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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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淩伯宗嘴唇顫抖著, “你說那筆銀子是做什麽用的？”
“軍餉啊，神策軍的兵器全都不能用了，得換新的, 餉銀也好幾旬沒發了。”淩見徹嘿嘿笑了一聲, “胡錦瀾是個好人，一聽說我缺銀子, 立刻就把銀子送來了。”
淩伯宗瞪圓了眼睛，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太子眉心蹙緊, 面上不見了剛才的游刃有餘, 隸王則是面露驚詫, 對這個發展始料未及。
惠帝心思轉動, 揣著手問：“銀子現在放在哪？”
“送去軍營了。”淩見徹一副還沒弄明白狀況的模樣, “估計現在都分完了。”
眾人驚疑不定, 一時之間殿內有些安靜。
“陛下, 您叫臣過來是所為何事啊？不會是想讓臣把銀子還回去吧？”淩見徹一副著急的語氣, “您可別啊, 那臣多沒有面子，那群神策軍非笑話臣不可, 他們本來就不肯服臣。”
“……你為什麽要幫神策軍弄銀子？”
惠帝警惕的盯著他，莫非淩見徹想收買人心？
淩見徹面露不服，“神策軍那群人一個個瞧不起臣，都覺得臣是個紈絝，連門都不肯給臣開, 他們還跟臣打賭, 說臣弄不來那麽銀子, 臣就偏要弄給他們看！”
惠帝微微放心下來，心道果真是個紈絝, 此事在軍營裏一問便知，不怕他撒謊。
淩伯宗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家小兒子，總覺得淩見徹在惠帝面前有些不一樣，他說不上具體是哪裏不同，反正看起來渾身上下都冒著傻氣。
“……”
惠帝看著淩見徹，依舊是一副祥和的模樣，像閑話家常一樣問：“胡錦瀾無緣無故給你那麽多銀子，就沒提什麽要求？”
淩見徹面露心虛，覷了一眼淩伯宗，似乎是不敢說話。
淩伯宗怒斥，“陛下問你話呢，你看我做什麽！陛下問你什麽你就老老實實答什麽。”
淩見徹抿了抿唇，慢吞吞的開口：“他跟臣說，邊關現在急需一位守將，他想讓他爹去接管邊關大軍，這樣他也能跟著混個一官半職，想讓我爹幫忙把胡大人舉薦給陛下。”
太子得意的勾起嘴角，胡家和隸王勾結甚深，只要坐實胡家覬覦邊關守將一職，就能揭露隸王妄圖染指軍權的野心，到時候隸王必然吃不了兜著走，那他今天這一狀就告對了。
隸王聞言大驚，“淩見徹！此事非同小可，你想清楚再說！”
“有什麽非同小可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淩見徹依舊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態度，似乎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爹說句話就能換來這麽多銀子，為什麽不換？臣覺得挺值，就答應了。”
淩伯宗氣得跳起來，“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
惠帝連忙攔住他，“老將軍先別激動，聽少凜把話說完。”
淩見徹躲到惠帝身後，聲音不服道：“ 爹！你怎麽不講道理。反正最後是陛下做決定，你舉薦一下能怎麽？陛下明察秋毫，要選誰用誰自有決斷，你真以為你一句話有那麽重要嗎？”
惠帝眉心本來緊緊的蹙著，聽到這裏眉心不自覺悄悄舒展。
一個紈絝都懂的道理，可惜他這群臣子不懂！
他是天子，是萬人之尊，豈會任由他們擺布？
淩見庭眸色微動，出列道：“少凜，父親為臣子，理應對君上忠心不二，為陛下分憂，就算是舉薦人才，也不能隨意為之，必須得精心挑選才行。”
“哦。”淩見徹跟他對視一眼，露出受教的表情，撓了撓頭，仿若懵懂無知道：“我以為就是一句話的事，沒想那麽多。”
淩見霄叮囑，“下次須得小心謹慎，以前你獨自在京中，難免有糊塗的時候，現在我們都回來了你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來問我們和父親，我們會教你的。”
“……少凜省得。”淩見徹拱手，轉頭看向惠帝，露出心虛的神色，仿佛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陛下，臣當時以為胡錦瀾願意給朝廷捐銀子是好事兒，就沒想那麽多，現在才知是臣糊塗……”
惠帝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解釋。
淩見霄的話提醒了他，淩見徹這麽多年一直獨自在京，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紈絝子，心中不自覺多了一絲信任，他在淩見徹身上可下了不少功夫，十歲賞淩見徹蛐蛐，十三歲派人引淩見徹去看戲喝酒，十五歲讓人帶淩見徹逛青樓，若淩見徹不長成一名紈絝，那才是辜負了他的一片‘良苦用心’。
這話別人說他或許不會信，但淩見徹是他看著長大的紈絝，他知道淩見徹就是個一無是處的草包，素來是個直腸子，根本不懂得朝堂上這些彎彎繞繞，在他心裏恐怕銀子比守將一職來得重要的多。
淩伯宗看著三個兒子一唱一和，腦子還有些發暈。
他那個小兒子何時有這麽聽兩位兄長話的時候？怎麽忽然兄友弟恭起來了？
惠帝沈著臉坐回龍椅上，“宣胡錦瀾和胡威。”
隸王張嘴欲言，被惠帝一個冷刀子震了回來，他此刻才真正害怕起來，這跟他們預估的情況不一樣啊！
他們設想裏最糟糕的情況就是淩伯宗不願意配合，到時候他們自可以拿淩見徹收受賄賂的事作為威脅，有這個把柄在，淩伯宗就算不願意，也得跟他們是這條船上的人。
不成想淩見徹竟然早就把黃金送去神策軍的軍營了，根本沒有私吞這筆銀子！更沒想到太子這麽快就把此事捅到了父皇面前，現在淩家倒是撇得幹幹凈凈！
這個紈絝子根本就不按章法出牌！把他們所有計劃都打亂了！
淩見徹老神在在地揣著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淩見霄看不過眼，壓低聲音道：“虧剛才父親打你的時候為兄還替你擔心，你既然早有打算，下次就早點知會為兄一聲，省得白白浪費為兄一塊好玉。”
淩見徹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眼，“我補償你如何？”
淩見霄狐疑，他這弟弟葫蘆裏還賣什麽藥？
胡錦瀾和其父胡威很快被召來，兩人心驚膽顫的走進大殿，見殿內這麽大陣仗都有些心驚。
兩人一同行禮後，偷偷瞥了隸王一眼，隸王小心謹慎的跪著，壓根就不敢看他們。
胡威臉上堆起笑容，“不知陛下喚臣和犬子前來，是有什麽吩咐？”
惠帝看了一眼太子，“你說。”
太子穩操勝券地背著手，沈聲開口：“胡錦瀾，你今日派人擡著幾個大箱子去了淩府，裏面裝的都是什麽？”
胡錦瀾心裏沒有底，緊張的看了看淩見徹，戰戰兢兢道：“沒什麽啊……就是一些普通的小玩意。”
“聖上在此，你竟敢撒謊！”太子得準機會，厲聲怒斥：“有人親眼看到你那一箱箱子裏擡的都是金子，你竟然還敢狡辯！”
胡錦瀾面色慘白，慌忙磕頭，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胡威還算淡定，看了一眼淩見徹，試圖拉他下水，“淩三公子，你是當事人之一，箱子裏面裝的究竟是什麽，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吧？”
隸王顧不得裝不熟，連忙拼命給胡家兩父子使眼色，偏偏胡家兩父子誰都沒看懂他的眼神，還在自顧自的妄圖狡辯，他簡直氣得牙疼。
“我早就跟陛下說過了。”淩見徹一副‘不懂你們為什麽要撒謊’的表情，輕描淡寫道：“裏面裝的不就是黃金麽？整整十萬兩。”
胡家兩父子一齊轉頭，滿眼都是錯愕，你怎麽什麽都敢說！
他們腦筋飛快轉動，對視一眼便有了主意，既然淩見徹把什麽都說了，那他們就反咬一口，把一切都推到他身上。
胡錦瀾立馬哭哭啼啼道：“陛下，我送銀子給淩副統領實在是為權勢所迫，逼不得已啊！那日他說春月樓來了新姑娘，他缺銀子花，威脅我給他送銀子！還威脅我不準說出去！”
淩見徹‘嘶’了一聲，轉頭道：“胡錦祥，我的確說過我缺銀子，可你也不能把兩件事混為一談啊，你那十萬兩黃金明明是捐給神策軍的，一片赤誠為國，這麽好的事為什麽要撒謊？”
胡錦瀾整個人都楞住了，“神……策軍？”
關神策軍什麽事！
“那筆銀子我已經送去軍營了，大家都很感激你，對你感恩戴德。”淩見徹面露不解，“這也不是不光彩的事，你為何要刻意隱瞞？”
胡錦瀾回憶之前的對話，愕然發現淩見徹的確沒說這筆銀子要用來吃喝玩樂！
惠帝臉色漸冷，淩見徹不明白胡錦瀾為什麽隱瞞，他卻知道！因為他們不但妄圖染指邊關大軍，還想趁機拉攏神策軍！
他們這是準備做什麽？簡直是膽大包天！
惠帝越想越氣，怒拍桌子，“大膽！你們竟敢欺君罔上！”
胡家兩父子徹底傻眼，兩股戰戰，連連俯首磕頭。
惠帝冷冷看向隸王，別以為他不知道，胡家父子都是隸王的人。
平時他不介意隸王拉幫結派，由著隸王來牽制太子，如此他這個皇帝才能更好的掌控住皇權，可隸王若膽敢妄想在軍權一事上做文章，那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一片沈寂之中，淩見徹倏爾緩聲開口：“不知太子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太子眉心一擰。
淩見徹露出納悶的神色，疑惑的瞥了瞥太子，“從胡錦瀾將銀子送來，到我就把銀子送去兵營，頂多一個時辰，太子是從哪裏這麽快得到消息的？”
淩伯宗陡然心驚，對啊！太子怎麽知道的比他都要快，難道……太子在淩府安插了眼線？
其他人自然也跟他想到了一處。
惠帝眸色徹底沈了下去，陰沈不定的看向太子，面色風雨欲來。
那幾箱銀子剛擡進淩府，太子就入宮稟報，說明他不但在淩府安插了眼線，還想抓準時機給隸王和淩家致命一擊，他分明是想除掉他們！
真是豈有此理，太子還沒坐上皇位就敢在朝中重臣家裏安插眼線，掌握著朝臣的一舉一動，還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嗎？他是不是還在宮裏安插了眼線？是不是還在他這個皇帝身邊安插了眼線！
太子神色一震，連忙躬身道：“兒臣只是恰好看到。”
隸王輕嗤了一聲，諷刺意味十足，“可真是巧，不但能恰好看到，還知道箱子裏裝的是黃金，太子是天天在淩家門口打轉才能這麽巧嗎？”
誰都知道太子這話是借口。
惠帝臉色尤為難看，胸口起伏了幾下，看向太子的目光逐漸冰冷。
殿內安靜下來，像有一根弦緊緊繃著，誰都不敢大聲呼吸。
半晌，惠帝冷道：“胡錦瀾、胡威意圖行賄，欺君罔上，居心叵測，打入大牢，交由刑部處置，隸王縱容下屬，監察不利，關禁閉，半年內不準出府，太子未將事情調查清楚就枉下判斷，乃是失職，罰俸一年，半年內不許插手朝堂之事，靜思己過。”
“……是。”
隸王和太子誰都沒撈到好處，心裏全是後悔不已，如果可以重來，他們誰也不會去招惹那個一無是處卻處處可恨的紈絝！
他哪裏是紈絝，分明是煞星！
淩見徹露出急切的表情，拱手問：“陛下，那十萬兩黃金要怎麽處置？”
惠帝看他一心只惦記著銀子，神色緩了緩，揶揄道：“如果朕現在把銀子要回來，你多沒有面子？就留給神策軍吧，當是朕賞他們的。”
“謝陛下，還是您體恤臣。”淩見徹精神奕奕地道完歉，松了口氣的拍了拍胸脯：“那十萬兩黃金可不是小數目，幸好陛下沒有收回去，不然臣上哪再去給他們找那麽多銀子？臣家裏是拿不出來，那臣打賭可就輸了。”
惠帝神色微頓，再看向胡家父子的目光陡然變得淩厲起來，官員的俸銀都是有限的，他們如何能輕輕松松拿出這麽多銀子？
他冷聲吩咐：“將胡家抄家，繳來的銀款徹查來源，凡有款項不明之處，全部追究到底。”
胡家父子身體一抖，差點暈死過去。
隸王臉色泛白，真正怕了起來，俗話說牽一發而動全身，他跟胡家勾結已久，惠帝只要順藤摸瓜，恐怕就能查出不少他的腌臜事。
太子幸災樂禍的勾起唇角，臉上偏偏要擺出沈痛的表情。
惠帝看著跪在殿下的太子和隸王，只覺得一個比一個惹人煩，他煩躁的擺了擺手，讓他們全都退下，來個眼不見為凈。
惠帝只留下淩家父子三人。
淩伯宗已經被一系列的變故砸懵了，事情的走向跟他所料完全不一樣，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惠帝沈默片刻，問：“老將軍覺得何人能夠接任邊關守將一職？”
經過今天的事，他明白此事不能再拖下去，必須早早把守將的人選定下來才行，否則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覬覦這個位置，朝中恐怕會再生風波。
淩伯宗斟酌道：“老臣多年不在京城，對其他將領所知不多，實在不知何人能勝任此位。”
惠帝思襯問：“邊關將領之中可有能提拔為將軍的？”
大將軍手握重兵，必須得好好斟酌人選，可京城的官員多涉及黨派之爭，水渾則看不清深淺，與其讓軍權落到太子或其他皇子手中，倒不如在邊關的將領中暫時選拔出一位來擔當此任。
淩伯宗思索片刻，“副將程饒是不錯的人選，可惜他已年邁，恐怕一兩年內就要告老還鄉，左前鋒周選也不錯，可惜他這個人獨斷專裁，軍中很多將士都不服他，如此甄選下來，最合適的人選就是右前鋒燕良，他雖然年輕，行事有些沖動，但作戰時是一把好手。”
惠帝嘆息，揉了揉眉心，“朕今早剛收到傳報，燕良在軍中傷人，已經被革職查辦了。”
淩伯宗目露詫異，“那就只能再往下選，趙二……”
“趙二多次飲酒誤事，不行。”
“申寇的娘子是太子表姨，與京中來往甚密，不行。”
“毛峰好色，跟多名青樓女子有染，平時還喜歡飲酒作樂，恐怕會洩露軍事機密，也不行。”
……
淩伯宗暗暗心驚，惠帝對邊關這些人全都了如指掌，竟然知道的比他都多！
看來不止太子在淩府安插眼線，惠帝恐怕也一直密切留意著邊關的動向。
淩伯宗後背冒出冷汗，這些年他的一舉一動恐怕都被惠帝悉數掌握，他雖遠在邊關，卻如在惠帝眼皮底下。
兩人研究了許久，竟然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惠帝面露難色，心中的煩躁愈盛。
他在奪淩伯宗兵權的時候，本來是事先做好了準備，在自己的親信裏選出了合適的人選，還又挑了一人做備選，偏偏宣旨前兩人都出了事，無法去邊關任職，所以他才不得不一直拖延此事。
邊關守將一職責任重大，既要了解邊關的情況，又要有帶兵的能力，絕不能胡亂派人前去。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淩伯宗繼續待在邊關，省得這些人生出染指兵權的野心，至少這些年邊關在淩伯宗的看守下，一直安然無恙。
只可惜淩伯宗軍功太過，再往上就是功高蓋主。
惠帝若有所思地看著臺下的父子四人，無論如何，絕不能放淩伯宗回邊關，淩伯宗在邊關將士心裏積威已久，再長此以往下去，那些兵將心裏就沒有他這個皇帝了，就算淩伯宗沒有謀反之心，也絕不能再讓他擔當此任。
不過……淩家三個兒子倒是可以考慮。
今日太子想將淩家和隸王一並鏟除，說明他跟淩家沒有關系，隸王派胡錦瀾給淩家送去那十萬兩黃金，就說明他想收攏淩家，那麽淩家之前跟他一定也是沒有牽扯，那就代表淩家沒有涉及黨派之爭，既不屬於太子也不屬於隸王。
惠帝心思動了動，手指輕輕敲擊著桌案。
淩見徹久居京城，還是個紈絝，絕對不行，淩見庭和淩見霄兩兄弟卻是在邊關長大的，他們熟悉邊關事物，又跟邊關將領熟識，去了應該能服眾。
他看向淩伯宗，用溫厚的語氣說：“少凜是朕的左右手，朕不舍得他去邊關，你的長子和次子，誰能擔當此任？”
淩伯宗一驚，想也不想就道：“他們都不合適，還請陛下三思。”
惠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讓你說就說。”
淩見霄神色一動，倏爾想起淩見徹之前說的那句‘補償’，不自覺看向淩見徹。
淩見徹面色平靜，半闔著眼，仿佛快睡著了一般，只在他想收回目光時，突然朝他眨了下眼睛。
淩見霄：“……”這倒黴弟弟！
淩伯宗看向兩個兒子，猶豫不決。
淩見庭出列，拱手道：“陛下，臣覺得相比起臣，二弟更合適。”
“此話怎講？”惠帝問。
“臣這些年在邊關做文官，不曾插手過軍中事務，對軍中事宜並不了解，二弟一直跟在父親身邊，做過軍師、當過後勤，平時負責與當地官紳周旋，讓他們捐糧給兵營，父親指派的任務他一般都能完成。”
淩伯宗低頭思襯，老二處事圓滑，又懂變通，以邊關和朝堂現在的情況，由他前去確實合適。
淩見霄想要謙虛一番，還沒出列就被淩見徹一把拽住，淩見徹眉眼間浮動著明顯的煩躁，顯然是懶得看他們兩個你推我讓，只想速戰速決，趕緊把這樁事情解決，懶得在這耗時間。
淩見霄猶豫了一下，站著沒動。
算了，反正都是一家人，太謙讓反而沒意思，淩見庭說的是事實，的確他去更合適，淩見庭是真正的文臣，更適合翰林院。
惠帝問：“淩老，你意下如何？”
淩伯宗遲疑道：“老二小時候身子弱，我平時都會讓他跟著底下的兵訓練，讓他做一些雜事，倒是熟悉軍中事物，邊關很多將領都是看著他長大的叔伯，應該不會太為難他，但讓他做守城之將……”
他轉頭看了一眼淩見霄，神色有些嫌棄，半晌，才遲疑的吐出四個字，“勉強可以。”
淩見霄：“……”爹，你是我親爹！
惠帝思索了一會兒，暫時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只得道：“那就這樣定了。”
他看向淩見霄，“你畢竟年輕，朕會派兩位軍師、兩位副將協助你，遇事不要沖動，先請示朕再做決定，一切穩紮穩打，不可貿然行事。”
淩見霄跪下領旨，“是，臣以陛下馬首是瞻，必不負使命。”
惠帝滿意笑了，這個淩家二兒子看起來倒是比淩伯宗懂事的多，不像那個老頑固，全身上下都寫著‘剛直不阿’四個大字。
從宮裏走出來，淩伯宗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他本來以為陛下是有意架空他，他一片忠心卻被陛下質疑，心中難免難受，沒想到如今峰回路轉，兵權竟然回到了淩家！由此可見陛下當時奪他兵權，真的只是想讓他養老。
他不由神清氣爽，對他而言，兵權在不在淩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陛下信任他。
他為國效忠了一輩子，沒有什麽比聖上信任更讓他高興了。
淩伯宗心情好，看淩見徹都順眼了不少，難得說了句軟話，“剛才是爹誤會你了……”
“不用你道歉。”淩見徹用輕飄飄的語氣說：“明日吃飯的時候，你給我盛碗湯，雙手遞過來就行。”
淩伯宗立馬吹胡子瞪眼睛，“我是你爹！”
“……哦。”淩見徹大發慈悲道：“那我允許你單手遞給我吧。”
淩伯宗：“……”逆子！
他自知跟小兒子說三句以上還得吵，勉強沒有再爭執下去，他現在心情好，換了話題道：“咱們府裏是不是有太子……”
淩伯宗咳了一聲不知道該如何說，總不能直接問，太子是不是在咱們府裏安插了奸細？
太子畢竟是儲君，這話說出口可是大不敬。
淩見徹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淡淡道：“回去就清理幹凈。”
淩伯宗吃了一驚，“你知道是誰？”
淩見徹未置可否。
淩伯宗疑惑，“你既然知道，為何不早點處理此事？”
淩見徹不答，倒是淩見霄悠悠開了口：“太子既然有安插眼線之心，那麽他就不會輕易死心，與其把這個除掉，讓他換新的過來，不如敵在明我在暗，由我們反過來監視他的眼線。”
淩見霄輕輕聳了下肩膀，擠眉弄眼地看向淩見徹，“關鍵的時候還可以反過來利用，少凜，我說的對不對？”
淩見徹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他這位二哥就是狐貍轉世，他一點都不擔心他會擔不起邊關重任，他雖然平時一副書生樣，但也不是拿不起刀的，以他的聰慧才智足以勝任。
淩見徹背著手往前走，“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
淩見霄笑了一下，搖著折扇笑得像只狐貍，“不管怎麽樣，經此一事，太子近期應該是不敢放眼線進府了，其他人也能消停一陣。”
他頓了頓繼續往下說，“聽說陛下本來是想選兵部侍郎李儀做守將，可兩個月前，李儀妾室的兄長犯了事，被官兵抓了，妾室求到李儀面前，李儀難過美人關，找關系把她兄長放了出來。”
“李儀正室聽聞此事，爭風吃醋起來，哭著鬧著讓李儀也要幫她娘家，最後李儀只得又在兵部給他大舅哥謀了個差事。”
“後來此事不知怎的被捅到陛下面前，陛下得知他濫用職權，不但打消了把他派去邊關的心思，還將他革職查辦。”
淩見徹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姿態，十分敷衍的‘呦’了一聲：“那可真是巧了。”
“是挺巧。”淩見霄含笑看了他一眼，繼續往下說：“李儀被革職後，聽說陛下本來打算讓徐錦程接手，可偏偏徐錦程也出了事。”
淩伯宗好奇問：“出了什麽事？”
淩見霄見親爹都這麽好奇，說起來更繪聲繪色。
“徐錦程本是庶出，不得家族重視，後來他嫡出的大哥馬車出事，摔成了殘廢，他才被記到嫡母名下，從此青雲直上，一路走到了今天，還以恭敬兄長、孝順父母而美名遠揚。”
“前段日子他嫡母忽然查到，原來當年是他在他大哥的馬車裏做了手腳，坑害手足，他嫡母將此事捅到了大理寺，陛下不得不撤了他的官職，交由大理寺徹查。”
淩伯宗聽了半天，嘴角拉了下去。
所以不是陛下信任他，而是陛下無從選擇，不得不選了淩家人？
淩見庭茫然片刻，問淩見霄，“你跟我和爹一樣都是剛回京城的，怎麽就你知道這麽多？難道是我和爹消息不夠靈通？”
淩見霄：“……”
淩見徹扯著嘴角笑了一下，“大哥，你這消息是不靈通，連咱家小白兔窩裏養出了只狐貍都不知道。”
淩見霄斜睨了他一眼，“我要是狐貍，你是什麽？”
淩見徹眼也不眨：“我是小白兔啊，又白又膽小的小白兔。”
淩見霄翻了個白眼，“淩少凜，你要點臉吧。”
淩伯宗忍無可忍，噴出一口氣，“你們兩個臭小子今天一直在打什麽啞謎？”
淩見徹和淩見霄閉嘴不言，默契的裝沒聽到。
淩見庭寬慰，“沒事父親，我也沒聽懂。”
淩伯宗：“……”更鬧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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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伯宗嘴唇顫抖著, “你說那筆銀子是做什麽用的？”
“軍餉啊，神策軍的兵器全都不能用了，得換新的, 餉銀也好幾旬沒發了。”淩見徹嘿嘿笑了一聲, “胡錦瀾是個好人，一聽說我缺銀子, 立刻就把銀子送來了。”
淩伯宗瞪圓了眼睛，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太子眉心蹙緊, 面上不見了剛才的游刃有餘, 隸王則是面露驚詫, 對這個發展始料未及。
惠帝心思轉動, 揣著手問：“銀子現在放在哪？”
“送去軍營了。”淩見徹一副還沒弄明白狀況的模樣, “估計現在都分完了。”
眾人驚疑不定, 一時之間殿內有些安靜。
“陛下, 您叫臣過來是所為何事啊？不會是想讓臣把銀子還回去吧？”淩見徹一副著急的語氣, “您可別啊, 那臣多沒有面子，那群神策軍非笑話臣不可, 他們本來就不肯服臣。”
“……你為什麽要幫神策軍弄銀子？”
惠帝警惕的盯著他，莫非淩見徹想收買人心？
淩見徹面露不服，“神策軍那群人一個個瞧不起臣，都覺得臣是個紈絝，連門都不肯給臣開, 他們還跟臣打賭, 說臣弄不來那麽銀子, 臣就偏要弄給他們看！”
惠帝微微放心下來，心道果真是個紈絝, 此事在軍營裏一問便知，不怕他撒謊。
淩伯宗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家小兒子，總覺得淩見徹在惠帝面前有些不一樣，他說不上具體是哪裏不同，反正看起來渾身上下都冒著傻氣。
“……”
惠帝看著淩見徹，依舊是一副祥和的模樣，像閑話家常一樣問：“胡錦瀾無緣無故給你那麽多銀子，就沒提什麽要求？”
淩見徹面露心虛，覷了一眼淩伯宗，似乎是不敢說話。
淩伯宗怒斥，“陛下問你話呢，你看我做什麽！陛下問你什麽你就老老實實答什麽。”
淩見徹抿了抿唇，慢吞吞的開口：“他跟臣說，邊關現在急需一位守將，他想讓他爹去接管邊關大軍，這樣他也能跟著混個一官半職，想讓我爹幫忙把胡大人舉薦給陛下。”
太子得意的勾起嘴角，胡家和隸王勾結甚深，只要坐實胡家覬覦邊關守將一職，就能揭露隸王妄圖染指軍權的野心，到時候隸王必然吃不了兜著走，那他今天這一狀就告對了。
隸王聞言大驚，“淩見徹！此事非同小可，你想清楚再說！”
“有什麽非同小可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淩見徹依舊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態度，似乎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爹說句話就能換來這麽多銀子，為什麽不換？臣覺得挺值，就答應了。”
淩伯宗氣得跳起來，“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
惠帝連忙攔住他，“老將軍先別激動，聽少凜把話說完。”
淩見徹躲到惠帝身後，聲音不服道：“ 爹！你怎麽不講道理。反正最後是陛下做決定，你舉薦一下能怎麽？陛下明察秋毫，要選誰用誰自有決斷，你真以為你一句話有那麽重要嗎？”
惠帝眉心本來緊緊的蹙著，聽到這裏眉心不自覺悄悄舒展。
一個紈絝都懂的道理，可惜他這群臣子不懂！
他是天子，是萬人之尊，豈會任由他們擺布？
淩見庭眸色微動，出列道：“少凜，父親為臣子，理應對君上忠心不二，為陛下分憂，就算是舉薦人才，也不能隨意為之，必須得精心挑選才行。”
“哦。”淩見徹跟他對視一眼，露出受教的表情，撓了撓頭，仿若懵懂無知道：“我以為就是一句話的事，沒想那麽多。”
淩見霄叮囑，“下次須得小心謹慎，以前你獨自在京中，難免有糊塗的時候，現在我們都回來了你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來問我們和父親，我們會教你的。”
“……少凜省得。”淩見徹拱手，轉頭看向惠帝，露出心虛的神色，仿佛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陛下，臣當時以為胡錦瀾願意給朝廷捐銀子是好事兒，就沒想那麽多，現在才知是臣糊塗……”
惠帝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解釋。
淩見霄的話提醒了他，淩見徹這麽多年一直獨自在京，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紈絝子，心中不自覺多了一絲信任，他在淩見徹身上可下了不少功夫，十歲賞淩見徹蛐蛐，十三歲派人引淩見徹去看戲喝酒，十五歲讓人帶淩見徹逛青樓，若淩見徹不長成一名紈絝，那才是辜負了他的一片‘良苦用心’。
這話別人說他或許不會信，但淩見徹是他看著長大的紈絝，他知道淩見徹就是個一無是處的草包，素來是個直腸子，根本不懂得朝堂上這些彎彎繞繞，在他心裏恐怕銀子比守將一職來得重要的多。
淩伯宗看著三個兒子一唱一和，腦子還有些發暈。
他那個小兒子何時有這麽聽兩位兄長話的時候？怎麽忽然兄友弟恭起來了？
惠帝沈著臉坐回龍椅上，“宣胡錦瀾和胡威。”
隸王張嘴欲言，被惠帝一個冷刀子震了回來，他此刻才真正害怕起來，這跟他們預估的情況不一樣啊！
他們設想裏最糟糕的情況就是淩伯宗不願意配合，到時候他們自可以拿淩見徹收受賄賂的事作為威脅，有這個把柄在，淩伯宗就算不願意，也得跟他們是這條船上的人。
不成想淩見徹竟然早就把黃金送去神策軍的軍營了，根本沒有私吞這筆銀子！更沒想到太子這麽快就把此事捅到了父皇面前，現在淩家倒是撇得幹幹凈凈！
這個紈絝子根本就不按章法出牌！把他們所有計劃都打亂了！
淩見徹老神在在地揣著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淩見霄看不過眼，壓低聲音道：“虧剛才父親打你的時候為兄還替你擔心，你既然早有打算，下次就早點知會為兄一聲，省得白白浪費為兄一塊好玉。”
淩見徹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眼，“我補償你如何？”
淩見霄狐疑，他這弟弟葫蘆裏還賣什麽藥？
胡錦瀾和其父胡威很快被召來，兩人心驚膽顫的走進大殿，見殿內這麽大陣仗都有些心驚。
兩人一同行禮後，偷偷瞥了隸王一眼，隸王小心謹慎的跪著，壓根就不敢看他們。
胡威臉上堆起笑容，“不知陛下喚臣和犬子前來，是有什麽吩咐？”
惠帝看了一眼太子，“你說。”
太子穩操勝券地背著手，沈聲開口：“胡錦瀾，你今日派人擡著幾個大箱子去了淩府，裏面裝的都是什麽？”
胡錦瀾心裏沒有底，緊張的看了看淩見徹，戰戰兢兢道：“沒什麽啊……就是一些普通的小玩意。”
“聖上在此，你竟敢撒謊！”太子得準機會，厲聲怒斥：“有人親眼看到你那一箱箱子裏擡的都是金子，你竟然還敢狡辯！”
胡錦瀾面色慘白，慌忙磕頭，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胡威還算淡定，看了一眼淩見徹，試圖拉他下水，“淩三公子，你是當事人之一，箱子裏面裝的究竟是什麽，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吧？”
隸王顧不得裝不熟，連忙拼命給胡家兩父子使眼色，偏偏胡家兩父子誰都沒看懂他的眼神，還在自顧自的妄圖狡辯，他簡直氣得牙疼。
“我早就跟陛下說過了。”淩見徹一副‘不懂你們為什麽要撒謊’的表情，輕描淡寫道：“裏面裝的不就是黃金麽？整整十萬兩。”
胡家兩父子一齊轉頭，滿眼都是錯愕，你怎麽什麽都敢說！
他們腦筋飛快轉動，對視一眼便有了主意，既然淩見徹把什麽都說了，那他們就反咬一口，把一切都推到他身上。
胡錦瀾立馬哭哭啼啼道：“陛下，我送銀子給淩副統領實在是為權勢所迫，逼不得已啊！那日他說春月樓來了新姑娘，他缺銀子花，威脅我給他送銀子！還威脅我不準說出去！”
淩見徹‘嘶’了一聲，轉頭道：“胡錦祥，我的確說過我缺銀子，可你也不能把兩件事混為一談啊，你那十萬兩黃金明明是捐給神策軍的，一片赤誠為國，這麽好的事為什麽要撒謊？”
胡錦瀾整個人都楞住了，“神……策軍？”
關神策軍什麽事！
“那筆銀子我已經送去軍營了，大家都很感激你，對你感恩戴德。”淩見徹面露不解，“這也不是不光彩的事，你為何要刻意隱瞞？”
胡錦瀾回憶之前的對話，愕然發現淩見徹的確沒說這筆銀子要用來吃喝玩樂！
惠帝臉色漸冷，淩見徹不明白胡錦瀾為什麽隱瞞，他卻知道！因為他們不但妄圖染指邊關大軍，還想趁機拉攏神策軍！
他們這是準備做什麽？簡直是膽大包天！
惠帝越想越氣，怒拍桌子，“大膽！你們竟敢欺君罔上！”
胡家兩父子徹底傻眼，兩股戰戰，連連俯首磕頭。
惠帝冷冷看向隸王，別以為他不知道，胡家父子都是隸王的人。
平時他不介意隸王拉幫結派，由著隸王來牽制太子，如此他這個皇帝才能更好的掌控住皇權，可隸王若膽敢妄想在軍權一事上做文章，那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一片沈寂之中，淩見徹倏爾緩聲開口：“不知太子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太子眉心一擰。
淩見徹露出納悶的神色，疑惑的瞥了瞥太子，“從胡錦瀾將銀子送來，到我就把銀子送去兵營，頂多一個時辰，太子是從哪裏這麽快得到消息的？”
淩伯宗陡然心驚，對啊！太子怎麽知道的比他都要快，難道……太子在淩府安插了眼線？
其他人自然也跟他想到了一處。
惠帝眸色徹底沈了下去，陰沈不定的看向太子，面色風雨欲來。
那幾箱銀子剛擡進淩府，太子就入宮稟報，說明他不但在淩府安插了眼線，還想抓準時機給隸王和淩家致命一擊，他分明是想除掉他們！
真是豈有此理，太子還沒坐上皇位就敢在朝中重臣家裏安插眼線，掌握著朝臣的一舉一動，還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嗎？他是不是還在宮裏安插了眼線？是不是還在他這個皇帝身邊安插了眼線！
太子神色一震，連忙躬身道：“兒臣只是恰好看到。”
隸王輕嗤了一聲，諷刺意味十足，“可真是巧，不但能恰好看到，還知道箱子裏裝的是黃金，太子是天天在淩家門口打轉才能這麽巧嗎？”
誰都知道太子這話是借口。
惠帝臉色尤為難看，胸口起伏了幾下，看向太子的目光逐漸冰冷。
殿內安靜下來，像有一根弦緊緊繃著，誰都不敢大聲呼吸。
半晌，惠帝冷道：“胡錦瀾、胡威意圖行賄，欺君罔上，居心叵測，打入大牢，交由刑部處置，隸王縱容下屬，監察不利，關禁閉，半年內不準出府，太子未將事情調查清楚就枉下判斷，乃是失職，罰俸一年，半年內不許插手朝堂之事，靜思己過。”
“……是。”
隸王和太子誰都沒撈到好處，心裏全是後悔不已，如果可以重來，他們誰也不會去招惹那個一無是處卻處處可恨的紈絝！
他哪裏是紈絝，分明是煞星！
淩見徹露出急切的表情，拱手問：“陛下，那十萬兩黃金要怎麽處置？”
惠帝看他一心只惦記著銀子，神色緩了緩，揶揄道：“如果朕現在把銀子要回來，你多沒有面子？就留給神策軍吧，當是朕賞他們的。”
“謝陛下，還是您體恤臣。”淩見徹精神奕奕地道完歉，松了口氣的拍了拍胸脯：“那十萬兩黃金可不是小數目，幸好陛下沒有收回去，不然臣上哪再去給他們找那麽多銀子？臣家裏是拿不出來，那臣打賭可就輸了。”
惠帝神色微頓，再看向胡家父子的目光陡然變得淩厲起來，官員的俸銀都是有限的，他們如何能輕輕松松拿出這麽多銀子？
他冷聲吩咐：“將胡家抄家，繳來的銀款徹查來源，凡有款項不明之處，全部追究到底。”
胡家父子身體一抖，差點暈死過去。
隸王臉色泛白，真正怕了起來，俗話說牽一發而動全身，他跟胡家勾結已久，惠帝只要順藤摸瓜，恐怕就能查出不少他的腌臜事。
太子幸災樂禍的勾起唇角，臉上偏偏要擺出沈痛的表情。
惠帝看著跪在殿下的太子和隸王，只覺得一個比一個惹人煩，他煩躁的擺了擺手，讓他們全都退下，來個眼不見為凈。
惠帝只留下淩家父子三人。
淩伯宗已經被一系列的變故砸懵了，事情的走向跟他所料完全不一樣，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惠帝沈默片刻，問：“老將軍覺得何人能夠接任邊關守將一職？”
經過今天的事，他明白此事不能再拖下去，必須早早把守將的人選定下來才行，否則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覬覦這個位置，朝中恐怕會再生風波。
淩伯宗斟酌道：“老臣多年不在京城，對其他將領所知不多，實在不知何人能勝任此位。”
惠帝思襯問：“邊關將領之中可有能提拔為將軍的？”
大將軍手握重兵，必須得好好斟酌人選，可京城的官員多涉及黨派之爭，水渾則看不清深淺，與其讓軍權落到太子或其他皇子手中，倒不如在邊關的將領中暫時選拔出一位來擔當此任。
淩伯宗思索片刻，“副將程饒是不錯的人選，可惜他已年邁，恐怕一兩年內就要告老還鄉，左前鋒周選也不錯，可惜他這個人獨斷專裁，軍中很多將士都不服他，如此甄選下來，最合適的人選就是右前鋒燕良，他雖然年輕，行事有些沖動，但作戰時是一把好手。”
惠帝嘆息，揉了揉眉心，“朕今早剛收到傳報，燕良在軍中傷人，已經被革職查辦了。”
淩伯宗目露詫異，“那就只能再往下選，趙二……”
“趙二多次飲酒誤事，不行。”
“申寇的娘子是太子表姨，與京中來往甚密，不行。”
“毛峰好色，跟多名青樓女子有染，平時還喜歡飲酒作樂，恐怕會洩露軍事機密，也不行。”
……
淩伯宗暗暗心驚，惠帝對邊關這些人全都了如指掌，竟然知道的比他都多！
看來不止太子在淩府安插眼線，惠帝恐怕也一直密切留意著邊關的動向。
淩伯宗後背冒出冷汗，這些年他的一舉一動恐怕都被惠帝悉數掌握，他雖遠在邊關，卻如在惠帝眼皮底下。
兩人研究了許久，竟然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惠帝面露難色，心中的煩躁愈盛。
他在奪淩伯宗兵權的時候，本來是事先做好了準備，在自己的親信裏選出了合適的人選，還又挑了一人做備選，偏偏宣旨前兩人都出了事，無法去邊關任職，所以他才不得不一直拖延此事。
邊關守將一職責任重大，既要了解邊關的情況，又要有帶兵的能力，絕不能胡亂派人前去。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淩伯宗繼續待在邊關，省得這些人生出染指兵權的野心，至少這些年邊關在淩伯宗的看守下，一直安然無恙。
只可惜淩伯宗軍功太過，再往上就是功高蓋主。
惠帝若有所思地看著臺下的父子四人，無論如何，絕不能放淩伯宗回邊關，淩伯宗在邊關將士心裏積威已久，再長此以往下去，那些兵將心裏就沒有他這個皇帝了，就算淩伯宗沒有謀反之心，也絕不能再讓他擔當此任。
不過……淩家三個兒子倒是可以考慮。
今日太子想將淩家和隸王一並鏟除，說明他跟淩家沒有關系，隸王派胡錦瀾給淩家送去那十萬兩黃金，就說明他想收攏淩家，那麽淩家之前跟他一定也是沒有牽扯，那就代表淩家沒有涉及黨派之爭，既不屬於太子也不屬於隸王。
惠帝心思動了動，手指輕輕敲擊著桌案。
淩見徹久居京城，還是個紈絝，絕對不行，淩見庭和淩見霄兩兄弟卻是在邊關長大的，他們熟悉邊關事物，又跟邊關將領熟識，去了應該能服眾。
他看向淩伯宗，用溫厚的語氣說：“少凜是朕的左右手，朕不舍得他去邊關，你的長子和次子，誰能擔當此任？”
淩伯宗一驚，想也不想就道：“他們都不合適，還請陛下三思。”
惠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讓你說就說。”
淩見霄神色一動，倏爾想起淩見徹之前說的那句‘補償’，不自覺看向淩見徹。
淩見徹面色平靜，半闔著眼，仿佛快睡著了一般，只在他想收回目光時，突然朝他眨了下眼睛。
淩見霄：“……”這倒黴弟弟！
淩伯宗看向兩個兒子，猶豫不決。
淩見庭出列，拱手道：“陛下，臣覺得相比起臣，二弟更合適。”
“此話怎講？”惠帝問。
“臣這些年在邊關做文官，不曾插手過軍中事務，對軍中事宜並不了解，二弟一直跟在父親身邊，做過軍師、當過後勤，平時負責與當地官紳周旋，讓他們捐糧給兵營，父親指派的任務他一般都能完成。”
淩伯宗低頭思襯，老二處事圓滑，又懂變通，以邊關和朝堂現在的情況，由他前去確實合適。
淩見霄想要謙虛一番，還沒出列就被淩見徹一把拽住，淩見徹眉眼間浮動著明顯的煩躁，顯然是懶得看他們兩個你推我讓，只想速戰速決，趕緊把這樁事情解決，懶得在這耗時間。
淩見霄猶豫了一下，站著沒動。
算了，反正都是一家人，太謙讓反而沒意思，淩見庭說的是事實，的確他去更合適，淩見庭是真正的文臣，更適合翰林院。
惠帝問：“淩老，你意下如何？”
淩伯宗遲疑道：“老二小時候身子弱，我平時都會讓他跟著底下的兵訓練，讓他做一些雜事，倒是熟悉軍中事物，邊關很多將領都是看著他長大的叔伯，應該不會太為難他，但讓他做守城之將……”
他轉頭看了一眼淩見霄，神色有些嫌棄，半晌，才遲疑的吐出四個字，“勉強可以。”
淩見霄：“……”爹，你是我親爹！
惠帝思索了一會兒，暫時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只得道：“那就這樣定了。”
他看向淩見霄，“你畢竟年輕，朕會派兩位軍師、兩位副將協助你，遇事不要沖動，先請示朕再做決定，一切穩紮穩打，不可貿然行事。”
淩見霄跪下領旨，“是，臣以陛下馬首是瞻，必不負使命。”
惠帝滿意笑了，這個淩家二兒子看起來倒是比淩伯宗懂事的多，不像那個老頑固，全身上下都寫著‘剛直不阿’四個大字。
從宮裏走出來，淩伯宗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他本來以為陛下是有意架空他，他一片忠心卻被陛下質疑，心中難免難受，沒想到如今峰回路轉，兵權竟然回到了淩家！由此可見陛下當時奪他兵權，真的只是想讓他養老。
他不由神清氣爽，對他而言，兵權在不在淩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陛下信任他。
他為國效忠了一輩子，沒有什麽比聖上信任更讓他高興了。
淩伯宗心情好，看淩見徹都順眼了不少，難得說了句軟話，“剛才是爹誤會你了……”
“不用你道歉。”淩見徹用輕飄飄的語氣說：“明日吃飯的時候，你給我盛碗湯，雙手遞過來就行。”
淩伯宗立馬吹胡子瞪眼睛，“我是你爹！”
“……哦。”淩見徹大發慈悲道：“那我允許你單手遞給我吧。”
淩伯宗：“……”逆子！
他自知跟小兒子說三句以上還得吵，勉強沒有再爭執下去，他現在心情好，換了話題道：“咱們府裏是不是有太子……”
淩伯宗咳了一聲不知道該如何說，總不能直接問，太子是不是在咱們府裏安插了奸細？
太子畢竟是儲君，這話說出口可是大不敬。
淩見徹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淡淡道：“回去就清理幹凈。”
淩伯宗吃了一驚，“你知道是誰？”
淩見徹未置可否。
淩伯宗疑惑，“你既然知道，為何不早點處理此事？”
淩見徹不答，倒是淩見霄悠悠開了口：“太子既然有安插眼線之心，那麽他就不會輕易死心，與其把這個除掉，讓他換新的過來，不如敵在明我在暗，由我們反過來監視他的眼線。”
淩見霄輕輕聳了下肩膀，擠眉弄眼地看向淩見徹，“關鍵的時候還可以反過來利用，少凜，我說的對不對？”
淩見徹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他這位二哥就是狐貍轉世，他一點都不擔心他會擔不起邊關重任，他雖然平時一副書生樣，但也不是拿不起刀的，以他的聰慧才智足以勝任。
淩見徹背著手往前走，“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
淩見霄笑了一下，搖著折扇笑得像只狐貍，“不管怎麽樣，經此一事，太子近期應該是不敢放眼線進府了，其他人也能消停一陣。”
他頓了頓繼續往下說，“聽說陛下本來是想選兵部侍郎李儀做守將，可兩個月前，李儀妾室的兄長犯了事，被官兵抓了，妾室求到李儀面前，李儀難過美人關，找關系把她兄長放了出來。”
“李儀正室聽聞此事，爭風吃醋起來，哭著鬧著讓李儀也要幫她娘家，最後李儀只得又在兵部給他大舅哥謀了個差事。”
“後來此事不知怎的被捅到陛下面前，陛下得知他濫用職權，不但打消了把他派去邊關的心思，還將他革職查辦。”
淩見徹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姿態，十分敷衍的‘呦’了一聲：“那可真是巧了。”
“是挺巧。”淩見霄含笑看了他一眼，繼續往下說：“李儀被革職後，聽說陛下本來打算讓徐錦程接手，可偏偏徐錦程也出了事。”
淩伯宗好奇問：“出了什麽事？”
淩見霄見親爹都這麽好奇，說起來更繪聲繪色。
“徐錦程本是庶出，不得家族重視，後來他嫡出的大哥馬車出事，摔成了殘廢，他才被記到嫡母名下，從此青雲直上，一路走到了今天，還以恭敬兄長、孝順父母而美名遠揚。”
“前段日子他嫡母忽然查到，原來當年是他在他大哥的馬車裏做了手腳，坑害手足，他嫡母將此事捅到了大理寺，陛下不得不撤了他的官職，交由大理寺徹查。”
淩伯宗聽了半天，嘴角拉了下去。
所以不是陛下信任他，而是陛下無從選擇，不得不選了淩家人？
淩見庭茫然片刻，問淩見霄，“你跟我和爹一樣都是剛回京城的，怎麽就你知道這麽多？難道是我和爹消息不夠靈通？”
淩見霄：“……”
淩見徹扯著嘴角笑了一下，“大哥，你這消息是不靈通，連咱家小白兔窩裏養出了只狐貍都不知道。”
淩見霄斜睨了他一眼，“我要是狐貍，你是什麽？”
淩見徹眼也不眨：“我是小白兔啊，又白又膽小的小白兔。”
淩見霄翻了個白眼，“淩少凜，你要點臉吧。”
淩伯宗忍無可忍，噴出一口氣，“你們兩個臭小子今天一直在打什麽啞謎？”
淩見徹和淩見霄閉嘴不言，默契的裝沒聽到。
淩見庭寬慰，“沒事父親，我也沒聽懂。”
淩伯宗：“……”更鬧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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