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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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淩見徹看著鳳禾瓷白的側臉, 來不及思考，驀地開口，“我上次說的話, 你還記得嗎？”
鳳禾一怔, 心口像是被小鹿的角輕輕頂了一下。
淩見徹不自在地扭過頭，又忍不住偷偷覷著她。
鳳禾怔松片刻, 臉上漫上淡淡的粉色，她低頭看著簸萁裏的草藥, 抿了下唇, “我得去趟卞府, 外祖母和外祖父今日要啟程回冀州, 我想去送他們。”
淩見徹沒有逼她回答, “我娘也讓我去卞府走一趟, 她生辰的時候卞大人和卞夫人前來祝賀, 還帶了禮物, 她準備了回禮, 讓我過去給他們送行。”
“那一起吧。”
鳳禾將藥草收整好，回屋換了身竹青的立水裙, 烏發用一根碧綠的玉釵綰起，未施脂粉，見時辰差不多了，匆匆上了馬車。
馬車軲轆聲滾滾，鳳禾和淩見徹相對而坐, 兩人默契的都沒有再提回郯陰一事。
淩見徹搖著手裏的折扇, 慢悠悠道：“我本來以為卞大人和卞夫人會在京城多留一段日子, 你們祖孫難得見上一面，應該會有很多話要說。”
“我也以為。”鳳禾眉心微蹙。
她能感覺到外祖母和外祖父在她面前的緊張和局促, 所以這幾天她一直沒有再去打擾他們，其實她有心跟他們親近，想跟他們多說說母親的事，可他們在她面前總是局促不安又事事謹慎，就像時刻捏著一把汗一樣，她都替他們感到疲憊，而母親的事他們似乎也不願多提。
也許分隔多年很多感情真的會淡，包括親情。
淩見徹註意到她臉上的表情，問：“怎麽了？”
鳳禾咬了咬唇，說出心中一直以來的困惑，“我總覺得很奇怪，來京後的很多事都有一種蹊蹺的感覺，可是究竟哪裏奇怪我又說不上來，就好像冥冥中總有人在帶我繞圈，我一直身處在迷宮裏，找不到出口在哪。”
淩見徹思襯片刻，“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當真有蹊蹺，早晚有一天能發現癥結所在。”
來到卞府，府裏的下人們正忙忙碌碌的往馬車裏裝東西，看到兩人，管家連忙迎了過來。
管家行了一禮，笑瞇瞇道：“老爺和夫人一早就叮囑說王女今日會來，讓小的在此等候，沒想到淩公子也一同來了，快請進。”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明明沒有問題，她那種總是莫名其妙生出來的古怪感究竟從何而來？
鳳禾壓下心裏的疑惑，淡淡道：“有勞了。”
兩人跟著管家往裏走，廊架上掛著葡萄，已經快熟了。
路過母親的閨房，鳳禾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卻猝不及防地一楞。
上次見還雅致幽靜的閨閣，這次竟然已經化為灰燼，徒留一片殘垣斷瓦，黑灰飛揚。
“這是怎麽回事？”鳳禾聲音幾不可查的顫抖著。
管家‘哎’了一聲，十分遺憾的道：“昨夜夫人念起大小姐，派丫鬟過去拿個物件，好給她帶回冀州睹物思人，誰曾想那丫鬟是個毛手毛腳的，碰倒了燈臺，整個屋子都燒了起來，等我帶著人趕到救火已經來不及了，旁邊的兩間屋子也被波及，燒了個幹凈，幸好沒出大事，人都沒事。”
鳳禾秀眉擰緊，一步步往閨閣的方向走去。
管家攔住她，“王女小心，前面說不定還沒燒幹凈的，當心火星子濺到你身上。”
鳳禾沒顧他的阻攔，堅持擡腳走到近處，鞋底踩在黑灰上，粘了一片汙漬。
淩見徹一言不發的跟在她身後，打量著四周，眉心也擰了起來。
管家跟著走過來，‘誒呦’了兩聲：“王女，您小心點，別把裙子弄臟了，您二位都是金尊玉貴的主，小心弄臟了衣裳，快走吧，老爺和夫人還等著您二位呢。”
鳳禾茫然看著眼前的一切。
下人正在收拾，把燒剩的大物件一個個搬走，清掃著地上的黑灰。
母親生活過的痕跡正在逐漸消失不見。
鳳禾分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總覺得一切都是那麽巧，她來京這一路的每一步好像都有人在暗中盯著她，操控著她身邊的一切，她仿佛身處一個被人操控的棋盤，卻始終不知道執棋人是誰。
她看著奴仆擡走一個燒焦的大箱子，底下露出一塊青紗，她擡腳走過去，撿起因為壓在箱底還殘留著一個角的輕紗，手指輕輕搓了搓，“這是什麽？”
管家看了一眼，不以為意道：“應該是大小姐以前的衣裙，這間屋子一直沒動過，還留著不少大小姐的衣衫。”
鳳禾手指抖了一下，青紗上繡著雲紋，看起來像是裙擺上的圖案，管家說得對，這的確是女子衣衫上的一角。
鳳禾蹲在地上半天都沒有起身，只楞楞看著手裏的青紗。
“阿禾。”淩見徹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低沈的聲音像是來自遠處，一點點換回了鳳禾的理智。
鳳禾睫毛輕動了一下，攥緊輕紗，雙腿發軟，呼吸急促的按著胸口。
“能站得起來嗎？”淩見徹低聲問。
管家在一旁急道：“王女是不舒服麽？用不用找大夫？”
鳳禾臉色泛白，眼睛直直的看著手裏的輕紗，沈默半晌，咬著唇道：“有點頭暈，我去花園裏坐會兒。”
管家看著她蒼白的面色，趕緊道：“我讓丫鬟扶您過去。”
鳳禾搖頭，自己緩緩站了起來，擡腳就往後花園的方向走。
管家帶著丫鬟想跟上去。
淩見徹攔住他們，吩咐道：“你們不用跟著，我去看看。”
他把所有人遣走，快步跟上鳳禾，見她一直腳步不停的往前走，連忙拽住她的胳膊，“你怎麽了？”
鳳禾雙目泛紅的擡起頭，楞了一會兒，才抖著唇說：“那件衣裳是蠶絲織成的，可我娘穿不了蠶絲制成的東西。”
淩見徹一楞。
鳳禾身體細微的顫動著，眼神慌亂，“我娘觸碰到蠶絲身上會起紅疹，嚴重的時候甚至會窒息，所以她平時吃穿住行用的東西都會小心檢查，絕不會出現蠶絲織成的東西。”
“你是懷疑……你娘根本就不是卞錦竹？”淩見徹聲音詫異。
鳳禾眼眶泛紅，“我終於知道哪裏奇怪了，因為大家口中的卞錦竹根本就不是我娘！”
“你能確定嗎？”
鳳禾點頭，“一件事是巧合，不可能件件事都是巧合，雖然我暫時沒有其他證據，但我相信我的感覺。”
這條輕紗就像是把所有事情串聯起的鑰匙，她終於明白她一直以來的那種不舒服和蹊蹺的感覺源自何處，就是因為大家口中的卞錦竹跟她認知中的母親很不同。
淩見徹神色震了震，“卞家人知道嗎？”
鳳禾細細思索，咬緊下唇道：“應該知道。”
“卞大人和卞夫人對我的態度一直很奇怪，初次見面，他們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表現的慌亂又緊張，那是他們最真實的反應，後來再次見面，他們一改常態，對我熱情的過了頭，可我還是能看得出來他們很緊張，那種緊張是再怎麽掩飾都隱藏不住的。”
“上次來卞府，我想看母親的閨房，卞夫人當時不但緊張還十分警惕，一直想讓我出去。”
“當時我就察覺有些不對勁，那間閨房近期明明有人住過，他們卻說已經空置了十幾年，而且那間房裏的東西明顯不符合我娘的喜好，所以我身處其中一直有一種陌生感，找不到絲毫我娘生活過的痕跡。”
“這次過來，那間閨房竟然燒沒了，真的是巧合嗎？還是有人費心想隱藏什麽，不想讓我知道？”
淩見徹面色沈重，“你是說卞大人和卞夫人知道你娘不是卞錦竹，卻偏要假裝你娘就是卞錦竹，那你娘究竟是誰？真正的卞錦竹又去了哪裏？”
鳳禾同樣茫然不知，京城那麽大，她母親究竟是誰？
淩見徹沈思道：“卞家當年如果不想讓自家女兒前去和親，很有可能冒險找人替換了卞錦竹，把真正的卞錦竹藏了起來。”
鳳禾想了想，“可阿滕王當年不是對卞錦竹一見鐘情嗎？如果卞家換了人，阿滕王怎麽會沒有察覺？”
淩見徹目露遲疑，思襯片刻問：“你娘這些年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
鳳禾搖頭，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如果她娘不是卞錦竹，為什麽她從不曾說過？是被脅迫？還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她忽然想到什麽，輕聲喃喃：“我娘過世前其實有留給我一句話。”
淩見徹怔住，她記得鳳禾說過，昭華公主過世前沒有留下遺言。
鳳禾擡眸，緩緩說：“她讓我一定要來大彧。”
“準確的說是……‘你一定要回大彧。’
淩見徹敏銳的抓住字眼，“回？”
鳳禾點頭，“對，我記得很清楚，她用的是‘回’字。”
她當初之所以說母親是匆匆走了，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是因為她覺得母親當時說的話很奇怪，所以才不想透露。
“所以你才會來大彧？”
鳳禾嗯了一聲：“我早就覺得奇怪，我娘為什麽從來不提起大彧的人和事？我連自己的外公外婆叫什麽都不知道，她每次望向大彧的目光總是很哀傷，好像那裏有她惦記的人，可她卻從來都不跟我說，所以我想來看看大彧究竟是怎樣的地方，這裏都有她的哪些故人。”
淩見徹若有所思，“如果她不是卞家的女兒，會是誰呢？”
鳳禾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啞聲道：“我入京前幾次遇刺，會不會跟此事有關？”
淩見徹面色凝重，“有可能，也許有人不想讓你揭開昭華公主的真實身份，所以才一直阻止你進京。”
“卞家夫婦之前不在京城，甚至連我入京的事都不知道，絕不可能是他們派人刺殺我，而且他們也沒有那麽大的本事。”
鳳禾逐漸冷靜下來，逼迫自己理清面前的局勢，如果真的有人要隱瞞這個真相，那麽卞家背後就很有可能有一股更強大的勢力，對方在暗處，她在明處，絕不能掉以輕心。
淩見徹沈吟道：“此事先不要聲張，也不要讓卞家察覺到不妥，先當做無事發生一樣，我會派人暗中盯著卞家，看看能不能順著這個線索拽出幕後主使，暗中查明此事。”
“我不能回郯陰，我要留下來。”鳳禾聲音沈沈，眼睛卻雪亮，“越是有人要隱藏真相，我越是要查明真相，我得知道母親究竟是誰，也得知道當年和親一事究竟隱藏著什麽秘密。”
淩見徹聽到她要留下，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清了下嗓子道：“不能讓對方察覺我們已經知曉此事，等會你若不想過去，我便說你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我獨自去送卞家夫婦。”
“我跟你一起去。”鳳禾整理了一下鬢發，努力鎮定下來，“卞家夫婦見到我越是慌亂我就越要見他們，只有他們自亂陣腳才能露出更多的破綻。”
兩人收斂情緒，如同往常一般去見卞家夫婦。
四人客套了幾句，一起往門口的方向走。
淩見徹和卞庭走在前面，鳳禾在後面扶著卞夫人，談笑晏晏。
鳳禾轉頭看了一眼墻邊盛放的薔薇花，含笑道：“這花開的真好，母親素來最喜歡薔薇，這些花是為她種的嗎？”
“是……是。”卞夫人僵硬的笑了笑，用親厚的語氣道：“錦竹喜歡薔薇，我們便在院子裏種滿了薔薇，思念她的時候便看上兩眼，好睹物思人。”
鳳禾眸色一黯，不動聲色的攥緊了手指。
母親總說薔薇無香，少了幾分味道，根本就不喜歡薔薇。
以前她從未懷疑過母親的身份，就從未想過試探，如今才發現這夫婦二人疑點重重。
鳳禾咬牙忍下洶湧的情緒，露出哀傷的神色，“母親生前常說最想念您親手做的薔薇餅，可惜她無緣再吃到了。”
卞夫人楞了一下，擡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難為錦竹一直惦記著我這位母親，真是苦了她了。”
鳳禾臉上笑意不變，眸底卻泛起細碎的冷意。
她就是在撒謊。
看來她猜的沒錯，卞家人果然知道她母親不是卞錦竹，還故意想要瞞天過海。
鳳禾緊緊攥著手心。
如果可以，她真想現在就質問他們。
可卞家身後明顯還有人，不把這個靠山揪出來，她就一直處在被動狀態，必須將對方連根拔起。
絕不能打草驚蛇，想要查明真相，現在就不能輕舉妄動。
一行人走到卞府門口，來到停靠的馬車前。
淩見徹回頭看了鳳禾一眼，知道她該問的都已經問完了，便對卞庭拱了拱手，“卞大人慢走。”
卞家夫婦明顯松了一口氣，跟他們告別離去。
鳳禾看著即將出發的馬車，偏不想讓他們痛快，故意道：“有時間我去翼州看望你們。”
卞家夫婦臉色再次繃緊，如臨大敵的看著她，好半天才擠出一個‘好’字，他們飛快鉆進馬車裏，車夫很快趕馬離開。
鳳禾目送著他們的馬車走遠，臉上的笑容消彌無蹤，只剩下一片冰冷。
兩人站著，久久沒有動一下。
半晌，淩見徹開口：“走吧，事情得一件一件解決，飯得一頓一頓吃，眼看著到飯點了，吃飯去。”
鳳禾：“……”行吧。
跟著淩見徹，肯定不會餓到。
暑氣難消，鳳禾又郁結在心，吃不下油膩的食物，淩見徹便帶她去了太湖附近的酒樓。
酒樓建在湖水旁，清風陣陣，酒樓裏的菜式多以爽口鮮嫩為主，正適合夏天食用。
兩人坐於露天的閣樓上，空氣舒爽清涼。
淩見徹見鳳禾胃口不佳，盡量挑了些清淡爽口的分別要了黃金蟹、糯米藕、太湖白魚、蟹黃豆腐、胡豆粑粑，又要了壺女兒紅。
鳳禾吹了會兒風，心情好了一點，開口道：“不要女兒紅，要黃酒，螃蟹、蓮藕性寒，要配黃酒，既能去腥，又能散寒。”
淩見徹故意逗她，“跟阿禾神醫一起用飯就是好，不但能吃飽，還能養生。”
鳳禾似笑非笑，“不止養生，你要是哪裏不舒服，還能給你紮上兩針。”
“……”淩見徹不敢再招惹‘心狠手辣’的鳳神醫，把菜單遞回去，對小二道：“再來壺菊花茶，給我們鳳神醫消消火。”
“好嘞！”店小二樂顛顛的離去，不一會兒就把菜端了上來，還很殷勤的先給鳳禾倒了一杯菊花茶。
鳳禾：“……”
淩見徹趴在桌子上差點笑彎了腰。
鳳禾一口幹了菊花茶，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淩見徹把筷子遞給她，笑道：“這家酒樓做的菜味道很不錯，多吃點。”
鳳禾先嘗了一口蟹黃豆腐，發現味道確實不錯，她抿了抿唇，動著筷子慢吞吞的吃了下去。
淩見徹看著她吃了一會兒，無奈搖頭，“我發現需要剝殼的和需要挑刺的，你是一樣也不吃。”
鳳禾瞥了一眼螃蟹和魚，輕輕吐出兩個字，“麻煩。”
她不喜歡吃麻煩的東西，覺得浪費時間。
淩見徹親手剝了只螃蟹，把蟹肉一點點剔到白瓷盤裏，又夾了兩塊魚肉，將魚刺一點點挑幹凈。
鳳禾看著他的動作，混亂的思緒一點點沈寂下來，整個人心態逐漸平和。
淩見徹把白瓷盤推到她面前，拿起帕子不緊不慢的擦手，“想要查明真相，就要像這蟹肉和魚肉一樣，得靜下心去抽絲剝繭，你如果先急了，真相可能就離你越來越遠，你如果願意靜下心，其實剝殼剔刺的過程也很有趣，最重要的是結果會很美味。”
鳳禾嘗了一口蟹肉，唇角忍不住一點點彎了起來，“確實很美味。”
淩見徹啞然失笑。
鳳禾這次胃口好了不少，筷子飛快動了起來，就像淩見徹說的，真相得一點一點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是要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她如今察覺到了癥結所在，就總有一天能查明真相。
兩人靜下心來，才發現隔壁桌正熱熱鬧鬧的討論著什麽，說的熱火朝天。
“這幅畫畫得如此惟妙惟肖，說是親眼所見都不足為奇。”
“說不定作畫之人當真是親眼所見呢？越是達官顯貴，越是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也許這位王爺就喜歡讓人旁觀，然後再讓人畫下來，最後把畫拿出來給我們做避火圖，這就叫與民同樂！”
“你怎麽知道畫裏的人真的是王爺？說不定是有人為了賣避火圖故意搞出的噱頭呢，如果真是王爺，他以後還有臉見人麽，那些朝廷官員得怎麽看他？”
鳳禾覷了一眼，那群人討論的竟然是她那幅‘避火圖’，“……”
“是真的，有不少人見過隸王呢，都說是他！”
“我聽說隸王素來溫潤儒雅，沒想到私下竟這般不堪！”
“他……那處畫的也是真的？”
“應該是吧……沒想到世上竟然有那般迷你之物。”
“你不知道麽？隸王已經以‘小不足寸’而聞名了！還有不少人跑到王府前，想要一窺真容呢！可惜他被陛下關了禁閉，一直沒出門！”
……
淩見徹和鳳禾兩臉震驚，嘴角抽了抽，最後一言難盡的悶頭吃飯。
翌日，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傳回來。
據說惠帝聽聞避火圖一事大怒，還未來得及處置此事，就聽太醫稟報，說隸王不舉了，惠帝聞言更是火冒三丈，差點氣暈過去。
他一怒之下，令人嚴查隸王府，準備把隸王的姬妾全都清理幹凈，再把那些腌臜東西全扔了，結果竟然有意料之外的發現。
官員在隸王府發現了巫蠱之物，隸王竟然在暗地裏利用巫蠱之術詛咒惠帝、皇後和太子。
隸王大哭叫冤，說有人陷害他，還說陷害他的人就是太子，可他辯駁了半天卻拿不出證據，這些巫蠱之物是在他王府裏發現的，他就算有十張嘴都說不清楚。
皇後聽聞此事嚇病了一場，叫了三回太醫。
太子跪於太宸殿前，直呼隸王殘害手足、不孝不悌，請聖上做主。
他那些黨羽也跟著他跪在殿外，歷數隸王的罪狀，聲勢浩大，長跪不肯離去。
三日後，惠帝下令徹查此事。
這一查又是不得了，查到了很多隸王貪贓枉法的罪證，還有他跟朝中官員結黨營私的證據，這次隸王辯無可辯，都是實打實的證據。
太子一黨借機大肆抨擊隸王，恨不能將其黨羽連根拔起。
隸王得知此事後涕泗橫流，長跪於地，大呼：“太子無德！爾殘害手足，必遭天譴！”
京城中人人自危，比往常安靜了不少。
隸王一概罪責都認了，只堅決不認巫蠱一事。
朝堂上各方勢力角逐，整整鬧了半月才有定論。
惠帝下旨，剝奪隸王封號，貶謫其去封地，不得旨意永遠不得回京。
惠帝已經寬大處理，不但保住了隸王一條命，還讓他能夠安度餘生，對隸王來說是恩賜，但於他而言仍舊是晴天霹靂，因為這意味著他永遠失去了繼承皇位的可能。
鳳禾對這個結果始料未及，沒想到隸王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徹底出局了。
等事情平息，她上書一封，稟明隸王她要留在大彧，只道前往郯陰路途遙遠，待她回去老阿滕王早已入土，既然如此，還不如在京城遙遙一柱香聊表孝心。
誰都知道回去祭拜不過是借口，鳳禾既然不願意，惠帝只能應允，他還請來高僧親自為老阿滕王祈福，做足了顏面。
在郯陰使臣離開前，鳳禾在桌前坐了許久，猶豫的看著晃動的燭火，提筆寫了一封書信。
“朵蘭塔，展信安。
我在大彧一切安好，不知你與羿旌可好？
我雖不知你當初為何那般，卻記得你我同甘共苦之誼，知你必然不會害我。
尤記你我少時所求，願天下安寧無戰事，家家戶戶得團圓，盼有朝一日，大彧和郯陰的百姓都能過上安逸的生活，互通商貨，人人都吃的飽穿的暖。
最後，祝你所願皆得償。
——阿緹雅。”
將信交給使臣後，鳳禾一顆心才徹底安定下來。
夜裏月華如水，鳳禾坐在盈窗前賞月，院子裏的桂花樹陣陣飄香。
今個是中秋佳節，她面前擺著一盤月餅，是隔壁淩家送來的，據說是邱氏親手做的，旁邊還擺著一盤葡萄，是院子裏葡萄架結的果實，稍微有些酸澀，總體吃起來是甜的。
她一口氣吃了兩個月餅，現在只覺得很飽。
俗話說每逢佳節倍思親，她卻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因為郯陰習俗跟這裏不同，並沒有這樣的節日，她只知道每年這樣的日子，母親的情緒都會有些低落，現在才知道原因。
她不思念郯陰，卻難免感覺有兩分孤寂。
她就像沒有根的浮萍，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大彧和郯陰都是她的家鄉，卻也都不是她的家鄉。
鳳禾手托著腮，望著天上的圓月發呆，正思緒萬千，忽然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
她站起身，探窗望去，淩見徹扶著墻壁緩步走過來，面色發白，身上滴答滴答淌著血，蜿蜒了一路。
鳳禾心口一震，連忙推門跑出去，伸手扶住他，“這是怎麽了？”
淩見徹嘴唇白的幾乎沒有血色，無聲的張闔兩下，歪倒在她身上。
鳳禾用盡全力才扶穩他，拖著他沈重的身子，好不容易歷盡艱辛將他扶進屋裏，放到床榻上。
她粗喘了一口氣，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淩見徹歪斜在榻上，徹底的昏了過去，鳳禾這才看清他背部有一道刀傷，傷口很深，正潺潺冒著血。
她顧不得歇息，連忙找來藥箱，又喚來青古，讓她去熬藥，叮囑她不要驚動其他人。
青古吃了一驚，不敢聲張，聽到她的命令，趕緊去熬止血湯。
鳳禾給淩見徹換了個姿勢，讓他側身躺好，將傷口的位置露了出來。
她小心翼翼脫掉淩見徹的外衣，露出他寬闊的脊背，光滑的肌膚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燭火晃動，鮮紅的血液顯得有些刺目。
鳳禾秀眉緊蹙，嘴角繃緊，手下動作卻格外利落，先將淩見徹的傷口清理幹凈，確定刀傷上無毒後，再塗藥止血，施針給他止血，最後撕開布條，將傷口綁緊。
布條被撕開‘嘩’的一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淩見徹就在她撕布條的時候悠悠轉醒。
他睜開狹長的眼睛，眼裏射出警惕的冷光，全身緊繃了一瞬，在看清坐在身邊的人是鳳禾後後，才松懈下來。
淩見徹努力坐起身，上身打著赤膊靠在床頭，臉上沾著兩抹血痕，稍微一動就疼得一頭冷汗。鳳禾擡眸瞥了他一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淩見徹按了按額頭，眉心緊鎖，“頭有點暈。”
鳳禾沒好氣的將布條在他胸前綁了一個結，“出了那麽多血能不暈麽，且養一段時間吧。”
淩見徹低頭看著她蔥白的指尖，眉宇微微擡高，“生氣了？”
鳳禾嘴角下撇，“我氣什麽？是你受傷又不是我受傷。”
淩見徹砸麽著她聲音的冷意，怎麽聽怎麽像生氣了，頓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是怪我深夜來此，打擾了你休息？”
鳳禾眉毛一豎，用力在他的傷處戳了一下，“我剛才就不該千辛萬苦的把你搬進來，就讓你在外面把血流幹好了。”
淩見徹濃黑的眼睫抖了抖，倒吸了一口涼氣，疼的齜牙咧嘴，一把攥住她的手，“君子動口不動手！”
鳳禾掙開手，扔了張被子給他，“睡你的吧，君子！”
門扉吱嘎一聲響，青古把湯藥端了進來，她這些年跟著鳳禾，沒少熬藥，簡單的止血藥方都知道，因此速度很快。
她沒敢亂看，見屋裏沒有她能幫上忙的，只蹲下把地上沾了血的棉花收拾出去，就飛快退下。
門扉又吱嘎一聲合上了。
淩見徹趁著鳳禾沒註意，扣住鳳禾的手腕，往身前一拉。
鳳禾絆在腳踏上，趔趄了一下，撲到他身上，差點壓到他的傷口，她神色慌亂，連忙用手臂撐起身子，自上而下的看著他。
“你瘋了？是不是想讓我給你把傷口重紮一遍。”
淩見徹看著她近在咫尺的清潤眼瞳，聲音低啞：“你究竟在氣什麽？”
鳳禾不置一詞地看著他，手指微微蜷縮。
淩見徹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松雪冷香，摻雜著血氣，不若之前好聞了。
鳳禾皺了皺鼻子，又有些想打他了，可她也說不上來自己究竟在氣什麽。
淩見徹看了她一會兒，聲音含了清淺笑意，“阿禾，你是不是在氣我受傷的事？原來我們阿禾姑娘這麽關心我啊……”
鳳禾毫不猶豫的推開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擺，“誰關心你了？我關心你是因為你是病人，大夫只關心病人，還有，病人就該多休息，少說廢話，趕緊把藥喝了睡覺。”
鳳禾走到桌旁，把熬好的湯藥吹了吹，轉身遞給他，故意沒給他拿蜜餞。
淩見徹勾著唇角，將湯藥一飲而盡，這湯藥極苦，他一張臉都跟著苦了起來，眼睛濕漉漉的看向鳳禾，聲音放軟的求饒，“阿禾大夫可憐可憐我吧，賞我一個蜜餞吃吃。”
鳳禾不知怎的想起了搖尾巴的小狗，於是大發慈悲的遞了個蜜餞給他，等他把嘴裏的苦味壓下去，又端著水給他漱口。
淩見徹放下茶碗，意猶未盡說：“我怎麽有點受寵若驚。”
鳳禾瞥他一眼，“病人待遇，只此一天。”
淩見徹剛吃了蜜餞，嘴也像抹了蜜一樣，“阿禾神醫人美心善。”
鳳禾懶得聽他廢話，將他按回床上躺著，給他蓋上被，“安心睡吧，我就睡在外間，你夜裏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喊我。”
淩見徹連連點頭，將受寵若驚四個字演繹的淋漓盡致。
鳳禾走到白鷺燈臺前，吹滅了蠟燭。
今夜的月亮格外亮，明晃晃的照進來，在地上撒了一層銀輝。
淩見徹看著她月色下隱隱綽綽的身影，不再嬉皮笑臉，聲音低低地道：“阿禾，中秋快樂。”
鳳禾垂下眼睫‘嗯’了一聲，聲音在夜色裏顯得有些溫柔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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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見徹看著鳳禾瓷白的側臉, 來不及思考，驀地開口，“我上次說的話, 你還記得嗎？”
鳳禾一怔, 心口像是被小鹿的角輕輕頂了一下。
淩見徹不自在地扭過頭，又忍不住偷偷覷著她。
鳳禾怔松片刻, 臉上漫上淡淡的粉色，她低頭看著簸萁裏的草藥, 抿了下唇, “我得去趟卞府, 外祖母和外祖父今日要啟程回冀州, 我想去送他們。”
淩見徹沒有逼她回答, “我娘也讓我去卞府走一趟, 她生辰的時候卞大人和卞夫人前來祝賀, 還帶了禮物, 她準備了回禮, 讓我過去給他們送行。”
“那一起吧。”
鳳禾將藥草收整好，回屋換了身竹青的立水裙, 烏發用一根碧綠的玉釵綰起，未施脂粉，見時辰差不多了，匆匆上了馬車。
馬車軲轆聲滾滾，鳳禾和淩見徹相對而坐, 兩人默契的都沒有再提回郯陰一事。
淩見徹搖著手裏的折扇, 慢悠悠道：“我本來以為卞大人和卞夫人會在京城多留一段日子, 你們祖孫難得見上一面，應該會有很多話要說。”
“我也以為。”鳳禾眉心微蹙。
她能感覺到外祖母和外祖父在她面前的緊張和局促, 所以這幾天她一直沒有再去打擾他們，其實她有心跟他們親近，想跟他們多說說母親的事，可他們在她面前總是局促不安又事事謹慎，就像時刻捏著一把汗一樣，她都替他們感到疲憊，而母親的事他們似乎也不願多提。
也許分隔多年很多感情真的會淡，包括親情。
淩見徹註意到她臉上的表情，問：“怎麽了？”
鳳禾咬了咬唇，說出心中一直以來的困惑，“我總覺得很奇怪，來京後的很多事都有一種蹊蹺的感覺，可是究竟哪裏奇怪我又說不上來，就好像冥冥中總有人在帶我繞圈，我一直身處在迷宮裏，找不到出口在哪。”
淩見徹思襯片刻，“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當真有蹊蹺，早晚有一天能發現癥結所在。”
來到卞府，府裏的下人們正忙忙碌碌的往馬車裏裝東西，看到兩人，管家連忙迎了過來。
管家行了一禮，笑瞇瞇道：“老爺和夫人一早就叮囑說王女今日會來，讓小的在此等候，沒想到淩公子也一同來了，快請進。”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明明沒有問題，她那種總是莫名其妙生出來的古怪感究竟從何而來？
鳳禾壓下心裏的疑惑，淡淡道：“有勞了。”
兩人跟著管家往裏走，廊架上掛著葡萄，已經快熟了。
路過母親的閨房，鳳禾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卻猝不及防地一楞。
上次見還雅致幽靜的閨閣，這次竟然已經化為灰燼，徒留一片殘垣斷瓦，黑灰飛揚。
“這是怎麽回事？”鳳禾聲音幾不可查的顫抖著。
管家‘哎’了一聲，十分遺憾的道：“昨夜夫人念起大小姐，派丫鬟過去拿個物件，好給她帶回冀州睹物思人，誰曾想那丫鬟是個毛手毛腳的，碰倒了燈臺，整個屋子都燒了起來，等我帶著人趕到救火已經來不及了，旁邊的兩間屋子也被波及，燒了個幹凈，幸好沒出大事，人都沒事。”
鳳禾秀眉擰緊，一步步往閨閣的方向走去。
管家攔住她，“王女小心，前面說不定還沒燒幹凈的，當心火星子濺到你身上。”
鳳禾沒顧他的阻攔，堅持擡腳走到近處，鞋底踩在黑灰上，粘了一片汙漬。
淩見徹一言不發的跟在她身後，打量著四周，眉心也擰了起來。
管家跟著走過來，‘誒呦’了兩聲：“王女，您小心點，別把裙子弄臟了，您二位都是金尊玉貴的主，小心弄臟了衣裳，快走吧，老爺和夫人還等著您二位呢。”
鳳禾茫然看著眼前的一切。
下人正在收拾，把燒剩的大物件一個個搬走，清掃著地上的黑灰。
母親生活過的痕跡正在逐漸消失不見。
鳳禾分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總覺得一切都是那麽巧，她來京這一路的每一步好像都有人在暗中盯著她，操控著她身邊的一切，她仿佛身處一個被人操控的棋盤，卻始終不知道執棋人是誰。
她看著奴仆擡走一個燒焦的大箱子，底下露出一塊青紗，她擡腳走過去，撿起因為壓在箱底還殘留著一個角的輕紗，手指輕輕搓了搓，“這是什麽？”
管家看了一眼，不以為意道：“應該是大小姐以前的衣裙，這間屋子一直沒動過，還留著不少大小姐的衣衫。”
鳳禾手指抖了一下，青紗上繡著雲紋，看起來像是裙擺上的圖案，管家說得對，這的確是女子衣衫上的一角。
鳳禾蹲在地上半天都沒有起身，只楞楞看著手裏的青紗。
“阿禾。”淩見徹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低沈的聲音像是來自遠處，一點點換回了鳳禾的理智。
鳳禾睫毛輕動了一下，攥緊輕紗，雙腿發軟，呼吸急促的按著胸口。
“能站得起來嗎？”淩見徹低聲問。
管家在一旁急道：“王女是不舒服麽？用不用找大夫？”
鳳禾臉色泛白，眼睛直直的看著手裏的輕紗，沈默半晌，咬著唇道：“有點頭暈，我去花園裏坐會兒。”
管家看著她蒼白的面色，趕緊道：“我讓丫鬟扶您過去。”
鳳禾搖頭，自己緩緩站了起來，擡腳就往後花園的方向走。
管家帶著丫鬟想跟上去。
淩見徹攔住他們，吩咐道：“你們不用跟著，我去看看。”
他把所有人遣走，快步跟上鳳禾，見她一直腳步不停的往前走，連忙拽住她的胳膊，“你怎麽了？”
鳳禾雙目泛紅的擡起頭，楞了一會兒，才抖著唇說：“那件衣裳是蠶絲織成的，可我娘穿不了蠶絲制成的東西。”
淩見徹一楞。
鳳禾身體細微的顫動著，眼神慌亂，“我娘觸碰到蠶絲身上會起紅疹，嚴重的時候甚至會窒息，所以她平時吃穿住行用的東西都會小心檢查，絕不會出現蠶絲織成的東西。”
“你是懷疑……你娘根本就不是卞錦竹？”淩見徹聲音詫異。
鳳禾眼眶泛紅，“我終於知道哪裏奇怪了，因為大家口中的卞錦竹根本就不是我娘！”
“你能確定嗎？”
鳳禾點頭，“一件事是巧合，不可能件件事都是巧合，雖然我暫時沒有其他證據，但我相信我的感覺。”
這條輕紗就像是把所有事情串聯起的鑰匙，她終於明白她一直以來的那種不舒服和蹊蹺的感覺源自何處，就是因為大家口中的卞錦竹跟她認知中的母親很不同。
淩見徹神色震了震，“卞家人知道嗎？”
鳳禾細細思索，咬緊下唇道：“應該知道。”
“卞大人和卞夫人對我的態度一直很奇怪，初次見面，他們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表現的慌亂又緊張，那是他們最真實的反應，後來再次見面，他們一改常態，對我熱情的過了頭，可我還是能看得出來他們很緊張，那種緊張是再怎麽掩飾都隱藏不住的。”
“上次來卞府，我想看母親的閨房，卞夫人當時不但緊張還十分警惕，一直想讓我出去。”
“當時我就察覺有些不對勁，那間閨房近期明明有人住過，他們卻說已經空置了十幾年，而且那間房裏的東西明顯不符合我娘的喜好，所以我身處其中一直有一種陌生感，找不到絲毫我娘生活過的痕跡。”
“這次過來，那間閨房竟然燒沒了，真的是巧合嗎？還是有人費心想隱藏什麽，不想讓我知道？”
淩見徹面色沈重，“你是說卞大人和卞夫人知道你娘不是卞錦竹，卻偏要假裝你娘就是卞錦竹，那你娘究竟是誰？真正的卞錦竹又去了哪裏？”
鳳禾同樣茫然不知，京城那麽大，她母親究竟是誰？
淩見徹沈思道：“卞家當年如果不想讓自家女兒前去和親，很有可能冒險找人替換了卞錦竹，把真正的卞錦竹藏了起來。”
鳳禾想了想，“可阿滕王當年不是對卞錦竹一見鐘情嗎？如果卞家換了人，阿滕王怎麽會沒有察覺？”
淩見徹目露遲疑，思襯片刻問：“你娘這些年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
鳳禾搖頭，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如果她娘不是卞錦竹，為什麽她從不曾說過？是被脅迫？還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她忽然想到什麽，輕聲喃喃：“我娘過世前其實有留給我一句話。”
淩見徹怔住，她記得鳳禾說過，昭華公主過世前沒有留下遺言。
鳳禾擡眸，緩緩說：“她讓我一定要來大彧。”
“準確的說是……‘你一定要回大彧。’
淩見徹敏銳的抓住字眼，“回？”
鳳禾點頭，“對，我記得很清楚，她用的是‘回’字。”
她當初之所以說母親是匆匆走了，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是因為她覺得母親當時說的話很奇怪，所以才不想透露。
“所以你才會來大彧？”
鳳禾嗯了一聲：“我早就覺得奇怪，我娘為什麽從來不提起大彧的人和事？我連自己的外公外婆叫什麽都不知道，她每次望向大彧的目光總是很哀傷，好像那裏有她惦記的人，可她卻從來都不跟我說，所以我想來看看大彧究竟是怎樣的地方，這裏都有她的哪些故人。”
淩見徹若有所思，“如果她不是卞家的女兒，會是誰呢？”
鳳禾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啞聲道：“我入京前幾次遇刺，會不會跟此事有關？”
淩見徹面色凝重，“有可能，也許有人不想讓你揭開昭華公主的真實身份，所以才一直阻止你進京。”
“卞家夫婦之前不在京城，甚至連我入京的事都不知道，絕不可能是他們派人刺殺我，而且他們也沒有那麽大的本事。”
鳳禾逐漸冷靜下來，逼迫自己理清面前的局勢，如果真的有人要隱瞞這個真相，那麽卞家背後就很有可能有一股更強大的勢力，對方在暗處，她在明處，絕不能掉以輕心。
淩見徹沈吟道：“此事先不要聲張，也不要讓卞家察覺到不妥，先當做無事發生一樣，我會派人暗中盯著卞家，看看能不能順著這個線索拽出幕後主使，暗中查明此事。”
“我不能回郯陰，我要留下來。”鳳禾聲音沈沈，眼睛卻雪亮，“越是有人要隱藏真相，我越是要查明真相，我得知道母親究竟是誰，也得知道當年和親一事究竟隱藏著什麽秘密。”
淩見徹聽到她要留下，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清了下嗓子道：“不能讓對方察覺我們已經知曉此事，等會你若不想過去，我便說你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我獨自去送卞家夫婦。”
“我跟你一起去。”鳳禾整理了一下鬢發，努力鎮定下來，“卞家夫婦見到我越是慌亂我就越要見他們，只有他們自亂陣腳才能露出更多的破綻。”
兩人收斂情緒，如同往常一般去見卞家夫婦。
四人客套了幾句，一起往門口的方向走。
淩見徹和卞庭走在前面，鳳禾在後面扶著卞夫人，談笑晏晏。
鳳禾轉頭看了一眼墻邊盛放的薔薇花，含笑道：“這花開的真好，母親素來最喜歡薔薇，這些花是為她種的嗎？”
“是……是。”卞夫人僵硬的笑了笑，用親厚的語氣道：“錦竹喜歡薔薇，我們便在院子裏種滿了薔薇，思念她的時候便看上兩眼，好睹物思人。”
鳳禾眸色一黯，不動聲色的攥緊了手指。
母親總說薔薇無香，少了幾分味道，根本就不喜歡薔薇。
以前她從未懷疑過母親的身份，就從未想過試探，如今才發現這夫婦二人疑點重重。
鳳禾咬牙忍下洶湧的情緒，露出哀傷的神色，“母親生前常說最想念您親手做的薔薇餅，可惜她無緣再吃到了。”
卞夫人楞了一下，擡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難為錦竹一直惦記著我這位母親，真是苦了她了。”
鳳禾臉上笑意不變，眸底卻泛起細碎的冷意。
她就是在撒謊。
看來她猜的沒錯，卞家人果然知道她母親不是卞錦竹，還故意想要瞞天過海。
鳳禾緊緊攥著手心。
如果可以，她真想現在就質問他們。
可卞家身後明顯還有人，不把這個靠山揪出來，她就一直處在被動狀態，必須將對方連根拔起。
絕不能打草驚蛇，想要查明真相，現在就不能輕舉妄動。
一行人走到卞府門口，來到停靠的馬車前。
淩見徹回頭看了鳳禾一眼，知道她該問的都已經問完了，便對卞庭拱了拱手，“卞大人慢走。”
卞家夫婦明顯松了一口氣，跟他們告別離去。
鳳禾看著即將出發的馬車，偏不想讓他們痛快，故意道：“有時間我去翼州看望你們。”
卞家夫婦臉色再次繃緊，如臨大敵的看著她，好半天才擠出一個‘好’字，他們飛快鉆進馬車裏，車夫很快趕馬離開。
鳳禾目送著他們的馬車走遠，臉上的笑容消彌無蹤，只剩下一片冰冷。
兩人站著，久久沒有動一下。
半晌，淩見徹開口：“走吧，事情得一件一件解決，飯得一頓一頓吃，眼看著到飯點了，吃飯去。”
鳳禾：“……”行吧。
跟著淩見徹，肯定不會餓到。
暑氣難消，鳳禾又郁結在心，吃不下油膩的食物，淩見徹便帶她去了太湖附近的酒樓。
酒樓建在湖水旁，清風陣陣，酒樓裏的菜式多以爽口鮮嫩為主，正適合夏天食用。
兩人坐於露天的閣樓上，空氣舒爽清涼。
淩見徹見鳳禾胃口不佳，盡量挑了些清淡爽口的分別要了黃金蟹、糯米藕、太湖白魚、蟹黃豆腐、胡豆粑粑，又要了壺女兒紅。
鳳禾吹了會兒風，心情好了一點，開口道：“不要女兒紅，要黃酒，螃蟹、蓮藕性寒，要配黃酒，既能去腥，又能散寒。”
淩見徹故意逗她，“跟阿禾神醫一起用飯就是好，不但能吃飽，還能養生。”
鳳禾似笑非笑，“不止養生，你要是哪裏不舒服，還能給你紮上兩針。”
“……”淩見徹不敢再招惹‘心狠手辣’的鳳神醫，把菜單遞回去，對小二道：“再來壺菊花茶，給我們鳳神醫消消火。”
“好嘞！”店小二樂顛顛的離去，不一會兒就把菜端了上來，還很殷勤的先給鳳禾倒了一杯菊花茶。
鳳禾：“……”
淩見徹趴在桌子上差點笑彎了腰。
鳳禾一口幹了菊花茶，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淩見徹把筷子遞給她，笑道：“這家酒樓做的菜味道很不錯，多吃點。”
鳳禾先嘗了一口蟹黃豆腐，發現味道確實不錯，她抿了抿唇，動著筷子慢吞吞的吃了下去。
淩見徹看著她吃了一會兒，無奈搖頭，“我發現需要剝殼的和需要挑刺的，你是一樣也不吃。”
鳳禾瞥了一眼螃蟹和魚，輕輕吐出兩個字，“麻煩。”
她不喜歡吃麻煩的東西，覺得浪費時間。
淩見徹親手剝了只螃蟹，把蟹肉一點點剔到白瓷盤裏，又夾了兩塊魚肉，將魚刺一點點挑幹凈。
鳳禾看著他的動作，混亂的思緒一點點沈寂下來，整個人心態逐漸平和。
淩見徹把白瓷盤推到她面前，拿起帕子不緊不慢的擦手，“想要查明真相，就要像這蟹肉和魚肉一樣，得靜下心去抽絲剝繭，你如果先急了，真相可能就離你越來越遠，你如果願意靜下心，其實剝殼剔刺的過程也很有趣，最重要的是結果會很美味。”
鳳禾嘗了一口蟹肉，唇角忍不住一點點彎了起來，“確實很美味。”
淩見徹啞然失笑。
鳳禾這次胃口好了不少，筷子飛快動了起來，就像淩見徹說的，真相得一點一點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是要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她如今察覺到了癥結所在，就總有一天能查明真相。
兩人靜下心來，才發現隔壁桌正熱熱鬧鬧的討論著什麽，說的熱火朝天。
“這幅畫畫得如此惟妙惟肖，說是親眼所見都不足為奇。”
“說不定作畫之人當真是親眼所見呢？越是達官顯貴，越是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也許這位王爺就喜歡讓人旁觀，然後再讓人畫下來，最後把畫拿出來給我們做避火圖，這就叫與民同樂！”
“你怎麽知道畫裏的人真的是王爺？說不定是有人為了賣避火圖故意搞出的噱頭呢，如果真是王爺，他以後還有臉見人麽，那些朝廷官員得怎麽看他？”
鳳禾覷了一眼，那群人討論的竟然是她那幅‘避火圖’，“……”
“是真的，有不少人見過隸王呢，都說是他！”
“我聽說隸王素來溫潤儒雅，沒想到私下竟這般不堪！”
“他……那處畫的也是真的？”
“應該是吧……沒想到世上竟然有那般迷你之物。”
“你不知道麽？隸王已經以‘小不足寸’而聞名了！還有不少人跑到王府前，想要一窺真容呢！可惜他被陛下關了禁閉，一直沒出門！”
……
淩見徹和鳳禾兩臉震驚，嘴角抽了抽，最後一言難盡的悶頭吃飯。
翌日，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傳回來。
據說惠帝聽聞避火圖一事大怒，還未來得及處置此事，就聽太醫稟報，說隸王不舉了，惠帝聞言更是火冒三丈，差點氣暈過去。
他一怒之下，令人嚴查隸王府，準備把隸王的姬妾全都清理幹凈，再把那些腌臜東西全扔了，結果竟然有意料之外的發現。
官員在隸王府發現了巫蠱之物，隸王竟然在暗地裏利用巫蠱之術詛咒惠帝、皇後和太子。
隸王大哭叫冤，說有人陷害他，還說陷害他的人就是太子，可他辯駁了半天卻拿不出證據，這些巫蠱之物是在他王府裏發現的，他就算有十張嘴都說不清楚。
皇後聽聞此事嚇病了一場，叫了三回太醫。
太子跪於太宸殿前，直呼隸王殘害手足、不孝不悌，請聖上做主。
他那些黨羽也跟著他跪在殿外，歷數隸王的罪狀，聲勢浩大，長跪不肯離去。
三日後，惠帝下令徹查此事。
這一查又是不得了，查到了很多隸王貪贓枉法的罪證，還有他跟朝中官員結黨營私的證據，這次隸王辯無可辯，都是實打實的證據。
太子一黨借機大肆抨擊隸王，恨不能將其黨羽連根拔起。
隸王得知此事後涕泗橫流，長跪於地，大呼：“太子無德！爾殘害手足，必遭天譴！”
京城中人人自危，比往常安靜了不少。
隸王一概罪責都認了，只堅決不認巫蠱一事。
朝堂上各方勢力角逐，整整鬧了半月才有定論。
惠帝下旨，剝奪隸王封號，貶謫其去封地，不得旨意永遠不得回京。
惠帝已經寬大處理，不但保住了隸王一條命，還讓他能夠安度餘生，對隸王來說是恩賜，但於他而言仍舊是晴天霹靂，因為這意味著他永遠失去了繼承皇位的可能。
鳳禾對這個結果始料未及，沒想到隸王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徹底出局了。
等事情平息，她上書一封，稟明隸王她要留在大彧，只道前往郯陰路途遙遠，待她回去老阿滕王早已入土，既然如此，還不如在京城遙遙一柱香聊表孝心。
誰都知道回去祭拜不過是借口，鳳禾既然不願意，惠帝只能應允，他還請來高僧親自為老阿滕王祈福，做足了顏面。
在郯陰使臣離開前，鳳禾在桌前坐了許久，猶豫的看著晃動的燭火，提筆寫了一封書信。
“朵蘭塔，展信安。
我在大彧一切安好，不知你與羿旌可好？
我雖不知你當初為何那般，卻記得你我同甘共苦之誼，知你必然不會害我。
尤記你我少時所求，願天下安寧無戰事，家家戶戶得團圓，盼有朝一日，大彧和郯陰的百姓都能過上安逸的生活，互通商貨，人人都吃的飽穿的暖。
最後，祝你所願皆得償。
——阿緹雅。”
將信交給使臣後，鳳禾一顆心才徹底安定下來。
夜裏月華如水，鳳禾坐在盈窗前賞月，院子裏的桂花樹陣陣飄香。
今個是中秋佳節，她面前擺著一盤月餅，是隔壁淩家送來的，據說是邱氏親手做的，旁邊還擺著一盤葡萄，是院子裏葡萄架結的果實，稍微有些酸澀，總體吃起來是甜的。
她一口氣吃了兩個月餅，現在只覺得很飽。
俗話說每逢佳節倍思親，她卻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因為郯陰習俗跟這裏不同，並沒有這樣的節日，她只知道每年這樣的日子，母親的情緒都會有些低落，現在才知道原因。
她不思念郯陰，卻難免感覺有兩分孤寂。
她就像沒有根的浮萍，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大彧和郯陰都是她的家鄉，卻也都不是她的家鄉。
鳳禾手托著腮，望著天上的圓月發呆，正思緒萬千，忽然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
她站起身，探窗望去，淩見徹扶著墻壁緩步走過來，面色發白，身上滴答滴答淌著血，蜿蜒了一路。
鳳禾心口一震，連忙推門跑出去，伸手扶住他，“這是怎麽了？”
淩見徹嘴唇白的幾乎沒有血色，無聲的張闔兩下，歪倒在她身上。
鳳禾用盡全力才扶穩他，拖著他沈重的身子，好不容易歷盡艱辛將他扶進屋裏，放到床榻上。
她粗喘了一口氣，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淩見徹歪斜在榻上，徹底的昏了過去，鳳禾這才看清他背部有一道刀傷，傷口很深，正潺潺冒著血。
她顧不得歇息，連忙找來藥箱，又喚來青古，讓她去熬藥，叮囑她不要驚動其他人。
青古吃了一驚，不敢聲張，聽到她的命令，趕緊去熬止血湯。
鳳禾給淩見徹換了個姿勢，讓他側身躺好，將傷口的位置露了出來。
她小心翼翼脫掉淩見徹的外衣，露出他寬闊的脊背，光滑的肌膚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燭火晃動，鮮紅的血液顯得有些刺目。
鳳禾秀眉緊蹙，嘴角繃緊，手下動作卻格外利落，先將淩見徹的傷口清理幹凈，確定刀傷上無毒後，再塗藥止血，施針給他止血，最後撕開布條，將傷口綁緊。
布條被撕開‘嘩’的一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淩見徹就在她撕布條的時候悠悠轉醒。
他睜開狹長的眼睛，眼裏射出警惕的冷光，全身緊繃了一瞬，在看清坐在身邊的人是鳳禾後後，才松懈下來。
淩見徹努力坐起身，上身打著赤膊靠在床頭，臉上沾著兩抹血痕，稍微一動就疼得一頭冷汗。鳳禾擡眸瞥了他一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淩見徹按了按額頭，眉心緊鎖，“頭有點暈。”
鳳禾沒好氣的將布條在他胸前綁了一個結，“出了那麽多血能不暈麽，且養一段時間吧。”
淩見徹低頭看著她蔥白的指尖，眉宇微微擡高，“生氣了？”
鳳禾嘴角下撇，“我氣什麽？是你受傷又不是我受傷。”
淩見徹砸麽著她聲音的冷意，怎麽聽怎麽像生氣了，頓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是怪我深夜來此，打擾了你休息？”
鳳禾眉毛一豎，用力在他的傷處戳了一下，“我剛才就不該千辛萬苦的把你搬進來，就讓你在外面把血流幹好了。”
淩見徹濃黑的眼睫抖了抖，倒吸了一口涼氣，疼的齜牙咧嘴，一把攥住她的手，“君子動口不動手！”
鳳禾掙開手，扔了張被子給他，“睡你的吧，君子！”
門扉吱嘎一聲響，青古把湯藥端了進來，她這些年跟著鳳禾，沒少熬藥，簡單的止血藥方都知道，因此速度很快。
她沒敢亂看，見屋裏沒有她能幫上忙的，只蹲下把地上沾了血的棉花收拾出去，就飛快退下。
門扉又吱嘎一聲合上了。
淩見徹趁著鳳禾沒註意，扣住鳳禾的手腕，往身前一拉。
鳳禾絆在腳踏上，趔趄了一下，撲到他身上，差點壓到他的傷口，她神色慌亂，連忙用手臂撐起身子，自上而下的看著他。
“你瘋了？是不是想讓我給你把傷口重紮一遍。”
淩見徹看著她近在咫尺的清潤眼瞳，聲音低啞：“你究竟在氣什麽？”
鳳禾不置一詞地看著他，手指微微蜷縮。
淩見徹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松雪冷香，摻雜著血氣，不若之前好聞了。
鳳禾皺了皺鼻子，又有些想打他了，可她也說不上來自己究竟在氣什麽。
淩見徹看了她一會兒，聲音含了清淺笑意，“阿禾，你是不是在氣我受傷的事？原來我們阿禾姑娘這麽關心我啊……”
鳳禾毫不猶豫的推開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擺，“誰關心你了？我關心你是因為你是病人，大夫只關心病人，還有，病人就該多休息，少說廢話，趕緊把藥喝了睡覺。”
鳳禾走到桌旁，把熬好的湯藥吹了吹，轉身遞給他，故意沒給他拿蜜餞。
淩見徹勾著唇角，將湯藥一飲而盡，這湯藥極苦，他一張臉都跟著苦了起來，眼睛濕漉漉的看向鳳禾，聲音放軟的求饒，“阿禾大夫可憐可憐我吧，賞我一個蜜餞吃吃。”
鳳禾不知怎的想起了搖尾巴的小狗，於是大發慈悲的遞了個蜜餞給他，等他把嘴裏的苦味壓下去，又端著水給他漱口。
淩見徹放下茶碗，意猶未盡說：“我怎麽有點受寵若驚。”
鳳禾瞥他一眼，“病人待遇，只此一天。”
淩見徹剛吃了蜜餞，嘴也像抹了蜜一樣，“阿禾神醫人美心善。”
鳳禾懶得聽他廢話，將他按回床上躺著，給他蓋上被，“安心睡吧，我就睡在外間，你夜裏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喊我。”
淩見徹連連點頭，將受寵若驚四個字演繹的淋漓盡致。
鳳禾走到白鷺燈臺前，吹滅了蠟燭。
今夜的月亮格外亮，明晃晃的照進來，在地上撒了一層銀輝。
淩見徹看著她月色下隱隱綽綽的身影，不再嬉皮笑臉，聲音低低地道：“阿禾，中秋快樂。”
鳳禾垂下眼睫‘嗯’了一聲，聲音在夜色裏顯得有些溫柔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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