篡位又如何？皇兄在這世上已經再無子嗣了！這天下還是得給朕！”
朝臣們看著瘋癲而厚顏無恥的惠帝，既悲憤難平，又為先帝和李堃而痛心，因為惠帝說的沒錯，就算他們現在能揭開真相，又有何用？
故人已逝，先帝一脈已經徹底斷絕，即使現在能撥亂反正，皇位也無人可傳了。
惠帝眼中戾色深深，心一橫，氣勢洶洶地厲聲怒吼，“淩少凜，你狼子野心！朕看分明是你自己想造反！你想當皇帝！你現在手握兵權，邊關大軍盡數被你掌控，連京中兵營都聽從你的調遣，你距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又何必假惺惺的打著給李堃平反的旗號！大家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今天就是你淩少凜要來搶我李家的天下！”
他像抓住了淩見徹的把柄一樣，擡手指著眾人，“你們別被他蒙蔽了，他就是自己想謀朝篡位，拿你們當刀使！今天誰被他所騙，就是千古罪人！你們做臣子的不用分清聖人的對錯，只要認清自己效忠的人是誰就可以了！朕是天子，是你們的皇上，朕才是你們要一輩子效忠的人！”
眾人見惠帝沒有絲毫悔改之意，不由無奈搖頭，一顆臣子之心沈入湖底。
他們的確該分清自己效忠的人是誰，如果明君蒙冤，昏君當道，那才是他們這些臣子的不是！
淩見徹一直沈默的聽著，等惠帝說完，才瞇起雙眼，慢悠悠說：“誰說李堃太子沒有留下子嗣？”
惠帝整個人倏地一僵。
他如同被凍住了一般，緩慢地轉過頭，陰冷地盯著淩見徹，幾乎是從牙縫裏吐出聲音，“你什麽意思？”
其他人反應過來，也激動起來。
“少將軍，你這是何意？”
“不可能啊，當年太子後院只有太子妃一人，太子妃明明沒生下皇肆就過世了……”
“難道太子有遺落在外的子嗣？”
……
眾人正激動的詢問著，忽然聽到一道清脆稚嫩的呼喚聲從外面傳進來——“舅舅！”
大家循聲望去，一個孩童從臺階下邁著步子跑了上來，發髻被風吹的朝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眼睛十分明亮，長得虎頭虎腦，十足的可愛，最令人驚訝的是……他長得竟然十分像李堃太子！若是細看，那雙桃花眼則長得很像太子妃！
艋兒顛顛跑到淩見徹面前，開心地伸出小手，“舅舅！”
淩見徹彎腰，單手將他抱了起來，雖然還冷著一張臉，但眉宇間微微柔軟了兩分。
鳳禾望著艋兒恢覆氣色的小圓臉，微微欣慰，艋兒開心地跟她招了招手。
淩伯宗一雙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邱氏同樣驚愕萬分。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意識到那是誰的孩子，不由濕了眼眶，激動的手都抖了起來。
周楚跟在艋兒後面，氣喘籲籲的追了過來。
淩伯宗和邱氏認出他來，眼睛再次驚訝的瞪大，這不是當初想要刺殺少凜的那個人嗎？他竟然還活著！
淩伯宗想起自己當初訓斥淩見徹的那些話，只覺得老臉發燙，心底難得一見的生出了幾分愧疚，是他誤會了小兒子，以為小兒子當真是忘恩負義、貪圖享樂之人。
淩見徹抱著艋兒面向眾人，擲地有聲道：“這是李堃太子和太子妃孟莞所生的嫡長子李艋。”
他此話一出，立即掀起軒然大波，所有人都呆楞原地。
艋兒不明所以的靠在淩見徹懷裏，極其聽話的揣著小手，望著眾人一言不發，嚴肅的小臉神色跟淩見徹如出一轍。
惠帝雙目瞪圓，聲嘶力竭地吼：“你休想妖言惑眾，這絕對不可能！朕看你就是隨便找個孩子濫竽充數，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
淩見徹回頭諷刺地看著他，“陛下，你忘了麽，太子妃死前是懷有身孕的，而且即將臨盆。”
“那又如何！”惠帝已經沒有絲毫理智可言，“你心狠手辣，早就親手處決了孟莞！包括她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他說完聲音忽然一窒，他倏地意識到，淩見徹既然能為李堃和孟莞籌謀這麽久，他又豈會殺了孟莞和她肚子裏的孩子，當年的事分明另有內情！
其他人也想到了這一點，眼睛全都亮了亮，心底燃起一絲希望。
淩見徹慢悠悠道：“陛下有兩點說錯了，一是當年太子妃順利生下了那個孩子，二是太子妃不是我所殺，而是自戕。”
有人忍不住急道：“少將軍，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惠帝瞪了那人一眼，此刻卻沒有人顧得上他。
淩見徹想起他記憶猶新的那一日，嗓音發澀，“當時，太子蒙受冤屈，不明不白的死在獄中，陛下要將太子府上下趕盡殺絕，我當時出城在外，回到京城才知道發生了此番變故，得知消息後，我立即趕去東宮，可當時東宮已經被圍得密不透風，我帶兵沖進去時，太子妃剛生下小皇孫，因為驚聞太子亡故噩耗，血崩將死，只剩最後一口氣，她將孩子交托於我，後來，我設法將孩子帶了出去。”
淩見徹至今忘不了那一日，那是一個雨天，電閃雷鳴，雷雨交加，轟鳴聲不斷響在耳畔，他騎馬穿過森嚴戒備的街道，提著劍一路闖進東宮。
他心跳的極快，大跨步穿過熟悉的小徑，東宮院內滿是破敗，屍首堆積如山，血流成河。
惠帝動作很快，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時間，才不過短短一日，太子已薨，昔日輝煌的東宮就只剩一片死寂。
他握緊手中的劍，被眼前的血汙迷了眼，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動著，眼前陣陣發暈，可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他來到後院，一眼望去，他自小護著長大的妹妹滿身血汙，面上沒有一絲血色，眼中全是絕望，身邊唯有兩名忠仆護著她不願離開。
他扶住門框，踉蹌的走到她身側。
孟莞見到他，淚水像雨一般落下，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住他的手，聲音沙啞地說：“哥哥，太子是被冤枉的。”
淩見徹的手背被她的指甲戳出血絲，卻沒有掙脫，他想將她扶起來，可看著她滿身的血，卻無從下手，他只能不住的點頭。
“我知道，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給太子翻案。”
孟莞搖頭，氣若游絲，“你要先保全自己，我們是已死之人，活人才重要，只要有人知道他是清白的就好。”
她讓嬤嬤把孩子抱過來，柔聲說：“哥哥，這是你外甥，他叫李艋，是太子生前給他取的名字。”
淩見徹小心翼翼的把啼哭不止的嬰孩抱進懷裏，嬰孩還沒睜開眼睛，哭得全身通紅，伴著雷鳴聲，哭聲顯的是那樣撕心裂肺又細軟如貓叫。
孟莞撐著最後一口氣，淚水一顆顆滴落在淩見徹的手背上，“能嫁給太子，我此生不悔，可我怎麽忍心讓這個孩子剛出生就跟著我們去死……”
淩見徹清晰的記得，他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一定保艋兒平安。
孟莞眼中含淚，露出一絲感激的淺笑，突然握住他的手將一丙匕首插進自己的腹中，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鮮血迸濺到淩見徹的臉上，灼熱滾燙，從眼角滑落，仿若血淚，但很快那些血珠變得冰涼，令人寒冷透骨。
他明白她的意思，是讓他忍辱負重的活下來，保全李艋，保全淩家，跟太子一黨徹底撇清關系。
……忘恩負義的活著。
淩見徹眨了下眼睛，將思緒從回憶中抽離，不自覺把懷中的艋兒抱得更緊了一些。
艋兒眨了眨眼睛，依賴的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兩只胖乎乎的小手環著他的脖子。
惠帝見他們如此親昵，氣得差點撅過去。
淩家眾人第一次聽到那日真實的兇險情況，都忍不住紅了眼眶，當時他們離得太遠，等聽到消息，京城裏已經恢覆了平靜，待他們回來試圖查清真相，已經一點頭緒都抓不住，東宮的人幾乎都被殺光了，死無對證，他們只能束手無策。
沒成想孟莞竟然留下了一個孩子。
淩伯宗心裏愧疚了這麽多年，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孟莞的爹娘，現在看著李艋，忍不住激動的擦了擦眼角。
他忽然在想，他這些年心裏壓著愧疚，都覺得渡日艱難，淩見徹這些年既要搜集證據，籌謀這一切，又要背負著忘恩負義的名聲，心裏該如何苦澀？
他這個兒子跟他想的完全不同，他夠堅毅、懂隱忍，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戴著一張玩世不恭的面具，頂著沈重的壓力，藏著一個驚天秘密，在努力完成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淩見徹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他重情重義，他不貪戀權勢，也沒有絲毫謀反之心，他只是為了自己在乎的人，努力幫他們平反沈怨，奪回屬於他們的一切，給他們的孩子一個安穩光明的未來。
如果不是邊關危機，淩伯宗甚至不知道淩見徹擁有如此強勁的領兵天賦，原來這個兒子才是最像他的，淩見徹比他更早的看明白了這位君王，所以才刻意避去鋒芒，給淩家帶來了喘息之機，不然惠帝恐怕早就向手握兵權的淩家發難了。
當年的事淩見徹比誰都恨，卻要一次次承受他的埋怨和指責，淩伯宗越想越後悔，簡直沒有臉去看小兒子的眼睛。
淩見徹不知淩伯宗心中所想，他望著惠帝，言簡意賅道：“李艋的的確確是皇長孫，若當年陛下沒有顛覆朝綱，就是太子繼承皇位，而皇長孫就是現在最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陛下鳩占鵲巢多年，理應將江山歸還。”
惠帝雙目泛著癲狂的猩紅，滿眼怨憤，“你撒謊！口說無憑！皇家子嗣豈容混淆？今天只要沒有證據，你就算說翻天來，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李艋，皇室也不會認。”
許鶴年捋了一下雪白的胡須，忽然顫顫巍巍的站了出來，“陛下，當年……其實是臣親自給太子妃接生的，太子妃當年確實生下一個健康的嬰孩，嬰孩的手臂上有一個四星胎記。”
“……你！”惠帝頓時火冒三丈，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你竟然敢抗旨不遵，跟朕作對！”
許鶴年心虛的縮了縮脖子，“臣的女兒跟太子妃乃是手帕交，太子妃出事時，臣的女兒一直跪求於臣，臣實在是逼於無奈呀……”
惠帝捂著胸口，氣得心頭發顫，“好一個逼於無奈！”
許鶴年低眉斂目，安靜閉嘴，當年的事他雖然不知道真相，但稚子何辜，他身為醫者，絕不會見死不救。
淩見徹擼起艋兒的袖子，露出一片嫩白的肌膚，圓潤的小手臂上果然有一個淺棕的四星胎記。
惠帝臉色鐵青。
朝臣們激動得滿臉通紅，先帝真的留有血脈在世上！皇長孫年紀這麽小，只要好好教導，將來未必不能成為明君，至少不會像現在這位惠帝一樣昏聵無能，獨斷專橫，根本聽不進去勸，說不定百姓還能過幾天好日子。
淩見徹一擡手，成東帶著兩名中年女子走了進來。
兩名女子神色激動的跪下。
“我們是東宮舊人，以前就在太子妃身邊伺候，太子妃產子的時候我們就在她身側。”
“當初是少將軍救了我們和小主子，我們可以證明小主子的身份，絕不會有假。”
朝臣打量著她們，有兩名老臣端詳片刻，很快認了出來。
“我認得她們！當初我孫子成婚的時候，太子和太子妃曾經親自前來祝賀，當時我見過她們，她們是太子妃身邊最得力的宮女。”
“我也認得她們！當初太子被陛下派去禮部做事，忙的時候太子經常廢寢忘食，太子妃就常常派她們給太子送吃食！太子有時候還會叫我們一同吃。”
眾臣全都激動起來，皇長孫的身份確認無疑，他們忍不住垂淚歡呼，大家看著皇長孫那張像極了太子的小臉，心裏百感交集，有人忍不住跪下砰砰砰給淩見徹磕了三個響頭。
惠帝神色萎頓，目光陰森地盯著淩見徹，怒到了極點，“你在朕眼皮底下，竟然敢做這麽多事。”
淩見徹有恃無恐的望著他，“陛下想要趕盡殺絕，我也只能鋌而走險。”
惠帝渾身猛地一震，眸光變得狠戾。
淩見徹竟然偷偷藏著這個野種，還藏了這麽多年，只要有這個野種在，他就會失去最後的支持，那些臣子根本不可能選擇他，他所能倚仗的一切都消失了。
外面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可見援兵已經抵達，可那聲音隔得很遠，久久都沒有靠近，可見援兵被擋在外面，根本就難以進來。
惠帝咬緊牙關，倉皇的轉身看向皇後，神色近乎崩潰，“你平時不是主意最多嗎？你快想想辦法！只要你能想辦法解決此事，你想要什麽朕都給你！過去的事朕都可以既往不咎！”
皇後早就已經面如死灰，聞言輕輕閉了閉眼睛，神色悲涼。
惠帝目光怔然，恍惚了一瞬，眼底透出濃濃的絕望。
這天下終究是他偷來的，難道今日就到了他歸還之日？
其實最開始他也只是想要一個皇位，他不甘心處處比不上皇兄，想要證明自己比皇兄好，身為龍子皇孫，距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誰不想做皇上？他覺得自己如果做了皇帝，一定能比皇兄強，當初是父皇有眼無珠才會選擇皇兄繼承皇位。
本來他沒想做一輩子皇上，就想在歷代帝王的皇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等年紀大了就把皇位傳給李堃，所以他立李堃做太子的時候的確是真心實意的，如此一來，等他死後到了地下既能向皇兄交代，還能搏一個好名聲。
可人性總是貪婪的，等他坐上了皇位，他就忍不住想把皇位世世代代的傳下去，想讓自己變成正統。
李堃就漸漸成了他的眼中釘。
李堃越是優秀，越是得臣子愛戴，他就越是如坐針氈，朝臣們越是忘不掉他皇兄，他就越是不安，那個時候他經常在夜裏驚醒，夢到自己皇位被奪，嚇出一身冷汗，直到李堃死了，皇兄再沒有子嗣留下，他才能睡得安穩。
惠帝痛苦的握緊拳頭。
他耗盡畢生心血得來的一切，難道就只是一場虛無的夢？現在就到了醒來之時？可他怎麽甘心……
眾目睽睽之下，惠帝忽然站起身，他一步步走下臺階，繡著龍紋的錦靴踩在地上的瓷碟碎片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眾人心驚膽戰，屏住呼吸看著他。
惠帝走到淩見徹面前，陰冷的盯著艋兒看，就像盯著奪走自己一切的仇人。
艋兒嚇得縮進淩見徹的懷裏。
淩見徹把艋兒遞給鳳禾，轉身擋在他們面前，目光毫不畏懼地看向惠帝，眼底透著淡漠。
惠帝猩紅的眼珠緩慢地轉向他，冷意森森地問：“你究竟想做什麽？”
淩見徹拔劍出鞘，劍尖直指惠帝，“逆賊當誅！”
惠帝臉上的贅肉抖了抖，卒然吐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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