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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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兩人對視, 似有千言萬語。
淩見徹看到鳳禾衣衫上的鞭痕，眉心瞬間皺了起來，“李戊弄的？”
李戊是太子的名字, 只是一般很少有人這樣叫他。
鳳禾抿了下唇, “不打緊，內裏沒傷。”
她清楚人體哪裏容易受傷, 剛才都盡量躲避了，應該只是受了些輕微的皮肉傷, 連血都沒有流, 頂多休養幾日罷了。
淩見徹雙拳握緊, 眉目沈沈,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鳳禾道：“你別沖動。”
淩見徹眼眸漆黑, 抿著唇不說話, 眉宇間醞釀著戾氣和怒火, 一臉風雨欲來, 混不吝的勁又冒了出來。
鳳禾不想給他招惹麻煩, 她如今知道了他的秘密，只想跟他一起守著這個秘密, 不想打亂他多年的部署，絕不能讓他沖動行事。
她一步步走近淩見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淩見徹懷裏倏然多了溫香軟玉，乍然一楞。
鳳禾心有餘悸的靠在他胸前，只覺得這一刻才徹底安下心來。
剛才她多怕再也見不到這個人。
淩見徹全身僵住, 瞬間從剛才的思緒和暴怒裏抽身出來, 耳根滾燙發紅, “你這是嚇的，還是……”
微風拂動鳳禾的發梢, 擦過淩見徹的下巴，帶著細微的癢意，芬香滿懷。
淩見徹一顆心快速鼓動著，憋了半天說：“你這樣我很難不多想。”
鳳禾從他懷裏擡起頭，鼓起勇氣看著他的眼睛，聲音很輕地說：“你上次問的問題，我好像已經有答案了。”
她說完這句話又飛快把頭低了下去，仿佛淩見徹的眼睛是洪水猛獸一樣，讓她不敢直視。
淩見徹被巨大的驚喜沖昏了頭，腦子裏好像有煙花綻開，千朵萬朵，色彩繽紛。
他好像懂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懂，腦袋昏昏沈沈，整個人像飄上了雲端，暈乎乎的，把什麽都忘了，只覺得這一刻他的人生好像已經別無所求了。
鳳禾聽著他胸口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唇角微微揚起。
淩見徹擡起手臂，將她緊緊抱住，就好像擁著歷經千山才找來的寶貝一樣，珍之重之，既怕力氣太大又怕力氣太小，歡喜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朝霞映天，雲層漸漸染上金色，熹微晨光落在地面上，樹葉沙沙作響。
兩人就這樣抱了許久，直到宮門後面傳來人聲，鳳禾才回過神來，拉著魂飛九天的淩見徹匆匆離開，上了停在山腳的馬車。
淩見徹坐進馬車，下意識還想將人抱回懷裏，鳳禾卻不給抱了。
她紅著臉看著窗外，回想起剛才那個過長的擁抱，還覺得窘迫。
淩見徹楞楞回神，傻乎乎地撓了撓頭，目光滑過她細白的手腕，面色一變，抓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擡起來，“怎麽弄的？”
鳳禾兩只手腕全都通紅一片，隱隱有幾處還起了泡。
淩見徹想到什麽，瞪著眼睛，聲音沈了又沈，“他綁你了？你用火燒的？”
“……沒事，傷的不是太重。”
鳳禾拽著袖子想擋，被淩見徹攔住，“別亂動，小心把泡弄破了。”
他沈著臉地沖車夫喊：“讓馬跑快點！”
車夫連忙揚鞭揮馬，加快速度，噠噠馬蹄聲響在寂靜的街道上。
鳳禾剛才沒留意還好，現在留意到手腕上的傷，只覺得鉆心的疼了起來，她微微吸了一口氣問：“你怎麽知道我在太子這？”
淩見徹面色不虞，怕她觸碰到傷口，小心翼翼的握著她的胳膊，“我哪裏能放心你一個人回去，你跑出去後我就趕緊追了出去，可街上人多，一時沒找到你，我猜你應該是回府了，就順著那條路走，正好看到你被人打暈抓走。”
淩見徹想起當時的情形就忍不住一陣懊惱，慍怒道：“我馬上追了上去，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幾個小乞丐，圍著我要銀子，阻了我的去路，馬車跑得太快，街上人又多，等我追過去你們已經不見蹤影了。”
“幸好我認得其中一人是李戊的手下，就趕緊去找了郗行止，郗行止更了解太子，知道太子能把人帶去哪，只是沒想到李戊這次這麽大膽，竟然把你帶去了蓉翎宮，連郗行止都猜錯了，我們找了兩處地方都是錯的，這才耽擱了時間。”
淩見徹想起這一夜仍舊感到後怕，把鳳禾抱進懷裏，千語萬言堵在喉嚨裏，最後啞聲道：“幸好你沒事。”
鳳禾也驚魂不定，輕輕閉了閉眼。
淩見徹低頭給她吹著手腕上的傷，聲音晦澀難明，“你放心，傷害過你的人，我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你不要急，一切從長計議。”鳳禾跟他一樣，都不是有仇不報的個性，所以沒有多勸，只是她覺得沒必要跟太子硬杠，有仇可以慢慢報。
“……我明白。”淩見徹眸底蕩漾著冰冷的光，輕輕瞇了下眼睛，“總歸他這輩子都別想坐上皇位。”
鳳禾抿了下唇，眼睫輕輕一顫。
回到府裏，淩見徹親自給鳳禾上藥，越看她手腕上的傷，眉心皺得越深，恨不能將所有的疼都替她承受才好。
鳳禾疼的微微縮著手指，只想在李戊身上千百倍的討回來。
淩見徹試著分散她的註意力，眸色沈沈問：“你那裏有沒有什麽藥粉，能將人折磨得死去活來的？”
鳳禾會意，略一沈吟，道：“妝奩左邊的那個匣子裏有一瓶綠色的藥粉，你去拿來。”
淩見徹走過去，從匣子裏找到一個青花紋的瓷瓶，拔掉瓶塞，裏面裝的正是綠色藥粉。
他把瓷瓶拿回來，“這個有什麽作用？”
鳳禾略微彎起唇角，“這種毒藥是我師父研制出來的，名為百蟲散，只要將藥粉撒在身上，就能連癢三天，如螞蟻啃噬，三日後轉癢為疼，痛如蝕骨剜心。”
淩見徹笑了，“這毒刁鉆，正適合咱們的太子用。”
鳳禾莞爾，“他說他是太子，要享用世間最好的一切，那麽給他的毒當然也要最好的，滿足他的願望。”
她身上越疼，越是要在太子身上討回來，他既然自作孽，就要做好有報應的準備。
兩人相視一笑，折騰了一夜，天色已經大亮了。
淩見徹還要去上朝，就沒有多待，給鳳禾將傷口處理好，起身離開。
離開前他輕輕吻了一下鳳禾頭頂的青絲，動作輕柔又小心，惹得鳳禾臉上紅暈半天未散。
鳳禾趴在柔軟的床鋪上，捂著燙人的臉頰，好一會兒才睡過去。
待她醒來，已經是暮霭沈沈，她從床上緩緩坐起來，只覺得渾身都疼。
她泡了個藥浴，對著銅鏡照了照，身上的鞭痕沒流血，但紅的厲害，估計一時半刻好不了，更別提手腕，一抽一抽的疼。
鳳禾嘶嘶吸著冷氣，默默在心裏罵李戊。
夜裏，鳳禾坐在窗邊的塌上，懶洋洋的攏著衾被，靠在軟枕上看月亮。
……沒辦法，一躺下身上就疼。
對面窗口傳來動靜，淩見徹在外面叩擊了幾下，熟悉的三聲重兩聲輕，然後爬了進來。
鳳禾默了默：“……為什麽不走門？”
淩見徹理所當然道：“三更半夜到你的閨房，被人看到了不好。”
鳳禾：“……”難道被人看到爬窗就很好嗎？
淩見徹手裏拎著一個紙包走過來，“身上的傷怎麽樣？”
鳳禾搖搖頭，毫不遲疑道：“已經不疼了。”
淩見徹似信非信地看了她一眼，剛一走近，鳳禾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眉眼彎起，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是灌香糖！”
淩見徹把紙包扔給她，露出笑容，“你這鼻子是真靈敏。”
鳳禾將紙包拆開，拿出一個熱乎乎的栗子，剛想剝就被淩見徹奪了過去。
“你手上有傷。”
淩見徹搬了個板凳，坐在床邊給她剝栗子，別看他平時性子粗，剝出的栗子仁卻完整又幹凈，還掏出一條帕子鋪平，將剝好的栗仁放上去，像模像樣的。
燈火晃動，鳳禾靜靜看著他燭光映襯下的俊挺眉眼，心底泛起一陣融融暖意。
她看了一會兒，眼睛就巴巴挪到了栗子上，默默咽了咽口水。
淩見徹唇角牽了起來，擡手把栗子仁送到她唇邊，眸中隱隱含笑。
鳳禾迫不及待地把栗子仁吃了，欲蓋彌彰問：“那包藥粉你用了？”
淩見徹‘嗯’了一聲，“我找人將藥粉撒在太子的換洗衣裳上，那包藥粉效果很好，幾乎是立竿見影。”
“你看到他毒發了？”
淩見徹點頭，繼續剝手上的栗子，繪聲繪色道：“今日上朝的時候，咱們太子殿下突然像只大蟲子一樣扭了起來，你是沒看到那情景，別說是群臣了，連皇上都傻眼了。”
鳳禾想象著當時的場景，噗嗤笑出聲。
淩見徹嘖嘖道：“那包藥粉的毒性是真強，李戊全身瘙癢難耐，當著眾多朝臣的面就開始狂抓，還一直說身上有蟲子在跑，當眾寬衣解帶，攔都攔不住，還大呼小叫，一會蹦一會跳的，哪裏還有半分儲君的模樣，他平時裝得人模人樣的，這次算是把臉面徹底丟盡了。”
鳳禾嚼著軟糯的栗子，眼睛開心的瞇了起來，心裏稍微舒暢了，身上的疼痛好像都減輕了一些。
“後來鬧得太難看，皇上發了火，朝臣們只好上前去攔，李戊根本不管是誰，誰敢攔他，他就踹誰，連太傅都沒放過，差點把太傅那把老骨頭踢散了，還貼著銅柱一直蹭。”
淩見徹用輕松的語氣說：“我趁大家去攔，趁機踢了他幾腳，結果你猜怎麽著？他竟然直哼哼，一副終於解癢的模樣，大家都沒眼看了。”
鳳禾：“……”不愧是喜歡找抽的太子！
“最後皇上沒辦法，趕緊散朝了，派人去請太醫，氣得拂袖而去。”
鳳禾笑了一下：“請太醫也沒用，就算他們能查出來是中毒，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出解藥，等他們研究出解藥，還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李戊估計都好了。”
淩見徹道：“現在太醫院裏，除了院判都是一群酒囊飯袋，當初你師父離開太醫院，他的幾位師兄弟和同僚也相繼離開，剩下的那些，心思都沒用在鉆研醫術上，整天想著爭權奪利，互相攀比，不肯與他們同流合汙的基本都被攆了出去，只有許鶴年是因為有幾分真本事，得留他坐鎮，才能一直待在太醫院裏。”
鳳禾皺眉，“太醫院怎麽變成那樣了？”
她師父如果知道一定很難過，畢竟師父曾經跟她說過，為醫者首先要固守本心，只能醫人、救人，不能為外世所擾。
淩見徹冷嗤一聲：“朝風不正，自然留不下清正的臣子。”
鳳禾若有所思，仔細想來師父當年能提前離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否則太醫院烏煙瘴氣的，他就算留下恐怕最後也要走。
淩見徹把剝好的栗子仁推過來，一會功夫已經攢了不少。
鳳禾含笑看他，餵他吃了一顆，垂目時看到放栗子仁的帕子上有一團十分眼熟的黑線，“這不是……”
她眨了下眼睛，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竟然是她上次繡的那條帕子，淩見徹當真拿回來了？
“嗯。”淩見徹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接著她的話道：“就是你送給我的那個定情信物。”
“誰、誰給你定情信物了……”
鳳禾矢口否認，越瞅那條手帕越是心虛。
其實當時她是騙淩見徹的，那上面繡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小狗……
她本來想在上面繡條小奶狗，但最後沒繡成，淩見徹當時嫌她繡的難看，她就故意騙他那是他。
鳳禾心裏泛起一陣嘀咕。
她怎麽可能當著那麽多人的面繡淩見徹？
淩見徹平時都挺聰明的，遇到她的事好像真的會變笨，她說什麽他就信什麽。
鳳禾咳了一聲，伸手就想把繡帕拿回來，好聲好氣說：“太難看了，你拿出去怪丟人的，還是還給我吧，我以後再給你繡個新的。”
淩見徹眼疾手快的把帕子奪了回去，揣進懷裏，貼著胸口放好，“既然上面繡的是我，那就是我的，我就喜歡這條。”
鳳禾沈默又沈默：“……”是你自己非要做淩小狗的，不能怪我！
有淩見徹陪著說笑，鳳禾身上的疼痛減輕了不少，青古把熬好的湯藥端進來，又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淩見徹親自把湯藥餵她喝，又餵她吃了幾顆栗子仁，等藥效上來，她睫毛扇動，不知不覺趴在軟枕上睡了過去。
昏黃的燭光落在她白皙的面龐上，軟枕壓著臉上的軟肉，眼尾微微泛紅，烏發隨意的垂在身後，幾縷碎發繞在細白的脖頸上，看起來脆弱又毫無防備。
淩見徹無聲看著她，擡起手指輕輕撫了下她軟乎乎的面龐，將她頸上纏著的碎發輕輕捋到耳後。
他知道她身上的疼遠沒有她說的輕松，她是不想讓他擔心。
李戊得到的懲罰還不夠，遠遠不夠。
淩見徹坐到深夜，給她手腕上換了藥，才起身悄無聲息的離去。
*
翌日一早，太子府的人就來了，說太子請鳳禾過府一敘。
鳳禾早就猜到太子會如此，沒有太驚訝，一來，太子懷疑他身上的奇癢是出自她之手，二來，就算不是她弄的，太子也想讓她前去診治。
鳳禾當然不會去，她早就吩咐綠雲，對外宣稱她病了，這幾日都閉門不見客，反正她手腕上有傷，就算是皇上來查她也這麽說。
太子的人哪裏肯輕易離去，一直堵在門口，想闖進來，青古和綠雲帶著護院擋在門口，外面吵吵鬧鬧的，鬧了能有半個時辰。
鳳禾坐在妝奩前戴耳珰，手腕上纏著一圈白布，軒窗敞開，外面的吵鬧聲不時傳進來。
青古提著裙擺，著急忙慌的從大門跑進來，“小姐，他們一直不肯離去，吵著鬧著非要把您帶回太子府，說完不成太子交代的任務他們就不走了，還想闖進來，再這麽下去咱們的護院恐怕就攔不住了。”
鳳禾撥了撥耳珰，望著鏡中的自己，語氣閑適問：“鬧了這麽久，有百姓過來看熱鬧嗎？”
青古點頭，“有，還不少呢，門口圍了一圈人。”
鳳禾面色稍霽，微微一笑，“行，我出去看看。”
青古拿起衣架上的披帛，抱過來給她穿上，“外面起風了，您多穿些，小心受涼。”
鳳禾攏了攏臂彎上的淺粉披帛，輕輕‘嗯’了一聲，擡腳走了出去。
她裏面穿了件繡著萱花草的襦裙，腰帶束緊，看起來溫婉可人。
綠雲帶著護院擋在門前對峙著，兩方互不相讓，周圍都是看熱鬧的百姓，不時傳來吵鬧聲，街前堵滿了人。
鳳禾擡腳邁出大門，冷風吹拂起她的裙裾，眾人擡眼望去，她站在臺階上，披帛隨風輕動，臉上未施粉黛卻色若桃李，纖纖腰肢不及一握，墨發如瀑，立在寒風中，耳珰微微搖晃，一眼望去楚楚動人，像一朵迎風而立的鈴蘭。
眾人晃神，氣氛驟然安靜了一瞬。
青古搬來一張椅子，掐著嗓子喊：“小姐，您風寒未愈，手上還有傷，快過來坐下，可別體力不支再暈過去。”
綠雲跟青古默契十足，在旁邊揚聲附和：“是啊小姐，您若是暈了，外面的人不知道情況，還以為是太子殿下故意為難您，咱們太子殿下是出名的仁和慈善，怎麽可能明知道您有病在身還非要召見您？當中一定是有誤會。”
她們兩個一唱一和，口齒伶俐，太子那群手下插不上話，臉色青一陣紫一陣。
鳳禾神色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在椅子上坐下，眸中看不出多餘的情緒。
太子府的領頭人揚聲道：“王女，太子請您過去是有要事相商，耽誤不得，您快些跟我們走一趟吧。”
鳳禾認出為首的那個就是那晚抓她的人之一，她當時雖然沒看到對方的長相，卻記得他的聲音。
她擡眸看著他，眉眼彎彎，笑容明媚，“這位大人瞧著有些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江三神色一緊，扯著嘴角幹巴巴笑道：“您是貴人，小的不過是粗人一個，哪裏入得了您這貴人的眼，想來您是認錯了。”
鳳禾面色如常，似笑非笑地睨著他，“太子身份貴重，手下哪裏有粗人，明明個個都是貴人，不然你們哪敢來我這裏堵門，倒是我招惹不起你們才對。”
江三神色微變，訕訕道：“王女誤會了，太子殿下是一片熱情，真心邀您去府上做客，王女就算身子不適也沒關系，小的們擡著軟轎送您過去，保證不會顛到您。”
鳳禾輕哂一聲，扔下一句，“孤男寡女不合適。”
江三臉上笑容不變，“此次不光是太子殿下邀請您，太子妃也邀請您過去呢，到時候太子妃陪著您說話，太子殿下是正人君子，豈會有孤男寡女之事，您大可放心。”
鳳禾低頭整理著披帛，咳嗽了兩聲：“你們明知道我身體有恙，為何非要讓我去太子府走一趟，就不怕我將病氣傳給太子？太子若是怪罪下來，是怨你們還是怨我？”
“太子乃是龍子，有天命護體，自然不怕病氣。”
鳳禾聽著這些人胡說八道，覺得他們比酒樓裏的說書先生的還會信口開河，不去說書實在是可惜了。
她淺淺彎唇，慢悠悠說：“聽聞太子昨日身上突然瘙癢難耐，還是在天子眼皮底下發的病，既然你說龍子有天龍真氣護體，理應不會生病才對，那太子怎地突然沒有了？莫非是太子做了什麽惹怒上蒼，才招來懲罰？”
周圍百姓竊竊私語起來，都覺得鳳禾言之有理，忍不住猜測起太子究竟是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才會招來那樣的懲罰，畢竟太子昨夜連召數十名大夫前去太子府的事，今日都已經傳開了，據聞太子身上的瘙癢毫無緣由，連太醫都找不到原因，群醫束手無策。
……莫非真的是天譴？
大家越想越覺得蹊蹺，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是真的！
江三臉色難看，憋紅了一張臉，“……胡說八道！荒唐！絕無此事！”
鳳禾短促地笑了下，語氣輕飄飄的，“這位大人，正話反話都讓你說了，我不過是順著你的言論推敲而已，你為何又不認了？”
江三火冒三丈的瞪著她，忍了又忍，語氣強硬道：“太子乃是儲君，既然是太子的命令，哪怕您是王女也必須遵從，您若是不肯跟我們走，可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鳳禾故作驚訝地用團扇遮住半張臉，“不是說請我過去做客麽，哪有請人做客還硬抓的，難道你們不是來邀請我的，而是要將我這個病患綁回去？不知我可是有哪裏得罪了太子，太子為何要強人所難？”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聚集的人也更多。
青古誇張的擠出兩滴眼淚，“小姐，大彧太欺負人了！明知道您還病著，竟然非讓您去參見太子，也不說是什麽原因請您過去。”
綠雲在旁邊目露擔憂，淒淒哀哀地揚聲說：“小姐，您手上燙傷未好，風寒也未愈，您若暈在半路上倒還好，頂多是您遭些罪，病個十天半月的，可若是將風寒傳染給太子，豈不是罪過大了？一旦太子有個好歹，也不知道是怨江大人還是怨您。”
鳳禾擦了下眼角，拍著胸口咳了咳，“我這命可真苦。”
江三面色黑如鍋底，連句話都插不上來。
周圍的百姓指指點點起來，都覺得他們這群人仗勢欺人，人家王女手腕上還纏著白布呢，一看就傷得不輕，還感染了風寒，瞅瞅那臉白的，像雪一樣！他們竟然也不知道通情達理一些！
江三頂著眾人的目光，硬著頭皮說：“太子殿下不是隨意傳喚，叫王女前去是事出有因。”
“……哦？”鳳禾搖著折扇，不緊不慢問：“你剛剛還說是讓我去太子府坐客，這會怎麽又變了，太子找我究竟是有什麽事啊？”
江三聲音滯了一下，太子找王女當然是想要算賬！
太子現在渾身瘙癢難耐，被折磨的痛苦不堪，在朝堂上又丟盡了臉面，偏偏太醫查不出病因，太子懷疑是王女耍了手段，才想將其捉去審問，好找到解藥，就算沒有解藥也可以逼著她研制出解決的辦法。
可太子如果想證明是王女下毒，就得說出王女曾被抓去蓉翎宮一事，偏偏此事絕對不能承認，不然又要引起另一場軒然大波。
他心思轉了又轉，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鳳禾看著指甲上的丹蔻，眼裏帶著點戲謔，“這位大人怎麽不說話？”
江三眼看著周圍的百姓越聚越多，咬了咬牙，把劍抽了出來。
太子現在被折磨得苦不堪言，正在氣頭上，脾氣暴躁，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觸他黴頭，如果他們不能把人帶回去，太子輕則大發雷霆，重則他們恐怕小命不保，不管怎樣，必須得把人帶回去才行。
江三下定決心，擡起頭厲聲道：“太子命令，不容置喙！既然王女非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等不客氣了！”
鳳禾抿唇一瞬，漂亮的眼眸中浮起幾分嘲諷，聲音徹底冷了下來，“那我今日就偏要嘗嘗那敬酒了！”
“……你！”江三怒不可遏，就沒見過這麽冥頑不靈的！
鳳禾冷傲地勾起唇角，懶得與他再浪費唇舌。
太子此次的行徑已經徹底激怒了她，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忍氣吞聲，更不會踏足太子府一步。
江三提著手裏的劍靠近，身後跟著大批護衛，百姓們驚叫連連。
兩方互不相讓，氣氛正劍拔弩張，江三身後傳來一道沈冷又漫不經心的嗓音，跟周遭緊繃的氣氛格格不入。
“你擋住我的路了。”
江三回頭望去，淩見徹站在他們身後，一身玄衣錦袍，墨發高束，眉眼間都是桀驁的戾色，身後帶著十幾名神策軍。
江三心裏突突了一下，下意識讓開路，陪著笑臉道：“淩統領，這麽巧。”
淩見徹神色淡漠，唇畔笑意透著一股冷厲，“你們怎麽在這裏？”
“我等奉命來抓人，沒想到這麽巧遇見您。”
淩見徹挑了挑眉宇，站著未動，聲音低沈下去，“抓人？你們跑我淩府門口抓人？”
江三噎了一下，怎麽就在你淩府門口抓人了？明明是在你們隔壁抓人，這整條街都被你淩家包了不成？
他面上不敢顯露半分，繼續賠笑，好聲好氣道：“不是，跟您家沒關系，就是恰好借這地方一用，我馬上就帶人走。”
淩見徹目光若有似無的掃過鳳禾，轉動了一下手上的扳指，“為什麽抓人？”
江三看了一眼鳳禾，故意語帶威脅道：“我們太子府抓人不需要理由！”
淩見徹轉了轉手腕，煩躁地嘆了口氣，“這可是你們自找的。”
江三沒聽清，“……什麽？”
“我說，巧了！”淩見徹一拳打在他臉上，“我淩見徹揍人也不需要理由！”
江三臉被打的一歪，還沒來得及反應，又被淩見徹一腳踹翻在地，只發出一個音，血腥氣就堵在了喉嚨裏。
淩見徹狠狠踩在他的胸口上，滿眼冷戾。
他還沒去找他們算賬，他們竟然還有臉敢來這裏抓人，別以為他沒看見，那夜打暈鳳禾的人就是江三！
江三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神色怔楞，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招惹淩閻王了嗎？沒有啊！
淩見徹拎起他的衣領，扳指對準他就是接連數拳，周身戾氣壓抑不住。
江三試圖反抗，卻被打的毫無反擊之力，那扳指上帶著倒刺，沒打幾下他就滿臉都是血。
他心裏止不住的茫然，他何時柔弱至此，竟然連個紈絝都打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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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視, 似有千言萬語。
淩見徹看到鳳禾衣衫上的鞭痕，眉心瞬間皺了起來，“李戊弄的？”
李戊是太子的名字, 只是一般很少有人這樣叫他。
鳳禾抿了下唇, “不打緊，內裏沒傷。”
她清楚人體哪裏容易受傷, 剛才都盡量躲避了，應該只是受了些輕微的皮肉傷, 連血都沒有流, 頂多休養幾日罷了。
淩見徹雙拳握緊, 眉目沈沈,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鳳禾道：“你別沖動。”
淩見徹眼眸漆黑, 抿著唇不說話, 眉宇間醞釀著戾氣和怒火, 一臉風雨欲來, 混不吝的勁又冒了出來。
鳳禾不想給他招惹麻煩, 她如今知道了他的秘密，只想跟他一起守著這個秘密, 不想打亂他多年的部署，絕不能讓他沖動行事。
她一步步走近淩見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淩見徹懷裏倏然多了溫香軟玉，乍然一楞。
鳳禾心有餘悸的靠在他胸前，只覺得這一刻才徹底安下心來。
剛才她多怕再也見不到這個人。
淩見徹全身僵住, 瞬間從剛才的思緒和暴怒裏抽身出來, 耳根滾燙發紅, “你這是嚇的，還是……”
微風拂動鳳禾的發梢, 擦過淩見徹的下巴，帶著細微的癢意，芬香滿懷。
淩見徹一顆心快速鼓動著，憋了半天說：“你這樣我很難不多想。”
鳳禾從他懷裏擡起頭，鼓起勇氣看著他的眼睛，聲音很輕地說：“你上次問的問題，我好像已經有答案了。”
她說完這句話又飛快把頭低了下去，仿佛淩見徹的眼睛是洪水猛獸一樣，讓她不敢直視。
淩見徹被巨大的驚喜沖昏了頭，腦子裏好像有煙花綻開，千朵萬朵，色彩繽紛。
他好像懂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懂，腦袋昏昏沈沈，整個人像飄上了雲端，暈乎乎的，把什麽都忘了，只覺得這一刻他的人生好像已經別無所求了。
鳳禾聽著他胸口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唇角微微揚起。
淩見徹擡起手臂，將她緊緊抱住，就好像擁著歷經千山才找來的寶貝一樣，珍之重之，既怕力氣太大又怕力氣太小，歡喜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朝霞映天，雲層漸漸染上金色，熹微晨光落在地面上，樹葉沙沙作響。
兩人就這樣抱了許久，直到宮門後面傳來人聲，鳳禾才回過神來，拉著魂飛九天的淩見徹匆匆離開，上了停在山腳的馬車。
淩見徹坐進馬車，下意識還想將人抱回懷裏，鳳禾卻不給抱了。
她紅著臉看著窗外，回想起剛才那個過長的擁抱，還覺得窘迫。
淩見徹楞楞回神，傻乎乎地撓了撓頭，目光滑過她細白的手腕，面色一變，抓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擡起來，“怎麽弄的？”
鳳禾兩只手腕全都通紅一片，隱隱有幾處還起了泡。
淩見徹想到什麽，瞪著眼睛，聲音沈了又沈，“他綁你了？你用火燒的？”
“……沒事，傷的不是太重。”
鳳禾拽著袖子想擋，被淩見徹攔住，“別亂動，小心把泡弄破了。”
他沈著臉地沖車夫喊：“讓馬跑快點！”
車夫連忙揚鞭揮馬，加快速度，噠噠馬蹄聲響在寂靜的街道上。
鳳禾剛才沒留意還好，現在留意到手腕上的傷，只覺得鉆心的疼了起來，她微微吸了一口氣問：“你怎麽知道我在太子這？”
淩見徹面色不虞，怕她觸碰到傷口，小心翼翼的握著她的胳膊，“我哪裏能放心你一個人回去，你跑出去後我就趕緊追了出去，可街上人多，一時沒找到你，我猜你應該是回府了，就順著那條路走，正好看到你被人打暈抓走。”
淩見徹想起當時的情形就忍不住一陣懊惱，慍怒道：“我馬上追了上去，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幾個小乞丐，圍著我要銀子，阻了我的去路，馬車跑得太快，街上人又多，等我追過去你們已經不見蹤影了。”
“幸好我認得其中一人是李戊的手下，就趕緊去找了郗行止，郗行止更了解太子，知道太子能把人帶去哪，只是沒想到李戊這次這麽大膽，竟然把你帶去了蓉翎宮，連郗行止都猜錯了，我們找了兩處地方都是錯的，這才耽擱了時間。”
淩見徹想起這一夜仍舊感到後怕，把鳳禾抱進懷裏，千語萬言堵在喉嚨裏，最後啞聲道：“幸好你沒事。”
鳳禾也驚魂不定，輕輕閉了閉眼。
淩見徹低頭給她吹著手腕上的傷，聲音晦澀難明，“你放心，傷害過你的人，我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你不要急，一切從長計議。”鳳禾跟他一樣，都不是有仇不報的個性，所以沒有多勸，只是她覺得沒必要跟太子硬杠，有仇可以慢慢報。
“……我明白。”淩見徹眸底蕩漾著冰冷的光，輕輕瞇了下眼睛，“總歸他這輩子都別想坐上皇位。”
鳳禾抿了下唇，眼睫輕輕一顫。
回到府裏，淩見徹親自給鳳禾上藥，越看她手腕上的傷，眉心皺得越深，恨不能將所有的疼都替她承受才好。
鳳禾疼的微微縮著手指，只想在李戊身上千百倍的討回來。
淩見徹試著分散她的註意力，眸色沈沈問：“你那裏有沒有什麽藥粉，能將人折磨得死去活來的？”
鳳禾會意，略一沈吟，道：“妝奩左邊的那個匣子裏有一瓶綠色的藥粉，你去拿來。”
淩見徹走過去，從匣子裏找到一個青花紋的瓷瓶，拔掉瓶塞，裏面裝的正是綠色藥粉。
他把瓷瓶拿回來，“這個有什麽作用？”
鳳禾略微彎起唇角，“這種毒藥是我師父研制出來的，名為百蟲散，只要將藥粉撒在身上，就能連癢三天，如螞蟻啃噬，三日後轉癢為疼，痛如蝕骨剜心。”
淩見徹笑了，“這毒刁鉆，正適合咱們的太子用。”
鳳禾莞爾，“他說他是太子，要享用世間最好的一切，那麽給他的毒當然也要最好的，滿足他的願望。”
她身上越疼，越是要在太子身上討回來，他既然自作孽，就要做好有報應的準備。
兩人相視一笑，折騰了一夜，天色已經大亮了。
淩見徹還要去上朝，就沒有多待，給鳳禾將傷口處理好，起身離開。
離開前他輕輕吻了一下鳳禾頭頂的青絲，動作輕柔又小心，惹得鳳禾臉上紅暈半天未散。
鳳禾趴在柔軟的床鋪上，捂著燙人的臉頰，好一會兒才睡過去。
待她醒來，已經是暮霭沈沈，她從床上緩緩坐起來，只覺得渾身都疼。
她泡了個藥浴，對著銅鏡照了照，身上的鞭痕沒流血，但紅的厲害，估計一時半刻好不了，更別提手腕，一抽一抽的疼。
鳳禾嘶嘶吸著冷氣，默默在心裏罵李戊。
夜裏，鳳禾坐在窗邊的塌上，懶洋洋的攏著衾被，靠在軟枕上看月亮。
……沒辦法，一躺下身上就疼。
對面窗口傳來動靜，淩見徹在外面叩擊了幾下，熟悉的三聲重兩聲輕，然後爬了進來。
鳳禾默了默：“……為什麽不走門？”
淩見徹理所當然道：“三更半夜到你的閨房，被人看到了不好。”
鳳禾：“……”難道被人看到爬窗就很好嗎？
淩見徹手裏拎著一個紙包走過來，“身上的傷怎麽樣？”
鳳禾搖搖頭，毫不遲疑道：“已經不疼了。”
淩見徹似信非信地看了她一眼，剛一走近，鳳禾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眉眼彎起，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是灌香糖！”
淩見徹把紙包扔給她，露出笑容，“你這鼻子是真靈敏。”
鳳禾將紙包拆開，拿出一個熱乎乎的栗子，剛想剝就被淩見徹奪了過去。
“你手上有傷。”
淩見徹搬了個板凳，坐在床邊給她剝栗子，別看他平時性子粗，剝出的栗子仁卻完整又幹凈，還掏出一條帕子鋪平，將剝好的栗仁放上去，像模像樣的。
燈火晃動，鳳禾靜靜看著他燭光映襯下的俊挺眉眼，心底泛起一陣融融暖意。
她看了一會兒，眼睛就巴巴挪到了栗子上，默默咽了咽口水。
淩見徹唇角牽了起來，擡手把栗子仁送到她唇邊，眸中隱隱含笑。
鳳禾迫不及待地把栗子仁吃了，欲蓋彌彰問：“那包藥粉你用了？”
淩見徹‘嗯’了一聲，“我找人將藥粉撒在太子的換洗衣裳上，那包藥粉效果很好，幾乎是立竿見影。”
“你看到他毒發了？”
淩見徹點頭，繼續剝手上的栗子，繪聲繪色道：“今日上朝的時候，咱們太子殿下突然像只大蟲子一樣扭了起來，你是沒看到那情景，別說是群臣了，連皇上都傻眼了。”
鳳禾想象著當時的場景，噗嗤笑出聲。
淩見徹嘖嘖道：“那包藥粉的毒性是真強，李戊全身瘙癢難耐，當著眾多朝臣的面就開始狂抓，還一直說身上有蟲子在跑，當眾寬衣解帶，攔都攔不住，還大呼小叫，一會蹦一會跳的，哪裏還有半分儲君的模樣，他平時裝得人模人樣的，這次算是把臉面徹底丟盡了。”
鳳禾嚼著軟糯的栗子，眼睛開心的瞇了起來，心裏稍微舒暢了，身上的疼痛好像都減輕了一些。
“後來鬧得太難看，皇上發了火，朝臣們只好上前去攔，李戊根本不管是誰，誰敢攔他，他就踹誰，連太傅都沒放過，差點把太傅那把老骨頭踢散了，還貼著銅柱一直蹭。”
淩見徹用輕松的語氣說：“我趁大家去攔，趁機踢了他幾腳，結果你猜怎麽著？他竟然直哼哼，一副終於解癢的模樣，大家都沒眼看了。”
鳳禾：“……”不愧是喜歡找抽的太子！
“最後皇上沒辦法，趕緊散朝了，派人去請太醫，氣得拂袖而去。”
鳳禾笑了一下：“請太醫也沒用，就算他們能查出來是中毒，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出解藥，等他們研究出解藥，還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李戊估計都好了。”
淩見徹道：“現在太醫院裏，除了院判都是一群酒囊飯袋，當初你師父離開太醫院，他的幾位師兄弟和同僚也相繼離開，剩下的那些，心思都沒用在鉆研醫術上，整天想著爭權奪利，互相攀比，不肯與他們同流合汙的基本都被攆了出去，只有許鶴年是因為有幾分真本事，得留他坐鎮，才能一直待在太醫院裏。”
鳳禾皺眉，“太醫院怎麽變成那樣了？”
她師父如果知道一定很難過，畢竟師父曾經跟她說過，為醫者首先要固守本心，只能醫人、救人，不能為外世所擾。
淩見徹冷嗤一聲：“朝風不正，自然留不下清正的臣子。”
鳳禾若有所思，仔細想來師父當年能提前離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否則太醫院烏煙瘴氣的，他就算留下恐怕最後也要走。
淩見徹把剝好的栗子仁推過來，一會功夫已經攢了不少。
鳳禾含笑看他，餵他吃了一顆，垂目時看到放栗子仁的帕子上有一團十分眼熟的黑線，“這不是……”
她眨了下眼睛，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竟然是她上次繡的那條帕子，淩見徹當真拿回來了？
“嗯。”淩見徹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接著她的話道：“就是你送給我的那個定情信物。”
“誰、誰給你定情信物了……”
鳳禾矢口否認，越瞅那條手帕越是心虛。
其實當時她是騙淩見徹的，那上面繡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小狗……
她本來想在上面繡條小奶狗，但最後沒繡成，淩見徹當時嫌她繡的難看，她就故意騙他那是他。
鳳禾心裏泛起一陣嘀咕。
她怎麽可能當著那麽多人的面繡淩見徹？
淩見徹平時都挺聰明的，遇到她的事好像真的會變笨，她說什麽他就信什麽。
鳳禾咳了一聲，伸手就想把繡帕拿回來，好聲好氣說：“太難看了，你拿出去怪丟人的，還是還給我吧，我以後再給你繡個新的。”
淩見徹眼疾手快的把帕子奪了回去，揣進懷裏，貼著胸口放好，“既然上面繡的是我，那就是我的，我就喜歡這條。”
鳳禾沈默又沈默：“……”是你自己非要做淩小狗的，不能怪我！
有淩見徹陪著說笑，鳳禾身上的疼痛減輕了不少，青古把熬好的湯藥端進來，又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淩見徹親自把湯藥餵她喝，又餵她吃了幾顆栗子仁，等藥效上來，她睫毛扇動，不知不覺趴在軟枕上睡了過去。
昏黃的燭光落在她白皙的面龐上，軟枕壓著臉上的軟肉，眼尾微微泛紅，烏發隨意的垂在身後，幾縷碎發繞在細白的脖頸上，看起來脆弱又毫無防備。
淩見徹無聲看著她，擡起手指輕輕撫了下她軟乎乎的面龐，將她頸上纏著的碎發輕輕捋到耳後。
他知道她身上的疼遠沒有她說的輕松，她是不想讓他擔心。
李戊得到的懲罰還不夠，遠遠不夠。
淩見徹坐到深夜，給她手腕上換了藥，才起身悄無聲息的離去。
*
翌日一早，太子府的人就來了，說太子請鳳禾過府一敘。
鳳禾早就猜到太子會如此，沒有太驚訝，一來，太子懷疑他身上的奇癢是出自她之手，二來，就算不是她弄的，太子也想讓她前去診治。
鳳禾當然不會去，她早就吩咐綠雲，對外宣稱她病了，這幾日都閉門不見客，反正她手腕上有傷，就算是皇上來查她也這麽說。
太子的人哪裏肯輕易離去，一直堵在門口，想闖進來，青古和綠雲帶著護院擋在門口，外面吵吵鬧鬧的，鬧了能有半個時辰。
鳳禾坐在妝奩前戴耳珰，手腕上纏著一圈白布，軒窗敞開，外面的吵鬧聲不時傳進來。
青古提著裙擺，著急忙慌的從大門跑進來，“小姐，他們一直不肯離去，吵著鬧著非要把您帶回太子府，說完不成太子交代的任務他們就不走了，還想闖進來，再這麽下去咱們的護院恐怕就攔不住了。”
鳳禾撥了撥耳珰，望著鏡中的自己，語氣閑適問：“鬧了這麽久，有百姓過來看熱鬧嗎？”
青古點頭，“有，還不少呢，門口圍了一圈人。”
鳳禾面色稍霽，微微一笑，“行，我出去看看。”
青古拿起衣架上的披帛，抱過來給她穿上，“外面起風了，您多穿些，小心受涼。”
鳳禾攏了攏臂彎上的淺粉披帛，輕輕‘嗯’了一聲，擡腳走了出去。
她裏面穿了件繡著萱花草的襦裙，腰帶束緊，看起來溫婉可人。
綠雲帶著護院擋在門前對峙著，兩方互不相讓，周圍都是看熱鬧的百姓，不時傳來吵鬧聲，街前堵滿了人。
鳳禾擡腳邁出大門，冷風吹拂起她的裙裾，眾人擡眼望去，她站在臺階上，披帛隨風輕動，臉上未施粉黛卻色若桃李，纖纖腰肢不及一握，墨發如瀑，立在寒風中，耳珰微微搖晃，一眼望去楚楚動人，像一朵迎風而立的鈴蘭。
眾人晃神，氣氛驟然安靜了一瞬。
青古搬來一張椅子，掐著嗓子喊：“小姐，您風寒未愈，手上還有傷，快過來坐下，可別體力不支再暈過去。”
綠雲跟青古默契十足，在旁邊揚聲附和：“是啊小姐，您若是暈了，外面的人不知道情況，還以為是太子殿下故意為難您，咱們太子殿下是出名的仁和慈善，怎麽可能明知道您有病在身還非要召見您？當中一定是有誤會。”
她們兩個一唱一和，口齒伶俐，太子那群手下插不上話，臉色青一陣紫一陣。
鳳禾神色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在椅子上坐下，眸中看不出多餘的情緒。
太子府的領頭人揚聲道：“王女，太子請您過去是有要事相商，耽誤不得，您快些跟我們走一趟吧。”
鳳禾認出為首的那個就是那晚抓她的人之一，她當時雖然沒看到對方的長相，卻記得他的聲音。
她擡眸看著他，眉眼彎彎，笑容明媚，“這位大人瞧著有些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江三神色一緊，扯著嘴角幹巴巴笑道：“您是貴人，小的不過是粗人一個，哪裏入得了您這貴人的眼，想來您是認錯了。”
鳳禾面色如常，似笑非笑地睨著他，“太子身份貴重，手下哪裏有粗人，明明個個都是貴人，不然你們哪敢來我這裏堵門，倒是我招惹不起你們才對。”
江三神色微變，訕訕道：“王女誤會了，太子殿下是一片熱情，真心邀您去府上做客，王女就算身子不適也沒關系，小的們擡著軟轎送您過去，保證不會顛到您。”
鳳禾輕哂一聲，扔下一句，“孤男寡女不合適。”
江三臉上笑容不變，“此次不光是太子殿下邀請您，太子妃也邀請您過去呢，到時候太子妃陪著您說話，太子殿下是正人君子，豈會有孤男寡女之事，您大可放心。”
鳳禾低頭整理著披帛，咳嗽了兩聲：“你們明知道我身體有恙，為何非要讓我去太子府走一趟，就不怕我將病氣傳給太子？太子若是怪罪下來，是怨你們還是怨我？”
“太子乃是龍子，有天命護體，自然不怕病氣。”
鳳禾聽著這些人胡說八道，覺得他們比酒樓裏的說書先生的還會信口開河，不去說書實在是可惜了。
她淺淺彎唇，慢悠悠說：“聽聞太子昨日身上突然瘙癢難耐，還是在天子眼皮底下發的病，既然你說龍子有天龍真氣護體，理應不會生病才對，那太子怎地突然沒有了？莫非是太子做了什麽惹怒上蒼，才招來懲罰？”
周圍百姓竊竊私語起來，都覺得鳳禾言之有理，忍不住猜測起太子究竟是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才會招來那樣的懲罰，畢竟太子昨夜連召數十名大夫前去太子府的事，今日都已經傳開了，據聞太子身上的瘙癢毫無緣由，連太醫都找不到原因，群醫束手無策。
……莫非真的是天譴？
大家越想越覺得蹊蹺，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是真的！
江三臉色難看，憋紅了一張臉，“……胡說八道！荒唐！絕無此事！”
鳳禾短促地笑了下，語氣輕飄飄的，“這位大人，正話反話都讓你說了，我不過是順著你的言論推敲而已，你為何又不認了？”
江三火冒三丈的瞪著她，忍了又忍，語氣強硬道：“太子乃是儲君，既然是太子的命令，哪怕您是王女也必須遵從，您若是不肯跟我們走，可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鳳禾故作驚訝地用團扇遮住半張臉，“不是說請我過去做客麽，哪有請人做客還硬抓的，難道你們不是來邀請我的，而是要將我這個病患綁回去？不知我可是有哪裏得罪了太子，太子為何要強人所難？”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聚集的人也更多。
青古誇張的擠出兩滴眼淚，“小姐，大彧太欺負人了！明知道您還病著，竟然非讓您去參見太子，也不說是什麽原因請您過去。”
綠雲在旁邊目露擔憂，淒淒哀哀地揚聲說：“小姐，您手上燙傷未好，風寒也未愈，您若暈在半路上倒還好，頂多是您遭些罪，病個十天半月的，可若是將風寒傳染給太子，豈不是罪過大了？一旦太子有個好歹，也不知道是怨江大人還是怨您。”
鳳禾擦了下眼角，拍著胸口咳了咳，“我這命可真苦。”
江三面色黑如鍋底，連句話都插不上來。
周圍的百姓指指點點起來，都覺得他們這群人仗勢欺人，人家王女手腕上還纏著白布呢，一看就傷得不輕，還感染了風寒，瞅瞅那臉白的，像雪一樣！他們竟然也不知道通情達理一些！
江三頂著眾人的目光，硬著頭皮說：“太子殿下不是隨意傳喚，叫王女前去是事出有因。”
“……哦？”鳳禾搖著折扇，不緊不慢問：“你剛剛還說是讓我去太子府坐客，這會怎麽又變了，太子找我究竟是有什麽事啊？”
江三聲音滯了一下，太子找王女當然是想要算賬！
太子現在渾身瘙癢難耐，被折磨的痛苦不堪，在朝堂上又丟盡了臉面，偏偏太醫查不出病因，太子懷疑是王女耍了手段，才想將其捉去審問，好找到解藥，就算沒有解藥也可以逼著她研制出解決的辦法。
可太子如果想證明是王女下毒，就得說出王女曾被抓去蓉翎宮一事，偏偏此事絕對不能承認，不然又要引起另一場軒然大波。
他心思轉了又轉，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鳳禾看著指甲上的丹蔻，眼裏帶著點戲謔，“這位大人怎麽不說話？”
江三眼看著周圍的百姓越聚越多，咬了咬牙，把劍抽了出來。
太子現在被折磨得苦不堪言，正在氣頭上，脾氣暴躁，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觸他黴頭，如果他們不能把人帶回去，太子輕則大發雷霆，重則他們恐怕小命不保，不管怎樣，必須得把人帶回去才行。
江三下定決心，擡起頭厲聲道：“太子命令，不容置喙！既然王女非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等不客氣了！”
鳳禾抿唇一瞬，漂亮的眼眸中浮起幾分嘲諷，聲音徹底冷了下來，“那我今日就偏要嘗嘗那敬酒了！”
“……你！”江三怒不可遏，就沒見過這麽冥頑不靈的！
鳳禾冷傲地勾起唇角，懶得與他再浪費唇舌。
太子此次的行徑已經徹底激怒了她，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忍氣吞聲，更不會踏足太子府一步。
江三提著手裏的劍靠近，身後跟著大批護衛，百姓們驚叫連連。
兩方互不相讓，氣氛正劍拔弩張，江三身後傳來一道沈冷又漫不經心的嗓音，跟周遭緊繃的氣氛格格不入。
“你擋住我的路了。”
江三回頭望去，淩見徹站在他們身後，一身玄衣錦袍，墨發高束，眉眼間都是桀驁的戾色，身後帶著十幾名神策軍。
江三心裏突突了一下，下意識讓開路，陪著笑臉道：“淩統領，這麽巧。”
淩見徹神色淡漠，唇畔笑意透著一股冷厲，“你們怎麽在這裏？”
“我等奉命來抓人，沒想到這麽巧遇見您。”
淩見徹挑了挑眉宇，站著未動，聲音低沈下去，“抓人？你們跑我淩府門口抓人？”
江三噎了一下，怎麽就在你淩府門口抓人了？明明是在你們隔壁抓人，這整條街都被你淩家包了不成？
他面上不敢顯露半分，繼續賠笑，好聲好氣道：“不是，跟您家沒關系，就是恰好借這地方一用，我馬上就帶人走。”
淩見徹目光若有似無的掃過鳳禾，轉動了一下手上的扳指，“為什麽抓人？”
江三看了一眼鳳禾，故意語帶威脅道：“我們太子府抓人不需要理由！”
淩見徹轉了轉手腕，煩躁地嘆了口氣，“這可是你們自找的。”
江三沒聽清，“……什麽？”
“我說，巧了！”淩見徹一拳打在他臉上，“我淩見徹揍人也不需要理由！”
江三臉被打的一歪，還沒來得及反應，又被淩見徹一腳踹翻在地，只發出一個音，血腥氣就堵在了喉嚨裏。
淩見徹狠狠踩在他的胸口上，滿眼冷戾。
他還沒去找他們算賬，他們竟然還有臉敢來這裏抓人，別以為他沒看見，那夜打暈鳳禾的人就是江三！
江三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神色怔楞，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招惹淩閻王了嗎？沒有啊！
淩見徹拎起他的衣領，扳指對準他就是接連數拳，周身戾氣壓抑不住。
江三試圖反抗，卻被打的毫無反擊之力，那扳指上帶著倒刺，沒打幾下他就滿臉都是血。
他心裏止不住的茫然，他何時柔弱至此，竟然連個紈絝都打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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