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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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氣氛一片肅殺, 騰騰殺意彌漫在空氣裏。
瑞王望著蓄勢待發的水師，全身顫栗，腿肚子直打哆嗦。
他莫名想起那日他帶人圍剿淩見徹的情形, 那時的他是何等意氣風發, 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所以絲毫不留情面, 一心想將昔日的好兄弟趕盡殺絕，短短時日, 他哪能想到這麽快就時移世易, 如今輪到他引頸待戮, 成了被圍剿的羔羊。
遠處傳來的刀劍聲漸漸停歇, 卻沒有一個援兵進來, 可見那些援兵都已經被控制住了, 他們再無勝算, 連最後一絲仰仗都沒有了。
瑞王心裏焦急不已, 慌忙站了出來。
如果父皇丟了皇位, 他的太子之位就沒了！那他這些年的隱忍籌謀、機關算盡就都白費了。
……他不甘心！
“少凜，咱們有事好商量, 你不就是想給堂兄討個公道麽，堂兄是本王的兄弟，你也是本王的兄弟，我們兄弟一場，坐下好好談, 一切從長計議。”瑞王轉變態度, 聲音裏極盡討好。
淩見徹冷冷瞥了他一眼, 皺眉道：“我沒有想要我性命的兄弟。”
瑞王面色訕訕，眼睛一轉, 假惺惺地嘆了口氣，“少凜，當初本王也是情勢所迫，實在沒有辦法，你是本王多年的好兄弟，本王哪裏舍得你去死？只是本王人微言輕，不得不聽父皇的命令行事，你多多體諒，現在本王給你賠個罪，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總記恨本王了，反正你不是沒死麽？”
淩見徹木著一張臉，沒有絲毫松懈的握著手裏的劍。
瑞王自知理虧，努力賠著笑臉，卻苦無對策。
他在淩見徹面前早就暴露了真面目，徹底撕破臉了，現在想用兄弟情來勸說淩見徹，根本是不可能的，俗話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現在即使後悔也晚了。
淩見徹擡起頭，目不斜視地看向惠帝，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一股無聲的壓迫感。
“皇上，現在你面前有兩條路走。”
惠帝捂著胸口，擦去嘴角血痕，粗聲粗氣問：“哪兩條？”
“一是你退位讓賢，寫罪己詔告知天下，承認自己的錯誤，還李堃太子清白，把皇位傳給皇長孫。”
惠帝胸口疼得面容扭曲，站都站不穩，他晃了晃眩暈的頭，咬著牙道：“你休想。”
“那就只有第二條路了……刀戈相向。”淩見徹睥睨地望著他憤怒的臉龐，把手裏的劍擡高，“你奪走的江山，我親自給艋兒搶回來。”
他話音一落，周圍的弓箭手們立即彎弓搭箭，蓄勢待發，將弓弦拉得極緊。
樓宇之上，箭矢密密麻麻，水面之上，水師時刻準備著上岸。
四周瞬間一片寂靜，寒風帶著潮濕水汽吹拂過來，暗灰的天色不透一絲光亮，幾乎是落針可聞。
惠帝頭皮一麻，胸口氣血翻湧，滿嘴都是血腥氣。
群臣面面相覷，突然心照不宣的一排排跪下，對著他磕了一個頭，齊聲喊道：
“請陛下退位讓賢！”
“請陛下傳位於皇太孫！”
……
惠帝嘴唇翕張，眼中有一瞬間的茫然，他聽著一聲聲逼迫和呼喊，臉上的神色終於出現裂痕，驀然明白‘大勢已去’四個字是為何意。
他望著這些明明跪在他面前卻仿佛一座座高山擋在他面前的臣子們，突然明白淩見徹說的沒錯，他的確敗了，是敗給了民心和臣心。
他早就一敗塗地，只需要一個契機就會被群起而攻之，就算沒有淩見徹，早晚也會有其他人，等到亂民揭竿而起的那一日，才真是晚了，只怕會落得一個兵荒馬亂的下場。
惠帝突然在想，如果他這些年來沒有忘記初心，沒有濫殺無辜，而是勵精圖治，做得比皇兄好，現在會不會是另一番景象？
可惜他終究是被奢華享樂迷了眼，不但比不上皇兄，可能連皇侄李堃都比不上。
惠帝喉嚨腥澀，又吐出一口血來，膝蓋無力，踉蹌著差點倒下去，瑞王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父皇，您要挺住！氣大傷身，您別再生氣了！您如果倒了，我們就真的沒有希望了。”瑞王給他擦去唇邊的血，抻著脖子大聲喊：“禦醫！快叫禦醫！”
一直沒有說話的趙環兒，冷不丁仰頭大笑了起來，笑聲刺耳尖銳。
眾人朝她看過去。
她望著惠帝，幽幽一笑，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陛下吐血可不是氣的，而是中了毒啊。”
眾人陡然一驚。
鳳禾抿緊唇角，恍然明白了什麽。
惠帝聞言身體僵直的回過頭去，眼中帶著不可置信，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思思，朕知道你愛玩鬧，但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
趙環兒唇邊揚起好看的笑容，目不轉睛的看著惠帝，嫵媚多姿，嗓音極盡溫柔，“陛下，其實我不叫宋思，我姓趙，趙閣老那個趙。”
惠帝眼前一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聲音發抖，“你……趙閣老是你什麽人？”
趙環兒伸出手，看著手上的丹蔻，用尋常的語氣說：“是我祖父啊。”
眾人吃了一驚，詫異地擡頭望去，趙家家風森嚴，未出嫁的女兒很少會見外男，他們都不曾見過趙家孫女的容貌，此刻不由驚訝萬分。
陛下近來的寵妃竟然是趙閣老的孫女！那個傳聞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
皇後吃驚地望過去，震驚的同時，心底湧起一股報覆的快意，若非惠帝朝三暮四，又豈會著了這女子的道，她的兒女接連慘死，他不給他們報仇，卻整日尋歡作樂，忙著充盈後宮，這就是報應。
她擡手摸了摸臉上火辣辣的巴掌印，坐著沒動，微風浮動著她頭上的鳳冠，金色的步瑤輕輕顫動著。
惠帝捂著劇烈疼痛的胸口，臉色如紙一般蒼白，雙眼布滿血絲地瞪著趙環兒，“你潛入宮中有什麽目的？”
趙環兒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陰冷，用恭敬的語氣說：“宋思宋思，我當然是來送陛下去死的。”
惠帝身體乍然一震，背脊升起一股寒意，看向趙環兒的目光如遇猛獸一般驚恐，“你對朕做了什麽？”
趙環兒整了整衣裙，不緊不慢說：“陛下掀開自己的衣襟看看就知道了。”
惠帝顫抖著雙手，顧不得臣子都在場就飛快掀開龍袍前襟，只見他胸前多了無數紫色斑點，密密麻麻，像索命符一樣，讓他眼前陣陣發暈。
“是紫斑！”郗行止剛見過這東西，記憶猶新，不由驚呼出聲。
鳳禾只看一眼就知道，惠帝已經毒入骨髓，趙環兒不但給惠帝下了慢性紫斑，今天還偷偷給惠帝服用了大量紫斑毒藥，惠帝身體的疼痛會越來越劇烈，雖然都是紫斑，服用方法不同效果也不同，惠帝會比她父親疼痛數倍，最後死狀也只會淒慘萬分。
“你給朕下毒！你竟然敢給朕下毒！”惠帝厲聲嘶吼，“快把解藥交出來！”
趙環兒唇角溢出一抹極輕極淡的笑，“陛下，這毒藥臣妾可是在你的庫房中找到的，你不是應該極為熟悉麽？此毒無解……”
惠帝‘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臉上血色褪去，全身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果然是你給父親下的毒！”郗行止明白過來，怒吼一聲：“我父親正是中‘紫斑’之毒而死，你們為了隱瞞真相，竟然下此狠手，堂堂一國之君，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好狠的心！”
惠帝嘴唇帶血，突然破罐子破摔道：“是朕殺了你父親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誰讓趙閣老出事前去見過他，誰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寧可錯殺，絕不放過，朕沒有錯！”
郗行止目眥欲裂，毫不猶豫地拔刀而上，只想一刀砍過去。
鳳禾壓抑滿腔悲傷，按住郗行止的手臂。
惠帝已經必死無疑，郗行止沒必要讓手上沾血，何況如此輕易死去太便宜惠帝了，不如讓他慢慢毒發而亡。
惠帝痛不欲生的喘息著，“想殺朕的人太多了，你們一個一個來。”
眾人看著惠帝這副癲狂的樣子，不由無奈搖頭，他現在的結局完全是咎由自取，竟然還不知悔改。
“……父皇！”瑞王掩面哭了起來，他後悔了，早知如此，他還不如繼續做個閑散王爺！現在沒了惠帝這個靠山，他以後可怎麽辦啊！
“朕不會死！太醫！院判！趕緊過來給朕解毒！”
許鶴年小步上前，低頭給惠帝診脈，片刻後，面色沈了沈，搖頭道：“陛下，此毒確實是紫斑，也確實無藥可解，臣束手無策……”
惠帝一腳將他踹開，咬著後槽牙，抖著聲音，“你騙朕，你們都在騙朕，朕是皇上，你們天天喊朕萬歲，朕還要坐擁江山千秋萬代，朕絕不會這麽輕易死……”
許鶴年爬起來，嘆息著跪下。
惠帝身子晃了晃，站立不住，癱坐到臺階上，“太醫！把太醫都叫過來！朕叱咤半生，絕不會死在一個小小宮妃手上……”
幾名太醫小心翼翼地上前，診脈過後，都是同樣的結果。
他們不敢說治不了，只能給惠帝餵了無數養生丹藥，那些丹藥就像進了無底洞一樣，惠帝不但沒有絲毫起色，臉色還越來越差。
瑞王身體抖如篩糠，朝著鳳禾大喊：“王、郗姑娘！你不是醫術高超嗎？求你救救父皇！”
郗行止聞言怒不可遏，“你怎麽有臉讓我妹妹來救他？他害了我娘一輩子，害了我爹一條命，害得我和妹妹相見不相識，他死有餘辜！”
瑞王面色如喪考妣，祈求地看向鳳禾，“你是大夫，連路邊的乞丐都救，憑什麽不能救我父皇？你們大夫不是應該救死扶傷麽！”
郗行止被他的厚顏無恥噎的說不出話來，若非鳳禾攔著，他真想一刀砍過去。
鳳禾淡漠地望向瑞王，“醫者能醫人，但不是神，紫斑之毒至少目前無解，何況他是自作孽，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要怪就怪他自己心術不正，藏著沒有解藥的致命毒藥，現在反受其害罷了。”
惠帝如遭雷劈，恍惚怔然了一瞬，紫斑乃是奇毒，是他派人千辛萬苦尋來的，這些年他用紫斑暗中除掉了不少異己，沒想到最後卻用在了他的身上。
難道真是報應？
惠帝面色越來越白，呼吸聲越來越重，“殺了……殺了趙氏女，她敢弒君，該死！”
群臣跪在地上，無人應他，連瑞王都低頭不語，哭喪著臉，頹然跌坐在地。
湘貴妃早就躲到一旁，遠離是是非非，生怕牽連到她，皇後無動於衷的坐著，不時低聲咳嗽，被冷風吹得渾身發抖。
惠帝望著寂靜無聲的眾人，痛得臉色煞白，五臟六腑猶如翻江倒海，肌膚仿若萬蟲啃咬，他強忍著滿地打滾的沖動，用力閉了閉眼睛。
窮途末路，大廈將傾，他再不是那個至高無上的帝王了。
他痛得無法呼吸，難以忍耐的痛楚摧殘著他的理智，他望向鳳禾，粗糲沙啞的聲音裏滿是哀求，“郗、郗姑娘，你有沒有可以減輕痛苦的方法？”
“有。”鳳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慘白的臉，在他滿懷希望和激動望過來時，冷聲道：“但我不會給你用，你現在感受到的每一分痛苦都是你應得的。”
惠帝眼裏的光徹底黯淡下去，變得渾濁不清，眼底壓抑著痛苦和絕望，“你比你父母狠……”
“敗陛下所賜。”鳳禾漠然。
惠帝悶哼出聲，面容扭曲，疼得全身痙攣。
每一次疼痛來襲，他心底都有一個聲音在問，後悔嗎？如果當年沒有覬覦皇位，他就還是一位閑散王爺，如果沒有殺李堃，就不會有今日之禍，如果沒有陷害趙閣老，他就不會中毒，如果沒有把寧芙送去和親，他就不用忍受現在的痛苦，樁樁件件，每一陣襲來痛苦都在提醒他，是他自己一步步走到今日，自食其果。
群臣仍在長跪不起。
淩見徹走到惠帝面前，蹲下平視著他的眼睛，“陛下，是傳位於皇長孫保全最後的顏面，還是寧死不改，做被趕下皇位的亂臣賊子，由你自己決定。”
惠帝眼神怨毒，恨不能將他盯出一個血窟窿出來。
大限將至，他能感覺到身體裏的力量一點點流逝，絕望痛苦，只能等死，眼前好像出現種種幻影，過往如同走馬觀花，在他眼前一一掠過。
皇兄登基時，他是如何怨懟，他登上皇位時，是如何意氣風發。
如今時過境遷，再回想當年，一切有如夢幻泡影。
其實最初他只想嘗嘗坐擁江山的滋味，可人性總是貪婪的，未登基的時候想要登基，登基之後想把江山綿延不絕的傳給子孫後代。
惠帝咳了一聲，將滿嘴的血腥氣咽下去，聲音沙啞的像在石頭上磨過，“你還叫朕陛下？”
淩見徹意有所指道：“為了百姓，我不想動幹戈。”
惠帝垂下眼簾，冗長的安靜過後，他緩緩開口：“好……你們所求，朕應了。”
群臣松了口氣，立馬磕頭。
惠帝努力坐直身體，“但朕有一個條件。”
淩見徹道：“陛下請說。”
“朕要以大彧皇帝的身份下葬，留在史冊上。”
淩見徹道：“你本來就做了將近二十年的皇上，這是事實，沒有人會抹去，至於後世如何評價你，就留給後世評說。”
“好……”惠帝眉宇稍展，聲音沈沈地說：“將玉璽拿來，朕要傳位於皇長孫李艋……”
“……父皇！”瑞王不甘心地喚了一聲，那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太子之位，他覬覦多年，眼看就要勝利在望。
惠帝閉了閉眼睛，繼續說：“下罪己詔，太子李堃蒙冤，是朕的錯……”
眾人把惠帝扶回龍椅上，太監屁滾尿流的跑出去拿筆墨紙硯，文臣趕緊拿筆把惠帝的話記下來，玉璽很快被送了進來。
一群人忙忙碌碌，鳳禾站在人群中央，淡漠地看著將死的惠帝，眸色冰冷。
她曾經苦苦找尋的仇人就在面前，且即將在她面前死去，她心底卻一片平靜，因為她父母所受到的傷害永遠不會被抹平，那些傷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這些人即使死一萬次，也永遠補償不了。
鳳禾轉頭看向皇後，發現皇後的神色很平靜，無喜無悲，似乎對惠帝的死無動於衷，就像累了，懶得繼續裝了。
鳳禾忽然意識到皇後也許從未愛過惠帝，即使曾經有過，那些愛意也在後宮的爭鬥中消磨殆盡了，所謂帝後恩愛，也只是一場夢、一出戲。
惠帝那一巴掌將他們之間的最後一絲感情徹底打散了。
她看著皇後臉上的巴掌印，只覺得諷刺，沒想到這就是惠帝最後留給皇後的東西。
淩見徹走到鳳禾和郗行止面前，低聲問：“伯母的事，你們想怎麽解決？”
鳳禾和郗行止對視一眼，神色都有些矛盾。
如果將真相說出來，即使能把母親這些年受到的委屈公諸於眾，母親的名聲也會受損，沒有人會相信一個遠嫁和親的女子，跟阿滕王會是清清白白的，而堂堂國公府夫人被送去異鄉和親這件事，實在惹人遐想，如果傳揚出去，還不知會被如何編排、議論、遐想。
他們都不希望母親成為大家談論的對象。
可如果不說出真相，那母親這些年受的委屈，又算什麽呢？
鳳禾倏然有些茫然，她追查真相至今，就是想知道真相，想要一個結果，可現在卻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結果究竟是什麽。
父親和母親都已經不在了，她要把他們推到風口浪尖上，讓他們死後也不能平靜嗎？
郗行止同樣茫然，不知道對父母來說哪種選擇更好。
淩見徹見他們不說話，開口道：“我有一個想法，你們且聽聽，究竟要怎麽做，由你們自己決定。”
“把史冊上昭華公主的真實名字改為寧芙，其他的是無需對外解釋，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至於帝後做下的惡行，讓人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寫下來，一式兩份，一份只記錄替嫁一事，不提名字，一份將名字身份詳細寫下來，兩份都讓帝後親手蓋上印璽，第一份公諸於眾，存於史冊，第二份交到你們手上，如果你們有一天想將事情公開，隨時都可以。”
鳳禾明白，這樣他們手裏就握有一份證據，將來如果有人想倒打一耙，他們隨時可以把真相說出來。
至於替嫁的寧芙和國公夫人寧芙究竟是不是一個人，就任由大家去猜，至於真相如何，只要他們不說，就沒有人能夠證明。
在場的大臣即使把真相傳揚出去，也是真真假假，後人無從查證了。
如此，昭華公主寧芙這些年的付出和犧牲沒有人能夠抹去，國公夫人寧芙的清譽也沒有人能夠詆毀。
郗行止面露悲色，低頭思索許久，沈重地看向鳳禾，“小妹，我覺得這樣就很好，爹娘都是喜歡安靜的人，現在他們能在一處，想必不想再被外界打擾，死後就讓他們得一個清靜吧。”
鳳禾輕輕點頭，與其讓百姓議論紛紛，不如將事實就這樣記載下來，外面的人如何想、後世的人如何想，就由他們自己決定。
惠帝油盡燈枯，不過一會兒功夫，臉上就再沒有一點生氣，他撐著最後一絲力氣在罪己詔和傳位詔書上蓋下玉璽，對李艋招了招手。
艋兒被淩見徹帶過去，懵懵懂懂地接過傳位聖旨和玉璽。
惠帝一口血噴在玉璽上，眼神渙散，脫力倒在冰涼的龍椅上。
周圍驚呼聲一片。
他奄奄一息地望著陰雲層層的天空，即將離世之跡，突然露出驚懼之色，伸出手，傾盡全力說：“……不要把朕葬入皇陵……”
他不敢去見他們，皇兄、皇嫂、皇侄、侄媳婦……還有列祖列宗，他全都無顏見他們。
他怕了。
惠帝的手垂落下去，永久的闔上了雙眼。
淩見徹捂著艋兒的眼睛，把他帶了下去。
喪鐘敲響，群臣跪下。
大彧一代帝王就此長眠，以一種潦草又顏面盡失的姿態，永久的被記在‘謀權篡位者’的史書上。
皇後站直身體，最後高高在上的看了眼前的美景一眼。
盛筵難再有。
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是後宮之主，也不再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他們處心積慮得來的一切，終究是化為一場灰燼了。
天光依稀透過層層濃雲落到地面上。
鳳禾擡起頭，半瞇起眼睛，聽著一聲聲鐘聲，望著大雁振翅飛過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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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一片肅殺, 騰騰殺意彌漫在空氣裏。
瑞王望著蓄勢待發的水師，全身顫栗，腿肚子直打哆嗦。
他莫名想起那日他帶人圍剿淩見徹的情形, 那時的他是何等意氣風發, 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所以絲毫不留情面, 一心想將昔日的好兄弟趕盡殺絕，短短時日, 他哪能想到這麽快就時移世易, 如今輪到他引頸待戮, 成了被圍剿的羔羊。
遠處傳來的刀劍聲漸漸停歇, 卻沒有一個援兵進來, 可見那些援兵都已經被控制住了, 他們再無勝算, 連最後一絲仰仗都沒有了。
瑞王心裏焦急不已, 慌忙站了出來。
如果父皇丟了皇位, 他的太子之位就沒了！那他這些年的隱忍籌謀、機關算盡就都白費了。
……他不甘心！
“少凜，咱們有事好商量, 你不就是想給堂兄討個公道麽，堂兄是本王的兄弟，你也是本王的兄弟，我們兄弟一場，坐下好好談, 一切從長計議。”瑞王轉變態度, 聲音裏極盡討好。
淩見徹冷冷瞥了他一眼, 皺眉道：“我沒有想要我性命的兄弟。”
瑞王面色訕訕，眼睛一轉, 假惺惺地嘆了口氣，“少凜，當初本王也是情勢所迫，實在沒有辦法，你是本王多年的好兄弟，本王哪裏舍得你去死？只是本王人微言輕，不得不聽父皇的命令行事，你多多體諒，現在本王給你賠個罪，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總記恨本王了，反正你不是沒死麽？”
淩見徹木著一張臉，沒有絲毫松懈的握著手裏的劍。
瑞王自知理虧，努力賠著笑臉，卻苦無對策。
他在淩見徹面前早就暴露了真面目，徹底撕破臉了，現在想用兄弟情來勸說淩見徹，根本是不可能的，俗話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現在即使後悔也晚了。
淩見徹擡起頭，目不斜視地看向惠帝，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一股無聲的壓迫感。
“皇上，現在你面前有兩條路走。”
惠帝捂著胸口，擦去嘴角血痕，粗聲粗氣問：“哪兩條？”
“一是你退位讓賢，寫罪己詔告知天下，承認自己的錯誤，還李堃太子清白，把皇位傳給皇長孫。”
惠帝胸口疼得面容扭曲，站都站不穩，他晃了晃眩暈的頭，咬著牙道：“你休想。”
“那就只有第二條路了……刀戈相向。”淩見徹睥睨地望著他憤怒的臉龐，把手裏的劍擡高，“你奪走的江山，我親自給艋兒搶回來。”
他話音一落，周圍的弓箭手們立即彎弓搭箭，蓄勢待發，將弓弦拉得極緊。
樓宇之上，箭矢密密麻麻，水面之上，水師時刻準備著上岸。
四周瞬間一片寂靜，寒風帶著潮濕水汽吹拂過來，暗灰的天色不透一絲光亮，幾乎是落針可聞。
惠帝頭皮一麻，胸口氣血翻湧，滿嘴都是血腥氣。
群臣面面相覷，突然心照不宣的一排排跪下，對著他磕了一個頭，齊聲喊道：
“請陛下退位讓賢！”
“請陛下傳位於皇太孫！”
……
惠帝嘴唇翕張，眼中有一瞬間的茫然，他聽著一聲聲逼迫和呼喊，臉上的神色終於出現裂痕，驀然明白‘大勢已去’四個字是為何意。
他望著這些明明跪在他面前卻仿佛一座座高山擋在他面前的臣子們，突然明白淩見徹說的沒錯，他的確敗了，是敗給了民心和臣心。
他早就一敗塗地，只需要一個契機就會被群起而攻之，就算沒有淩見徹，早晚也會有其他人，等到亂民揭竿而起的那一日，才真是晚了，只怕會落得一個兵荒馬亂的下場。
惠帝突然在想，如果他這些年來沒有忘記初心，沒有濫殺無辜，而是勵精圖治，做得比皇兄好，現在會不會是另一番景象？
可惜他終究是被奢華享樂迷了眼，不但比不上皇兄，可能連皇侄李堃都比不上。
惠帝喉嚨腥澀，又吐出一口血來，膝蓋無力，踉蹌著差點倒下去，瑞王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父皇，您要挺住！氣大傷身，您別再生氣了！您如果倒了，我們就真的沒有希望了。”瑞王給他擦去唇邊的血，抻著脖子大聲喊：“禦醫！快叫禦醫！”
一直沒有說話的趙環兒，冷不丁仰頭大笑了起來，笑聲刺耳尖銳。
眾人朝她看過去。
她望著惠帝，幽幽一笑，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陛下吐血可不是氣的，而是中了毒啊。”
眾人陡然一驚。
鳳禾抿緊唇角，恍然明白了什麽。
惠帝聞言身體僵直的回過頭去，眼中帶著不可置信，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思思，朕知道你愛玩鬧，但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
趙環兒唇邊揚起好看的笑容，目不轉睛的看著惠帝，嫵媚多姿，嗓音極盡溫柔，“陛下，其實我不叫宋思，我姓趙，趙閣老那個趙。”
惠帝眼前一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聲音發抖，“你……趙閣老是你什麽人？”
趙環兒伸出手，看著手上的丹蔻，用尋常的語氣說：“是我祖父啊。”
眾人吃了一驚，詫異地擡頭望去，趙家家風森嚴，未出嫁的女兒很少會見外男，他們都不曾見過趙家孫女的容貌，此刻不由驚訝萬分。
陛下近來的寵妃竟然是趙閣老的孫女！那個傳聞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
皇後吃驚地望過去，震驚的同時，心底湧起一股報覆的快意，若非惠帝朝三暮四，又豈會著了這女子的道，她的兒女接連慘死，他不給他們報仇，卻整日尋歡作樂，忙著充盈後宮，這就是報應。
她擡手摸了摸臉上火辣辣的巴掌印，坐著沒動，微風浮動著她頭上的鳳冠，金色的步瑤輕輕顫動著。
惠帝捂著劇烈疼痛的胸口，臉色如紙一般蒼白，雙眼布滿血絲地瞪著趙環兒，“你潛入宮中有什麽目的？”
趙環兒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陰冷，用恭敬的語氣說：“宋思宋思，我當然是來送陛下去死的。”
惠帝身體乍然一震，背脊升起一股寒意，看向趙環兒的目光如遇猛獸一般驚恐，“你對朕做了什麽？”
趙環兒整了整衣裙，不緊不慢說：“陛下掀開自己的衣襟看看就知道了。”
惠帝顫抖著雙手，顧不得臣子都在場就飛快掀開龍袍前襟，只見他胸前多了無數紫色斑點，密密麻麻，像索命符一樣，讓他眼前陣陣發暈。
“是紫斑！”郗行止剛見過這東西，記憶猶新，不由驚呼出聲。
鳳禾只看一眼就知道，惠帝已經毒入骨髓，趙環兒不但給惠帝下了慢性紫斑，今天還偷偷給惠帝服用了大量紫斑毒藥，惠帝身體的疼痛會越來越劇烈，雖然都是紫斑，服用方法不同效果也不同，惠帝會比她父親疼痛數倍，最後死狀也只會淒慘萬分。
“你給朕下毒！你竟然敢給朕下毒！”惠帝厲聲嘶吼，“快把解藥交出來！”
趙環兒唇角溢出一抹極輕極淡的笑，“陛下，這毒藥臣妾可是在你的庫房中找到的，你不是應該極為熟悉麽？此毒無解……”
惠帝‘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臉上血色褪去，全身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果然是你給父親下的毒！”郗行止明白過來，怒吼一聲：“我父親正是中‘紫斑’之毒而死，你們為了隱瞞真相，竟然下此狠手，堂堂一國之君，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好狠的心！”
惠帝嘴唇帶血，突然破罐子破摔道：“是朕殺了你父親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誰讓趙閣老出事前去見過他，誰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寧可錯殺，絕不放過，朕沒有錯！”
郗行止目眥欲裂，毫不猶豫地拔刀而上，只想一刀砍過去。
鳳禾壓抑滿腔悲傷，按住郗行止的手臂。
惠帝已經必死無疑，郗行止沒必要讓手上沾血，何況如此輕易死去太便宜惠帝了，不如讓他慢慢毒發而亡。
惠帝痛不欲生的喘息著，“想殺朕的人太多了，你們一個一個來。”
眾人看著惠帝這副癲狂的樣子，不由無奈搖頭，他現在的結局完全是咎由自取，竟然還不知悔改。
“……父皇！”瑞王掩面哭了起來，他後悔了，早知如此，他還不如繼續做個閑散王爺！現在沒了惠帝這個靠山，他以後可怎麽辦啊！
“朕不會死！太醫！院判！趕緊過來給朕解毒！”
許鶴年小步上前，低頭給惠帝診脈，片刻後，面色沈了沈，搖頭道：“陛下，此毒確實是紫斑，也確實無藥可解，臣束手無策……”
惠帝一腳將他踹開，咬著後槽牙，抖著聲音，“你騙朕，你們都在騙朕，朕是皇上，你們天天喊朕萬歲，朕還要坐擁江山千秋萬代，朕絕不會這麽輕易死……”
許鶴年爬起來，嘆息著跪下。
惠帝身子晃了晃，站立不住，癱坐到臺階上，“太醫！把太醫都叫過來！朕叱咤半生，絕不會死在一個小小宮妃手上……”
幾名太醫小心翼翼地上前，診脈過後，都是同樣的結果。
他們不敢說治不了，只能給惠帝餵了無數養生丹藥，那些丹藥就像進了無底洞一樣，惠帝不但沒有絲毫起色，臉色還越來越差。
瑞王身體抖如篩糠，朝著鳳禾大喊：“王、郗姑娘！你不是醫術高超嗎？求你救救父皇！”
郗行止聞言怒不可遏，“你怎麽有臉讓我妹妹來救他？他害了我娘一輩子，害了我爹一條命，害得我和妹妹相見不相識，他死有餘辜！”
瑞王面色如喪考妣，祈求地看向鳳禾，“你是大夫，連路邊的乞丐都救，憑什麽不能救我父皇？你們大夫不是應該救死扶傷麽！”
郗行止被他的厚顏無恥噎的說不出話來，若非鳳禾攔著，他真想一刀砍過去。
鳳禾淡漠地望向瑞王，“醫者能醫人，但不是神，紫斑之毒至少目前無解，何況他是自作孽，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要怪就怪他自己心術不正，藏著沒有解藥的致命毒藥，現在反受其害罷了。”
惠帝如遭雷劈，恍惚怔然了一瞬，紫斑乃是奇毒，是他派人千辛萬苦尋來的，這些年他用紫斑暗中除掉了不少異己，沒想到最後卻用在了他的身上。
難道真是報應？
惠帝面色越來越白，呼吸聲越來越重，“殺了……殺了趙氏女，她敢弒君，該死！”
群臣跪在地上，無人應他，連瑞王都低頭不語，哭喪著臉，頹然跌坐在地。
湘貴妃早就躲到一旁，遠離是是非非，生怕牽連到她，皇後無動於衷的坐著，不時低聲咳嗽，被冷風吹得渾身發抖。
惠帝望著寂靜無聲的眾人，痛得臉色煞白，五臟六腑猶如翻江倒海，肌膚仿若萬蟲啃咬，他強忍著滿地打滾的沖動，用力閉了閉眼睛。
窮途末路，大廈將傾，他再不是那個至高無上的帝王了。
他痛得無法呼吸，難以忍耐的痛楚摧殘著他的理智，他望向鳳禾，粗糲沙啞的聲音裏滿是哀求，“郗、郗姑娘，你有沒有可以減輕痛苦的方法？”
“有。”鳳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慘白的臉，在他滿懷希望和激動望過來時，冷聲道：“但我不會給你用，你現在感受到的每一分痛苦都是你應得的。”
惠帝眼裏的光徹底黯淡下去，變得渾濁不清，眼底壓抑著痛苦和絕望，“你比你父母狠……”
“敗陛下所賜。”鳳禾漠然。
惠帝悶哼出聲，面容扭曲，疼得全身痙攣。
每一次疼痛來襲，他心底都有一個聲音在問，後悔嗎？如果當年沒有覬覦皇位，他就還是一位閑散王爺，如果沒有殺李堃，就不會有今日之禍，如果沒有陷害趙閣老，他就不會中毒，如果沒有把寧芙送去和親，他就不用忍受現在的痛苦，樁樁件件，每一陣襲來痛苦都在提醒他，是他自己一步步走到今日，自食其果。
群臣仍在長跪不起。
淩見徹走到惠帝面前，蹲下平視著他的眼睛，“陛下，是傳位於皇長孫保全最後的顏面，還是寧死不改，做被趕下皇位的亂臣賊子，由你自己決定。”
惠帝眼神怨毒，恨不能將他盯出一個血窟窿出來。
大限將至，他能感覺到身體裏的力量一點點流逝，絕望痛苦，只能等死，眼前好像出現種種幻影，過往如同走馬觀花，在他眼前一一掠過。
皇兄登基時，他是如何怨懟，他登上皇位時，是如何意氣風發。
如今時過境遷，再回想當年，一切有如夢幻泡影。
其實最初他只想嘗嘗坐擁江山的滋味，可人性總是貪婪的，未登基的時候想要登基，登基之後想把江山綿延不絕的傳給子孫後代。
惠帝咳了一聲，將滿嘴的血腥氣咽下去，聲音沙啞的像在石頭上磨過，“你還叫朕陛下？”
淩見徹意有所指道：“為了百姓，我不想動幹戈。”
惠帝垂下眼簾，冗長的安靜過後，他緩緩開口：“好……你們所求，朕應了。”
群臣松了口氣，立馬磕頭。
惠帝努力坐直身體，“但朕有一個條件。”
淩見徹道：“陛下請說。”
“朕要以大彧皇帝的身份下葬，留在史冊上。”
淩見徹道：“你本來就做了將近二十年的皇上，這是事實，沒有人會抹去，至於後世如何評價你，就留給後世評說。”
“好……”惠帝眉宇稍展，聲音沈沈地說：“將玉璽拿來，朕要傳位於皇長孫李艋……”
“……父皇！”瑞王不甘心地喚了一聲，那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太子之位，他覬覦多年，眼看就要勝利在望。
惠帝閉了閉眼睛，繼續說：“下罪己詔，太子李堃蒙冤，是朕的錯……”
眾人把惠帝扶回龍椅上，太監屁滾尿流的跑出去拿筆墨紙硯，文臣趕緊拿筆把惠帝的話記下來，玉璽很快被送了進來。
一群人忙忙碌碌，鳳禾站在人群中央，淡漠地看著將死的惠帝，眸色冰冷。
她曾經苦苦找尋的仇人就在面前，且即將在她面前死去，她心底卻一片平靜，因為她父母所受到的傷害永遠不會被抹平，那些傷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這些人即使死一萬次，也永遠補償不了。
鳳禾轉頭看向皇後，發現皇後的神色很平靜，無喜無悲，似乎對惠帝的死無動於衷，就像累了，懶得繼續裝了。
鳳禾忽然意識到皇後也許從未愛過惠帝，即使曾經有過，那些愛意也在後宮的爭鬥中消磨殆盡了，所謂帝後恩愛，也只是一場夢、一出戲。
惠帝那一巴掌將他們之間的最後一絲感情徹底打散了。
她看著皇後臉上的巴掌印，只覺得諷刺，沒想到這就是惠帝最後留給皇後的東西。
淩見徹走到鳳禾和郗行止面前，低聲問：“伯母的事，你們想怎麽解決？”
鳳禾和郗行止對視一眼，神色都有些矛盾。
如果將真相說出來，即使能把母親這些年受到的委屈公諸於眾，母親的名聲也會受損，沒有人會相信一個遠嫁和親的女子，跟阿滕王會是清清白白的，而堂堂國公府夫人被送去異鄉和親這件事，實在惹人遐想，如果傳揚出去，還不知會被如何編排、議論、遐想。
他們都不希望母親成為大家談論的對象。
可如果不說出真相，那母親這些年受的委屈，又算什麽呢？
鳳禾倏然有些茫然，她追查真相至今，就是想知道真相，想要一個結果，可現在卻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結果究竟是什麽。
父親和母親都已經不在了，她要把他們推到風口浪尖上，讓他們死後也不能平靜嗎？
郗行止同樣茫然，不知道對父母來說哪種選擇更好。
淩見徹見他們不說話，開口道：“我有一個想法，你們且聽聽，究竟要怎麽做，由你們自己決定。”
“把史冊上昭華公主的真實名字改為寧芙，其他的是無需對外解釋，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至於帝後做下的惡行，讓人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寫下來，一式兩份，一份只記錄替嫁一事，不提名字，一份將名字身份詳細寫下來，兩份都讓帝後親手蓋上印璽，第一份公諸於眾，存於史冊，第二份交到你們手上，如果你們有一天想將事情公開，隨時都可以。”
鳳禾明白，這樣他們手裏就握有一份證據，將來如果有人想倒打一耙，他們隨時可以把真相說出來。
至於替嫁的寧芙和國公夫人寧芙究竟是不是一個人，就任由大家去猜，至於真相如何，只要他們不說，就沒有人能夠證明。
在場的大臣即使把真相傳揚出去，也是真真假假，後人無從查證了。
如此，昭華公主寧芙這些年的付出和犧牲沒有人能夠抹去，國公夫人寧芙的清譽也沒有人能夠詆毀。
郗行止面露悲色，低頭思索許久，沈重地看向鳳禾，“小妹，我覺得這樣就很好，爹娘都是喜歡安靜的人，現在他們能在一處，想必不想再被外界打擾，死後就讓他們得一個清靜吧。”
鳳禾輕輕點頭，與其讓百姓議論紛紛，不如將事實就這樣記載下來，外面的人如何想、後世的人如何想，就由他們自己決定。
惠帝油盡燈枯，不過一會兒功夫，臉上就再沒有一點生氣，他撐著最後一絲力氣在罪己詔和傳位詔書上蓋下玉璽，對李艋招了招手。
艋兒被淩見徹帶過去，懵懵懂懂地接過傳位聖旨和玉璽。
惠帝一口血噴在玉璽上，眼神渙散，脫力倒在冰涼的龍椅上。
周圍驚呼聲一片。
他奄奄一息地望著陰雲層層的天空，即將離世之跡，突然露出驚懼之色，伸出手，傾盡全力說：“……不要把朕葬入皇陵……”
他不敢去見他們，皇兄、皇嫂、皇侄、侄媳婦……還有列祖列宗，他全都無顏見他們。
他怕了。
惠帝的手垂落下去，永久的闔上了雙眼。
淩見徹捂著艋兒的眼睛，把他帶了下去。
喪鐘敲響，群臣跪下。
大彧一代帝王就此長眠，以一種潦草又顏面盡失的姿態，永久的被記在‘謀權篡位者’的史書上。
皇後站直身體，最後高高在上的看了眼前的美景一眼。
盛筵難再有。
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是後宮之主，也不再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他們處心積慮得來的一切，終究是化為一場灰燼了。
天光依稀透過層層濃雲落到地面上。
鳳禾擡起頭，半瞇起眼睛，聽著一聲聲鐘聲，望著大雁振翅飛過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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