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30 章
淩見徹回到淩府, 瞥了一眼旁邊的府宅，腳就像挪不開了一樣。
他‘嘖’了一聲，煩躁的攏了下頭發, 走過去問門衛, “你主子回來了嗎？”
鳳禾跨過門檻，恰好從府裏走出來, “你怎麽知道我出去了？”
淩見徹掃了一眼她身上的襦裙，不答反問：“穿這麽正式, 準備去哪？”
鳳禾整理了下衣擺, “去卞家。”
她昨日與外祖父、外祖母約好, 今日要前去拜訪, 剛才回來換了衣衫, 正帶上禮物想前往卞家, 也許是近鄉情更卻, 她心裏有些微的忐忑和緊張。
淩見徹意味不明道：“你這一天夠忙的。”
鳳禾擡眸狐疑的看他一眼, “你早上看到我了？”
淩見徹未置可否地撓了下眉心。
鳳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的解釋了一句，“郗國公病重, 郗公子找我去給他父親診治。”
“哦……”淩見徹摸了下鼻子，嘴角不自覺翹了翹，稀裏糊塗的覺得心裏熨帖極了，好像鳳禾願意向他解釋是什麽天大的好事一樣，沈積了一早上的怨氣悄無聲息的散了。
鳳禾看著不遠處的馬車, 隨口問：“你剛才去哪了？”
“去了衛所。”
“銀子湊齊了？”
淩見徹語氣絲毫不急, “一兩都沒湊上呢。”
鳳禾笑了一聲, 將團扇抵在額頭上遮陽，望了眼他身後, “你的魚來了。”
淩見徹回頭一看，胡錦瀾乘馬車而來，身後的奴仆擡著幾個大箱子，看起來沈甸甸的。
鳳禾眼睛裏露出一點笑意，“淩副統領可真厲害，魚兒這麽快就上鉤了。”
淩見徹望著胡錦瀾的方向，唇角的弧度摻進一絲戲謔笑意，“想要釣到大魚，不止要挑選合適的誘餌，還要選一條想吃餌的魚。”
鳳禾步下臺階，笑盈盈道：“我先走了，你輕點宰，小心魚兒嚇得不敢再來。”
“我可不是那麽狠心的人，哪能專挑一條魚宰。”淩見徹老神在在的揣著手，“這條魚兒不敢來，下次就換一條魚，只要懂得下餌，總會有魚兒上鉤的。”
鳳禾在胡錦瀾抵達前，含笑鉆進馬車。
她跟淩見徹插科打混了幾句，剛才的緊張和忐忑感不自覺都煙消雲散了，心中莫名安定下來。
胡錦瀾翻身下馬，笑容滿面地對淩見徹拱了拱手，“淩兄，我正想來府上找你，沒成想就在門口遇上了。”
淩見徹佯裝不知他此行的目的，虛與委蛇道：“胡公子，你怎麽來了？”
“進去說。”胡錦瀾一揮手，身後的小廝們擡著箱子就跟他走了進去。
淩見徹看著擡進府的一個個大箱子，嘴邊掠過幾不可見的笑意。
婢女端上熱茶，淩見徹揮手屏退左右。
他懶得兜圈子，開門見山道：“胡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胡錦瀾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箱子前，親自打開一個大箱子，裏面的金光映出來，滿滿一箱金元寶。
淩見徹目中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驚訝，“胡公子這是何意？”
胡錦瀾笑瞇瞇的拱了拱手，“淩兄那日說手頭緊，你我兄弟一場，我這不就給淩兄送銀子來了嗎？”
淩見徹目光定定落在那些金子上，看起來仿若貪婪至極，“有多少？”
胡錦瀾討好地笑道：“自然是整整十萬兩黃金，若是少於這個數，我哪敢捧到你面前來。”
淩見徹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態，眼睛裏迸發出光芒，看起來像是極為激動，他常年混跡在紈絝之中，學起來神態惟妙惟肖。
胡錦瀾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今日所求之事十有八九能成，心有成竹的等著。
淩見徹拇指摩挲著茶碗邊沿，半晌道：“胡兄為我解憂，我自然也該為你解憂，不知胡兄最近可遇到什麽難事？”
胡錦瀾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心中頓時一喜，“淩兄，不瞞你說，咱們雖然常在一塊玩耍，你卻是正經八百的神策軍副統領，而我雖有家族之名，卻無公職在身，實在是覺得低人一等，行事處處不便，若淩兄肯幫忙，我感激不盡。”
“你想讓我給你謀個差事？”
胡錦瀾上前兩步，壓低聲音：“我聽聞淩老將軍有意久居京中，邊關守將之職會閑置下來……”
淩見徹露出詫異的神態，“你想做守將？”
胡錦瀾連忙擺手，“我從未上過戰場，哪裏敢做守城之將？能做個小官就不錯了。”
淩見徹轉了轉手上的墨玉扳指，“你用十萬兩黃金只換一個小官，會不會太不值了？”
淩見徹此話說的直白，胡錦瀾微微訕然，覺得此子實在是魯莽，就算這件事兩人心知肚明，也沒必要拿到明面上說，官場上說話講究的就是點到為止，但對方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他擔心說話太繞彎對方會聽不明白，只得咬了咬牙，顧不得臉面，如實往下說。
他躬了躬身，謙虛道：“我無功名在身，自是敢給自己求如此高位，不過家父是一名實打實的武官，他久居三品官職，似乎沒有升遷的跡象……”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道：“若家父能往上升一升，做了邊關守將，我也能跟著沾沾福氣，說不定能有個一官半職。”
淩見徹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露出沈吟之色。
胡錦瀾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心裏微微打鼓，擔心他會拒絕。
邊關守將手握重兵，這些年兵權一直牢牢握在淩家手裏，幾乎掌握著大彧的命脈，現在惠帝有意要釋兵權，正是難得的好時機。
朝中兵權爭得不可開交，惠帝卻久久沒有下決定，似乎一直沒挑中合適的人選，淩老將軍若能出面舉薦，他父親說不定能有幾分勝算，待兵權落到他父親手裏，他從今往後就能橫著走了。
胡錦瀾如此想著，心中不由偷樂，只是現在一切還要看這紈絝的態度。
淩見徹撓了撓眉心，露出束手無策的表情，“我爹是個老頑固，他不一定會聽我的……”
胡錦瀾早就料到他會如此說，再接再厲道：“淩兄不必妄自菲薄，你是家中小兒子，父母一定會偏寵一些，何況你獨自在京多年，淩老將軍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一定是極為心疼你的，只要你稍稍美言幾句，此事一定能成。”
淩見徹呵呵笑了起來，“你說的是真的？我父親當真會聽我的？”
胡錦瀾忙不疊的點頭。
淩見徹露出一個心動又苦惱的神色，擡指揉了揉太陽穴，一會兒看向金燦燦的金子，一會兒糾結的蹙起眉心，好像猶豫不決。
胡錦瀾善解人意的笑道：“淩兄不必為難，你盡管幫我爹美言幾句，淩老將軍若是不願意也無妨，你且把銀子收下，我們就當交個朋友。”
淩見徹見狀一喜，眉心微微舒展。
胡錦瀾默不作聲的等著。
其實他之所以來找淩見徹，主要是因為淩家另外那父子三人都是油鹽不進的主，他們別無他法，只能從這個紈絝身上下手。
這紈絝不知輕重，根本不知守將一職的重要性，只要誆騙他答應下來，讓他把金子收了，那麽日後淩老將軍就不敢賴賬。
反正今日這幾箱金子是從淩家大門擡進來的，如果淩老將軍不肯聽話，那他們淩家吃不了兜著走。
淩見徹考慮了半刻鐘，松口道：“好吧，我試試。”
胡錦瀾心裏一喜。
淩見徹又道：“先說好，不管結果如何這些銀子都是我的，你不許反悔。”
胡錦祥得到肯定的答案，笑得眼睛瞇縫起來，連聲附和：“當然，這些金子從現在起都是你的，隨便用……”
淩見徹勾起唇角，幽深的眸底壓著情緒，看著胡錦瀾的目光微微泛冷。
胡錦瀾沒有多留，吃了一盞茶就趕緊回去跟父親覆命了。
送走胡錦瀾，淩見徹站在臺階上，負手而立。
長平從後門走過來，“主子。”
淩見徹微微側過頭，“如何？”
長平嬉笑道：“都辦妥了，剛才那些金子擡進來的時候，小的按照您的吩咐故意撞倒了一箱，讓府中藏著的細作看清楚裏面裝的是黃金了。”
淩見徹眸色沈沈，“做的不錯。”
他們這群紈絝裏，有的人是真紈絝，有的卻是為了拓展人脈才與他們為伍，胡錦瀾就是後者。
胡錦瀾刻意與七皇子交好，是因為他一家都是隸王的人，暗中為隸王所用，如今想要得到軍權的人自然也是隸王，太子和隸王鬥得如火如荼，現在必爭之處就是軍權。
隸王沒有龐大的母族能夠依靠，自然更想要得到軍權，太子等著抓隸王的錯處，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現在太子得到細作暗中傳遞的消息，恐怕已經去宮裏參隸王一本了。
淩見徹唇角上揚，轉頭吩咐，“把黃金擡去神策營。”
“是！”
長平雖然不知道主子要做什麽，但他知道這京城裏又有人要倒黴了！
鳳禾一路來到卞家，緊張地看了一眼牌匾，這裏是母親的家，是母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對她有著非凡的意義。
卞府位置稍偏，比不得郗家和淩家那樣的深宅大院，門庭稍顯冷清。
卞家夫婦已經等在門口，引頸張望著。
鳳禾走下馬車，對他們屈膝一禮，“拜見外祖父、外祖母。”
卞夫人趕緊將她扶了起來，笑容滿面道：“你是我們的親外孫女，無需多禮。”
卞大人在旁邊拘謹道：“快進去吧，把這裏當做自己家就行。”
鳳禾擡眸笑了笑，隨他們往府裏走。
回廊蜿蜒，府裏富麗堂皇，比外面看起來要富貴，她本來以為他們久不回京，府內可能已經荒廢了，沒想到打理的還不錯，雖然有很多擺設稍顯粗俗，但整體整潔幹凈。
三人在大堂裏落座，婢女把茶水端上來，然後躬身退了下去。
卞夫人擦了擦眼角，看著鳳禾哀傷道：“玲瓏當年被選中去和親，我和你外公是既驕傲又不舍，這些年心裏一直惦記著她，只是不敢相信還會有再見之日，所以那日突然見到你，才會一時沒反應過來，你別介意。”
鳳禾發現這次見面，卞家夫婦待她親厚了很多，也許那日真是一時反應不及，其實也不怪他們，她見到他們好像也沒有太多親近之感，畢竟以前從未見過，難以在一朝一夕間親近起來，這也是人之常情。
她柔柔笑了笑，“你們是母親的至親，也是我的至親，能見到你們，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卞夫人溫聲詢問：“來京這段時日還適應嗎？”
“我一切都好。”鳳禾頓了頓問：“你們在冀州一切可還安好？”
“安好，這些年我們常住在冀州，已經適應了那裏的生活，就是大郎……”卞夫人頓了頓，笑道：“就是你舅舅前段日子受了點傷，我們回京是想拜托皇後娘娘給找位禦醫瞧瞧，過兩日就要回去了。”
“這麽快？”鳳禾眉心皺了起來，她還以為他們此次回來能多住些日子。
卞大人道：“我在冀州還有公務要處理，耽誤不得，只能早些回去。”
鳳禾抿了抿唇，輕輕點頭。
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挽留他們，畢竟她跟他們多年未見，舅舅又有傷在身。
三人閑敘了會兒家常，卞大人以公務繁忙為由離去，只剩下鳳禾和卞夫人。
鳳禾心中感到微微詫異，她本來以為他們會很惦記母親，至少會詢問關於母親以前的事，可他們絕口不提母親，似乎在把母親送去和親的那一刻，他們就真的做到了斷舍離。
又或者是他們知道母親已經過世的消息，所以不想提起傷心事？
鳳禾猶豫著，也沒有主動提起。
卞夫人招待她時極為熱情，熱情到像對待外面的來客一般。
鳳禾想看看母親住的地方是什麽樣子，提議道：“屋中有些憋悶，出去走走可好？”
卞夫人應了聲好，帶著她起身往外走。
鳳禾隨意的擡起手臂，想要扶著卞夫人的胳膊。
卞夫人一下子縮回了手，速度快得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
鳳禾手臂懸浮在半空中，兩人都楞了一下。
卞夫人避開鳳禾的視線，幹巴巴笑了笑，局促不安道：“讓……讓丫鬟扶我就行了。”
鳳禾善解人意的彎起嘴角，道了一聲好，然後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跟著她繼續往前走。
偽裝出的親昵終究會露出破綻。
其實鳳禾早就看出來了，卞夫人跟她待在一處很不自在，可能是覺得她陌生，也可能是顧及著她郯陰王女的身份，反正沒有當作自家兒孫來看待，沒有那種隨意和親近的感覺。
這種事急不得也強求不來，鳳禾只能當做沒看出來。
兩人從大堂裏走出來，天色陰沈沈的，眼看著快要下雨了，兩人沒敢走遠，只去後花園轉了轉。
後花園旁邊的一間屋子前站著好幾名仆從，似乎正在忙碌著什麽，鳳禾不免多看了幾眼。
卞夫人只得問：“發生什麽事了？”
“回夫人，大小姐房間進了只野貓，把裏面的瓷花瓶打碎了，還把窗戶撓出一個洞，小的們正在修繕。”
鳳禾目光詫異又激動，“是母親以前的閨房麽，竟然還保留著？”
卞家只有一個女兒，這大小姐不可能是旁人。
卞夫人僵了一下，抿唇道：“是還留著……”
鳳禾眼眶微紅，看來外祖父和外祖母對母親還是很有感情的，不然不會這麽多年還一直留著她的房間。
她激動道：“我想去看看，可以嗎？”
卞夫人猶豫的看了一眼房屋，“那間屋子閑置已久，太長時間沒人住，可能會有些味道，要不還是算了。”
“沒關系。”鳳禾堅持，“我想看。”
卞夫人躊躇了一下，面色有些為難，“那……好吧。”
鳳禾沒留意她的神色，迫不及待的擡腳往裏走，這對她來講實在是個驚喜，她沒想過竟然還有機會能看到母親的閨房。
屋子裏幽靜雅致，首先入目看到的是一塊巨大的屏風，上面繡著肆意綻放的海棠花，大片的花簇富貴炫麗，屏風的角落裏繡著小小的竹節。
她慢步往裏走，發現屋子裏有很多女兒家喜歡的擺件，窗前掛著鈴鐺，桌上放置著雕花妝奩，帷幔上掛著麥穗，博古架上放著許多玉石擺件，處處都可以看出卞家對這個女兒的疼愛。
出嫁前的卞錦竹似乎很喜歡綠色，帷幔是翠綠的紗帳，墻上的畫卷是綠色雲紋裝裱的，連床榻上的枕套都是墨綠的錦緞。
鳳禾發現枕套上繡著一對雪白的小兔子，應該是母親親手繡的，因為角落裏也繡著兩個小小的竹節，這應該是她年輕時的習慣，不過母親出嫁後好像沒有這個習慣了，因為她身子不好，平時除了給鳳禾做衣裳外很少拿針線，沒有精力再繡多餘的東西。
鳳禾新奇又細致的看著屋子裏的一切，仿佛窺探到了母親的少女時期，那是沒有受傷、沒有遠嫁和親時無憂無慮的母親。
鳳禾走到香爐旁，看著香爐裏的餘燼，猝不及防的一怔，下意識問：“這間屋子最近有人住過？”
卞夫人下嘴唇幾不可查顫了一下，想也不想便道：“當然沒有，錦竹出嫁後這間屋子就一直閑置著，沒有人住過。”
鳳禾眉心擰緊，在屋子裏轉了轉。
……不對！
她看向仆從還未來得及收拾的花瓶碎片，那些碎片裏摻雜著食物的殘渣，雖然很少，但看起來像是糕點類的東西。
野貓不會無緣無故闖進一間久久沒有人居住的房間，很有可能就是被食物吸引來的。
鳳禾不動聲色的往四處看了看，床榻下放著一雙木屐，桌上擺著茶杯，木盆旁放著巾帕，這絕不是一間將近二十年沒有人住過的房間。
這間屋子裏最近不但有人住過，還是最近兩天住的，很有可能是卞家夫婦回來後有人來做客。
可卞夫人為何要撒謊？
鳳禾壓下心中的疑惑，沒有表露出來，若無其事地在閨房裏待了一會兒，走了出去。
她註意到卞夫人微微松了一口氣。
鳳禾眉心微擰，有些疑惑一旦在心裏種下，只會繼續生根發芽。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卞夫人留鳳禾在府裏用飯，鳳禾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卞夫人跟她相處時明明處處拘謹，甚至有些緊張，卻努力在她面前表現出親近的樣子，實在是讓她覺得不適，再待下去兩方都不自在。
細雨蒙蒙，鳳禾沒讓他們相送，打著油紙傘獨自走出卞府，她站在臺階上，看著陰沈沈的天空，沈默了一會兒才擡腳邁上馬車。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總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這種感覺跟每次見過皇後之後很像，說不出哪裏奇怪，但就是覺得想長長的舒一口氣。
從她入京後，好像就一直處在這樣一個煙雨蒙蒙的天氣裏，難以看清周圍的人。
*
神策軍營裏一片寂靜，大家聚集在門口，難以置信的盯著屋子裏的一個個大箱子。
海偉衡圍著箱子轉了一圈，瞥了瞥淩見徹，狐疑道：“你真把五千兩銀子弄來了？”
淩見徹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不緊不慢的呷了一口茶，“你自己開箱子看。”
海偉衡遲疑了一下，彎腰掀開箱子。
金燦燦的金子露出來，周圍傳來一片吸氣聲。
海偉衡乍見這麽多晃眼的金子，猝不及防的楞住，待他反應過來，激動的掀開其他箱子，裏面竟然全都是黃金。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向淩見徹，聲音顫抖，“這是多少？”
淩見徹吹了吹漂浮的茶葉，“十萬兩。”
海偉衡驚聲音差點劈叉，“十十十……十萬兩？”
淩見徹唇角揚起一點弧度，“嗯，十萬兩黃金。”
“黃黃黃……”海偉衡磕巴的停不下來。
“黃金。”淩見徹替他說完。
眾人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明明是站滿人的院子，卻安靜的落針可聞，大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親眼見到了這麽多銀子！
海偉衡滯了半晌，大喊出聲：“你哪弄來這麽多銀子的？”
黃金！那可是黃金啊！
淩見徹氣定神閑地看了他一眼，“騙來的。”
眾人：“……”
海偉衡清了清嗓子，勉強鎮定了幾分，問：“不是說好五千兩白銀麽？怎麽多了這麽多？”
淩見徹扯了下嘴角，“要不我數出五千兩留下，剩下的擡走？”
“別！”海偉衡趕緊喊道，露出嬉皮笑臉的神色，“擡都擡來了，再擡走多麻煩？”
海偉衡被金子晃的發暈，還是難以置信，再三確認問：“這些銀子真的全給神策軍？”
“啊——”淩見徹瞥了一眼他們腰間快生銹的配刀，不耐煩道：“你們趕緊把這些都換了，我嫌丟人。”
眾人面色激動，他們現在的配刀真要遇上賊匪，連自保都做不到，更別提迎敵了。
淩見徹眉眼飛揚，“把餉銀也趕緊都補上，省得你們回家被娘子踢屁股。”
眾人哄然大笑，眼中是止不住的喜慶和高興，有的按捺不住，紅著眼眶偷偷抹了抹眼淚。
淩副統領竟然真的是來幫他們的！
淩見徹目光從那些紅著的雙眼上掠過，心下嘆息一聲，望向吳坡，故意打趣道：“給大家夥做點肉吃，我下次來蹭飯的時候，也讓我見點葷腥。”
“好嘞！”吳坡躍躍欲試。
眾人止不住的大笑，整個軍營裏都喜氣洋洋。
海偉衡把淩見徹叫到一旁，“不管怎麽樣，你能把銀子弄來，我就服你。”
淩見徹不以為然的瞥了他一眼，“以後記得給我開門。”
“……”海偉衡一肚子掏心掏肺的話都被堵了回去，這個臭小子竟然還惦記開門這點事！
他沈默片刻，硬著頭皮把話說了下去，“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我能看得出來，你是真心為兄弟們著想，既然如此，我也跟你說句實話，你弄再多銀子來，只要有劉輝在，這些銀子都得被他貪去，根本落不到兄弟們手裏。”
劉輝是神策軍的統領，淩見徹上任這麽久只見過他兩次，聽說他是太子的人，不然隸王也不至於讓胡錦瀾來拉攏他，無非就是也想在神策營裏安插人手。
淩見徹吊兒郎當道：“沒有他，不就留得下了麽？”
海偉衡神色微震，輕輕瞇了下眼睛，忍不住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紈絝。
淩見徹面色一如往常，臉上掛著不羈的笑容，看起來很不靠譜。
海偉衡卻莫名覺得，他說不定真能辦到。
*
長平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抻著脖子喊：“主子，老將軍叫你回府！”
“嘖——”
淩見徹不用想也知道，老家夥找他定然沒有好事。
回到淩府，淩見徹和鳳禾在門口不期而遇。
淩見徹從馬上跳下來，將馬鞭掛到馬背上，“我們今個可真是有緣。”
天上下著蒙蒙細雨，鳳禾手裏拿著一把油紙傘，淩見徹大搖大擺的站在細細的雨絲裏，眉眼氤氳著水汽，顯得比平時要濃黑，瞳仁像化不開的墨，淩厲又明亮。
鳳禾換了只手撐傘，“銀子弄到手了？”
“嗯。”淩見徹朝淩府的方向，擡了下下巴，“老頭子估計剛得到消息，正要找我算賬呢。”
兩人正說著，淩府裏就傳出來一聲怒吼。
“都到家門口了，還不趕緊滾進來！”
淩見徹幽幽嘆息，加快步伐進了府。
鳳禾從淩伯宗這聲中氣十足的吼聲裏，聽出來淩見徹今天應該少不了要挨一頓揍。
她想了想，沒禁住誘惑，擡腳跟了上去。
沒辦法，誰讓淩見徹吃癟的每個場面她都不想錯過，甚至想要銘記在腦海裏，不時拿出來回味一下。
鳳禾剛才在路上給裊裊買了些麥芽糖，正好送過來。
淩府女眷們坐在廊下賞雨，裊裊拿著個竹蜻蜓圍著他們跑來跑去。
鳳禾走過去，裊裊看到她手裏的糖，笑得見牙不見眼。
鳳禾把她抱起來，她吧唧一口親在鳳禾臉上，甜滋滋地說：“謝謝姨姨。”
鳳禾忍不住笑了出來，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臉頰。
邱氏走近，看著鳳禾鬢邊的濕發，擔心問：“頭發怎麽濕了？是剛才淋到雨了嗎？”
鳳禾莞爾，“我有撐傘，可能太潮了。”
邱氏拿著手帕擡手給她擦了擦，眼角的紋路微微皺著，眼中含著親切的關心。
鳳禾看著邱氏溫和的眉眼，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麽皇後、卞家夫婦跟邱氏一樣對她好，給她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
是感受……真正被關懷的時候感覺是溫暖的。
一個人最直觀的感受是無法騙人的，真正的關心會讓人覺得舒服，就像皇後會讓她多多包涵李蕊，卻不會懲罰李蕊屢次針對她的行為。
淩伯宗的怒吼聲很快打斷了她的思緒，在細雨聲裏傳過來。
“淩少凜！胡錦瀾今天是不是送了銀子來賄賂你！”
淩見庭和淩見霄默契的背過身去，不敢去看父親那張黑如鍋底的臉。
淩見徹拿起桌上的桃子啃了一口，“別說的那麽難聽，什麽賄賂啊，我們那是友好交換。”
淩伯宗火冒三丈的瞪圓眼睛， “你就說有沒有這麽回事！”
淩見徹語氣不緊不慢，“是有這麽回事，不過不是銀子，是金子。”
淩伯宗噎了一下，大吼：“你收了？”
淩見徹掏了掏耳朵，“嗯”了一聲。
“收了多少？”
“十萬兩黃金。”淩見徹回答得很是幹脆。
“十萬兩黃……”淩伯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抄起花瓶就砸向他，“逆子！”
淩見徹扔掉手裏的桃子，靈巧閃身躲過去，花瓶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邱氏本來以為他們父子跟往常一樣就是普通爭吵，聽到聲響嚇了一跳，趕緊走過去，“發這麽大火做什麽？有事好好說。”
淩見庭和淩見霄焦急地回過頭來，他們怎麽也沒料到淩見徹竟然就這麽坦然承認了。
淩伯宗捂著胸口，“好好說？這個逆子現在都敢貪汙受賄了，再跟他好好說，他還不知道能闖出什麽滔天大禍！”
邱氏一楞，轉頭看向淩見徹，“少凜，你跟娘說，你真收了銀子？”
“收了。”
淩伯宗聲音嘶啞的怒吼：“你敢收一個子試試！趕緊把銀子給我送回去！”
淩見徹在氣人這件事上依舊天賦異稟，他懶洋洋的靠在廊柱下，聳了下肩膀，“已經用了。”
淩伯宗手指顫抖的指著他，前所未有的憤怒，“我一生清正不阿，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逆子！”
“後悔生我？”淩見徹撇了下嘴，硬邦邦說：“晚了。”
淩伯宗見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得說不出話，還想沖上去打他。
淩見庭和淩見霄趕緊上前去攔，給他拍著胸口順氣。
淩見庭道：“爹，您消消氣。”
淩見霄道：“您聽少凜把話說完，他說不定有什麽苦衷。”
“你們還護著他！是不是非得他闖出滔天大禍，你們才知道什麽是害他！”淩伯宗不顧形象，脫了鞋就往淩見徹身上砸，“你還死不悔改！你知不知道這十萬兩黃金可能會害了全家！”
淩見徹繃著唇角，眉眼間全是倔強的沈冷。
鳳禾有些後悔來看戲了，她沒想到淩伯宗會如此動怒，還會說這麽多傷人的話。
她看著孤身站在廊下的淩見徹，心中泛著密密麻麻的酸澀。
曾幾何時她也曾被阿滕王當眾訓斥。
那時她初學醫術，見阿滕王的坐騎受傷，便上前幫其包紮，阿滕王恰巧撞見，誤以為是她傷了他的坐騎，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留情的將她訓斥了一番。
當時也是這般，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裏，不懂他為何不能心平氣和的聽她解釋一句。
“好了！”邱氏沈聲道：“不就是銀子麽，趕緊還回去不就行了？”
淩見徹擲地有聲的吐出兩個字，“不還。”
“孽障！”淩伯宗火氣蹭的一下子又湧了上來，他手邊已經沒有東西可砸，隨手抓起淩見霄腰間掛的玉佩就朝淩見徹扔了過去。
淩見霄本來想阻止，可耐不住淩老將軍老當益壯，出手又快又準，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玉佩飛了出去。
“成公公到！”
淩見徹躲閃的動作突然頓住，硬生生挨了這一下子。
玉佩從他臉側擦過去，落在地上應聲而碎。
鳳禾攥緊團扇，一聲驚呼壓在喉嚨裏，她遠遠望著淩見徹冷峻的側臉，不自覺擰緊了眉心。
淩見徹嘴角刮出一道血痕，正滲著血，半邊碎發遮住了他的面龐，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淩伯宗沒料到真的能砸中他，瞪著眼睛楞在原地。
大家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成公公從大門走進來，止不住的‘誒呦’了一聲，快步走下臺階，“淩老將軍何必發這麽大的火，瞅瞅淩副統領這臉傷的，等會還要面聖呢，這可怎生是好。”
淩見庭拱了拱手，“公公，陛下要召見少凜？”
成公公掐著嗓子，“是啊，陛下讓奴才親自來請淩副統領。”
眾人面色沈了下去，惠帝這個時候召見，絕不會是巧合，恐怕是已經知道那十萬兩黃金的事了。
淩伯宗嘴唇闔動，“我陪你進宮……”
“用不著，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淩見徹抹了下嘴角，一言不發的往外走。
蒙蒙細雨落在他的身上，浸濕了他的衣襟。
淩伯宗和淩見霄兩兄弟想跟過去，成公公笑瞇瞇的攔住他們，“陛下只召見淩副統領，兩位大人請回吧。”
淩家人急得踱來踱去，最後淩伯宗還是放心不下，帶著兩個兒子進宮了。
太宸殿裏一片安靜。
惠帝陰沈著一張臉坐在龍椅上，隸王跪於殿下，太子置身事外的站在一旁。
淩見徹闊步走進來，沈重的腳步聲打破了窒息般的寧靜。
成公公快步走到惠帝身旁，低聲稟報剛才在淩府所見。
惠帝聽後詫異，看向淩見徹，“淩老將軍把你打了？”
淩見徹沈著臉行了一禮，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冷冷哼了一聲。
惠帝見他如此孩子心性，完全認不清眼前的形勢，剛才的氣悶情緒不自覺散去幾分，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他靠回龍椅上，佯裝不知問：“你闖了什麽禍事能惹得淩老將軍如此生氣？”
淩見徹憤憤不平道：“陛下，您得給臣做主，臣不過就是收了胡錦瀾幾箱黃金，他就打臣！一點面子都不給臣留。”
惠帝輕輕瞇了下眼睛，“你收銀子的時候淩老將軍不知道？”
“他要知道哪能讓臣收呀，他恨不能他兒子餓死才好。”淩見徹摸著嘴角的傷，倒吸了兩口涼氣，“下輩子誰願意做他兒子誰做去，反正臣是不做了，打臣跟打孫子似的，臣還沒娶媳婦呢，差點都被他毀容了！”
惠帝笑了一聲，狀似無意問：“胡錦祥為什麽無緣無故要給你銀子？”
“淩老將軍到！”
惠帝擺了擺手，讓他進來。
淩伯宗急匆匆從外面走進來，撲通一聲跪到惠帝面前，“陛下，老臣有罪！”
淩見庭和淩見霄跟在他身後，也跟著跪了下來。
惠帝故意道：“老將軍這是說的哪裏的話，你何罪之有？”
淩伯宗聲音嘶啞，“老臣教子無方，少凜所犯之罪，全是老臣之故，老臣願一力承擔。”
惠帝走下龍椅，親自把他扶了起來，“快起來，你我君臣多年，有話慢慢說。”
“老臣……汗顏。”淩伯宗慚愧不已。
惠帝轉頭看向淩見徹，“少凜，你還未說胡錦瀾為何給你銀子？”
淩見徹擡著下巴，語氣絲毫不以為然，“他捐給神策軍的啊。”
大殿裏的人全都一驚，連淩伯宗都詫異的擡起頭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淩見徹回到淩府, 瞥了一眼旁邊的府宅，腳就像挪不開了一樣。
他‘嘖’了一聲，煩躁的攏了下頭發, 走過去問門衛, “你主子回來了嗎？”
鳳禾跨過門檻，恰好從府裏走出來, “你怎麽知道我出去了？”
淩見徹掃了一眼她身上的襦裙，不答反問：“穿這麽正式, 準備去哪？”
鳳禾整理了下衣擺, “去卞家。”
她昨日與外祖父、外祖母約好, 今日要前去拜訪, 剛才回來換了衣衫, 正帶上禮物想前往卞家, 也許是近鄉情更卻, 她心裏有些微的忐忑和緊張。
淩見徹意味不明道：“你這一天夠忙的。”
鳳禾擡眸狐疑的看他一眼, “你早上看到我了？”
淩見徹未置可否地撓了下眉心。
鳳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的解釋了一句，“郗國公病重, 郗公子找我去給他父親診治。”
“哦……”淩見徹摸了下鼻子，嘴角不自覺翹了翹，稀裏糊塗的覺得心裏熨帖極了，好像鳳禾願意向他解釋是什麽天大的好事一樣，沈積了一早上的怨氣悄無聲息的散了。
鳳禾看著不遠處的馬車, 隨口問：“你剛才去哪了？”
“去了衛所。”
“銀子湊齊了？”
淩見徹語氣絲毫不急, “一兩都沒湊上呢。”
鳳禾笑了一聲, 將團扇抵在額頭上遮陽，望了眼他身後, “你的魚來了。”
淩見徹回頭一看，胡錦瀾乘馬車而來，身後的奴仆擡著幾個大箱子，看起來沈甸甸的。
鳳禾眼睛裏露出一點笑意，“淩副統領可真厲害，魚兒這麽快就上鉤了。”
淩見徹望著胡錦瀾的方向，唇角的弧度摻進一絲戲謔笑意，“想要釣到大魚，不止要挑選合適的誘餌，還要選一條想吃餌的魚。”
鳳禾步下臺階，笑盈盈道：“我先走了，你輕點宰，小心魚兒嚇得不敢再來。”
“我可不是那麽狠心的人，哪能專挑一條魚宰。”淩見徹老神在在的揣著手，“這條魚兒不敢來，下次就換一條魚，只要懂得下餌，總會有魚兒上鉤的。”
鳳禾在胡錦瀾抵達前，含笑鉆進馬車。
她跟淩見徹插科打混了幾句，剛才的緊張和忐忑感不自覺都煙消雲散了，心中莫名安定下來。
胡錦瀾翻身下馬，笑容滿面地對淩見徹拱了拱手，“淩兄，我正想來府上找你，沒成想就在門口遇上了。”
淩見徹佯裝不知他此行的目的，虛與委蛇道：“胡公子，你怎麽來了？”
“進去說。”胡錦瀾一揮手，身後的小廝們擡著箱子就跟他走了進去。
淩見徹看著擡進府的一個個大箱子，嘴邊掠過幾不可見的笑意。
婢女端上熱茶，淩見徹揮手屏退左右。
他懶得兜圈子，開門見山道：“胡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胡錦瀾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箱子前，親自打開一個大箱子，裏面的金光映出來，滿滿一箱金元寶。
淩見徹目中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驚訝，“胡公子這是何意？”
胡錦瀾笑瞇瞇的拱了拱手，“淩兄那日說手頭緊，你我兄弟一場，我這不就給淩兄送銀子來了嗎？”
淩見徹目光定定落在那些金子上，看起來仿若貪婪至極，“有多少？”
胡錦瀾討好地笑道：“自然是整整十萬兩黃金，若是少於這個數，我哪敢捧到你面前來。”
淩見徹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態，眼睛裏迸發出光芒，看起來像是極為激動，他常年混跡在紈絝之中，學起來神態惟妙惟肖。
胡錦瀾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今日所求之事十有八九能成，心有成竹的等著。
淩見徹拇指摩挲著茶碗邊沿，半晌道：“胡兄為我解憂，我自然也該為你解憂，不知胡兄最近可遇到什麽難事？”
胡錦瀾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心中頓時一喜，“淩兄，不瞞你說，咱們雖然常在一塊玩耍，你卻是正經八百的神策軍副統領，而我雖有家族之名，卻無公職在身，實在是覺得低人一等，行事處處不便，若淩兄肯幫忙，我感激不盡。”
“你想讓我給你謀個差事？”
胡錦瀾上前兩步，壓低聲音：“我聽聞淩老將軍有意久居京中，邊關守將之職會閑置下來……”
淩見徹露出詫異的神態，“你想做守將？”
胡錦瀾連忙擺手，“我從未上過戰場，哪裏敢做守城之將？能做個小官就不錯了。”
淩見徹轉了轉手上的墨玉扳指，“你用十萬兩黃金只換一個小官，會不會太不值了？”
淩見徹此話說的直白，胡錦瀾微微訕然，覺得此子實在是魯莽，就算這件事兩人心知肚明，也沒必要拿到明面上說，官場上說話講究的就是點到為止，但對方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他擔心說話太繞彎對方會聽不明白，只得咬了咬牙，顧不得臉面，如實往下說。
他躬了躬身，謙虛道：“我無功名在身，自是敢給自己求如此高位，不過家父是一名實打實的武官，他久居三品官職，似乎沒有升遷的跡象……”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道：“若家父能往上升一升，做了邊關守將，我也能跟著沾沾福氣，說不定能有個一官半職。”
淩見徹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露出沈吟之色。
胡錦瀾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心裏微微打鼓，擔心他會拒絕。
邊關守將手握重兵，這些年兵權一直牢牢握在淩家手裏，幾乎掌握著大彧的命脈，現在惠帝有意要釋兵權，正是難得的好時機。
朝中兵權爭得不可開交，惠帝卻久久沒有下決定，似乎一直沒挑中合適的人選，淩老將軍若能出面舉薦，他父親說不定能有幾分勝算，待兵權落到他父親手裏，他從今往後就能橫著走了。
胡錦瀾如此想著，心中不由偷樂，只是現在一切還要看這紈絝的態度。
淩見徹撓了撓眉心，露出束手無策的表情，“我爹是個老頑固，他不一定會聽我的……”
胡錦瀾早就料到他會如此說，再接再厲道：“淩兄不必妄自菲薄，你是家中小兒子，父母一定會偏寵一些，何況你獨自在京多年，淩老將軍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一定是極為心疼你的，只要你稍稍美言幾句，此事一定能成。”
淩見徹呵呵笑了起來，“你說的是真的？我父親當真會聽我的？”
胡錦瀾忙不疊的點頭。
淩見徹露出一個心動又苦惱的神色，擡指揉了揉太陽穴，一會兒看向金燦燦的金子，一會兒糾結的蹙起眉心，好像猶豫不決。
胡錦瀾善解人意的笑道：“淩兄不必為難，你盡管幫我爹美言幾句，淩老將軍若是不願意也無妨，你且把銀子收下，我們就當交個朋友。”
淩見徹見狀一喜，眉心微微舒展。
胡錦瀾默不作聲的等著。
其實他之所以來找淩見徹，主要是因為淩家另外那父子三人都是油鹽不進的主，他們別無他法，只能從這個紈絝身上下手。
這紈絝不知輕重，根本不知守將一職的重要性，只要誆騙他答應下來，讓他把金子收了，那麽日後淩老將軍就不敢賴賬。
反正今日這幾箱金子是從淩家大門擡進來的，如果淩老將軍不肯聽話，那他們淩家吃不了兜著走。
淩見徹考慮了半刻鐘，松口道：“好吧，我試試。”
胡錦瀾心裏一喜。
淩見徹又道：“先說好，不管結果如何這些銀子都是我的，你不許反悔。”
胡錦祥得到肯定的答案，笑得眼睛瞇縫起來，連聲附和：“當然，這些金子從現在起都是你的，隨便用……”
淩見徹勾起唇角，幽深的眸底壓著情緒，看著胡錦瀾的目光微微泛冷。
胡錦瀾沒有多留，吃了一盞茶就趕緊回去跟父親覆命了。
送走胡錦瀾，淩見徹站在臺階上，負手而立。
長平從後門走過來，“主子。”
淩見徹微微側過頭，“如何？”
長平嬉笑道：“都辦妥了，剛才那些金子擡進來的時候，小的按照您的吩咐故意撞倒了一箱，讓府中藏著的細作看清楚裏面裝的是黃金了。”
淩見徹眸色沈沈，“做的不錯。”
他們這群紈絝裏，有的人是真紈絝，有的卻是為了拓展人脈才與他們為伍，胡錦瀾就是後者。
胡錦瀾刻意與七皇子交好，是因為他一家都是隸王的人，暗中為隸王所用，如今想要得到軍權的人自然也是隸王，太子和隸王鬥得如火如荼，現在必爭之處就是軍權。
隸王沒有龐大的母族能夠依靠，自然更想要得到軍權，太子等著抓隸王的錯處，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現在太子得到細作暗中傳遞的消息，恐怕已經去宮裏參隸王一本了。
淩見徹唇角上揚，轉頭吩咐，“把黃金擡去神策營。”
“是！”
長平雖然不知道主子要做什麽，但他知道這京城裏又有人要倒黴了！
鳳禾一路來到卞家，緊張地看了一眼牌匾，這裏是母親的家，是母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對她有著非凡的意義。
卞府位置稍偏，比不得郗家和淩家那樣的深宅大院，門庭稍顯冷清。
卞家夫婦已經等在門口，引頸張望著。
鳳禾走下馬車，對他們屈膝一禮，“拜見外祖父、外祖母。”
卞夫人趕緊將她扶了起來，笑容滿面道：“你是我們的親外孫女，無需多禮。”
卞大人在旁邊拘謹道：“快進去吧，把這裏當做自己家就行。”
鳳禾擡眸笑了笑，隨他們往府裏走。
回廊蜿蜒，府裏富麗堂皇，比外面看起來要富貴，她本來以為他們久不回京，府內可能已經荒廢了，沒想到打理的還不錯，雖然有很多擺設稍顯粗俗，但整體整潔幹凈。
三人在大堂裏落座，婢女把茶水端上來，然後躬身退了下去。
卞夫人擦了擦眼角，看著鳳禾哀傷道：“玲瓏當年被選中去和親，我和你外公是既驕傲又不舍，這些年心裏一直惦記著她，只是不敢相信還會有再見之日，所以那日突然見到你，才會一時沒反應過來，你別介意。”
鳳禾發現這次見面，卞家夫婦待她親厚了很多，也許那日真是一時反應不及，其實也不怪他們，她見到他們好像也沒有太多親近之感，畢竟以前從未見過，難以在一朝一夕間親近起來，這也是人之常情。
她柔柔笑了笑，“你們是母親的至親，也是我的至親，能見到你們，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卞夫人溫聲詢問：“來京這段時日還適應嗎？”
“我一切都好。”鳳禾頓了頓問：“你們在冀州一切可還安好？”
“安好，這些年我們常住在冀州，已經適應了那裏的生活，就是大郎……”卞夫人頓了頓，笑道：“就是你舅舅前段日子受了點傷，我們回京是想拜托皇後娘娘給找位禦醫瞧瞧，過兩日就要回去了。”
“這麽快？”鳳禾眉心皺了起來，她還以為他們此次回來能多住些日子。
卞大人道：“我在冀州還有公務要處理，耽誤不得，只能早些回去。”
鳳禾抿了抿唇，輕輕點頭。
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挽留他們，畢竟她跟他們多年未見，舅舅又有傷在身。
三人閑敘了會兒家常，卞大人以公務繁忙為由離去，只剩下鳳禾和卞夫人。
鳳禾心中感到微微詫異，她本來以為他們會很惦記母親，至少會詢問關於母親以前的事，可他們絕口不提母親，似乎在把母親送去和親的那一刻，他們就真的做到了斷舍離。
又或者是他們知道母親已經過世的消息，所以不想提起傷心事？
鳳禾猶豫著，也沒有主動提起。
卞夫人招待她時極為熱情，熱情到像對待外面的來客一般。
鳳禾想看看母親住的地方是什麽樣子，提議道：“屋中有些憋悶，出去走走可好？”
卞夫人應了聲好，帶著她起身往外走。
鳳禾隨意的擡起手臂，想要扶著卞夫人的胳膊。
卞夫人一下子縮回了手，速度快得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
鳳禾手臂懸浮在半空中，兩人都楞了一下。
卞夫人避開鳳禾的視線，幹巴巴笑了笑，局促不安道：“讓……讓丫鬟扶我就行了。”
鳳禾善解人意的彎起嘴角，道了一聲好，然後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跟著她繼續往前走。
偽裝出的親昵終究會露出破綻。
其實鳳禾早就看出來了，卞夫人跟她待在一處很不自在，可能是覺得她陌生，也可能是顧及著她郯陰王女的身份，反正沒有當作自家兒孫來看待，沒有那種隨意和親近的感覺。
這種事急不得也強求不來，鳳禾只能當做沒看出來。
兩人從大堂裏走出來，天色陰沈沈的，眼看著快要下雨了，兩人沒敢走遠，只去後花園轉了轉。
後花園旁邊的一間屋子前站著好幾名仆從，似乎正在忙碌著什麽，鳳禾不免多看了幾眼。
卞夫人只得問：“發生什麽事了？”
“回夫人，大小姐房間進了只野貓，把裏面的瓷花瓶打碎了，還把窗戶撓出一個洞，小的們正在修繕。”
鳳禾目光詫異又激動，“是母親以前的閨房麽，竟然還保留著？”
卞家只有一個女兒，這大小姐不可能是旁人。
卞夫人僵了一下，抿唇道：“是還留著……”
鳳禾眼眶微紅，看來外祖父和外祖母對母親還是很有感情的，不然不會這麽多年還一直留著她的房間。
她激動道：“我想去看看，可以嗎？”
卞夫人猶豫的看了一眼房屋，“那間屋子閑置已久，太長時間沒人住，可能會有些味道，要不還是算了。”
“沒關系。”鳳禾堅持，“我想看。”
卞夫人躊躇了一下，面色有些為難，“那……好吧。”
鳳禾沒留意她的神色，迫不及待的擡腳往裏走，這對她來講實在是個驚喜，她沒想過竟然還有機會能看到母親的閨房。
屋子裏幽靜雅致，首先入目看到的是一塊巨大的屏風，上面繡著肆意綻放的海棠花，大片的花簇富貴炫麗，屏風的角落裏繡著小小的竹節。
她慢步往裏走，發現屋子裏有很多女兒家喜歡的擺件，窗前掛著鈴鐺，桌上放置著雕花妝奩，帷幔上掛著麥穗，博古架上放著許多玉石擺件，處處都可以看出卞家對這個女兒的疼愛。
出嫁前的卞錦竹似乎很喜歡綠色，帷幔是翠綠的紗帳，墻上的畫卷是綠色雲紋裝裱的，連床榻上的枕套都是墨綠的錦緞。
鳳禾發現枕套上繡著一對雪白的小兔子，應該是母親親手繡的，因為角落裏也繡著兩個小小的竹節，這應該是她年輕時的習慣，不過母親出嫁後好像沒有這個習慣了，因為她身子不好，平時除了給鳳禾做衣裳外很少拿針線，沒有精力再繡多餘的東西。
鳳禾新奇又細致的看著屋子裏的一切，仿佛窺探到了母親的少女時期，那是沒有受傷、沒有遠嫁和親時無憂無慮的母親。
鳳禾走到香爐旁，看著香爐裏的餘燼，猝不及防的一怔，下意識問：“這間屋子最近有人住過？”
卞夫人下嘴唇幾不可查顫了一下，想也不想便道：“當然沒有，錦竹出嫁後這間屋子就一直閑置著，沒有人住過。”
鳳禾眉心擰緊，在屋子裏轉了轉。
……不對！
她看向仆從還未來得及收拾的花瓶碎片，那些碎片裏摻雜著食物的殘渣，雖然很少，但看起來像是糕點類的東西。
野貓不會無緣無故闖進一間久久沒有人居住的房間，很有可能就是被食物吸引來的。
鳳禾不動聲色的往四處看了看，床榻下放著一雙木屐，桌上擺著茶杯，木盆旁放著巾帕，這絕不是一間將近二十年沒有人住過的房間。
這間屋子裏最近不但有人住過，還是最近兩天住的，很有可能是卞家夫婦回來後有人來做客。
可卞夫人為何要撒謊？
鳳禾壓下心中的疑惑，沒有表露出來，若無其事地在閨房裏待了一會兒，走了出去。
她註意到卞夫人微微松了一口氣。
鳳禾眉心微擰，有些疑惑一旦在心裏種下，只會繼續生根發芽。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卞夫人留鳳禾在府裏用飯，鳳禾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卞夫人跟她相處時明明處處拘謹，甚至有些緊張，卻努力在她面前表現出親近的樣子，實在是讓她覺得不適，再待下去兩方都不自在。
細雨蒙蒙，鳳禾沒讓他們相送，打著油紙傘獨自走出卞府，她站在臺階上，看著陰沈沈的天空，沈默了一會兒才擡腳邁上馬車。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總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這種感覺跟每次見過皇後之後很像，說不出哪裏奇怪，但就是覺得想長長的舒一口氣。
從她入京後，好像就一直處在這樣一個煙雨蒙蒙的天氣裏，難以看清周圍的人。
*
神策軍營裏一片寂靜，大家聚集在門口，難以置信的盯著屋子裏的一個個大箱子。
海偉衡圍著箱子轉了一圈，瞥了瞥淩見徹，狐疑道：“你真把五千兩銀子弄來了？”
淩見徹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不緊不慢的呷了一口茶，“你自己開箱子看。”
海偉衡遲疑了一下，彎腰掀開箱子。
金燦燦的金子露出來，周圍傳來一片吸氣聲。
海偉衡乍見這麽多晃眼的金子，猝不及防的楞住，待他反應過來，激動的掀開其他箱子，裏面竟然全都是黃金。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向淩見徹，聲音顫抖，“這是多少？”
淩見徹吹了吹漂浮的茶葉，“十萬兩。”
海偉衡驚聲音差點劈叉，“十十十……十萬兩？”
淩見徹唇角揚起一點弧度，“嗯，十萬兩黃金。”
“黃黃黃……”海偉衡磕巴的停不下來。
“黃金。”淩見徹替他說完。
眾人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明明是站滿人的院子，卻安靜的落針可聞，大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親眼見到了這麽多銀子！
海偉衡滯了半晌，大喊出聲：“你哪弄來這麽多銀子的？”
黃金！那可是黃金啊！
淩見徹氣定神閑地看了他一眼，“騙來的。”
眾人：“……”
海偉衡清了清嗓子，勉強鎮定了幾分，問：“不是說好五千兩白銀麽？怎麽多了這麽多？”
淩見徹扯了下嘴角，“要不我數出五千兩留下，剩下的擡走？”
“別！”海偉衡趕緊喊道，露出嬉皮笑臉的神色，“擡都擡來了，再擡走多麻煩？”
海偉衡被金子晃的發暈，還是難以置信，再三確認問：“這些銀子真的全給神策軍？”
“啊——”淩見徹瞥了一眼他們腰間快生銹的配刀，不耐煩道：“你們趕緊把這些都換了，我嫌丟人。”
眾人面色激動，他們現在的配刀真要遇上賊匪，連自保都做不到，更別提迎敵了。
淩見徹眉眼飛揚，“把餉銀也趕緊都補上，省得你們回家被娘子踢屁股。”
眾人哄然大笑，眼中是止不住的喜慶和高興，有的按捺不住，紅著眼眶偷偷抹了抹眼淚。
淩副統領竟然真的是來幫他們的！
淩見徹目光從那些紅著的雙眼上掠過，心下嘆息一聲，望向吳坡，故意打趣道：“給大家夥做點肉吃，我下次來蹭飯的時候，也讓我見點葷腥。”
“好嘞！”吳坡躍躍欲試。
眾人止不住的大笑，整個軍營裏都喜氣洋洋。
海偉衡把淩見徹叫到一旁，“不管怎麽樣，你能把銀子弄來，我就服你。”
淩見徹不以為然的瞥了他一眼，“以後記得給我開門。”
“……”海偉衡一肚子掏心掏肺的話都被堵了回去，這個臭小子竟然還惦記開門這點事！
他沈默片刻，硬著頭皮把話說了下去，“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我能看得出來，你是真心為兄弟們著想，既然如此，我也跟你說句實話，你弄再多銀子來，只要有劉輝在，這些銀子都得被他貪去，根本落不到兄弟們手裏。”
劉輝是神策軍的統領，淩見徹上任這麽久只見過他兩次，聽說他是太子的人，不然隸王也不至於讓胡錦瀾來拉攏他，無非就是也想在神策營裏安插人手。
淩見徹吊兒郎當道：“沒有他，不就留得下了麽？”
海偉衡神色微震，輕輕瞇了下眼睛，忍不住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紈絝。
淩見徹面色一如往常，臉上掛著不羈的笑容，看起來很不靠譜。
海偉衡卻莫名覺得，他說不定真能辦到。
*
長平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抻著脖子喊：“主子，老將軍叫你回府！”
“嘖——”
淩見徹不用想也知道，老家夥找他定然沒有好事。
回到淩府，淩見徹和鳳禾在門口不期而遇。
淩見徹從馬上跳下來，將馬鞭掛到馬背上，“我們今個可真是有緣。”
天上下著蒙蒙細雨，鳳禾手裏拿著一把油紙傘，淩見徹大搖大擺的站在細細的雨絲裏，眉眼氤氳著水汽，顯得比平時要濃黑，瞳仁像化不開的墨，淩厲又明亮。
鳳禾換了只手撐傘，“銀子弄到手了？”
“嗯。”淩見徹朝淩府的方向，擡了下下巴，“老頭子估計剛得到消息，正要找我算賬呢。”
兩人正說著，淩府裏就傳出來一聲怒吼。
“都到家門口了，還不趕緊滾進來！”
淩見徹幽幽嘆息，加快步伐進了府。
鳳禾從淩伯宗這聲中氣十足的吼聲裏，聽出來淩見徹今天應該少不了要挨一頓揍。
她想了想，沒禁住誘惑，擡腳跟了上去。
沒辦法，誰讓淩見徹吃癟的每個場面她都不想錯過，甚至想要銘記在腦海裏，不時拿出來回味一下。
鳳禾剛才在路上給裊裊買了些麥芽糖，正好送過來。
淩府女眷們坐在廊下賞雨，裊裊拿著個竹蜻蜓圍著他們跑來跑去。
鳳禾走過去，裊裊看到她手裏的糖，笑得見牙不見眼。
鳳禾把她抱起來，她吧唧一口親在鳳禾臉上，甜滋滋地說：“謝謝姨姨。”
鳳禾忍不住笑了出來，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臉頰。
邱氏走近，看著鳳禾鬢邊的濕發，擔心問：“頭發怎麽濕了？是剛才淋到雨了嗎？”
鳳禾莞爾，“我有撐傘，可能太潮了。”
邱氏拿著手帕擡手給她擦了擦，眼角的紋路微微皺著，眼中含著親切的關心。
鳳禾看著邱氏溫和的眉眼，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麽皇後、卞家夫婦跟邱氏一樣對她好，給她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
是感受……真正被關懷的時候感覺是溫暖的。
一個人最直觀的感受是無法騙人的，真正的關心會讓人覺得舒服，就像皇後會讓她多多包涵李蕊，卻不會懲罰李蕊屢次針對她的行為。
淩伯宗的怒吼聲很快打斷了她的思緒，在細雨聲裏傳過來。
“淩少凜！胡錦瀾今天是不是送了銀子來賄賂你！”
淩見庭和淩見霄默契的背過身去，不敢去看父親那張黑如鍋底的臉。
淩見徹拿起桌上的桃子啃了一口，“別說的那麽難聽，什麽賄賂啊，我們那是友好交換。”
淩伯宗火冒三丈的瞪圓眼睛， “你就說有沒有這麽回事！”
淩見徹語氣不緊不慢，“是有這麽回事，不過不是銀子，是金子。”
淩伯宗噎了一下，大吼：“你收了？”
淩見徹掏了掏耳朵，“嗯”了一聲。
“收了多少？”
“十萬兩黃金。”淩見徹回答得很是幹脆。
“十萬兩黃……”淩伯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抄起花瓶就砸向他，“逆子！”
淩見徹扔掉手裏的桃子，靈巧閃身躲過去，花瓶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邱氏本來以為他們父子跟往常一樣就是普通爭吵，聽到聲響嚇了一跳，趕緊走過去，“發這麽大火做什麽？有事好好說。”
淩見庭和淩見霄焦急地回過頭來，他們怎麽也沒料到淩見徹竟然就這麽坦然承認了。
淩伯宗捂著胸口，“好好說？這個逆子現在都敢貪汙受賄了，再跟他好好說，他還不知道能闖出什麽滔天大禍！”
邱氏一楞，轉頭看向淩見徹，“少凜，你跟娘說，你真收了銀子？”
“收了。”
淩伯宗聲音嘶啞的怒吼：“你敢收一個子試試！趕緊把銀子給我送回去！”
淩見徹在氣人這件事上依舊天賦異稟，他懶洋洋的靠在廊柱下，聳了下肩膀，“已經用了。”
淩伯宗手指顫抖的指著他，前所未有的憤怒，“我一生清正不阿，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逆子！”
“後悔生我？”淩見徹撇了下嘴，硬邦邦說：“晚了。”
淩伯宗見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得說不出話，還想沖上去打他。
淩見庭和淩見霄趕緊上前去攔，給他拍著胸口順氣。
淩見庭道：“爹，您消消氣。”
淩見霄道：“您聽少凜把話說完，他說不定有什麽苦衷。”
“你們還護著他！是不是非得他闖出滔天大禍，你們才知道什麽是害他！”淩伯宗不顧形象，脫了鞋就往淩見徹身上砸，“你還死不悔改！你知不知道這十萬兩黃金可能會害了全家！”
淩見徹繃著唇角，眉眼間全是倔強的沈冷。
鳳禾有些後悔來看戲了，她沒想到淩伯宗會如此動怒，還會說這麽多傷人的話。
她看著孤身站在廊下的淩見徹，心中泛著密密麻麻的酸澀。
曾幾何時她也曾被阿滕王當眾訓斥。
那時她初學醫術，見阿滕王的坐騎受傷，便上前幫其包紮，阿滕王恰巧撞見，誤以為是她傷了他的坐騎，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留情的將她訓斥了一番。
當時也是這般，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裏，不懂他為何不能心平氣和的聽她解釋一句。
“好了！”邱氏沈聲道：“不就是銀子麽，趕緊還回去不就行了？”
淩見徹擲地有聲的吐出兩個字，“不還。”
“孽障！”淩伯宗火氣蹭的一下子又湧了上來，他手邊已經沒有東西可砸，隨手抓起淩見霄腰間掛的玉佩就朝淩見徹扔了過去。
淩見霄本來想阻止，可耐不住淩老將軍老當益壯，出手又快又準，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玉佩飛了出去。
“成公公到！”
淩見徹躲閃的動作突然頓住，硬生生挨了這一下子。
玉佩從他臉側擦過去，落在地上應聲而碎。
鳳禾攥緊團扇，一聲驚呼壓在喉嚨裏，她遠遠望著淩見徹冷峻的側臉，不自覺擰緊了眉心。
淩見徹嘴角刮出一道血痕，正滲著血，半邊碎發遮住了他的面龐，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淩伯宗沒料到真的能砸中他，瞪著眼睛楞在原地。
大家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成公公從大門走進來，止不住的‘誒呦’了一聲，快步走下臺階，“淩老將軍何必發這麽大的火，瞅瞅淩副統領這臉傷的，等會還要面聖呢，這可怎生是好。”
淩見庭拱了拱手，“公公，陛下要召見少凜？”
成公公掐著嗓子，“是啊，陛下讓奴才親自來請淩副統領。”
眾人面色沈了下去，惠帝這個時候召見，絕不會是巧合，恐怕是已經知道那十萬兩黃金的事了。
淩伯宗嘴唇闔動，“我陪你進宮……”
“用不著，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淩見徹抹了下嘴角，一言不發的往外走。
蒙蒙細雨落在他的身上，浸濕了他的衣襟。
淩伯宗和淩見霄兩兄弟想跟過去，成公公笑瞇瞇的攔住他們，“陛下只召見淩副統領，兩位大人請回吧。”
淩家人急得踱來踱去，最後淩伯宗還是放心不下，帶著兩個兒子進宮了。
太宸殿裏一片安靜。
惠帝陰沈著一張臉坐在龍椅上，隸王跪於殿下，太子置身事外的站在一旁。
淩見徹闊步走進來，沈重的腳步聲打破了窒息般的寧靜。
成公公快步走到惠帝身旁，低聲稟報剛才在淩府所見。
惠帝聽後詫異，看向淩見徹，“淩老將軍把你打了？”
淩見徹沈著臉行了一禮，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冷冷哼了一聲。
惠帝見他如此孩子心性，完全認不清眼前的形勢，剛才的氣悶情緒不自覺散去幾分，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他靠回龍椅上，佯裝不知問：“你闖了什麽禍事能惹得淩老將軍如此生氣？”
淩見徹憤憤不平道：“陛下，您得給臣做主，臣不過就是收了胡錦瀾幾箱黃金，他就打臣！一點面子都不給臣留。”
惠帝輕輕瞇了下眼睛，“你收銀子的時候淩老將軍不知道？”
“他要知道哪能讓臣收呀，他恨不能他兒子餓死才好。”淩見徹摸著嘴角的傷，倒吸了兩口涼氣，“下輩子誰願意做他兒子誰做去，反正臣是不做了，打臣跟打孫子似的，臣還沒娶媳婦呢，差點都被他毀容了！”
惠帝笑了一聲，狀似無意問：“胡錦祥為什麽無緣無故要給你銀子？”
“淩老將軍到！”
惠帝擺了擺手，讓他進來。
淩伯宗急匆匆從外面走進來，撲通一聲跪到惠帝面前，“陛下，老臣有罪！”
淩見庭和淩見霄跟在他身後，也跟著跪了下來。
惠帝故意道：“老將軍這是說的哪裏的話，你何罪之有？”
淩伯宗聲音嘶啞，“老臣教子無方，少凜所犯之罪，全是老臣之故，老臣願一力承擔。”
惠帝走下龍椅，親自把他扶了起來，“快起來，你我君臣多年，有話慢慢說。”
“老臣……汗顏。”淩伯宗慚愧不已。
惠帝轉頭看向淩見徹，“少凜，你還未說胡錦瀾為何給你銀子？”
淩見徹擡著下巴，語氣絲毫不以為然，“他捐給神策軍的啊。”
大殿裏的人全都一驚，連淩伯宗都詫異的擡起頭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