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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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氣氛陷入凝滯, 眾人都無心再飲酒。
鳳禾往暖手爐裏加了幾塊燒紅的木炭，帶著青古回了馬車裏歇息。
馬車寬敞又避風，與其露宿在外面的荒郊野地, 不如在馬車裏將就一晚。
護衛們把篝火往旁邊挪了位置, 睡在篝火熏熱的地方，漸漸安靜下來, 沒有人再說話。
青古鋪好軟毯，鳳禾躺上去, 青古睡在馬車另一側。
鳳禾回想著李蕊剛才那一句句聲嘶力竭的罵聲, 有些睡不著, 外面的林子裏不時傳來猛獸的叫聲, 讓人聽了不寒而栗。
她掀開馬車簾往外看了看, 發現淩見徹靠坐在近處的一棵大樹上, 是一睜眼就能看到她這輛馬車的距離, 他身上罩著一件厚實的狐裘, 幾縷烏黑的發絲被風吹散在臉旁, 閉著眼睛，身上的玄服仿佛融入夜色。
鳳禾看了他一會兒, 安下心來，抱著暖手爐躺到木板上，沈沈睡去。
翌日一早，眾人簡單啃了兩口幹糧就啟程出發。
昨夜睡的地方太硬，鳳禾睡得不安穩, 還有些困, 所以沒有起來, 繼續窩在軟毯裏昏昏沈沈地睡著，馬車搖搖晃晃, 睡起來竟然還意外的舒服。
她一覺睡到天光大亮，青古已經泡好了熱乎乎的蜂蜜花茶，她起床後正好喝上一杯，只覺得通體舒暢。
昨晚，李蕊把憋悶一路的火氣一股腦的發洩出來，今天整個人蔫蔫的，宿醉後有些偏頭疼，她不時擡手輕揉太陽穴，懶得再玩鬧，一直坐在自己的馬車裏，不吵不鬧的，跟昨夜癲狂怒罵的那個她判若兩人。
護衛們不自覺松了口氣，這段時日曦和公主不時就要讓馬車停下賞景，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邊關近在咫尺，容不得再耽誤了，終於可以順利抵達邊關。
馬車聲滾滾，正好在天黑前趕到，夕陽的餘暉落在滾滾黃沙上，整個邊關古城顯得悠久而昏黃。
鳳禾掀開車簾看了看，她之前來過邊關，所以看了兩眼就收回目光，其他人卻極為震撼，目不轉睛的四處看著，雖然邊城落後，風貌卻是一種壯闊的美。
大家先在城內府衙裏住下，等把消息傳給郯陰，郯陰才能派人來迎親。
鳳禾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她竟然能有機緣把和親的流程看一遍，想必母親當年也是這樣被送來和親。
淩見霄在府衙裏養傷，寧芷姚下了馬車就迫不及待的跑進府裏，鳳禾和淩見徹趕緊跟在她身後，怕她太激動會摔倒。
淩見霄傷的不輕，他當時幾乎是拼了一條命才救下太子，至今都無法下床，整個人瘦了不少，看到他們忍不住面露激動。
寧芷姚一下子就紅了眼睛，撲到床上嗷嗷直哭。
淩見霄沒想到她會來，楞了一下後，激動的想要坐起來，動作太大，身上的傷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寧芷姚連忙從他身上起來，小心翼翼的扶著他，哭唧唧說：“你別亂動！小心壓到傷處！”
淩見霄笑得一臉燦爛，“好！都聽娘子的！”
寧芷姚擡手就要去扒他的衣裳，急切道：“別油嘴滑舌，快給我看看你都傷了哪裏。”
淩見霄連忙按住衣襟，慌亂地看向鳳禾和淩見徹。
兩人忍笑，從屋子裏退了出去，留下他們夫妻二人互訴衷腸。
鳳禾怎麽看都覺得寧芷姚和淩見霄是一對恩愛的小夫妻，想不通淩見霄為什麽要那麽做，不過這些跟她無關，這個煩惱就交給寧芷姚去探究吧。
淩見徹帶著鳳禾在府衙裏走了走，熟悉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他們可能要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府邸雖然比不上京城，勝在寬敞幹凈。
兩人把整座府邸逛了一遍，看時間差不多了，才漫步回去。
寧芷姚坐在床邊，眼睛腫的像桃子，顯然大哭了一場，淩見霄一直小聲哄著，折騰得面色有些泛白。
寧芷姚一看到鳳禾就急道：“你快來給他看看，傷口是不是又撕裂了！”
她說著又想哭，聲音裏夾雜著一絲哭音，聽起來委屈又後怕，淩見霄連忙安撫的拍拍她的手。
鳳禾走上前去給淩見霄診脈，淩見霄傷勢嚴重，幸好救治及時撿回了一條命，但元氣大傷，必須得好好休養。
鳳禾看了看淩見霄現在用的藥方，在藥方上劃劃減減，添了幾味藥，又減了幾味藥，調整好藥方，讓人按照方子抓藥，又給淩見霄安排了幾道藥膳，既然現在寧芷姚來了，淩見霄有人細心照顧，鳳禾就讓寧芷姚盯著他吃。
寧芷姚拿著藥膳譜，急不可耐的去忙活起來。
鳳禾沒有再待下去，回房間收拾行囊，淩見徹留了下來，兩兄弟明顯有事情要談。
等鳳禾走遠後，淩見霄壓低聲音問：“太子是不是你……”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有些話即使私下也不能說。
淩見徹緘默不言，垂目看了他一眼，臉上神色波瀾不驚。
淩見霄嘆息一聲，半晌沒說出話來，最後只能道了一聲：“你膽子是真大。”
淩見徹輕瞥他一眼，在床邊大刀闊斧的坐下，“你膽子也不小，一般人可不敢往這個方向猜。”
淩見霄知道事情已經發生，改變不了，沒有再問及此事，而是說起戰場上當時的情況，又問了問父母的身體狀況，之前大家怕他擔心，一直沒告訴他淩伯宗病倒的事，現在瞞不住淩見徹才說了，淩見霄聽後是恨極怒極，心中止不住的擔憂，偏偏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回京看望父親。
兩人這一聊就一直聊到了深夜，聲音時高時低，直到寧芷姚端著熬好的藥膳回來，淩見徹才起身離開。
大家安置妥當後，各自在屋中歇下。
夜裏，鳳禾睡在陌生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郯陰現在近在咫尺，她忽然很想回去看看。
往事湧入腦海，夜深時她才睡過去，夢裏年幼的她在雪原上奔跑，偶爾不小心跌倒，母親站在遠處擔憂的看著她，她笑了笑，很快會再爬起來。
鳳禾留戀母親夢中的目光，這一覺睡得極沈極深，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離開的時候以為對那片土地再無眷戀，時間久了，卻發現那裏也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李蕊在院子裏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郯陰還沒有送消息來，她不急於出嫁，想在城中逛一逛，前來邀請鳳禾同去，卻見鳳禾睡得正香，她在院子裏這一坐就是半個時辰。
鳳禾有些驚訝，如果是以前，李蕊就算拿銅鑼在她耳邊敲，也是一定會把她敲醒的，可李蕊這次竟然安靜在外面等著，除了不耐煩之外，絲毫沒有叫醒她的打算。
李蕊面對她的驚訝，毫不留情的甩了兩個眼刀子過來，不自在的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鳳禾為了不辜負她的一片‘關懷備至’，飛快起床去旁邊的耳房裏洗漱，顧不得吃早飯，收拾妥當就陪李蕊去了街上閑逛，寧芷姚忙著照顧淩見霄，沒空再陪她們玩鬧，只有兩人一起出行。
邊關古城占地不大，準確的說這裏並不算最邊關的位置，只是前幾日大彧城門失守，丟掉一座城池，所以邊關守衛只能退於這裏，這裏暫時成了‘邊關’。
古城裏民風淳樸，跟京城風貌全然不同，房子是用黃泥砌成的，灰撲撲一片，大家臉上都遮著防風紗的面紗，兩人在古城裏逛了一圈，買了不少沒吃過的新鮮吃食，還買了幾個特色的草編小玩意。
李蕊口味刁鉆，遇到不喜歡吃的直接就吐掉，“呸！真難吃。”
鳳禾往她手裏塞了塊芝麻炒餅，“這個味道不錯，你嘗嘗。”
李蕊咀嚼了兩口，滿意點頭。
兩人把吃的都嘗了一遍，最後挑選了一家味道還不錯的小飯館坐下吃午飯，這個小飯館看起來不起眼，做的肉湯泡饃卻尤為好吃。
李蕊剛才在路上吃的差不多了，喝了一口湯，咬了一口餅，雙手托腮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
“現在想想，我以前可真是辜負了大好光陰，皇宮那一畝三寸的地方，竟然也值得我待上十幾年。”
鳳禾勸道：“你不要灰心喪氣，你現在是皇後娘娘唯一的女兒，她不會不顧及你，早晚有一天能救你歸國。”
李蕊唇邊漫起譏諷笑意，聲音很輕的說：“你還不明白嗎？我是棄子。”
鳳禾疑惑擡頭。
李蕊垂下眼簾，遮住眼中的酸澀，“離京前我聽說母後正在找禦醫調理身體，想要再生一子。”
鳳禾猝不及防的楞住，她從未想過皇後竟然還能這樣做。
仔細算來，以皇後的年紀想要再懷一子確實不是沒有可能，只是她怎麽都沒想到，皇後竟然能這麽快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還能這麽快尋找到目標，把以後要走的路規劃好。
原來皇後選擇舍棄李蕊，利用此事跟惠帝重修舊好，竟然是在打這個主意。
她還真是打不死，即使觸底，也能立刻想到法子重新開始，哪怕是親生子女也不能妨礙她的路，不可謂不狠心，不可謂不冷靜，最聰慧也最無情。
鳳禾對皇後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新認知，現在看來，皇後能坐穩皇後之位，絕非只是靠惠帝的寵愛。
她慈悲和善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狠絕果斷的心腸，不是像她以前想的那麽簡單。
李蕊低頭喝著湯，慢條斯理道：“母後以前待琴嬤嬤很好，可琴嬤嬤如今失蹤了，她不也像沒事人一樣，該做什麽做什麽，還能陪著父皇尋歡作樂。”
鳳禾見她主動提起琴嬤嬤，順勢問道：“琴嬤嬤無緣無故失蹤，至今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至少我離開前沒有，母後已經找了新嬤嬤伺候，頂替了琴嬤嬤的位置。”
鳳禾若有所思地低下頭，皇後這麽快就找人替代了琴嬤嬤，仿佛知道琴嬤嬤不會回去一樣，那麽他們猜的應該沒錯，琴嬤嬤就在她的手上，要麽藏起來了，要麽關起來了，人應該還活著，不然卞家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淩見徹派去的人一直盯著卞家，卞家人如果有反常的舉動，早就有人來稟報了。
她抿了下唇，狀似隨意道：“皇後娘娘一直待琴嬤嬤很好，琴嬤嬤在皇後娘娘心裏的地位，看起來好像不同於一般的嬤嬤。”
李蕊想起往事，神色微微有些黯然，“她們好像是舊識，母後以前有段時間隨外公外婆常居於冀州，在我小時候，琴嬤嬤說話也帶著冀州口音，後來才改過來，她們那個時候還經常說冀州話來逗我。”
鳳禾手指掐緊，琴嬤嬤曾是冀州人，這無外乎再次印證了琴嬤嬤的身份。
她掩飾般地低頭喝了兩口湯，待心情平覆，才緩緩開口：“聽說皇後娘娘和陛下就是在冀州認識的，相識於微時，所以感情格外深厚。”
李蕊唇邊譏諷的弧度俞深，“我以前也這樣想，可自從太子哥哥屢次三番出事後，我發現所謂的情深義重，其實也不過是利益的相互制衡，當利益相沖突的時候，都是可以拋棄的，我想通了這一點，很多事就明白了，其實父皇和母後也不過都是利益勾結罷了。”
鳳禾略顯詫異的看著她。
李蕊徐徐道：“父皇登基之初，得到了寧家、孟家的有力支持，寧家是我外祖家，孟家是我外祖母家，都是姻親，父皇登基後，也得到了郗家的鼎力相待，因為郗家家主是我姨父，姨父對姨母一片深情，即使姨母已經不在了，他愛屋及烏，對母後也是關照有加，這些都是父皇娶母後做皇後換來的。”
鳳禾聽著她分析這些局勢關系，不由有些驚訝，李蕊的確是長大了，以前她哪會思考這些事。
李蕊眼底一片寒霜，“李嫻以前總喜歡跟我爭，可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麽？父皇娶孝文皇後的時候只是一個普通皇子，他不得皇祖父的寵愛，皇祖父給他挑的王妃都只是落魄家族的嫡女，聽起來好聽，實際一點權勢都沒有，李嫻有這樣的外祖一家，對父皇能有什麽裨益？”
鳳禾默默聽著，這些都是她以前不知道的，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提及李嫻的母親孝文皇後了。
李蕊撕著手裏的饢，慢慢泡進湯裏，“當初先皇過世，太子年幼，群臣舉薦父皇登基做皇帝，朝中反對的聲音並不在少數，畢竟先皇有自己的子嗣，父皇只是皇弟而已，不夠名正言順，當時父皇如果沒有娶母後，登基之初很難坐穩皇位。”
“母後能登上皇後之位，絕非只是因為父皇的喜歡，還因為她背後有著強大的靠山，這些靠山足以讓她配得上這個位置，不然她就只能做寵妃，這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
李蕊譏諷的笑了一聲：“說來可笑，好像披了一層深情的皮，就能把所謂的聯姻美化一些，讓人顯得真誠美好，其實歸根結底本質都是一樣的。”
鳳禾遲疑道：“但皇上對皇後娘娘應該是有幾分真情在的。”
惠帝這些年來對皇後的寵愛不是假的，即使這份寵愛經不起時間的消磨，皇後也是後宮之中唯一被惠帝真心對待過的女子。
李蕊淡淡點頭，“母後未出閣時就遇見了父皇，兩人一傘定情，歷經風雨，感情的確不是後宮那群鶯鶯燕燕可比的。”
鳳禾眉心慢慢攏起。
……一傘定情？
難怪皇後當初會拿著一柄傘去求情，原來是定情信物。
她總覺得這件事好像有些蹊蹺，可仔細想來卻像是一團亂麻，她一直找不到能將所有人串聯起來的那根線。
鳳禾看李蕊愁眉不展，勸慰道：“郯陰其實沒有那麽可怕，雖然風俗跟大彧有很大不同，但你看我適應的不也挺好的麽，無論是哪裏的人其實都是一樣的，有好有壞，相處起來都是真心換真心，何況你是公主，帶著自己的護衛，你就當做自己是遠嫁，跟李嫻其實差不多。”
李蕊煩躁道：“李嫻是嫁做正妻，跟我能一樣麽！更何況她是聯姻，我是和親！”
鳳禾心下嘆息，找不出話來勸慰李蕊，再說下去李蕊只會更氣。
李蕊冷冷道：“我看夏文衍也不是個心術正的，這次大彧被郯陰圍攻，他一個兵都不曾派來相幫，只送些無用的布匹玉器過來，連戰馬和糧食都不曾送過，這算什麽友盟！”
鳳禾任她罵著發洩情緒，等她罵夠了夏文衍，才又往她碗裏添了些湯。
夏文衍心思深沈，這次大彧和郯陰兩虎相鬥，他選擇袖手旁觀，一直置身事外。
兩人吃飽喝足，李蕊身邊的護衛匆忙跑來，說是郯陰那邊來消息了。
她們放下湯碗，趕緊回了府衙。
兩人一邁進門檻，就發現府衙裏氣氛低沈，淩見徹眉心緊鎖，似乎在強壓著一股怒火，連平時沒心沒肺的瑞王臉色都有些難看。
鳳禾朝淩見徹看去，“出什麽事了？”
眾人面露難色，看了李蕊一眼，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李蕊從鳳禾身後走過來，不耐煩道：“有事你們就直說，現在沒有什麽是我承受不住的。”
瑞王看了她兩眼，艱難開口：“是郯陰那邊派人來說了成親的事……”
李瑞煩躁地撥了撥額前的頭發，“他們什麽時候過來迎親？”
瑞王憋了半天沒說出話來，求助的望向淩見徹。
淩見徹沈著聲音道：“郯陰說想讓他們迎親，曦和公主就只能在八裏城出嫁。”
李蕊火冒三丈，“他們竟然還提要求？”
鳳禾敏銳的抓住字眼，“我們來時經過八裏城，八裏城與這裏隔著三座城池，讓郯陰兵將越過三座城池迎親，豈不是將三座城池拱手讓人？”
瑞王嘆息一聲，急得直拍手，“就是這個道理呀！”
李蕊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面色猛地冷了下去，氣得手指發抖。
郯陰此舉分明是在故意挑釁，不但是在折辱她，還是在羞辱整個大彧，根本就不是真心和親。
鳳禾知道這是大彧和郯陰的事，她這個郯陰人不好插手，安靜佇立在一旁，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淩見徹站起來，心情稱不上好，“已經送信告知陛下，一切等陛下定奪吧。”
他扔下這句話，擡腳就往外面走，鳳禾跟著他走了出去。
淩見徹背對著光站在臺階上，半晌道：“大彧和郯陰這一戰恐怕無可避免。”
鳳禾走過去，“你覺得皇上不會答應史爾提出的條件？”
“不，他很有可能會答應，反正他貪圖的是安逸和享樂，只要不影響京城的繁榮，他根本不在乎邊關百姓的死活。”淩見徹聲音沈冷，“但郯陰目的很明確，就是要開戰，這次大彧讓出三座城池，下次他們還會要五座城池，反正他們沒有損失，要麽不費一兵一卒得到城池，要麽就是開戰。”
鳳禾垂眸，這的確符合史爾好戰好鬥的性子，他就是要一步步擊垮大彧，逼迫大彧出擊，他不會滿足於只得到三座城池。
但是於郯陰百姓而言，連年征戰又何嘗不是苦不堪言，郯陰本來就土地貧瘠，百姓過的艱難，老阿滕王就是好勇鬥狠的性子，現在史爾做了王，依舊四處征戰，再這樣下去苦的還是百姓。
她心情沈重，望著遠處漂浮的白雲，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目光有些茫然。
一聲鷹唳劃破長空，驚空遏雲，還未見到雄鷹身影就能聽到叫聲。
鳳禾循著聲音望過去，一只鷹隼直朝她飛來，在她頭頂盤旋兩圈，眼睛緊緊的盯著她，不時揮動翅膀。
她看著頭頂盤旋的鷹隼，倏然面上一喜，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鷹隼在她頭頂繞了幾圈，展翅往門口的方向飛，似乎想將她引去某個地方。
鳳禾心中浮起激動的情緒，擡腳往外走，頭也不回說：“我出去一趟。”
淩見徹拽住她的胳膊，“你一個人出不去。”
鳳禾回頭看他，恍然回神，她是質女，身邊如果不跟著守衛，根本無法從這座府邸裏離開。
淩見徹凝神看了她片刻，沒有問她要去見什麽人，而是抿唇道：“我送你過去。”
鳳禾沈默點頭。
夜色籠罩，城外的林子裏馬蹄飛馳，一只鷹隼在前面引路。
鳳禾靠在淩見徹的懷裏，身上罩著一件白貂裘，淩見徹拽著韁繩，駕馬不斷向前奔去，直到鷹隼停下，他才勒緊韁繩。
馬蹄嘶鳴一聲，停了下來。
鳳禾迫不及待的跳下馬，四處觀望。
一名高大的年輕男子從林子裏走出來，手臂輕擡，鷹隼落於他的手臂上，他拿出兩條鮮肉餵給鷹隼，鷹隼吃完又飛向天上，很快消失不見。
鳳禾目光如灼的盯著男子，男子從暗影處走出來，她眼睛乍然一亮，久違的喚出那個熟悉的名字。
“羿旌！”
上次分別時，她最後見到的一幕是羿旌滿頭血的倒在地上，從那日起，她就時常做噩夢，夢到當時的畫面，雖然知道羿旌身體早就恢覆了，還是會下意識感到後怕，此刻見到他完好無損的站在她面前，她心裏的擔憂才完全放下，忍不住有些激動。
羿旌一步步走到近前，野性十足的眉眼映著月光，一如當年。
他看著鳳禾，一字一頓，“你認識我。”
他的聲音裏帶著疑問，卻又帶著兩分肯定，眼神陌生又遲疑。
鳳禾眼睛猝不及防的睜大，心臟快速跳動了兩下，疑惑地看著他，沒有急著開口。
淩見徹抱胸看著相對而立的兩個人，眉心擰了起來。
都說女子的感覺很準，有時候男子的感覺也很準，淩見徹不是多細膩敏感的人，但他看到鳳禾看向羿旌的眼神，就知道羿旌對她而言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那是他不認識的人，那是他不知道的，只屬於他們之間的共同回憶和過去。
這種感覺實在稱不上好，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緊迫感，就好像有人想把鳳禾從他的身邊搶走一樣。
他牢牢盯著鳳禾，就像狼王盯著自己誓死捍衛的凈土上開出的一朵雪白的花。
鳳禾緊緊盯著羿旌，想從他臉上尋出一點破綻，也許他在開玩笑，也許他在故意嚇她，也許他是有某些原因才故意這樣說，可是她了解羿旌，知道他不會對她撒謊。
“阿緹雅！”
一道熟悉的柔媚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鳳禾回過頭去。
朵蘭塔站在她身後，含笑望著她，“是我請你過來的。”
鳳禾眼睛一亮，心裏湧起一股激動，情不自禁笑了出來。
羿旌眉心蹙起，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眉眼間的疑惑更甚。
波光粼粼的河岸邊，微風輕輕浮動。
鳳禾和朵蘭塔並肩站在一起，朵蘭塔梳著簡單的發髻，腳上蹬著鹿皮靴，看起來英姿爽利。
鳳禾看著她頭上的婦人發髻，笑道：“還沒有恭喜你和羿旌，新婚快樂。”
朵蘭塔側頭望來，“你在信中已經恭喜過了，何況是史爾逼著我們成婚的，沒有什麽可喜的。”
鳳禾秀眉輕蹙，擔憂問：“史爾繼任為阿滕王後，你們還好嗎？”
“史爾那個人跟以前一樣，猜忌成性，當初羿旌和他是最有力的競爭對手，就算是現在，羿旌背後也有著不可小覷的族人，他必然忌憚羿旌，所以他繼任為王後，第一件事就是命令我和羿旌成婚，按照規矩，只有成婚的王子才能搬離王帳，所以成婚第二日，他就命令我跟羿旌回了族裏。”
鳳禾知道她說的簡單，實則處境艱難，心中不由擔心。
朵蘭塔諷笑了一下，“史爾最近要攻打大彧，需要用到羿旌和族人，才召我們回來，不過你放心，他欺負不到我們，我的性格你是了解的，現在有羿旌一族做後盾，更不會任人宰割。”
鳳禾輕輕點頭，以前她們在郯陰能不被欺負，多少仰仗於朵蘭塔強勢的性格，不然她這樣一位被父王冷落的王女，恐怕還要多受不少白眼，那個時候只要有人敢在她背後說她壞話，朵蘭塔就總會幫她打回去。
朵蘭塔不擅長學醫，卻喜歡拳腳功夫，從小到大都不輸男兒。
鳳禾想起往事，不由心中泛軟，抿了下唇，遲疑問：“羿旌……”
朵蘭塔沒有隱瞞道：“他失憶了，就是在那次受傷後，他忘記了以前的事，包括你，我不想讓你擔心，才一直沒有告訴你。”
鳳禾咬緊下唇，心中泛起濃濃的內疚，如果不是為了她，羿旌當初也不會受傷。
朵蘭塔道：“你不必感到愧疚，他當初是自願想要帶你走，就算知道是這個結果，我想他也還是會那樣做，這是他的選擇，你不用為他難過。”
鳳禾想起當初那個堅定不移的少年，只能心下嘆息，她現在知道情愛為何物，才明白他的一腔深情有多難得，可同時她也明白了，她對他的確沒有絲毫愛慕。
朵蘭塔道：“你如果想讓羿旌記起你，可以試著跟他說說以前的事，你對他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存在，也許能幫他想起一些事情。”
鳳禾仔細思忖片刻，輕輕搖頭，“也許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結果。”
朵蘭塔眼中浮現起幾絲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當初做的對不對，有的時候她會對羿旌感到愧疚，可她知道，即使羿旌想起一切，他和鳳禾也註定走在兩條不同的路上。
她擡頭看向遠處的陌生男人，男人長得俊美非凡，氣質比羿旌還要出眾，剛才跟鳳禾同騎而來。
他和羿旌各自靠在一棵樹下，無聲的看著彼此，明明誰都沒有說話，中間卻充斥著一股硝煙氣。
鳳禾擡眸，看向朵蘭塔，“你當初說你喜歡羿旌……”
朵蘭塔誠懇道：“我說的是真的，我的確喜歡他，嫁給他不是逼於無奈，不過我們現在還不是真夫妻，如果有一天他能真正喜歡上我，我們會成為真夫妻，如果不能，我們做一對攜手共度餘生的搭檔也沒什麽不好，反正無論如何史爾都會逼迫他跟一位女子成親，而我至少不會害他。”
鳳禾想起往日三人在一起的那些歲月，微微有些唏噓，不得不說朵蘭塔隱藏的很好，她以前一直沒有發現朵蘭塔這份心意，朵蘭塔甚至經常幫羿旌給她傳遞東西，每次都笑盈盈的在她面前幫羿旌說好話。
鳳禾能感覺出來，朵蘭塔那時是真心實意希望她和羿旌能在一起，不夾雜一點私心。
朵蘭塔輕聲說：“如果你喜歡他，我永遠不會將這份心意說出來，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歡他。”
鳳禾點頭，“謝謝你，我明白。”
她知道朵蘭塔是看出她對羿旌沒有男女之情，才會做這些事。
朵蘭塔眼中含笑，挑了下眉，“你不怪我當初出賣你們？”
鳳禾如實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麽那樣做，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害我。”
朵蘭塔輕笑，揶揄道：“就那麽信任我？”
鳳禾擡眸看著她的眼睛，“如果一起長大的姐妹都不能信任，那我還能信誰？”
朵蘭塔啞然失笑，“你呀，還是這個性子。”
鳳禾聽著她熟撚的語氣，不自覺放松下來，好像回到了以前跟她日夜相伴的日子，語氣不自覺帶著一絲親昵，“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當初為什麽那樣做了嗎？”
朵蘭塔沈默片刻，沈聲道：“父親過世前曾經告訴過我，如果有一日你母親過世了，老阿滕王很有可能會殺你，讓我無論用什麽方法，都要送你離開郯陰。”
朵蘭塔口中的父親就是於明翁，令鳳禾驚訝的是，師父離世前竟然也曾說過跟母親類似的話。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不懂他們為什麽這樣說，現在卻好像都明白了。
隨著她越來越靠近真相，很多事都變得清晰明了。
鳳禾垂眸望著水面，水面上倒映著一輪圓月，隨著波紋輕輕晃動。
她穿著一襲秀雅端莊的淺青襦裙，皎潔月光灑落在她身上，烏黑長發如絲緞般柔順光滑，梳著大彧發髻，意外的合適。
朵蘭塔打趣道：“你這幅打扮，倒真像是大彧人。”
鳳禾望著水中的自己，聲音很輕地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是大彧人。”
朵蘭塔心頭一顫，變得正色起來。
她想起父親生前的反覆叮囑，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口的原因，她那時最大的疑問就是老阿滕王為什麽要殺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
如果鳳禾不是……
朵蘭塔定了定神色，連忙道：“此事不管真假，都不能讓史爾知道。”
鳳禾輕輕點頭，她娘的墓地還在郯陰，如果史爾知道這件事，還不知會如何在這件事上做文章，她是老阿滕王的女兒，史爾才會有幾分忌憚，這份忌憚如果一旦沒了，他就更無法無天了，還不知會對她做出什麽事。
鳳禾知道朵蘭塔是為她著想，心中泛起暖意，“你這次叫我過來，是想跟我說這些事嗎？”
“不，我是想問你，你是想留在大彧還是郯陰，你如果想回郯陰，那麽現在就跟我們走，你如果想留在大彧，那麽就當我們今夜沒有見過，但無論如何你得先確保自己的安全。”
鳳禾低頭思索半晌，道：“我還有事情沒查清楚，現在還不能回郯陰。”
朵蘭塔皺眉，“你是質女，留在大彧會不會有危險？”
鳳禾柔柔望向淩見徹，赧然道：“他不會讓我有事。”
朵蘭塔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眼中浮現起一絲笑意，“看來你此去大彧收獲頗多，有時間好好跟我講講你們的故事。”
鳳禾輕輕點頭，同樣希望她們還有促膝長談的機會。
朵蘭塔瞥了羿旌一眼：“羿旌如果沒失憶，現在恐怕會很難過。”
鳳禾道：“無論他失不失憶，其實結果都是一樣的。”
她相信羿旌總有一天會明白，能娶到朵蘭塔，是他的福氣。
朵蘭塔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就一定會付出真心，拼盡全力保護對方。
鳳禾得知朵蘭塔當初的苦衷，現在很多事情都想清楚了。
“因為師父讓你在我母親過世後送我離開郯陰，所以你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做質女的機會逼迫我離開，當時阿滕王病重，我如果在那個時候離開一定會引人懷疑，如此才能名正言順，何況我和羿旌本來也逃不遠，被抓回去只是早晚問題。”
“羿旌心性淳樸善良，你知道他肯定爭不過史爾，羿旌是史爾的眼中釘，史爾坐上王位後一定會逼迫羿旌娶妻離去，與其讓史爾隨便挑一個人嫁給羿旌，不如你趁機賣給史爾一個人情，到時候順勢嫁給羿旌，你不會傷害羿旌，還可以保護羿旌，但史爾挑的人選就未必。”
“我說的對不對？”
朵蘭塔莞爾，“你自小就聰明，我說一個字你就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麽，又怎麽會猜錯。”
“我哪有那麽厲害。”鳳禾失笑。
朵蘭塔道：“當時事發突然，我來不及多想，只能想到這個法子，後來我也會糾結自己當初做的對不對，很擔心你孤身去了大彧會有危險。”
鳳禾牽住她的手，“你沒有做錯，你盡全力保護了我們。”
朵蘭塔露出笑容，“你是我妹妹，我保護你是應該的。”
鳳禾忍不住開心，這樣跟朵蘭塔站在一起說說笑笑的感覺好像回到了過去，可惜這樣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朵蘭塔擡頭望了一眼天色，悵然道：“天快亮了，既然你不想回郯陰，就趕緊回去吧，別被別人知道我們私下見面。”
鳳禾看時辰不早了，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她與朵蘭塔一說就停不下來，沒想到時間流淌的這麽快，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會是何時。
她忍著不舍，微微頷首道：“你下次如果想見我，就還讓羿旌養的鷹隼來找我，我會想辦法來見你。”
“珍重。”朵蘭塔頓了頓說：“無論你是哪裏人，都是我親如手足的妹妹，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鳳禾含淚點頭，不舍的抱住她。
朵蘭塔壓下眼中的淚意，拍了拍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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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陷入凝滯, 眾人都無心再飲酒。
鳳禾往暖手爐裏加了幾塊燒紅的木炭，帶著青古回了馬車裏歇息。
馬車寬敞又避風，與其露宿在外面的荒郊野地, 不如在馬車裏將就一晚。
護衛們把篝火往旁邊挪了位置, 睡在篝火熏熱的地方，漸漸安靜下來, 沒有人再說話。
青古鋪好軟毯，鳳禾躺上去, 青古睡在馬車另一側。
鳳禾回想著李蕊剛才那一句句聲嘶力竭的罵聲, 有些睡不著, 外面的林子裏不時傳來猛獸的叫聲, 讓人聽了不寒而栗。
她掀開馬車簾往外看了看, 發現淩見徹靠坐在近處的一棵大樹上, 是一睜眼就能看到她這輛馬車的距離, 他身上罩著一件厚實的狐裘, 幾縷烏黑的發絲被風吹散在臉旁, 閉著眼睛，身上的玄服仿佛融入夜色。
鳳禾看了他一會兒, 安下心來，抱著暖手爐躺到木板上，沈沈睡去。
翌日一早，眾人簡單啃了兩口幹糧就啟程出發。
昨夜睡的地方太硬，鳳禾睡得不安穩, 還有些困, 所以沒有起來, 繼續窩在軟毯裏昏昏沈沈地睡著，馬車搖搖晃晃, 睡起來竟然還意外的舒服。
她一覺睡到天光大亮，青古已經泡好了熱乎乎的蜂蜜花茶，她起床後正好喝上一杯，只覺得通體舒暢。
昨晚，李蕊把憋悶一路的火氣一股腦的發洩出來，今天整個人蔫蔫的，宿醉後有些偏頭疼，她不時擡手輕揉太陽穴，懶得再玩鬧，一直坐在自己的馬車裏，不吵不鬧的，跟昨夜癲狂怒罵的那個她判若兩人。
護衛們不自覺松了口氣，這段時日曦和公主不時就要讓馬車停下賞景，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邊關近在咫尺，容不得再耽誤了，終於可以順利抵達邊關。
馬車聲滾滾，正好在天黑前趕到，夕陽的餘暉落在滾滾黃沙上，整個邊關古城顯得悠久而昏黃。
鳳禾掀開車簾看了看，她之前來過邊關，所以看了兩眼就收回目光，其他人卻極為震撼，目不轉睛的四處看著，雖然邊城落後，風貌卻是一種壯闊的美。
大家先在城內府衙裏住下，等把消息傳給郯陰，郯陰才能派人來迎親。
鳳禾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她竟然能有機緣把和親的流程看一遍，想必母親當年也是這樣被送來和親。
淩見霄在府衙裏養傷，寧芷姚下了馬車就迫不及待的跑進府裏，鳳禾和淩見徹趕緊跟在她身後，怕她太激動會摔倒。
淩見霄傷的不輕，他當時幾乎是拼了一條命才救下太子，至今都無法下床，整個人瘦了不少，看到他們忍不住面露激動。
寧芷姚一下子就紅了眼睛，撲到床上嗷嗷直哭。
淩見霄沒想到她會來，楞了一下後，激動的想要坐起來，動作太大，身上的傷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寧芷姚連忙從他身上起來，小心翼翼的扶著他，哭唧唧說：“你別亂動！小心壓到傷處！”
淩見霄笑得一臉燦爛，“好！都聽娘子的！”
寧芷姚擡手就要去扒他的衣裳，急切道：“別油嘴滑舌，快給我看看你都傷了哪裏。”
淩見霄連忙按住衣襟，慌亂地看向鳳禾和淩見徹。
兩人忍笑，從屋子裏退了出去，留下他們夫妻二人互訴衷腸。
鳳禾怎麽看都覺得寧芷姚和淩見霄是一對恩愛的小夫妻，想不通淩見霄為什麽要那麽做，不過這些跟她無關，這個煩惱就交給寧芷姚去探究吧。
淩見徹帶著鳳禾在府衙裏走了走，熟悉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他們可能要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府邸雖然比不上京城，勝在寬敞幹凈。
兩人把整座府邸逛了一遍，看時間差不多了，才漫步回去。
寧芷姚坐在床邊，眼睛腫的像桃子，顯然大哭了一場，淩見霄一直小聲哄著，折騰得面色有些泛白。
寧芷姚一看到鳳禾就急道：“你快來給他看看，傷口是不是又撕裂了！”
她說著又想哭，聲音裏夾雜著一絲哭音，聽起來委屈又後怕，淩見霄連忙安撫的拍拍她的手。
鳳禾走上前去給淩見霄診脈，淩見霄傷勢嚴重，幸好救治及時撿回了一條命，但元氣大傷，必須得好好休養。
鳳禾看了看淩見霄現在用的藥方，在藥方上劃劃減減，添了幾味藥，又減了幾味藥，調整好藥方，讓人按照方子抓藥，又給淩見霄安排了幾道藥膳，既然現在寧芷姚來了，淩見霄有人細心照顧，鳳禾就讓寧芷姚盯著他吃。
寧芷姚拿著藥膳譜，急不可耐的去忙活起來。
鳳禾沒有再待下去，回房間收拾行囊，淩見徹留了下來，兩兄弟明顯有事情要談。
等鳳禾走遠後，淩見霄壓低聲音問：“太子是不是你……”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有些話即使私下也不能說。
淩見徹緘默不言，垂目看了他一眼，臉上神色波瀾不驚。
淩見霄嘆息一聲，半晌沒說出話來，最後只能道了一聲：“你膽子是真大。”
淩見徹輕瞥他一眼，在床邊大刀闊斧的坐下，“你膽子也不小，一般人可不敢往這個方向猜。”
淩見霄知道事情已經發生，改變不了，沒有再問及此事，而是說起戰場上當時的情況，又問了問父母的身體狀況，之前大家怕他擔心，一直沒告訴他淩伯宗病倒的事，現在瞞不住淩見徹才說了，淩見霄聽後是恨極怒極，心中止不住的擔憂，偏偏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回京看望父親。
兩人這一聊就一直聊到了深夜，聲音時高時低，直到寧芷姚端著熬好的藥膳回來，淩見徹才起身離開。
大家安置妥當後，各自在屋中歇下。
夜裏，鳳禾睡在陌生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郯陰現在近在咫尺，她忽然很想回去看看。
往事湧入腦海，夜深時她才睡過去，夢裏年幼的她在雪原上奔跑，偶爾不小心跌倒，母親站在遠處擔憂的看著她，她笑了笑，很快會再爬起來。
鳳禾留戀母親夢中的目光，這一覺睡得極沈極深，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離開的時候以為對那片土地再無眷戀，時間久了，卻發現那裏也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李蕊在院子裏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郯陰還沒有送消息來，她不急於出嫁，想在城中逛一逛，前來邀請鳳禾同去，卻見鳳禾睡得正香，她在院子裏這一坐就是半個時辰。
鳳禾有些驚訝，如果是以前，李蕊就算拿銅鑼在她耳邊敲，也是一定會把她敲醒的，可李蕊這次竟然安靜在外面等著，除了不耐煩之外，絲毫沒有叫醒她的打算。
李蕊面對她的驚訝，毫不留情的甩了兩個眼刀子過來，不自在的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鳳禾為了不辜負她的一片‘關懷備至’，飛快起床去旁邊的耳房裏洗漱，顧不得吃早飯，收拾妥當就陪李蕊去了街上閑逛，寧芷姚忙著照顧淩見霄，沒空再陪她們玩鬧，只有兩人一起出行。
邊關古城占地不大，準確的說這裏並不算最邊關的位置，只是前幾日大彧城門失守，丟掉一座城池，所以邊關守衛只能退於這裏，這裏暫時成了‘邊關’。
古城裏民風淳樸，跟京城風貌全然不同，房子是用黃泥砌成的，灰撲撲一片，大家臉上都遮著防風紗的面紗，兩人在古城裏逛了一圈，買了不少沒吃過的新鮮吃食，還買了幾個特色的草編小玩意。
李蕊口味刁鉆，遇到不喜歡吃的直接就吐掉，“呸！真難吃。”
鳳禾往她手裏塞了塊芝麻炒餅，“這個味道不錯，你嘗嘗。”
李蕊咀嚼了兩口，滿意點頭。
兩人把吃的都嘗了一遍，最後挑選了一家味道還不錯的小飯館坐下吃午飯，這個小飯館看起來不起眼，做的肉湯泡饃卻尤為好吃。
李蕊剛才在路上吃的差不多了，喝了一口湯，咬了一口餅，雙手托腮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
“現在想想，我以前可真是辜負了大好光陰，皇宮那一畝三寸的地方，竟然也值得我待上十幾年。”
鳳禾勸道：“你不要灰心喪氣，你現在是皇後娘娘唯一的女兒，她不會不顧及你，早晚有一天能救你歸國。”
李蕊唇邊漫起譏諷笑意，聲音很輕的說：“你還不明白嗎？我是棄子。”
鳳禾疑惑擡頭。
李蕊垂下眼簾，遮住眼中的酸澀，“離京前我聽說母後正在找禦醫調理身體，想要再生一子。”
鳳禾猝不及防的楞住，她從未想過皇後竟然還能這樣做。
仔細算來，以皇後的年紀想要再懷一子確實不是沒有可能，只是她怎麽都沒想到，皇後竟然能這麽快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還能這麽快尋找到目標，把以後要走的路規劃好。
原來皇後選擇舍棄李蕊，利用此事跟惠帝重修舊好，竟然是在打這個主意。
她還真是打不死，即使觸底，也能立刻想到法子重新開始，哪怕是親生子女也不能妨礙她的路，不可謂不狠心，不可謂不冷靜，最聰慧也最無情。
鳳禾對皇後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新認知，現在看來，皇後能坐穩皇後之位，絕非只是靠惠帝的寵愛。
她慈悲和善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狠絕果斷的心腸，不是像她以前想的那麽簡單。
李蕊低頭喝著湯，慢條斯理道：“母後以前待琴嬤嬤很好，可琴嬤嬤如今失蹤了，她不也像沒事人一樣，該做什麽做什麽，還能陪著父皇尋歡作樂。”
鳳禾見她主動提起琴嬤嬤，順勢問道：“琴嬤嬤無緣無故失蹤，至今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至少我離開前沒有，母後已經找了新嬤嬤伺候，頂替了琴嬤嬤的位置。”
鳳禾若有所思地低下頭，皇後這麽快就找人替代了琴嬤嬤，仿佛知道琴嬤嬤不會回去一樣，那麽他們猜的應該沒錯，琴嬤嬤就在她的手上，要麽藏起來了，要麽關起來了，人應該還活著，不然卞家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淩見徹派去的人一直盯著卞家，卞家人如果有反常的舉動，早就有人來稟報了。
她抿了下唇，狀似隨意道：“皇後娘娘一直待琴嬤嬤很好，琴嬤嬤在皇後娘娘心裏的地位，看起來好像不同於一般的嬤嬤。”
李蕊想起往事，神色微微有些黯然，“她們好像是舊識，母後以前有段時間隨外公外婆常居於冀州，在我小時候，琴嬤嬤說話也帶著冀州口音，後來才改過來，她們那個時候還經常說冀州話來逗我。”
鳳禾手指掐緊，琴嬤嬤曾是冀州人，這無外乎再次印證了琴嬤嬤的身份。
她掩飾般地低頭喝了兩口湯，待心情平覆，才緩緩開口：“聽說皇後娘娘和陛下就是在冀州認識的，相識於微時，所以感情格外深厚。”
李蕊唇邊譏諷的弧度俞深，“我以前也這樣想，可自從太子哥哥屢次三番出事後，我發現所謂的情深義重，其實也不過是利益的相互制衡，當利益相沖突的時候，都是可以拋棄的，我想通了這一點，很多事就明白了，其實父皇和母後也不過都是利益勾結罷了。”
鳳禾略顯詫異的看著她。
李蕊徐徐道：“父皇登基之初，得到了寧家、孟家的有力支持，寧家是我外祖家，孟家是我外祖母家，都是姻親，父皇登基後，也得到了郗家的鼎力相待，因為郗家家主是我姨父，姨父對姨母一片深情，即使姨母已經不在了，他愛屋及烏，對母後也是關照有加，這些都是父皇娶母後做皇後換來的。”
鳳禾聽著她分析這些局勢關系，不由有些驚訝，李蕊的確是長大了，以前她哪會思考這些事。
李蕊眼底一片寒霜，“李嫻以前總喜歡跟我爭，可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麽？父皇娶孝文皇後的時候只是一個普通皇子，他不得皇祖父的寵愛，皇祖父給他挑的王妃都只是落魄家族的嫡女，聽起來好聽，實際一點權勢都沒有，李嫻有這樣的外祖一家，對父皇能有什麽裨益？”
鳳禾默默聽著，這些都是她以前不知道的，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提及李嫻的母親孝文皇後了。
李蕊撕著手裏的饢，慢慢泡進湯裏，“當初先皇過世，太子年幼，群臣舉薦父皇登基做皇帝，朝中反對的聲音並不在少數，畢竟先皇有自己的子嗣，父皇只是皇弟而已，不夠名正言順，當時父皇如果沒有娶母後，登基之初很難坐穩皇位。”
“母後能登上皇後之位，絕非只是因為父皇的喜歡，還因為她背後有著強大的靠山，這些靠山足以讓她配得上這個位置，不然她就只能做寵妃，這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
李蕊譏諷的笑了一聲：“說來可笑，好像披了一層深情的皮，就能把所謂的聯姻美化一些，讓人顯得真誠美好，其實歸根結底本質都是一樣的。”
鳳禾遲疑道：“但皇上對皇後娘娘應該是有幾分真情在的。”
惠帝這些年來對皇後的寵愛不是假的，即使這份寵愛經不起時間的消磨，皇後也是後宮之中唯一被惠帝真心對待過的女子。
李蕊淡淡點頭，“母後未出閣時就遇見了父皇，兩人一傘定情，歷經風雨，感情的確不是後宮那群鶯鶯燕燕可比的。”
鳳禾眉心慢慢攏起。
……一傘定情？
難怪皇後當初會拿著一柄傘去求情，原來是定情信物。
她總覺得這件事好像有些蹊蹺，可仔細想來卻像是一團亂麻，她一直找不到能將所有人串聯起來的那根線。
鳳禾看李蕊愁眉不展，勸慰道：“郯陰其實沒有那麽可怕，雖然風俗跟大彧有很大不同，但你看我適應的不也挺好的麽，無論是哪裏的人其實都是一樣的，有好有壞，相處起來都是真心換真心，何況你是公主，帶著自己的護衛，你就當做自己是遠嫁，跟李嫻其實差不多。”
李蕊煩躁道：“李嫻是嫁做正妻，跟我能一樣麽！更何況她是聯姻，我是和親！”
鳳禾心下嘆息，找不出話來勸慰李蕊，再說下去李蕊只會更氣。
李蕊冷冷道：“我看夏文衍也不是個心術正的，這次大彧被郯陰圍攻，他一個兵都不曾派來相幫，只送些無用的布匹玉器過來，連戰馬和糧食都不曾送過，這算什麽友盟！”
鳳禾任她罵著發洩情緒，等她罵夠了夏文衍，才又往她碗裏添了些湯。
夏文衍心思深沈，這次大彧和郯陰兩虎相鬥，他選擇袖手旁觀，一直置身事外。
兩人吃飽喝足，李蕊身邊的護衛匆忙跑來，說是郯陰那邊來消息了。
她們放下湯碗，趕緊回了府衙。
兩人一邁進門檻，就發現府衙裏氣氛低沈，淩見徹眉心緊鎖，似乎在強壓著一股怒火，連平時沒心沒肺的瑞王臉色都有些難看。
鳳禾朝淩見徹看去，“出什麽事了？”
眾人面露難色，看了李蕊一眼，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李蕊從鳳禾身後走過來，不耐煩道：“有事你們就直說，現在沒有什麽是我承受不住的。”
瑞王看了她兩眼，艱難開口：“是郯陰那邊派人來說了成親的事……”
李瑞煩躁地撥了撥額前的頭發，“他們什麽時候過來迎親？”
瑞王憋了半天沒說出話來，求助的望向淩見徹。
淩見徹沈著聲音道：“郯陰說想讓他們迎親，曦和公主就只能在八裏城出嫁。”
李蕊火冒三丈，“他們竟然還提要求？”
鳳禾敏銳的抓住字眼，“我們來時經過八裏城，八裏城與這裏隔著三座城池，讓郯陰兵將越過三座城池迎親，豈不是將三座城池拱手讓人？”
瑞王嘆息一聲，急得直拍手，“就是這個道理呀！”
李蕊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面色猛地冷了下去，氣得手指發抖。
郯陰此舉分明是在故意挑釁，不但是在折辱她，還是在羞辱整個大彧，根本就不是真心和親。
鳳禾知道這是大彧和郯陰的事，她這個郯陰人不好插手，安靜佇立在一旁，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淩見徹站起來，心情稱不上好，“已經送信告知陛下，一切等陛下定奪吧。”
他扔下這句話，擡腳就往外面走，鳳禾跟著他走了出去。
淩見徹背對著光站在臺階上，半晌道：“大彧和郯陰這一戰恐怕無可避免。”
鳳禾走過去，“你覺得皇上不會答應史爾提出的條件？”
“不，他很有可能會答應，反正他貪圖的是安逸和享樂，只要不影響京城的繁榮，他根本不在乎邊關百姓的死活。”淩見徹聲音沈冷，“但郯陰目的很明確，就是要開戰，這次大彧讓出三座城池，下次他們還會要五座城池，反正他們沒有損失，要麽不費一兵一卒得到城池，要麽就是開戰。”
鳳禾垂眸，這的確符合史爾好戰好鬥的性子，他就是要一步步擊垮大彧，逼迫大彧出擊，他不會滿足於只得到三座城池。
但是於郯陰百姓而言，連年征戰又何嘗不是苦不堪言，郯陰本來就土地貧瘠，百姓過的艱難，老阿滕王就是好勇鬥狠的性子，現在史爾做了王，依舊四處征戰，再這樣下去苦的還是百姓。
她心情沈重，望著遠處漂浮的白雲，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目光有些茫然。
一聲鷹唳劃破長空，驚空遏雲，還未見到雄鷹身影就能聽到叫聲。
鳳禾循著聲音望過去，一只鷹隼直朝她飛來，在她頭頂盤旋兩圈，眼睛緊緊的盯著她，不時揮動翅膀。
她看著頭頂盤旋的鷹隼，倏然面上一喜，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鷹隼在她頭頂繞了幾圈，展翅往門口的方向飛，似乎想將她引去某個地方。
鳳禾心中浮起激動的情緒，擡腳往外走，頭也不回說：“我出去一趟。”
淩見徹拽住她的胳膊，“你一個人出不去。”
鳳禾回頭看他，恍然回神，她是質女，身邊如果不跟著守衛，根本無法從這座府邸裏離開。
淩見徹凝神看了她片刻，沒有問她要去見什麽人，而是抿唇道：“我送你過去。”
鳳禾沈默點頭。
夜色籠罩，城外的林子裏馬蹄飛馳，一只鷹隼在前面引路。
鳳禾靠在淩見徹的懷裏，身上罩著一件白貂裘，淩見徹拽著韁繩，駕馬不斷向前奔去，直到鷹隼停下，他才勒緊韁繩。
馬蹄嘶鳴一聲，停了下來。
鳳禾迫不及待的跳下馬，四處觀望。
一名高大的年輕男子從林子裏走出來，手臂輕擡，鷹隼落於他的手臂上，他拿出兩條鮮肉餵給鷹隼，鷹隼吃完又飛向天上，很快消失不見。
鳳禾目光如灼的盯著男子，男子從暗影處走出來，她眼睛乍然一亮，久違的喚出那個熟悉的名字。
“羿旌！”
上次分別時，她最後見到的一幕是羿旌滿頭血的倒在地上，從那日起，她就時常做噩夢，夢到當時的畫面，雖然知道羿旌身體早就恢覆了，還是會下意識感到後怕，此刻見到他完好無損的站在她面前，她心裏的擔憂才完全放下，忍不住有些激動。
羿旌一步步走到近前，野性十足的眉眼映著月光，一如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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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裏帶著疑問，卻又帶著兩分肯定，眼神陌生又遲疑。
鳳禾眼睛猝不及防的睜大，心臟快速跳動了兩下，疑惑地看著他，沒有急著開口。
淩見徹抱胸看著相對而立的兩個人，眉心擰了起來。
都說女子的感覺很準，有時候男子的感覺也很準，淩見徹不是多細膩敏感的人，但他看到鳳禾看向羿旌的眼神，就知道羿旌對她而言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那是他不認識的人，那是他不知道的，只屬於他們之間的共同回憶和過去。
這種感覺實在稱不上好，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緊迫感，就好像有人想把鳳禾從他的身邊搶走一樣。
他牢牢盯著鳳禾，就像狼王盯著自己誓死捍衛的凈土上開出的一朵雪白的花。
鳳禾緊緊盯著羿旌，想從他臉上尋出一點破綻，也許他在開玩笑，也許他在故意嚇她，也許他是有某些原因才故意這樣說，可是她了解羿旌，知道他不會對她撒謊。
“阿緹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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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禾回過頭去。
朵蘭塔站在她身後，含笑望著她，“是我請你過來的。”
鳳禾眼睛一亮，心裏湧起一股激動，情不自禁笑了出來。
羿旌眉心蹙起，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眉眼間的疑惑更甚。
波光粼粼的河岸邊，微風輕輕浮動。
鳳禾和朵蘭塔並肩站在一起，朵蘭塔梳著簡單的發髻，腳上蹬著鹿皮靴，看起來英姿爽利。
鳳禾看著她頭上的婦人發髻，笑道：“還沒有恭喜你和羿旌，新婚快樂。”
朵蘭塔側頭望來，“你在信中已經恭喜過了，何況是史爾逼著我們成婚的，沒有什麽可喜的。”
鳳禾秀眉輕蹙，擔憂問：“史爾繼任為阿滕王後，你們還好嗎？”
“史爾那個人跟以前一樣，猜忌成性，當初羿旌和他是最有力的競爭對手，就算是現在，羿旌背後也有著不可小覷的族人，他必然忌憚羿旌，所以他繼任為王後，第一件事就是命令我和羿旌成婚，按照規矩，只有成婚的王子才能搬離王帳，所以成婚第二日，他就命令我跟羿旌回了族裏。”
鳳禾知道她說的簡單，實則處境艱難，心中不由擔心。
朵蘭塔諷笑了一下，“史爾最近要攻打大彧，需要用到羿旌和族人，才召我們回來，不過你放心，他欺負不到我們，我的性格你是了解的，現在有羿旌一族做後盾，更不會任人宰割。”
鳳禾輕輕點頭，以前她們在郯陰能不被欺負，多少仰仗於朵蘭塔強勢的性格，不然她這樣一位被父王冷落的王女，恐怕還要多受不少白眼，那個時候只要有人敢在她背後說她壞話，朵蘭塔就總會幫她打回去。
朵蘭塔不擅長學醫，卻喜歡拳腳功夫，從小到大都不輸男兒。
鳳禾想起往事，不由心中泛軟，抿了下唇，遲疑問：“羿旌……”
朵蘭塔沒有隱瞞道：“他失憶了，就是在那次受傷後，他忘記了以前的事，包括你，我不想讓你擔心，才一直沒有告訴你。”
鳳禾咬緊下唇，心中泛起濃濃的內疚，如果不是為了她，羿旌當初也不會受傷。
朵蘭塔道：“你不必感到愧疚，他當初是自願想要帶你走，就算知道是這個結果，我想他也還是會那樣做，這是他的選擇，你不用為他難過。”
鳳禾想起當初那個堅定不移的少年，只能心下嘆息，她現在知道情愛為何物，才明白他的一腔深情有多難得，可同時她也明白了，她對他的確沒有絲毫愛慕。
朵蘭塔道：“你如果想讓羿旌記起你，可以試著跟他說說以前的事，你對他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存在，也許能幫他想起一些事情。”
鳳禾仔細思忖片刻，輕輕搖頭，“也許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結果。”
朵蘭塔眼中浮現起幾絲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當初做的對不對，有的時候她會對羿旌感到愧疚，可她知道，即使羿旌想起一切，他和鳳禾也註定走在兩條不同的路上。
她擡頭看向遠處的陌生男人，男人長得俊美非凡，氣質比羿旌還要出眾，剛才跟鳳禾同騎而來。
他和羿旌各自靠在一棵樹下，無聲的看著彼此，明明誰都沒有說話，中間卻充斥著一股硝煙氣。
鳳禾擡眸，看向朵蘭塔，“你當初說你喜歡羿旌……”
朵蘭塔誠懇道：“我說的是真的，我的確喜歡他，嫁給他不是逼於無奈，不過我們現在還不是真夫妻，如果有一天他能真正喜歡上我，我們會成為真夫妻，如果不能，我們做一對攜手共度餘生的搭檔也沒什麽不好，反正無論如何史爾都會逼迫他跟一位女子成親，而我至少不會害他。”
鳳禾想起往日三人在一起的那些歲月，微微有些唏噓，不得不說朵蘭塔隱藏的很好，她以前一直沒有發現朵蘭塔這份心意，朵蘭塔甚至經常幫羿旌給她傳遞東西，每次都笑盈盈的在她面前幫羿旌說好話。
鳳禾能感覺出來，朵蘭塔那時是真心實意希望她和羿旌能在一起，不夾雜一點私心。
朵蘭塔輕聲說：“如果你喜歡他，我永遠不會將這份心意說出來，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歡他。”
鳳禾點頭，“謝謝你，我明白。”
她知道朵蘭塔是看出她對羿旌沒有男女之情，才會做這些事。
朵蘭塔眼中含笑，挑了下眉，“你不怪我當初出賣你們？”
鳳禾如實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麽那樣做，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害我。”
朵蘭塔輕笑，揶揄道：“就那麽信任我？”
鳳禾擡眸看著她的眼睛，“如果一起長大的姐妹都不能信任，那我還能信誰？”
朵蘭塔啞然失笑，“你呀，還是這個性子。”
鳳禾聽著她熟撚的語氣，不自覺放松下來，好像回到了以前跟她日夜相伴的日子，語氣不自覺帶著一絲親昵，“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當初為什麽那樣做了嗎？”
朵蘭塔沈默片刻，沈聲道：“父親過世前曾經告訴過我，如果有一日你母親過世了，老阿滕王很有可能會殺你，讓我無論用什麽方法，都要送你離開郯陰。”
朵蘭塔口中的父親就是於明翁，令鳳禾驚訝的是，師父離世前竟然也曾說過跟母親類似的話。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不懂他們為什麽這樣說，現在卻好像都明白了。
隨著她越來越靠近真相，很多事都變得清晰明了。
鳳禾垂眸望著水面，水面上倒映著一輪圓月，隨著波紋輕輕晃動。
她穿著一襲秀雅端莊的淺青襦裙，皎潔月光灑落在她身上，烏黑長發如絲緞般柔順光滑，梳著大彧發髻，意外的合適。
朵蘭塔打趣道：“你這幅打扮，倒真像是大彧人。”
鳳禾望著水中的自己，聲音很輕地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是大彧人。”
朵蘭塔心頭一顫，變得正色起來。
她想起父親生前的反覆叮囑，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口的原因，她那時最大的疑問就是老阿滕王為什麽要殺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
如果鳳禾不是……
朵蘭塔定了定神色，連忙道：“此事不管真假，都不能讓史爾知道。”
鳳禾輕輕點頭，她娘的墓地還在郯陰，如果史爾知道這件事，還不知會如何在這件事上做文章，她是老阿滕王的女兒，史爾才會有幾分忌憚，這份忌憚如果一旦沒了，他就更無法無天了，還不知會對她做出什麽事。
鳳禾知道朵蘭塔是為她著想，心中泛起暖意，“你這次叫我過來，是想跟我說這些事嗎？”
“不，我是想問你，你是想留在大彧還是郯陰，你如果想回郯陰，那麽現在就跟我們走，你如果想留在大彧，那麽就當我們今夜沒有見過，但無論如何你得先確保自己的安全。”
鳳禾低頭思索半晌，道：“我還有事情沒查清楚，現在還不能回郯陰。”
朵蘭塔皺眉，“你是質女，留在大彧會不會有危險？”
鳳禾柔柔望向淩見徹，赧然道：“他不會讓我有事。”
朵蘭塔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眼中浮現起一絲笑意，“看來你此去大彧收獲頗多，有時間好好跟我講講你們的故事。”
鳳禾輕輕點頭，同樣希望她們還有促膝長談的機會。
朵蘭塔瞥了羿旌一眼：“羿旌如果沒失憶，現在恐怕會很難過。”
鳳禾道：“無論他失不失憶，其實結果都是一樣的。”
她相信羿旌總有一天會明白，能娶到朵蘭塔，是他的福氣。
朵蘭塔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就一定會付出真心，拼盡全力保護對方。
鳳禾得知朵蘭塔當初的苦衷，現在很多事情都想清楚了。
“因為師父讓你在我母親過世後送我離開郯陰，所以你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做質女的機會逼迫我離開，當時阿滕王病重，我如果在那個時候離開一定會引人懷疑，如此才能名正言順，何況我和羿旌本來也逃不遠，被抓回去只是早晚問題。”
“羿旌心性淳樸善良，你知道他肯定爭不過史爾，羿旌是史爾的眼中釘，史爾坐上王位後一定會逼迫羿旌娶妻離去，與其讓史爾隨便挑一個人嫁給羿旌，不如你趁機賣給史爾一個人情，到時候順勢嫁給羿旌，你不會傷害羿旌，還可以保護羿旌，但史爾挑的人選就未必。”
“我說的對不對？”
朵蘭塔莞爾，“你自小就聰明，我說一個字你就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麽，又怎麽會猜錯。”
“我哪有那麽厲害。”鳳禾失笑。
朵蘭塔道：“當時事發突然，我來不及多想，只能想到這個法子，後來我也會糾結自己當初做的對不對，很擔心你孤身去了大彧會有危險。”
鳳禾牽住她的手，“你沒有做錯，你盡全力保護了我們。”
朵蘭塔露出笑容，“你是我妹妹，我保護你是應該的。”
鳳禾忍不住開心，這樣跟朵蘭塔站在一起說說笑笑的感覺好像回到了過去，可惜這樣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朵蘭塔擡頭望了一眼天色，悵然道：“天快亮了，既然你不想回郯陰，就趕緊回去吧，別被別人知道我們私下見面。”
鳳禾看時辰不早了，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她與朵蘭塔一說就停不下來，沒想到時間流淌的這麽快，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會是何時。
她忍著不舍，微微頷首道：“你下次如果想見我，就還讓羿旌養的鷹隼來找我，我會想辦法來見你。”
“珍重。”朵蘭塔頓了頓說：“無論你是哪裏人，都是我親如手足的妹妹，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鳳禾含淚點頭，不舍的抱住她。
朵蘭塔壓下眼中的淚意，拍了拍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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