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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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淩見徹失血過多, 眼前確實有些發暈，他看著鳳禾去了外間，疲憊的閉上眼睛, 躺在軟枕上很快昏睡了過去。
鳳禾聽著裏間傳來的均勻呼吸聲, 微微松了一口氣，去了隔壁梳洗, 順便叮囑青古不要把剛才的事說出去。
淩見徹既然能拖著這身傷跑過來，就說明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受傷的事。
此事恐怕另有隱情, 聲張不得。
青古小小聲問：“小姐, 淩三公子怎麽受傷的？”
鳳禾搖頭, “不知道。”
她能感覺到淩見徹身上有很多秘密, 但這京城裏許多人都有秘密, 他不說, 她便不問, 反正對她而言知不知道都是一樣的。
鳳禾擦了擦手, 回屋在榻上躺下, 身上蓋著薄被，翻了幾個身, 淺淺的睡了過去。
她半夜驚醒，屋子裏靜悄悄的，淩見徹加粗加重的呼吸聲顯得格外明顯。
鳳禾從榻上坐起，趿鞋下地。
明亮的月光落進來，將屋裏映的恍若白晝。
她走進臥房, 到床邊摸了摸淩見徹的額頭。
淩見徹不知何時發起了高燒, 已經燒的滾燙。
鳳禾手抖了一下, 連忙用冷水浸濕帕子給他降溫，給傷口換了新藥, 又給他灌了一碗爐火上熱著的藥湯下去，她沒顧上點燈，摸著黑做這些事，動作難免粗魯了些，湯藥灑到他的胸口上。
她連忙掏出帕子給他擦了擦，觸感光滑滾燙，她指尖輕輕抖了一下。
淩見徹半睜開眼睛，疲倦的笑了笑，嗓音沙啞，“做什麽呢？”
鳳禾收回指尖，胡亂道：“給你擦擦。”
淩見徹側身躺著，唇邊的笑意止不住的加深，聲音沙啞含笑，“阿禾姑娘深更半夜這般輕薄於我，可如何是好。”
鳳禾磕巴起來，“誰、誰輕薄你了？”
淩見徹躺在床上，赤裸著上半身，露出的腰腹肌理分明，月光照在上面，肌膚細膩光滑，腰腹以下的地方搭著一條薄被，過分英俊的五官此刻顯得有些憔悴。
鳳禾捏了捏指尖，手足無措地站起來，捋了下耳邊滑落的青絲，避開他的目光。
“我現在是沒力氣反抗了，就算阿禾姑娘想對我做什麽，我也反抗不了。”淩見徹聲音帶笑，強打著精神朝她眨了眨眼睛， “阿禾姑娘既然救了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如我就以身相許吧？至少有個名分。”
鳳禾借著月光看他，沒好氣地喃喃：“眼睛都燒得通紅了，還不老實。”
她把淩見徹頭頂的帕子拿下來，重新浸了涼水，擰幹放回他頭上。
淩見徹看著她，稍微正色了幾分，聲音溫柔的像情人間的低語，“我沒事，你去睡吧。”
鳳禾沒理他，就坐在床邊看著他。
淩見徹強撐著陪她說了幾句話，被鳳禾捂住嘴巴，逼著他閉目養神。
破曉時分，淩見徹身上的溫度才降下去，再次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
鳳禾確定他沒事後，微微松了一口氣，又坐了一會兒，才回榻上補眠。
她還沒睡安穩，就聽到裏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聲音刻意放低，但她神經一直緊繃著，聽到一點點聲響就醒了過來。
她怕淩見徹又起熱，飛快走進屋內，淩見徹站在床邊，已經把裏衣和外衫穿上了，正低頭系腰帶，可能是動到了傷口，腮幫子緊咬著，但沒有發出聲響。
淩見徹聽到她跑過來的腳步聲，擡頭看了她一眼，“還是把你吵醒了？”
鳳禾抿唇問：“你怎麽起來了？”
“我回去換身衣裳，然後去上朝。”淩見徹看著她眼底的烏青，柔聲道：“你照顧了我一夜，回去再睡一會兒。”
鳳禾難以置信問：“你傷成這樣還去上朝？”
“嗯。”淩見徹走過去，看著她的眼睛，輕聲細語說：“乖，再睡會兒。”
鳳禾眉心擰得極緊，氣得轉過身去，“你如果暈在朝上，我才不會管你。”
淩見徹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我回來給你帶桂花糕吃，最近的桂花特別新鮮，桂花糕吃起來也香。”
鳳禾未置可否地抿著唇。
淩見徹擺了擺手，推門走了出去。
鳳禾看著他的背影，指甲微微嵌進手心。
淩見徹堅持去上朝，正印證了她的猜想，他這傷受的是見不得人，所以他才要當做無事發生，帶著傷去上朝，方便遮掩。
鳳禾到底放不下心，猶豫了一下，去妝奩裏翻出一盒胭脂，擡腳追了過去，“等等！”
淩見徹在長廊盡頭停下腳，回過頭來。
鳳禾氣喘籲籲跑過去， “嘴唇這麽白，誰看了不知道你是受傷了？要裝就裝的像一點。”
她指尖沾了點兒胭脂，擡頭看著他，“把低一點。”
淩見徹明白她的用意，萬分糾結的看著她指尖紅彤彤的胭脂，“不用塗胭脂吧？”
他用力抿了抿唇，“這樣還沒有血色嗎？”
“……沒有！”鳳禾越看他唇無血色的樣子越氣，一把拽過他的領子，將胭脂抹到他的唇上，薄薄的一層，只稍微添了些顏色，並不明顯。
淩見徹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任她施為，唇角微微揚起，“阿禾神醫真是善解人意，不但能治我的病，還能解我的憂，能遇到阿禾神醫，我可真是有福氣。”
鳳禾睨了他一眼，語氣強硬道：“下朝別到處亂走，更不許喝酒，趕緊回來換藥。”
淩見徹好聲好氣說：“是，我都聽阿禾神醫的。”
……
鳳禾把淩見徹送走，已經睡意全無，她心情煩躁的在院子裏轉了轉，吃過早飯就去了趟郗國公府。
她既然答應幫郗國公診治，就一定會用心，平時風雨不誤的去幫他看診。
她一般都是從郗國公府後院進去，不會引起別人的註意，今日也是一樣，門口的護衛已經認識她了，見到她就立即開了門。
郗國公府一片幽靜，金燦燦的柿子掛在柿子樹上，已經熟透了。
鳳禾對這裏熟門熟路，繞過蜿蜒的小徑，先去了郗老夫人的院子，郗老夫人在佛堂裏禮佛，鳳禾沒有打擾她，只把自己最近新調制的檀香給了郗老夫人身邊的嬤嬤，這種香味道更清淡一些，不會嗆鼻，對老人家身體更好。
郗老夫人待她極好，每次她過來都給她準備好吃的，還把自己戴了許多年的玉鐲送給了她，她也想回饋一二。
鳳禾從郗老夫人院子裏出來，往郗國公屋子的方向走，路過湖邊的涼亭，那裏清風舒朗，湖水清澈，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走到近處，假山後傳來一道女子哀怨的聲音：“表哥，母後最近想給我議親，我不願意，你能不能勸勸她，她素來最是喜愛你，一定會聽你的……”
“公主殿下，娘娘若是連你的話都不聽，臣去勸也是無用的。”
郗行止今日竟然沒有上朝，聲音一如既往的沈靜清越，理智得過分。
女子赧然道：“表哥，你跟我何必如此見外？叫我蕊兒便好。”
“你是公主，我是臣子，禮不可費。”
女子聲音含怨帶怒，夾雜著哭腔，“你明明知道我心悅之人是誰，又何必裝糊塗，只要你願意向母後提親，母後一定會答應的，你來做我的駙馬，好不好？”
郗行止聲音沒有絲毫波瀾，只是稍顯嚴肅：“臣並無此意，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請公主慎言，再莫要說這種話了，傳出去只會折損公主的顏面。”
女子聲音抖了抖，“我不信，你……你當真對我沒有絲毫男女之情？”
“沒有。”郗行止答得毫不猶豫，嗓音近乎冷漠。
“那你小時候為什麽那麽照顧我！每次我摔倒了，你都會親自扶我起來，每次我鬧脾氣不肯喝藥，都是你來哄我，你為什麽對我那樣好？你明明討厭太子哥哥，卻會幫他收拾爛攤子，難道不是為了我嗎？我小時候你明明很疼我的！後來一切都變了，自從那次我偷偷握你的手被你發現後，你就對我越來越冷淡，你只是為了避嫌對不對？”
“皇後娘娘是我母親在這世上唯一的姐妹，我照顧你們是應該的。”
女子還是不願意相信，“就沒有一絲一毫是因為我嗎？”
“沒有……公主，臣已經說過了，臣對你絕無男女之情，您又何必再問？”
鳳禾聽出說話的二人是李蕊和郗行止，連忙想轉身離開。
她轉頭想往回走，卻見一行婢女從旁邊的游廊走過來，她想走另一邊，李蕊和郗行止又在那裏，她往前走不是往後走也不是，想了想，只得轉身躲到了一棵大樹後。
李蕊哭了一會兒，咬牙道：“郗行止，本公主要嫁你是你的福氣，你別後悔！”
郗行止沒有說話，只退後一步，拱了拱手。
李蕊哭著從假山後面跑出來，神色慌亂，紅著眼眶快步離去，沒有留意到躲在樹後的鳳禾。
片刻後，郗行止走出來，依舊是一身松香雪袍，擡頭望了一眼鳳禾的方向，緘默不言。
鳳禾從樹後挪出來，抿唇道：“我並非有意偷聽。”
“我知道。”郗行止神色平靜，“只是今日之事還請王女不要說出去。”
鳳禾點頭答應下來。
郗行止陪著她往郗國公的房間走，沒有再言及李蕊的事，“家父情況如何？”
“有起色。”鳳禾走在他身側，輕聲道：“保守估計一個月內應該能醒過來，但是想清晰的開口說話，恐怕還要一段日子。”
郗行止目露感激，“父親能醒過來已經很好了，多謝。”
鳳禾失笑，“你已經跟我道謝過很多次了，不必再說了。”
郗行止嘴角微揚，淺淺笑了一下。
鳳禾第一次見他笑，總覺得有些親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種親切的感覺跟她每次看到皇後很像。
“怎麽了？”郗行止側頭望過來。
鳳禾垂眸，笑了一下說：“你們家的人好像都長得很面善，我見了總覺得親切。”
“也許三百年前見過。”郗行止嗓音清淡，語氣放松，“我見你也覺得親切。”
兩人笑了一下，一起邁進了屋。
郗國公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臉上的黑氣散了一些，依舊昏昏沈沈的睡著。
鳳禾拿出銀針像往常一般幫他施針，將銀針全部插好，她擡眸看到屋裏掛著幾幅畫，畫上畫的皆是各種各樣的芙蓉花，只是這些畫卷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畫紙微微泛黃，但保存的很好，畫上的芙蓉栩栩如生，嬌艷的盛放著。
郗行止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仰望著墻上的畫，沈默了一會兒道：“這幾幅畫是父親送給母親的，我母親閨名單字一個‘芙’，父親便常常以此作畫，父親雖是武將，在繪畫上卻很有天賦，生平最喜歡畫的便是芙蓉，自母親過世後，他再不曾畫過芙蓉花了。”
鳳禾默默聽著。
郗夫人是寧家的女兒，若名芙，全名便是寧芙，寧芷姚曾經說過皇後娘娘名蓉，看來她們姐妹二人的名字分別是寧芙和寧蓉，取自芙蓉花之意。
鳳禾掏出帕子給郗國公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她總覺得郗國公有些可憐，這樣癡情的男子為世間少見，可惜偏偏天意弄人，令有情人陰陽相隔。
她猶豫著問：“郗夫人是如何過世的？”
郗行止手指從畫上慢慢拂過，目中流露出幾分哀傷。
“我六歲那年，陛下初登大寶，有意封姨母為後，太後娘娘召見姨母，外祖母當時身體不好，我母親和舅母陪姨母進宮，母親在宮裏意外失足落水，等大家找到，母親的屍首已經泡的不成樣子……”
鳳禾想郗夫人一定是如芙蓉花般美麗的女子，可惜天妒紅顏。
她能聽得出來，郗行止亦十分思念母親。
她寬慰道：“郗夫人若是看到世子如今的模樣，定然十分欣慰。”
郗行止望著畫上的芙蓉花，背對著她道：“謝謝。”
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說：“留下用飯吧，廚房燉了只雞，是新采的蘑菇，還挺鮮的。”
鳳禾搖頭，“今日有事，急著回去，”
郗行止看她今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就沒有多留，輕輕點了點頭。
離開郗府前，郗行止讓人摘了金燦燦的柿子給鳳禾裝到馬車上，足足有兩大筐。
這些柿子全都熟透了，又甜又糯，十足的好吃，鳳禾坐在馬車裏，一口氣吃了兩個才停下來。
她自己留了一部分，給淩府送去一部分，剩下的曬成了柿子餅，留著慢慢吃。
*
下朝後，群臣一起往外走。
淩見徹走在最前面。
七皇子和劉景祥走過來，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肩膀，“走！去春月樓玩去，聽說樓裏新來了幾名胡姬，腰特別細！”
“不去。”淩見徹闊步往前走，強忍著後肩傳來的疼痛，面色如常說：“我要去買桂花糕，沒空玩。”
劉景祥晃了下他的肩膀，難以置信問：“桂花糕有什麽可吃的，你不是素來不喜歡吃甜食嗎？”
淩見徹疼得咧了下嘴，在心裏暗罵了劉景祥一句，連他說什麽都沒聽清，更別提反駁。
七皇子若有所思，“對啊，你一向不喜歡吃甜食，難不成是有美人在府裏等你，你承諾給美人買桂花糕回去？”
淩見徹聲音一滯，美人是真，給美人買桂花糕也是真，但這‘美人’是誰他們恐怕是萬萬想不到的。
七皇子朝他眨眨眼睛，一臉恍然大悟，神秘道：“好你個淩少凜，難怪你從不在外面過夜，原來你是喜歡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
淩見徹想起叮囑他早點回去的‘美人’，一顆心變得滾燙起來，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也不知鳳禾知道七皇子這話會不會氣得紮七皇子幾針？
七皇子見狀，以為自己猜對了，摩拳擦掌問：“你快跟我們說說，是怎樣的美人？”
淩見徹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神色，對七皇子和劉景祥笑了兩聲，足以讓他們浮想聯翩，然後大步流星走出宮去。
七皇子和劉景祥看著他急匆匆的身影，對視一眼，嘿嘿笑了起來。
七皇子十分納罕，“有機會咱們可得好好瞧瞧，是什麽樣的美人能讓少凜這麽急切，那腰難道還能比胡姬細？”
劉景祥神色激動，“您說得對，有機會非得好好看看不可！”
……
鳳禾回府等了一刻鐘，淩見徹拎著桂花糕，匆匆從側門走了進來，鳳禾見他還算聽話，下朝就回來了，沒有繼續生氣，接過他遞過來的桂花糕，往他手裏塞了個柿子。
淩見徹唇邊喜滋滋的漾開笑容，跟著她進了屋，自動自覺脫掉外衫，在羅漢床上坐下，知道她害羞，背過身去對著墻。
鳳禾看到他傷口滲出的血，眉心擰了起來，知道傷口必然是又撕裂了，冷著臉給他換藥。
淩見徹看出她情緒不佳，咬了一口柿子，討好問：“哪買的柿子？真好吃。”
“郗公子給的，他家院子裏種著柿子樹，長得可好了，結了不少果子。”
淩見徹臉一皺，頓時覺得這柿子沒那麽好吃了，立刻改了口：“仔細一嘗有點酸，柿子吃多了對消化不好，你還是要少吃點，以後若是饞了，我去給你買，挑又大又甜又糯的。”
鳳禾斜睨了他一眼，懶得搭理他。
淩見徹三兩口把一個柿子解決掉，擦了擦手說：“郗國公還沒醒嗎？”
他就差直接問鳳禾什麽時候能不用再去郗府了，話到嘴邊，是忍了又忍，才問的婉轉了一些。
鳳禾將藥粉撒在他的傷口上，輕輕‘嗯’了一聲：“還得去幾次。”
淩見徹皺了皺眉，瞥了她兩眼，陰陽怪氣道：“大家都說郗行止是京城第一公子，是我不爭氣，比不得人家。”
鳳禾沒慣著他，“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淩見徹不樂意起來，挪了挪屁股，指著自己的臉說：“你好好看看我這張臉，不比他差吧？”
鳳禾淡淡掃了兩眼，“還湊合吧。”
“……”
淩見徹心氣郁結，背著身子生悶氣。
鳳禾不為所動的偷笑了一下，繼續給他換藥。
屋子裏靜下來，觸感就變得格外分明。
鳳禾柔軟的指腹按在淩見徹的背上，不時順著傷口周遭游走，撒上藥粉，帶著些微癢意，柔柔軟軟，溫度透過指尖傳遍淩見徹全身。
淩見徹的心不知何時就亂了。
若有似無的馨香縈繞在周圍，時而靠近，時而遠離，淩見徹的心就像秋風席卷後的滿地落葉，時而纏繞在一起旋轉，時而散落一地。
淩見徹雙眼直直盯著眼前雪白的墻壁，拳頭攥緊，額上冒汗，就差背一篇道德經了。
鳳禾看了一眼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疑惑問：“很疼嗎？”
淩見徹沈默搖頭，薄唇緊緊的抿著。
鳳禾以為他是疼的不好意思說，加快手上的動作，飛快把他身上的傷口處理好，幫他拉上衣襟，“好了。”
鳳禾見他還一直不說話，看起來悶悶不樂的，以為他還在為剛才的事鬧脾氣。
她抿了抿唇，佯裝不經意道：“其實你笑起來還是有幾分好看墨。”
隨著鳳禾離的遠了，淩見徹身上繃緊的力道漸松。
他松松垮垮的套著衣裳，擡手揉了揉額頭，聽到鳳禾的誇獎，耳朵動了一下，擡起頭來，較著勁問：“比郗行止好看嗎？”
鳳禾將沾了血的布扔進桐盆裏，聞言頗為無奈，“你們一個如松柏玉樹，一個如勁風雄鷹，各有長處，根本沒必要放在一起比較。”
“哦~”淩見徹拖長著音調，“人家是玉樹，我是蒼鷹，比起來一點都不值錢！”
“……你幼不幼稚！”鳳禾走到桌前整理裝藥的瓷瓶，背過身去小聲說：“我又沒說喜歡玉樹，再值錢跟我有什麽關系？”
淩見徹像聞到腥味的貓，立馬系緊衣帶，湊了過去，“那你喜歡蒼鷹嗎？訓練過的蒼鷹不但值錢還特別認主，你要不要馴服一只只屬於你的試試？”
……馴鷹？只屬於她？
鳳禾回過身來，淩見徹就站在她身後，她被堵在他和桌子之間，後腰輕輕磕在桌沿上，更襯得纖纖細腰，身段婀娜多姿。
淩見徹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
他胳膊圈在她兩側，手掌撐著桌子，低頭看向她的眼睛，像要一眼望進人的心裏去。
鳳禾眸光微凝，貝齒在紅唇上輕咬了一下。
四目相對，淩見徹聲音低沈，“我就在這，你要不要來馴我？”
鳳禾沈默一會兒，微微避開他的目光，問：“你是喜歡我這張臉麽？”
所謂花容月貌，放在高門貴女身上是福氣，放在她身上卻是數不盡的禍患，若非這張臉，她入京後也不會引出這麽多事端，她厭倦了那些因為容貌而喜歡上她的人，那些喜歡太過廉價，就像她的母親，當容顏不再，恩寵喜歡也如過眼雲煙。
淩見徹靠近，看著她瀲灩的烏眸，“你這張臉的確明艷動人，但我倘若只因為這張臉就對你動心，那初見之時，我就不會不知憐香惜玉的射出那一箭，畢竟我得給你留下個好印象不是？省得讓你對我橫眉豎目了那麽久。”
鳳禾唇邊溢出淺淺的笑，嘴上卻拒不承認，“我哪有對你橫眉豎目？”
淩見徹黑眸明亮，厚著臉皮道：“是，你沒有橫眉豎目，還一見到我就歡喜，分明是對我一見鐘情，再見傾心。”
鳳禾心底一顫，目光游移起來，赧然道：“不許胡言亂語！”
“行。”淩見徹好脾氣的很，看著她雙頰漫開的緋紅，話鋒一轉說：“是我對你一見鐘情，再見傾心才對。”
鳳禾臉頰紅透，簡直被此人的厚顏無恥打敗了。
她垂下眼眸，抿著唇角，小小嘀咕一聲：“我才不信呢。”
淩見徹挑起眼尾，“為何不信？我一片赤誠之心……”
鳳禾飛快矮下身子，從他胳膊底下溜了出去，頭也不回喊：“我去給你熬藥！”
幾乎是落荒而逃。
淩見徹怔了一下，轉過身去，只看到她翩飛的裙角，淡淡的一抹淺藍，卻像是夏日裏最絢爛的色彩，勾魂奪魄，令人心神搖曳。
隔了幾日，寧芷姚送了些蓮子過來，是上次那些柿子的回禮，邱氏命她送過來的。
兩人在葡萄架下坐下，一邊閑聊一邊飲茶。
寧芷姚說了幾樁京城裏的趣事，忽然叮囑：“這兩天外面風聲鶴唳的，你記得沒事少出門。”
鳳禾斟茶的手一頓，“發生什麽事了？”
寧芷姚身子微微靠前，壓低了聲音，“聽說漭州的府衙前段時間抓了個前太子黨的餘孽，結果押回京城途中，半道被人劫走了，陛下震怒，命人徹查搜捕，據說劫囚的那個人受了重傷，這兩日官兵一直在搜查藥鋪和醫館。”
鳳禾眼底閃過一抹訝然，轉瞬即逝。
她垂下眼眸，面色不變問：“前太子餘黨至今還沒有清理幹凈嗎？”
“哪能那麽輕易？”寧芷姚嗑著南瓜子，言簡意賅道：“擁護前太子的一般都是先帝的人，先帝是位治世明君，別說是朝堂裏，就算是民間，也有不少人擁護，難怪陛下要頭疼。”
鳳禾繼續斟茶，看著熱氣升起的裊裊白霧，若有所思。
*
隸王倒臺，要數太子和李蕊最為高興。
隸王被貶出京城這日，李蕊在蓉翎宮大擺宴席，廣邀好友親朋前去，鳳禾也收到了請柬。
鳳禾覺得有些可笑，這些公主貴女們閑來無事總喜歡設宴，李蕊明明不喜歡她，卻每次筵席都要邀請她。
別是李蕊想起被蜜蜂蟄的仇想秋後算賬才好。
……不管怎麽樣，該去還是得去。
次日，鳳禾跟沈韻柔、寧芷姚一起乘著馬車去了蓉翎宮。
蓉翎宮山下停滿了馬車，來了不少達官顯貴，隸王落罪，太子風頭正盛，大家急於向他示好，李蕊也跟著沾光。
太子春風得意，早早就來了，聽說他短短半個月內就殺了隸王不少黨羽，還趁機鏟除了不少跟他作對的朝臣，朝中怨聲載道，大有逆他者亡的架勢。
眾人不時向太子敬酒，滿是恭維之語，他喝的滿臉通紅，心情大好。
七皇子坐在下首的位置，神色有些戰戰兢兢，現在隸王倒臺，湘妃一派都小心翼翼，他是養在湘妃膝下的皇子，自然也被歸到這一派，惠帝雖然沒有牽怒他，但誰也不知道這把刀何時會落下。
往日那些跟在他身邊的人，如今都遠著他，只有淩見徹和劉景祥還沒心沒肺的跟他坐在一處。
七皇子兩眼泛紅，舉起手裏的酒杯，“少凜、景祥，以後你們就是我的親兄弟。”
淩見徹轉了轉酒杯，仰頭將酒喝了。
劉景祥壓根就沒搞明白大家為什麽要疏遠七皇子，茫然的喝了酒，還樂呵呵跟七皇子插科打諢。
七皇子看著杯中的酒，輕輕笑了笑，“最近湘妃娘娘心情不好，管我管的嚴厲，我已經好多天沒嘗過酒味了。”
劉景祥反應過來，知道他心中郁結，連忙讓人把酒都端上來，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勢。
孫玉鳶最近和離成功，胭脂鋪也有條不紊的準備了起來，她心情正好，難得來參加了宴席。
她是隸王的表妹，李蕊本來很不待見她，但她最近主動和離，此舉實在是驚世駭俗，反倒引起了李蕊的興趣，派人給她送去了邀請函。
鳳禾來的時候，孫玉鳶正跟一群貴女在繡花，手邊擺著鳳禾上次給她的胭脂。
孫玉鳶看到鳳禾便揚起笑容，親自把她引過去，介紹給其他人認識，孫玉鳶的幾位朋友跟她一樣都是性格溫和之人，對鳳禾很友善。
孫玉鳶偷偷跟鳳禾說：“我把胭脂也帶來了，趁機給大家拿回去試試，等鋪子開張她們好來捧場，這些我都試用過了，比我以往用過的胭脂都要好，我很有信心，到時候一定能大賣。”
鳳禾啞然失笑，沒想到孫玉鳶還挺有經商頭腦，又放得下貴女的身段，不放過任何一個推銷胭脂的機會，說不定她真的能把鋪子經營起來。
孫玉鳶往鳳禾手裏塞了一個繡繃，“三公主帶其他人在鬥詩，你如果覺得沒意思就跟我們一起繡花吧，蕭姐姐剛學會了雙面繡，正好可以教我們。”
鳳禾看著手裏的繡繃，跟它大眼瞪小眼。
孫玉鳶見她半天不動，試探問：“……你不會？”
鳳禾無奈點頭。
“我教你。”孫玉鳶笑著拿起自己的繡繃，示範道：“這樣把線纏上，穿過去，從下往上，針要密一點，這樣繡出來的花樣才夠平，不會變形……”
鳳禾拿著針線，等孫玉鳶講解完，試著低頭繡了兩針。
前面傳來熱鬧的聲響，她不經意的擡起頭，看見淩見徹遠遠走來，身後跟著一群年輕公子，行動自如，像個沒受過傷的人一樣。
他有意無意的往這邊看了一眼，視線似乎落在她身上，又好像只是落在她身後的風景上，目光很深，帶著幾縷春風化雨的溫柔。
劉景祥走在他身側，也註意到了他的目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裏坐著一群香衣鬢影的女子，看不出他看的究竟是哪一個。
“你看誰呢？”
淩見徹很輕地挑了一下眉，未置一詞。
鳳禾垂目，靜靜繡著手裏的帕子，姿態擺的很足，臻首微垂，十指纖纖，看起來極其靈活，可繡出來的東西卻是一團亂麻，任誰都看不出繡的是什麽。
明明銀針是針，繡針也是針，偏偏她用起來天差地別，一個靈活自如，一個僵硬如鐵錘，她現在比給十個人施針還累，都有些懷疑人生了。
孫玉鳶是個好脾氣的，哪怕教了半天都沒有成果，還細心安慰，“剛學做繡品都是這樣，別急，慢慢來，我再給你示範一遍。”
鳳禾細致入微的看著，孫玉鳶手指靈活，繡出來的東西也活靈活現，她繡了兩下，習慣性的擡起手將繡針在發髻上蹭了蹭，低頭繼續往下繡。
鳳禾看了半晌，遲疑的擡起手，學著孫玉鳶的樣子，把繡針在頭頂的烏發上蹭了蹭，好像這樣繡針就能更順滑。
旁邊的涼亭裏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聲音太過熟悉，鳳禾不用擡頭都知道是淩見徹在笑。
她嘴角抽了抽，手臂僵硬的放了下來，假裝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繼續低頭跟繡帕較勁。
只要她不看，淩見徹就不是在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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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見徹失血過多, 眼前確實有些發暈，他看著鳳禾去了外間，疲憊的閉上眼睛, 躺在軟枕上很快昏睡了過去。
鳳禾聽著裏間傳來的均勻呼吸聲, 微微松了一口氣，去了隔壁梳洗, 順便叮囑青古不要把剛才的事說出去。
淩見徹既然能拖著這身傷跑過來，就說明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受傷的事。
此事恐怕另有隱情, 聲張不得。
青古小小聲問：“小姐, 淩三公子怎麽受傷的？”
鳳禾搖頭, “不知道。”
她能感覺到淩見徹身上有很多秘密, 但這京城裏許多人都有秘密, 他不說, 她便不問, 反正對她而言知不知道都是一樣的。
鳳禾擦了擦手, 回屋在榻上躺下, 身上蓋著薄被，翻了幾個身, 淺淺的睡了過去。
她半夜驚醒，屋子裏靜悄悄的，淩見徹加粗加重的呼吸聲顯得格外明顯。
鳳禾從榻上坐起，趿鞋下地。
明亮的月光落進來，將屋裏映的恍若白晝。
她走進臥房, 到床邊摸了摸淩見徹的額頭。
淩見徹不知何時發起了高燒, 已經燒的滾燙。
鳳禾手抖了一下, 連忙用冷水浸濕帕子給他降溫，給傷口換了新藥, 又給他灌了一碗爐火上熱著的藥湯下去，她沒顧上點燈，摸著黑做這些事，動作難免粗魯了些，湯藥灑到他的胸口上。
她連忙掏出帕子給他擦了擦，觸感光滑滾燙，她指尖輕輕抖了一下。
淩見徹半睜開眼睛，疲倦的笑了笑，嗓音沙啞，“做什麽呢？”
鳳禾收回指尖，胡亂道：“給你擦擦。”
淩見徹側身躺著，唇邊的笑意止不住的加深，聲音沙啞含笑，“阿禾姑娘深更半夜這般輕薄於我，可如何是好。”
鳳禾磕巴起來，“誰、誰輕薄你了？”
淩見徹躺在床上，赤裸著上半身，露出的腰腹肌理分明，月光照在上面，肌膚細膩光滑，腰腹以下的地方搭著一條薄被，過分英俊的五官此刻顯得有些憔悴。
鳳禾捏了捏指尖，手足無措地站起來，捋了下耳邊滑落的青絲，避開他的目光。
“我現在是沒力氣反抗了，就算阿禾姑娘想對我做什麽，我也反抗不了。”淩見徹聲音帶笑，強打著精神朝她眨了眨眼睛， “阿禾姑娘既然救了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如我就以身相許吧？至少有個名分。”
鳳禾借著月光看他，沒好氣地喃喃：“眼睛都燒得通紅了，還不老實。”
她把淩見徹頭頂的帕子拿下來，重新浸了涼水，擰幹放回他頭上。
淩見徹看著她，稍微正色了幾分，聲音溫柔的像情人間的低語，“我沒事，你去睡吧。”
鳳禾沒理他，就坐在床邊看著他。
淩見徹強撐著陪她說了幾句話，被鳳禾捂住嘴巴，逼著他閉目養神。
破曉時分，淩見徹身上的溫度才降下去，再次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
鳳禾確定他沒事後，微微松了一口氣，又坐了一會兒，才回榻上補眠。
她還沒睡安穩，就聽到裏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聲音刻意放低，但她神經一直緊繃著，聽到一點點聲響就醒了過來。
她怕淩見徹又起熱，飛快走進屋內，淩見徹站在床邊，已經把裏衣和外衫穿上了，正低頭系腰帶，可能是動到了傷口，腮幫子緊咬著，但沒有發出聲響。
淩見徹聽到她跑過來的腳步聲，擡頭看了她一眼，“還是把你吵醒了？”
鳳禾抿唇問：“你怎麽起來了？”
“我回去換身衣裳，然後去上朝。”淩見徹看著她眼底的烏青，柔聲道：“你照顧了我一夜，回去再睡一會兒。”
鳳禾難以置信問：“你傷成這樣還去上朝？”
“嗯。”淩見徹走過去，看著她的眼睛，輕聲細語說：“乖，再睡會兒。”
鳳禾眉心擰得極緊，氣得轉過身去，“你如果暈在朝上，我才不會管你。”
淩見徹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我回來給你帶桂花糕吃，最近的桂花特別新鮮，桂花糕吃起來也香。”
鳳禾未置可否地抿著唇。
淩見徹擺了擺手，推門走了出去。
鳳禾看著他的背影，指甲微微嵌進手心。
淩見徹堅持去上朝，正印證了她的猜想，他這傷受的是見不得人，所以他才要當做無事發生，帶著傷去上朝，方便遮掩。
鳳禾到底放不下心，猶豫了一下，去妝奩裏翻出一盒胭脂，擡腳追了過去，“等等！”
淩見徹在長廊盡頭停下腳，回過頭來。
鳳禾氣喘籲籲跑過去， “嘴唇這麽白，誰看了不知道你是受傷了？要裝就裝的像一點。”
她指尖沾了點兒胭脂，擡頭看著他，“把低一點。”
淩見徹明白她的用意，萬分糾結的看著她指尖紅彤彤的胭脂，“不用塗胭脂吧？”
他用力抿了抿唇，“這樣還沒有血色嗎？”
“……沒有！”鳳禾越看他唇無血色的樣子越氣，一把拽過他的領子，將胭脂抹到他的唇上，薄薄的一層，只稍微添了些顏色，並不明顯。
淩見徹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任她施為，唇角微微揚起，“阿禾神醫真是善解人意，不但能治我的病，還能解我的憂，能遇到阿禾神醫，我可真是有福氣。”
鳳禾睨了他一眼，語氣強硬道：“下朝別到處亂走，更不許喝酒，趕緊回來換藥。”
淩見徹好聲好氣說：“是，我都聽阿禾神醫的。”
……
鳳禾把淩見徹送走，已經睡意全無，她心情煩躁的在院子裏轉了轉，吃過早飯就去了趟郗國公府。
她既然答應幫郗國公診治，就一定會用心，平時風雨不誤的去幫他看診。
她一般都是從郗國公府後院進去，不會引起別人的註意，今日也是一樣，門口的護衛已經認識她了，見到她就立即開了門。
郗國公府一片幽靜，金燦燦的柿子掛在柿子樹上，已經熟透了。
鳳禾對這裏熟門熟路，繞過蜿蜒的小徑，先去了郗老夫人的院子，郗老夫人在佛堂裏禮佛，鳳禾沒有打擾她，只把自己最近新調制的檀香給了郗老夫人身邊的嬤嬤，這種香味道更清淡一些，不會嗆鼻，對老人家身體更好。
郗老夫人待她極好，每次她過來都給她準備好吃的，還把自己戴了許多年的玉鐲送給了她，她也想回饋一二。
鳳禾從郗老夫人院子裏出來，往郗國公屋子的方向走，路過湖邊的涼亭，那裏清風舒朗，湖水清澈，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走到近處，假山後傳來一道女子哀怨的聲音：“表哥，母後最近想給我議親，我不願意，你能不能勸勸她，她素來最是喜愛你，一定會聽你的……”
“公主殿下，娘娘若是連你的話都不聽，臣去勸也是無用的。”
郗行止今日竟然沒有上朝，聲音一如既往的沈靜清越，理智得過分。
女子赧然道：“表哥，你跟我何必如此見外？叫我蕊兒便好。”
“你是公主，我是臣子，禮不可費。”
女子聲音含怨帶怒，夾雜著哭腔，“你明明知道我心悅之人是誰，又何必裝糊塗，只要你願意向母後提親，母後一定會答應的，你來做我的駙馬，好不好？”
郗行止聲音沒有絲毫波瀾，只是稍顯嚴肅：“臣並無此意，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請公主慎言，再莫要說這種話了，傳出去只會折損公主的顏面。”
女子聲音抖了抖，“我不信，你……你當真對我沒有絲毫男女之情？”
“沒有。”郗行止答得毫不猶豫，嗓音近乎冷漠。
“那你小時候為什麽那麽照顧我！每次我摔倒了，你都會親自扶我起來，每次我鬧脾氣不肯喝藥，都是你來哄我，你為什麽對我那樣好？你明明討厭太子哥哥，卻會幫他收拾爛攤子，難道不是為了我嗎？我小時候你明明很疼我的！後來一切都變了，自從那次我偷偷握你的手被你發現後，你就對我越來越冷淡，你只是為了避嫌對不對？”
“皇後娘娘是我母親在這世上唯一的姐妹，我照顧你們是應該的。”
女子還是不願意相信，“就沒有一絲一毫是因為我嗎？”
“沒有……公主，臣已經說過了，臣對你絕無男女之情，您又何必再問？”
鳳禾聽出說話的二人是李蕊和郗行止，連忙想轉身離開。
她轉頭想往回走，卻見一行婢女從旁邊的游廊走過來，她想走另一邊，李蕊和郗行止又在那裏，她往前走不是往後走也不是，想了想，只得轉身躲到了一棵大樹後。
李蕊哭了一會兒，咬牙道：“郗行止，本公主要嫁你是你的福氣，你別後悔！”
郗行止沒有說話，只退後一步，拱了拱手。
李蕊哭著從假山後面跑出來，神色慌亂，紅著眼眶快步離去，沒有留意到躲在樹後的鳳禾。
片刻後，郗行止走出來，依舊是一身松香雪袍，擡頭望了一眼鳳禾的方向，緘默不言。
鳳禾從樹後挪出來，抿唇道：“我並非有意偷聽。”
“我知道。”郗行止神色平靜，“只是今日之事還請王女不要說出去。”
鳳禾點頭答應下來。
郗行止陪著她往郗國公的房間走，沒有再言及李蕊的事，“家父情況如何？”
“有起色。”鳳禾走在他身側，輕聲道：“保守估計一個月內應該能醒過來，但是想清晰的開口說話，恐怕還要一段日子。”
郗行止目露感激，“父親能醒過來已經很好了，多謝。”
鳳禾失笑，“你已經跟我道謝過很多次了，不必再說了。”
郗行止嘴角微揚，淺淺笑了一下。
鳳禾第一次見他笑，總覺得有些親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種親切的感覺跟她每次看到皇後很像。
“怎麽了？”郗行止側頭望過來。
鳳禾垂眸，笑了一下說：“你們家的人好像都長得很面善，我見了總覺得親切。”
“也許三百年前見過。”郗行止嗓音清淡，語氣放松，“我見你也覺得親切。”
兩人笑了一下，一起邁進了屋。
郗國公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臉上的黑氣散了一些，依舊昏昏沈沈的睡著。
鳳禾拿出銀針像往常一般幫他施針，將銀針全部插好，她擡眸看到屋裏掛著幾幅畫，畫上畫的皆是各種各樣的芙蓉花，只是這些畫卷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畫紙微微泛黃，但保存的很好，畫上的芙蓉栩栩如生，嬌艷的盛放著。
郗行止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仰望著墻上的畫，沈默了一會兒道：“這幾幅畫是父親送給母親的，我母親閨名單字一個‘芙’，父親便常常以此作畫，父親雖是武將，在繪畫上卻很有天賦，生平最喜歡畫的便是芙蓉，自母親過世後，他再不曾畫過芙蓉花了。”
鳳禾默默聽著。
郗夫人是寧家的女兒，若名芙，全名便是寧芙，寧芷姚曾經說過皇後娘娘名蓉，看來她們姐妹二人的名字分別是寧芙和寧蓉，取自芙蓉花之意。
鳳禾掏出帕子給郗國公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她總覺得郗國公有些可憐，這樣癡情的男子為世間少見，可惜偏偏天意弄人，令有情人陰陽相隔。
她猶豫著問：“郗夫人是如何過世的？”
郗行止手指從畫上慢慢拂過，目中流露出幾分哀傷。
“我六歲那年，陛下初登大寶，有意封姨母為後，太後娘娘召見姨母，外祖母當時身體不好，我母親和舅母陪姨母進宮，母親在宮裏意外失足落水，等大家找到，母親的屍首已經泡的不成樣子……”
鳳禾想郗夫人一定是如芙蓉花般美麗的女子，可惜天妒紅顏。
她能聽得出來，郗行止亦十分思念母親。
她寬慰道：“郗夫人若是看到世子如今的模樣，定然十分欣慰。”
郗行止望著畫上的芙蓉花，背對著她道：“謝謝。”
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說：“留下用飯吧，廚房燉了只雞，是新采的蘑菇，還挺鮮的。”
鳳禾搖頭，“今日有事，急著回去，”
郗行止看她今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就沒有多留，輕輕點了點頭。
離開郗府前，郗行止讓人摘了金燦燦的柿子給鳳禾裝到馬車上，足足有兩大筐。
這些柿子全都熟透了，又甜又糯，十足的好吃，鳳禾坐在馬車裏，一口氣吃了兩個才停下來。
她自己留了一部分，給淩府送去一部分，剩下的曬成了柿子餅，留著慢慢吃。
*
下朝後，群臣一起往外走。
淩見徹走在最前面。
七皇子和劉景祥走過來，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肩膀，“走！去春月樓玩去，聽說樓裏新來了幾名胡姬，腰特別細！”
“不去。”淩見徹闊步往前走，強忍著後肩傳來的疼痛，面色如常說：“我要去買桂花糕，沒空玩。”
劉景祥晃了下他的肩膀，難以置信問：“桂花糕有什麽可吃的，你不是素來不喜歡吃甜食嗎？”
淩見徹疼得咧了下嘴，在心裏暗罵了劉景祥一句，連他說什麽都沒聽清，更別提反駁。
七皇子若有所思，“對啊，你一向不喜歡吃甜食，難不成是有美人在府裏等你，你承諾給美人買桂花糕回去？”
淩見徹聲音一滯，美人是真，給美人買桂花糕也是真，但這‘美人’是誰他們恐怕是萬萬想不到的。
七皇子朝他眨眨眼睛，一臉恍然大悟，神秘道：“好你個淩少凜，難怪你從不在外面過夜，原來你是喜歡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
淩見徹想起叮囑他早點回去的‘美人’，一顆心變得滾燙起來，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也不知鳳禾知道七皇子這話會不會氣得紮七皇子幾針？
七皇子見狀，以為自己猜對了，摩拳擦掌問：“你快跟我們說說，是怎樣的美人？”
淩見徹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神色，對七皇子和劉景祥笑了兩聲，足以讓他們浮想聯翩，然後大步流星走出宮去。
七皇子和劉景祥看著他急匆匆的身影，對視一眼，嘿嘿笑了起來。
七皇子十分納罕，“有機會咱們可得好好瞧瞧，是什麽樣的美人能讓少凜這麽急切，那腰難道還能比胡姬細？”
劉景祥神色激動，“您說得對，有機會非得好好看看不可！”
……
鳳禾回府等了一刻鐘，淩見徹拎著桂花糕，匆匆從側門走了進來，鳳禾見他還算聽話，下朝就回來了，沒有繼續生氣，接過他遞過來的桂花糕，往他手裏塞了個柿子。
淩見徹唇邊喜滋滋的漾開笑容，跟著她進了屋，自動自覺脫掉外衫，在羅漢床上坐下，知道她害羞，背過身去對著墻。
鳳禾看到他傷口滲出的血，眉心擰了起來，知道傷口必然是又撕裂了，冷著臉給他換藥。
淩見徹看出她情緒不佳，咬了一口柿子，討好問：“哪買的柿子？真好吃。”
“郗公子給的，他家院子裏種著柿子樹，長得可好了，結了不少果子。”
淩見徹臉一皺，頓時覺得這柿子沒那麽好吃了，立刻改了口：“仔細一嘗有點酸，柿子吃多了對消化不好，你還是要少吃點，以後若是饞了，我去給你買，挑又大又甜又糯的。”
鳳禾斜睨了他一眼，懶得搭理他。
淩見徹三兩口把一個柿子解決掉，擦了擦手說：“郗國公還沒醒嗎？”
他就差直接問鳳禾什麽時候能不用再去郗府了，話到嘴邊，是忍了又忍，才問的婉轉了一些。
鳳禾將藥粉撒在他的傷口上，輕輕‘嗯’了一聲：“還得去幾次。”
淩見徹皺了皺眉，瞥了她兩眼，陰陽怪氣道：“大家都說郗行止是京城第一公子，是我不爭氣，比不得人家。”
鳳禾沒慣著他，“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淩見徹不樂意起來，挪了挪屁股，指著自己的臉說：“你好好看看我這張臉，不比他差吧？”
鳳禾淡淡掃了兩眼，“還湊合吧。”
“……”
淩見徹心氣郁結，背著身子生悶氣。
鳳禾不為所動的偷笑了一下，繼續給他換藥。
屋子裏靜下來，觸感就變得格外分明。
鳳禾柔軟的指腹按在淩見徹的背上，不時順著傷口周遭游走，撒上藥粉，帶著些微癢意，柔柔軟軟，溫度透過指尖傳遍淩見徹全身。
淩見徹的心不知何時就亂了。
若有似無的馨香縈繞在周圍，時而靠近，時而遠離，淩見徹的心就像秋風席卷後的滿地落葉，時而纏繞在一起旋轉，時而散落一地。
淩見徹雙眼直直盯著眼前雪白的墻壁，拳頭攥緊，額上冒汗，就差背一篇道德經了。
鳳禾看了一眼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疑惑問：“很疼嗎？”
淩見徹沈默搖頭，薄唇緊緊的抿著。
鳳禾以為他是疼的不好意思說，加快手上的動作，飛快把他身上的傷口處理好，幫他拉上衣襟，“好了。”
鳳禾見他還一直不說話，看起來悶悶不樂的，以為他還在為剛才的事鬧脾氣。
她抿了抿唇，佯裝不經意道：“其實你笑起來還是有幾分好看墨。”
隨著鳳禾離的遠了，淩見徹身上繃緊的力道漸松。
他松松垮垮的套著衣裳，擡手揉了揉額頭，聽到鳳禾的誇獎，耳朵動了一下，擡起頭來，較著勁問：“比郗行止好看嗎？”
鳳禾將沾了血的布扔進桐盆裏，聞言頗為無奈，“你們一個如松柏玉樹，一個如勁風雄鷹，各有長處，根本沒必要放在一起比較。”
“哦~”淩見徹拖長著音調，“人家是玉樹，我是蒼鷹，比起來一點都不值錢！”
“……你幼不幼稚！”鳳禾走到桌前整理裝藥的瓷瓶，背過身去小聲說：“我又沒說喜歡玉樹，再值錢跟我有什麽關系？”
淩見徹像聞到腥味的貓，立馬系緊衣帶，湊了過去，“那你喜歡蒼鷹嗎？訓練過的蒼鷹不但值錢還特別認主，你要不要馴服一只只屬於你的試試？”
……馴鷹？只屬於她？
鳳禾回過身來，淩見徹就站在她身後，她被堵在他和桌子之間，後腰輕輕磕在桌沿上，更襯得纖纖細腰，身段婀娜多姿。
淩見徹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
他胳膊圈在她兩側，手掌撐著桌子，低頭看向她的眼睛，像要一眼望進人的心裏去。
鳳禾眸光微凝，貝齒在紅唇上輕咬了一下。
四目相對，淩見徹聲音低沈，“我就在這，你要不要來馴我？”
鳳禾沈默一會兒，微微避開他的目光，問：“你是喜歡我這張臉麽？”
所謂花容月貌，放在高門貴女身上是福氣，放在她身上卻是數不盡的禍患，若非這張臉，她入京後也不會引出這麽多事端，她厭倦了那些因為容貌而喜歡上她的人，那些喜歡太過廉價，就像她的母親，當容顏不再，恩寵喜歡也如過眼雲煙。
淩見徹靠近，看著她瀲灩的烏眸，“你這張臉的確明艷動人，但我倘若只因為這張臉就對你動心，那初見之時，我就不會不知憐香惜玉的射出那一箭，畢竟我得給你留下個好印象不是？省得讓你對我橫眉豎目了那麽久。”
鳳禾唇邊溢出淺淺的笑，嘴上卻拒不承認，“我哪有對你橫眉豎目？”
淩見徹黑眸明亮，厚著臉皮道：“是，你沒有橫眉豎目，還一見到我就歡喜，分明是對我一見鐘情，再見傾心。”
鳳禾心底一顫，目光游移起來，赧然道：“不許胡言亂語！”
“行。”淩見徹好脾氣的很，看著她雙頰漫開的緋紅，話鋒一轉說：“是我對你一見鐘情，再見傾心才對。”
鳳禾臉頰紅透，簡直被此人的厚顏無恥打敗了。
她垂下眼眸，抿著唇角，小小嘀咕一聲：“我才不信呢。”
淩見徹挑起眼尾，“為何不信？我一片赤誠之心……”
鳳禾飛快矮下身子，從他胳膊底下溜了出去，頭也不回喊：“我去給你熬藥！”
幾乎是落荒而逃。
淩見徹怔了一下，轉過身去，只看到她翩飛的裙角，淡淡的一抹淺藍，卻像是夏日裏最絢爛的色彩，勾魂奪魄，令人心神搖曳。
隔了幾日，寧芷姚送了些蓮子過來，是上次那些柿子的回禮，邱氏命她送過來的。
兩人在葡萄架下坐下，一邊閑聊一邊飲茶。
寧芷姚說了幾樁京城裏的趣事，忽然叮囑：“這兩天外面風聲鶴唳的，你記得沒事少出門。”
鳳禾斟茶的手一頓，“發生什麽事了？”
寧芷姚身子微微靠前，壓低了聲音，“聽說漭州的府衙前段時間抓了個前太子黨的餘孽，結果押回京城途中，半道被人劫走了，陛下震怒，命人徹查搜捕，據說劫囚的那個人受了重傷，這兩日官兵一直在搜查藥鋪和醫館。”
鳳禾眼底閃過一抹訝然，轉瞬即逝。
她垂下眼眸，面色不變問：“前太子餘黨至今還沒有清理幹凈嗎？”
“哪能那麽輕易？”寧芷姚嗑著南瓜子，言簡意賅道：“擁護前太子的一般都是先帝的人，先帝是位治世明君，別說是朝堂裏，就算是民間，也有不少人擁護，難怪陛下要頭疼。”
鳳禾繼續斟茶，看著熱氣升起的裊裊白霧，若有所思。
*
隸王倒臺，要數太子和李蕊最為高興。
隸王被貶出京城這日，李蕊在蓉翎宮大擺宴席，廣邀好友親朋前去，鳳禾也收到了請柬。
鳳禾覺得有些可笑，這些公主貴女們閑來無事總喜歡設宴，李蕊明明不喜歡她，卻每次筵席都要邀請她。
別是李蕊想起被蜜蜂蟄的仇想秋後算賬才好。
……不管怎麽樣，該去還是得去。
次日，鳳禾跟沈韻柔、寧芷姚一起乘著馬車去了蓉翎宮。
蓉翎宮山下停滿了馬車，來了不少達官顯貴，隸王落罪，太子風頭正盛，大家急於向他示好，李蕊也跟著沾光。
太子春風得意，早早就來了，聽說他短短半個月內就殺了隸王不少黨羽，還趁機鏟除了不少跟他作對的朝臣，朝中怨聲載道，大有逆他者亡的架勢。
眾人不時向太子敬酒，滿是恭維之語，他喝的滿臉通紅，心情大好。
七皇子坐在下首的位置，神色有些戰戰兢兢，現在隸王倒臺，湘妃一派都小心翼翼，他是養在湘妃膝下的皇子，自然也被歸到這一派，惠帝雖然沒有牽怒他，但誰也不知道這把刀何時會落下。
往日那些跟在他身邊的人，如今都遠著他，只有淩見徹和劉景祥還沒心沒肺的跟他坐在一處。
七皇子兩眼泛紅，舉起手裏的酒杯，“少凜、景祥，以後你們就是我的親兄弟。”
淩見徹轉了轉酒杯，仰頭將酒喝了。
劉景祥壓根就沒搞明白大家為什麽要疏遠七皇子，茫然的喝了酒，還樂呵呵跟七皇子插科打諢。
七皇子看著杯中的酒，輕輕笑了笑，“最近湘妃娘娘心情不好，管我管的嚴厲，我已經好多天沒嘗過酒味了。”
劉景祥反應過來，知道他心中郁結，連忙讓人把酒都端上來，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勢。
孫玉鳶最近和離成功，胭脂鋪也有條不紊的準備了起來，她心情正好，難得來參加了宴席。
她是隸王的表妹，李蕊本來很不待見她，但她最近主動和離，此舉實在是驚世駭俗，反倒引起了李蕊的興趣，派人給她送去了邀請函。
鳳禾來的時候，孫玉鳶正跟一群貴女在繡花，手邊擺著鳳禾上次給她的胭脂。
孫玉鳶看到鳳禾便揚起笑容，親自把她引過去，介紹給其他人認識，孫玉鳶的幾位朋友跟她一樣都是性格溫和之人，對鳳禾很友善。
孫玉鳶偷偷跟鳳禾說：“我把胭脂也帶來了，趁機給大家拿回去試試，等鋪子開張她們好來捧場，這些我都試用過了，比我以往用過的胭脂都要好，我很有信心，到時候一定能大賣。”
鳳禾啞然失笑，沒想到孫玉鳶還挺有經商頭腦，又放得下貴女的身段，不放過任何一個推銷胭脂的機會，說不定她真的能把鋪子經營起來。
孫玉鳶往鳳禾手裏塞了一個繡繃，“三公主帶其他人在鬥詩，你如果覺得沒意思就跟我們一起繡花吧，蕭姐姐剛學會了雙面繡，正好可以教我們。”
鳳禾看著手裏的繡繃，跟它大眼瞪小眼。
孫玉鳶見她半天不動，試探問：“……你不會？”
鳳禾無奈點頭。
“我教你。”孫玉鳶笑著拿起自己的繡繃，示範道：“這樣把線纏上，穿過去，從下往上，針要密一點，這樣繡出來的花樣才夠平，不會變形……”
鳳禾拿著針線，等孫玉鳶講解完，試著低頭繡了兩針。
前面傳來熱鬧的聲響，她不經意的擡起頭，看見淩見徹遠遠走來，身後跟著一群年輕公子，行動自如，像個沒受過傷的人一樣。
他有意無意的往這邊看了一眼，視線似乎落在她身上，又好像只是落在她身後的風景上，目光很深，帶著幾縷春風化雨的溫柔。
劉景祥走在他身側，也註意到了他的目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裏坐著一群香衣鬢影的女子，看不出他看的究竟是哪一個。
“你看誰呢？”
淩見徹很輕地挑了一下眉，未置一詞。
鳳禾垂目，靜靜繡著手裏的帕子，姿態擺的很足，臻首微垂，十指纖纖，看起來極其靈活，可繡出來的東西卻是一團亂麻，任誰都看不出繡的是什麽。
明明銀針是針，繡針也是針，偏偏她用起來天差地別，一個靈活自如，一個僵硬如鐵錘，她現在比給十個人施針還累，都有些懷疑人生了。
孫玉鳶是個好脾氣的，哪怕教了半天都沒有成果，還細心安慰，“剛學做繡品都是這樣，別急，慢慢來，我再給你示範一遍。”
鳳禾細致入微的看著，孫玉鳶手指靈活，繡出來的東西也活靈活現，她繡了兩下，習慣性的擡起手將繡針在發髻上蹭了蹭，低頭繼續往下繡。
鳳禾看了半晌，遲疑的擡起手，學著孫玉鳶的樣子，把繡針在頭頂的烏發上蹭了蹭，好像這樣繡針就能更順滑。
旁邊的涼亭裏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聲音太過熟悉，鳳禾不用擡頭都知道是淩見徹在笑。
她嘴角抽了抽，手臂僵硬的放了下來，假裝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繼續低頭跟繡帕較勁。
只要她不看，淩見徹就不是在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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