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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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拍賣會很快開始, 作畫的書生笑容滿面的走到臺上，他容貌普通，長得並不起眼, 此刻卻萬眾矚目, 大家全都好奇的看了過去，樓上樓下站滿了人, 書生激動得面頰通紅，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淩見徹看著樓下站滿的人, 輕‘嘖’了一聲, “你這幅美人圖看樣子還挺值錢。”
鳳禾唇角微抿, 看著滿堂賓客有些發愁, 她如何才能得到這幅畫？
無論如何, 這幅畫絕不能落入歹人手中。
書生難掩激動, 他難得被這麽多人捧場, 興奮的說著開場白, 從他多年苦讀詩書開始講起, 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李蕊沒有那麽多的耐心，聽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 睨了他一眼，不容置喙道：“趕緊開始。”
書生見她被眾星捧月的圍著，知道她身份尊貴，只能惶惶閉了嘴，不敢再耽擱下去。
畫卷上蒙著的紅布被掀開, 畫卷上的女子一襲紅衣, 容色傾城, 婀娜多姿的站在橋頭，周圍水汽氤氳, 女子嫵媚的眸子裏瀲灩生波，瞳仁黑且亮，像能透過畫卷穿透人心，如雲的鬢發上戴著金步瑤，嫣紅的唇上咬著一朵紅色的牡丹，引得周圍傳來一片吸氣聲，以前沒有見過鳳禾真容的人更是看得直了眼，舍不得移開目光。
書生畫工確實不錯，畫卷上唯有水墨丹朱三色，卻將鳳禾的神韻渲染到了極致，如夢似幻，活靈活現，連鳳禾自己都差點看癡了。
鳳禾第一眼也覺得受到了沖擊，回過神後眉心卻深深蹙了起來。
這幅畫中將她的媚態發揮到了極致，還故意將她頭上戴的白牡丹換成了嘴裏咬的紅牡丹，增添了幾分魅惑，可惜媚態有餘，靈氣卻不足，她自己看著這幅畫都覺得陌生，只覺得畫中人除了容貌與她相似之外，根本就不是她。
淩見徹瞥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來，薄唇輕輕吐出四個字，“有形無神。”
鳳禾覺得他說的極對，她不喜歡這幅畫，甚至有些厭惡，只覺得書生把她的臉按到那個畫中人的身上，然後描繪出他自己喜歡的姿態，好生沒有禮貌。
淩見徹神情松懶的靠在椅子上，聲音譏諷，“一個想靠投機取巧賺名聲的書生能畫出什麽好東西。”
鳳禾端著茶盞，輕抿了一口茶水，紅潤的唇擱在白瓷邊沿上，顯得格外紅潤。
她輕輕笑了一下，沾了水漬的唇紅艷艷的，像剛洗過的櫻桃。
淩見徹眉心一跳，把目光放回竹簾外，再看那些引頸張望的年輕公子們，怎麽看怎麽煩，恨不能把他們的眼睛全都遮上才好。
不，還是直接把畫毀了幹脆。
銅鑼敲響，叫價正式開始，書生起拍價沒敢多說，從十兩銀子開拍。
京城裏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多和好事的人，一個個全都摩拳擦掌的想要得到這幅美人圖，叫價聲不斷攀高。
“我出一百兩銀子！”
“兩百兩！”
“五百兩！”
“一千兩！還有誰比我高？”
……
鳳禾聽著一聲聲叫價聲，不但沒有感到絲毫高興，眉心還越擰越緊，她沒有那麽多銀子，根本沒辦法跟這些人搶。
這幅畫最終會落到誰手裏？若是落到小人手裏，會用這幅畫做什麽腌臜事？
她越想越心驚，越想越煩躁，手指緊緊攥著茶盞，指骨泛白。
淩見徹看了一眼她纖細的手指尖，她肌膚雪白，骨節均勻，指甲泛著淡淡的粉，看起來光澤健康。
外面叫價聲越來越高，七皇子還嫌事不夠大，直接喊出了五千兩白銀，眾人差點驚掉下巴。
李蕊一直沒出聲，她聽著不斷上漲的金額臉色越來越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書生聽著水漲船高的叫價，激動的兩頰泛紅，不斷對眾人拱手，“在下一介文弱書生，多謝各位厚愛，下次再有新作，還請各位前來捧場。”
鳳禾揚唇冷笑，好一個知書識禮的‘文弱’書生，不但擅自做畫邀人觀賞，還利用這幅畫賺足了名聲和銀子，竟然還妄想有下次，真是好事讓他占盡了！
七皇子見無人競拍，得意洋洋的站起來，“還有沒有人比我出價高？若是沒有，這幅美人圖就是我的了！”
一名富商家的公子站起身，色瞇瞇的盯著美人圖，揚聲喊道：“我出五千一百兩！”
鳳禾緊壓著嘴角，眉心越皺越緊，這幅畫若落到七皇子手裏還好，他就是玩心重，至少不會有別的心思，應該會把畫交給淩見徹，可若落到其他人手裏，那才是不堪設想。
七皇子還沒有封王，手裏的銀子本就有限制，他平日又喜歡吃喝玩樂，花錢如流水，基本有多少銀子就花多少，手裏根本不留錢，這拍賣價若還往上漲，他絕對拿不出更多的銀子，何況還有個李蕊在一旁虎視眈眈。
鳳禾越想越愁，因為她比七皇子還窮！
淩見徹敲了敲手裏的折扇，忽然開口：“你想要那幅畫？”
“不想要。”鳳禾答的沒有絲毫猶豫，聲音滿含怨念道：“最好誰都不想要。”
淩見徹明白過來，“你想把畫毀了？”
“……嗯。”鳳禾抿著唇，神色微黯，“可我沒那麽多銀子。”
她忽然下定決心，以後必須得多賺些銀子才行，不然做什麽都束手束腳的。
淩見徹轉著手裏的折扇，在她頭頂輕敲了一下，“有銀子也不給他，你是畫上的主人公，他未經你許可就私下畫你，還拿你的畫來賣，憑什麽還得給他銀子？”
鳳禾揉了揉頭，她也明白是這個道理，可沒有銀子就奪不回這幅畫，最令人煩躁的是，書生說他以後還要畫，難道次次她都要想辦法把畫買下來嗎？
淩見徹見她滿面愁容，少年氣十足的笑了一下，對她擠了擠眼睛，“想不想一兩銀子都不用就把畫毀了？”
鳳禾眼睛一亮，“你有辦法？”
淩見徹慢騰騰說：“要是有人求我，說不定我就有辦法。”
鳳禾：“……”
她擡了擡眸，聲音僵硬問：“如果沒人求呢？”
淩見徹看著她倔強的眉眼，唇邊的弧度不自覺擴大，拉長了語調說：“沒人求啊……那我就主動點唄。”
鳳禾沒想到他會輕松揭過，心跳微微慢了一瞬。
“小爺我這麽聰明，應該也是能想到辦法的。”
淩見徹唇角微勾，掀開竹簾走了出去。
劉景祥在隔壁看到他，驚呼了一聲：“少凜，你什麽時候來的？我們剛才怎麽沒有看到你！”
七皇子反應更激動，探出身子朝他揮手，豪氣十足的喊：“少凜，你手頭有多少銀子？趕緊把畫拍下來，不夠的我們給你添！”
淩見徹朝大家春風滿面的笑了一下，揚著聲音道：“我可不拍，我今天把畫拍下來，明天郯陰王女就該得意的跟我炫耀了，那豈不是如了她的意？”
劉景祥撓了撓頭，一臉不解，“炫耀什麽？”
淩見徹靠在欄桿上，眼睛漫不經心的掃過李蕊，“你想啊，她一幅畫就價值千金，這要是傳出去，誰不得說她是天下第一美人？”
劉景祥一拍巴掌，“對啊！”
淩見徹狀似無意問：“咱們京城第一公子是郗行止吧？”
樓下的李蕊神色一黯，捏碎了手裏的豁口核桃。
第一公子當然要配第一美人。
鳳禾唇角牽起，終於明白淩見徹是在打什麽主意，她托腮看著竹簾外的淩見徹，唇邊不自覺有笑意蕩漾開。
李蕊沈默一會兒，冷聲開口：“誰說這幅畫價值千金，我怎麽覺得它不值一文錢？”
淩見徹眼皮動了動，把玩著手裏的折扇，嘴角幾不可察的揚了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都從李蕊的聲音裏聽出了滲人的寒意。
李蕊常在宮外行走，這裏不少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剛剛還對美人圖交口稱讚的人，皆是面色一變，小心翼翼停了下來，不敢再高聲叫價。
書生哪裏舍得到嘴的鴨子就這樣飛了，面色驚慌起來，硬著頭皮問：“剛才不是都拍到五千一百兩銀子了嗎？”
李蕊擡頭冷冷地看向他，擲地有聲道：“本公主剛才明明聽說只是試拍，根本做不得準。”
書生打了個哆嗦，半個字也不敢再多說。
公主！那可是公主啊！
眾人雖然不服，但想起她的身份，誰都不敢忤逆，哪怕他們都想得到這幅畫，在皇權的威壓下也只得作罷，就連七皇子都不敢公然反駁，畢竟李蕊是皇後的女兒，他是能少招惹就少招惹。
書生剛才的激動和興奮全都一掃而空，他心裏打顫的看著眾人，面色泛白，指望著能有人站出來說句話，可惜令他失望了，沒有一個人敢多置一詞，最後他不得不在李蕊的淫威下重新敲鑼，重新開始拍賣，這次連起拍價都沒敢喊。
沒有人敢再叫價，大家全都噤若寒蟬的閉著嘴。
鳳禾緊張的攥緊手裏的繡帕，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淩見徹依舊是散漫的姿態，靠在欄桿上，面無表情的看著樓下。
李蕊瞥著眾人，眼中有兩分得意，“怎麽都不出聲？不會沒有人肯拍吧？”
大家尷尬的笑著，不敢辯駁。
書生面如死灰。
李蕊滿意的揚起嘴角，像銀鈴一般笑了起來，“本公主剛才說錯了，郯陰鳳禾怎麽說也是個王女，一文錢還是值的。”
眾人靜悄悄的，整個戲樓裏只回蕩著她的笑聲，顯得格外陰沈。
李蕊站起身，往書生懷裏扔了一枚銅板：“本公主就出一文錢，拍下此畫。”
書生神色沒繃住，差點栽倒在地。
他面色慘白地捧著手裏的銅板，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五千一百兩銀子啊！那些銀子差一點就是他的了！就差一點點……
只要他的畫能以千金賣出去，他就能揚名立萬，以後能換來數不盡的金銀財寶！可這一刻所有希望都落空了！
可偏偏對方是公主，他連怨都不敢怨，就像那日他見過郯陰王女後，就迫不及待的將美人圖畫了下來，可對方若是大彧公主，他就萬萬不敢畫一樣。
歸根結底，他這個清高的書生，也是欺軟怕硬的。
書生心頭在滴血，卻有苦說不出，在李蕊目光的逼迫下，抖著手敲響銅鑼。
一錘定音。
鳳禾攥著帕子的手松開，悄無聲息的松了口氣，至少那幅畫沒落到不懷好意的人手裏。
書生忍痛把畫卷拿下來，戀戀不舍的看了又看，擡手遞給李蕊。
李蕊接過畫卷，不屑的看了一眼，隨手拋進旁邊盛著碗蓮的青釉盆裏，水花濺起，畫卷瞬間浸濕，美人圖變得模糊不清，再也看不清本來的模樣。
眾人驚呼一聲，都萬分惋惜。
書生眼睜睜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畫卷毀於一旦，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差點眼睛一翻暈過去。
鳳禾心裏的那根弦驟然一松，驚喜萬分。
畫卷徹底損毀，她此行的目的達到了！
不過這話是千萬不能說出口的，否則李蕊又不肯安生了。
書生心痛難當，但心裏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這幅畫毀了他就再畫一幅，公主總不能次次都到場！
偏偏這個時候，淩見徹又懶洋洋的開口：“下次什麽時候拍賣？等新的美人圖畫好了，記得通知我一聲。”
書生心頭一顫。
李蕊陰惻惻地瞪向書生，“你三番五次要畫郯陰王女的畫像，究竟是為了什麽？莫非你想討好郯陰，做大彧的叛徒？”
書生心裏咯噔一聲，嚇得渾身冰涼，連連給她磕頭，“草民不敢！草民對大彧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草民保證，從此以後再不會畫郯陰王女！”
其他人也嚇得膽顫心驚，畢竟這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誰都擔不起叛國的罪名，那些本來想跟風作畫的書生們也全都消了心思。
鳳禾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不由喜不自勝，只要今日的事情傳揚開，就再無人敢畫她了！從此以後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李蕊終於滿意了，看了一眼水裏面目全非的美人圖，得意洋洋的離去。
鳳禾倚在窗邊，看著樓下那群人相繼離開。
一個個來時興致勃勃，離去時無精打采。
書生失魂落魄的走出戲樓外，只覺得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發生的那麽快，又失去的那麽快。
他心底不甘和痛苦的情緒相互交織，幾乎要將他掩埋，如果不是曾經跟那些銀子靠的那麽近，如果不是曾經揚名立萬的機會就在眼前，他都不會這麽難過！
淩見徹掀開竹簾，對鳳禾輕挑了一下眉梢。
鳳禾回眸，笑吟吟地看著他，“見徹公子足智多謀。”
淩見徹嘴角一挑，“誇一句就完了？”
鳳禾想了想，“那我送件禮物給你吧。”
淩見徹今日的確幫了她一個大忙。
淩見徹笑了一下，饒有興趣問：“什麽禮物？”
鳳禾看著對面的鋪子，眼睛一亮，“我給你買個窯子□□。”
“……”淩見徹沈默半晌，“我是正經人。”
鳳禾：“？？？”誰還不是了？
一刻鐘後，淩見徹拎著荷葉包著的窯雞，沒好氣道：“這叫窯雞！窯雞！”
鳳禾無辜的眨了下眼睛，“有差別嗎？”
淩見徹努力深呼吸，算了，不能跟沒見過世面的小質女計較！
鳳禾暗自納罕，她上次吃過，覺得這個雞味道不錯才想買給淩見徹嘗嘗，不過看來淩見徹不是很喜歡。
她抿了抿唇，“你如果不喜歡，我下次給你換只雞。”
“……”淩見徹看著周圍人望過來的異樣目光，有氣無力說：“不用了……”
他最近再也不想吃雞了！
*
清晨的陽光薄薄的灑落下來，鳳禾穿過長廊，來到院前，時辰尚早，街上人流稀少，郗家的馬車停在府前，郗行止掀開車簾，跟鳳禾點了點頭。
鳳禾沒料到他會親自過來，不由微微驚訝，看來郗行止的確很孝順，對他父親的病情十分關註。
她不想讓人看見，飛快鉆進了馬車。
淩見徹穿著絳紅色的官袍從淩府走出來，恰好看到馬車搖搖晃晃的走遠。
他站在臺階上，看著馬車上的家徽，輕輕瞇了一下眼睛，“郗家的馬車。”
長平跟在他後面，好奇的張望了兩眼，接著話茬道：“郗家？郗國公正病著，郗老夫人年紀已經大了，難道馬車裏的人是郗公子？”
淩見徹冷冷地‘呵’出一口氣。
長平疑惑地望著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家主子怎麽突然不高興了？
他撓了撓頭，眼睛忽然一亮，神秘兮兮問：“主子，您是不是懷疑……”
淩見徹沈著眉眼看向他。
長平覺得自己發現了驚天的大秘密，語氣激動，“您一定是懷疑王女和郗行止沆瀣一氣，想要聯手害您！畢竟您跟王女有仇，跟郗公子也是針尖對麥芒，這麽算起來您在京城裏的仇人還真不少……”
淩見徹在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大步流星的走遠，“我懷疑你腦袋被驢踢了。”
長平：“？？？”主子怎麽好像更氣了？
逼仄的馬車裏，鳳禾和郗行止相顧無言，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郗行止閉目養神，鳳禾整理包裏的銀針，都很怡然自得，馬車很快停在郗府門口。
郗宅門庭深深，飛閣流丹，院子裏種著一棵柿子樹，枝繁葉茂，古韻悠遠，院子裏假山流水，幽寂雅靜，臺階清掃的很幹凈，門前栽著很多蘭花，一看就是清貴之家。
郗家是真正的名門望族，累世勳貴，論起家世底蘊，難以有氏族可以跟之匹敵，京城裏的勳貴之家有很多，但像郗家這種聲望極高的百年望族卻是獨一無二的。
鳳禾跟在郗行止身後，從大門走進去，一路來到內院主屋。
兩名婢女站在門口，見到他們屈膝行禮。
郗行止回頭道：“家父就在裏面。”
鳳禾隨他走進去，屋子裏寬敞明亮，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外間的書架上放著很多書籍，裏屋擺著博古架，墻上掛著水墨畫，瑞獸香爐裏冒著裊裊白煙，都極為整齊幹凈。
室內的床榻上躺著一個男人，身量極高，長相端方雅正，雙眼緊閉，眼窩輪廓很深，身上蓋著被子，面色泛青，因為躺得太久，身體有些削瘦，臉頰凹陷，顯得憔悴，跟郗行止長得有五分像，能看得出來，年輕時必然是位英偉不凡的男子。
鳳禾盯著看了一會兒，微微擰眉，“郗國公昏迷多久了？”
郗行止沈聲道：“你來大彧前兩個月，宮內曾經發生叛亂一事，你可知曉？”
鳳禾頷首，“略有耳聞。”
郗行止沈聲道：“父親就是那次救駕受的傷，當時傷勢嚴重，好不容易才救回來，本來以為好好休養就能恢覆，可沒想到父親外傷好了，狀況卻越來越差，蘇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前些日子一天還能醒來個把時辰，現在幾乎幾天都醒不來一次，太醫亦束手無策。”
鳳禾微微沈吟，既然外傷已經好了，郗國公為何情況反而更糟？
郗行止把郗國公的手從被子裏拿了出來，在他手腕上墊了一張紗巾，然後起身道：“王女請。”
鳳禾在床邊的杌子上坐下，先檢查了一下郗國公的外傷，然後把手指搭在了郗國公的手腕上。
郗國公身體很涼，脈相緩慢，雙目緊緊闔著，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般。
“積郁在心，沈屙已久。”鳳禾手指顫了一下，驚訝道：“是油盡燈枯之相。”
郗行止緊張的握住手心，“還能救嗎？”
鳳禾收回手，思忖片刻擡頭道：“我能延續郗國公的性命，但想讓他醒來，還得靠他自己，得他自己有求生意志才行，否則他即使活著也不過是延續痛苦。”郗行止面色一松又一緊，“該如何讓他有求生之志？”
“郗國公此次重傷只是誘因，牽起舊疾才是關鍵，就像他心中的石頭積壓太久太多，一旦他身體支撐不住，那些石頭就會轟然倒塌，損及四肢百胲，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郗國公積郁在何處，就該解何處。”
郗行止眸中閃過一絲痛楚，沈聲問：“若無解呢？”
鳳禾一楞，看向郗國公蒼白的面龐，遲疑道：“若心傷無解，心便會死，醫者只能醫身，我能做的只有醫治郗國公的身體，至於能恢覆到幾成，全靠他的造化。”
郗行止眼睛微亮，拱手行了一禮，“只要還能救就有希望，請王女盡管一試。”
鳳禾遲疑的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郗國公心結在哪，但總不會比現在的情況糟糕。
她讓青古拿出銀針，開始給郗國公施針，郗行止一直默默守在一旁，幫她給郗國公翻身。
鳳禾行了一遍針，觀察著郗國公的面色，等了一刻鐘，將銀針拔了出來。
她看著臉色稍微好轉的郗國公，拿著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
郗行止親手端了一杯溫茶給她，“如何？”
鳳禾接過茶盞，輕抿一口：“以後我每隔三日來行針一次，平時用百年老參給郗國公吊著氣，我再開兩幅湯藥，記得按時餵給郗國公喝。”
郗行止給郗國公蓋了蓋被子，回頭頷首，真誠道：“多謝。”
鳳禾搖頭，微微有些疲累，在桌邊坐下緩了緩。
她的目光落在郗國公和郗行止身上，忍不住道：“你長得很像郗國公。”
郗行止輕輕彎了下唇角，冰冷的面龐閃過一次溫情，“大家都這麽說，不過我倒是希望能長得更像母親。”
鳳禾看著他姣好的面龐，由衷道：“郗夫人一定很美。”
郗行止未置可否地垂了下眸子，擡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傷感。
鳳禾沒留意到他的目光，望了望天色，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出去。”郗行止起身引著她往外走。
兩人從裏屋走出來，遇到了郗老夫人。
郗老夫人面容慈愛，笑起來和善可親，對鳳禾道：“還沒吃早膳吧？我讓人準備了早點，你們過來陪我這個老人家吃點。”
鳳禾望著郗老夫人親善的面龐，猶豫了一下，沒好意思拒絕。
三人坐到桌旁，郗行止在外面冷冰冰的，在郗老夫人面前卻很乖巧孝順，偶爾還會說一兩句笑話逗郗老夫人開心，讓鳳禾驚訝不已。
郗行止留意到她的目光，微微窘迫，不過在郗老夫人把手伸過去時，他還是乖乖讓郗老夫人摸頭。
郗家的早膳很合鳳禾的口味，她忍不住多吃了一點。
郗老夫人望著鳳禾，蒼老的面龐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目光很和善，並不惹人討厭，反而讓人覺得親切。
鳳禾吃了一個酒釀湯圓，鼓著臉頰道：“您為何總看我？”
“姑娘長得面善。”郗老夫人擡頭望向院子裏孤零零的那棵柿子樹，悵然道：“我年紀大了，也許是老眼昏花，總覺得像是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鳳禾微微疑惑。
郗行止低喚了一聲：“祖母……”
郗老夫人收回目光，彎唇道：“我知道你把鳳禾姑娘找來是想給你父親診治，但生死有命，不必太過強求，他若是自己不想留，我們強留只會令他痛苦。”
“……孫兒省得。”
鳳禾沒想到郗老夫人如此豁達，心中有些敬佩，郗國公是她唯一的兒子，其實她才是最傷心的人。
用過早膳，郗老夫人去佛堂上香。
鳳禾走到院子裏的柿子樹下，仰頭望著高高的樹幹，微風拂動她的裙擺，她擡手挽了一下耳邊的碎發，眼中劃過一絲傷感。
郗行止走過來，遞給她一袋銀子，作為酬勞數量非常可觀，拿在手裏沈甸甸的。
“怎麽一直盯著樹看？”
“我娘很喜歡吃柿子。”鳳禾想起往事，苦笑了一下，“郯陰很少有柿子，偶爾得了柿子，我娘總是舍不得吃，偷偷省給我吃。”
“等柿子熟了，請你來吃。”郗行止仰著頭，跟她一起看著眼前的柿子樹，“這棵樹是我父親和母親成婚那年親手種下的，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極為深厚。”
鳳禾神色一動，“郗國公的心結是……”
郗行止眸色黯了黯，緩聲開口：“我五歲那年，母親意外過世了。”
鳳禾擰眉，“這麽多年郗國公還沒放下？”
她曾聽人說過，郗國公自從亡妻過世後就再未娶妻，是難得的癡情人，沒想到他竟還對亡妻的死耿耿於懷，至今難以放下。
郗行止搖頭，“當年如果不是我尚且年幼，又有祖母需要照顧，父親也許已經跟著母親去了，這麽多年過去，他從不曾有娶妻或納妾的打算，只是時間越久，他越是思念母親，難免積郁成疾。”
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鳳禾望著高大的柿子樹，心中流動著從未有過的情緒。
俗話說情深不壽，該是怎樣的情深……才能癡情至此。
鳳禾一直以為世間多是薄情人，對男婚女愛沒有太多期待，此時才明白，原來世界上真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她敬佩的同時又忍不住有些向往。
若能遇到生死相依之人，想來也是人生幸事一樁。
*
神策營裏，士兵們正在訓練，一個個揮汗如雨，‘嘿’‘哈’聲響遍全場。
海偉衡打完一套拳，狐疑的撇向旁邊。
淩見徹架著腿坐在那裏的椅子上，已經陰沈沈的盯著他們看了一個早上，也不知在想什麽，看起來心神不寧，身上像覆了一層看不見的寒霜。
士兵們被他盯得心裏直突突，訓練時都有些心神不寧，連一刻鐘也不敢歇。
海偉衡見大夥被他盯得心裏發毛，忍不住出聲：“大少爺，你要是無事可做就回家去睡個回籠覺，何必在這裏折磨我們？”
淩見徹擡著下巴，一臉的桀驁不馴，“如果我坐在這裏就能折磨到你們，那你們可太脆弱了，到了戰場上被敵人盯著怎麽辦？”
海偉衡：“……”好像說的很有道理，竟然讓人無法反駁。
吳坡端出一盆湯，用手裏的鐵勺敲了敲菜盆，叫大夥過去吃飯。
他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火辣辣的太陽，轉頭對淩見徹道：“您有時間在這裏耗著，不如回去想想怎麽弄銀子，現在距離約定的日子可不多了。”
淩見徹走過去拿了個豁口碗，奪過他手裏的鐵勺，“用不著你們操心，等時間到了，自然有人把銀子給老子送過來。”
吳坡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搖頭笑了笑，只當他死鴨子嘴硬是在吹牛。
淩見徹給自己盛了一碗蔬菜湯，又拿走一個窩窩頭，蹲到旁邊大口吃了起來。
大家夥見他蹲下跟大家一起吃，面面相覷，都有些驚訝。
紈絝大少爺咽得下這些粗茶淡飯？
海偉衡瞅了他兩眼，盛了碗湯蹲到他旁邊，“你是好日子過夠了？不回家吃山珍海味，到這品嘗人間疾苦來了？”
“我是神策軍的人，你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有什麽問題？”
海偉衡看著碗裏清湯寡水的菜湯，砸了下嘴，“你吃的下去？”
淩見徹喝了一口湯，又啃了一口窩窩頭，“我吃軍營飯的時候，你還沒入伍呢。”
海偉衡一陣牙疼，這臭小子一副過來人的老前輩語氣是怎麽回事？就沒見過這麽煩人的！
“你就吹吧。”海偉衡壓根不信。
淩見徹喝了口湯，把窩窩頭咽下去，“我四歲那年，在家鬧脾氣不肯吃飯，非讓我娘餵我，我爹見了嫌我煩，把我拎去軍營，讓我天天吃大鍋飯，還不給我盛，就讓我跟在小兵後面排隊，要是搶不到就沒飯吃，餓上一天他都帶不心疼的。”
海偉衡笑出了聲，早就聽聞淩老將軍剛正不阿，沒想到他對親生兒子也是一樣。
周圍的士兵們都聚了過來，捧著碗邊吃邊聽，喝湯的時候一個比一個響。
海偉衡好奇問：“將軍夫人不心疼？”
“心疼啊，我娘跟我爹鬧了兩場，我爹終於松口讓她接我回去，結果我娘去兵營一看，我不但沒瘦，還胖了兩斤，她立刻就不心疼了。”
眾人哈哈大笑。
淩見徹搖頭嘆息，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後悔啊，當初我但凡少吃兩個饅頭，我娘都不至於繼續把我扔兵營裏養。”
大家笑得更大聲，連海偉衡都沒忍住笑了出來，說到後來，大家紛紛說起自己的糗事，笑聲連天，一直說到訓練的時辰才停下來。
淩見徹吃飽喝足，跟眾人揮了揮手，大搖大擺的走了。
如果不是軍營夥食太差，海偉衡都懷疑這小子是專門來蹭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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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會很快開始, 作畫的書生笑容滿面的走到臺上，他容貌普通，長得並不起眼, 此刻卻萬眾矚目, 大家全都好奇的看了過去，樓上樓下站滿了人, 書生激動得面頰通紅，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淩見徹看著樓下站滿的人, 輕‘嘖’了一聲, “你這幅美人圖看樣子還挺值錢。”
鳳禾唇角微抿, 看著滿堂賓客有些發愁, 她如何才能得到這幅畫？
無論如何, 這幅畫絕不能落入歹人手中。
書生難掩激動, 他難得被這麽多人捧場, 興奮的說著開場白, 從他多年苦讀詩書開始講起, 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李蕊沒有那麽多的耐心，聽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 睨了他一眼，不容置喙道：“趕緊開始。”
書生見她被眾星捧月的圍著，知道她身份尊貴，只能惶惶閉了嘴，不敢再耽擱下去。
畫卷上蒙著的紅布被掀開, 畫卷上的女子一襲紅衣, 容色傾城, 婀娜多姿的站在橋頭，周圍水汽氤氳, 女子嫵媚的眸子裏瀲灩生波，瞳仁黑且亮，像能透過畫卷穿透人心，如雲的鬢發上戴著金步瑤，嫣紅的唇上咬著一朵紅色的牡丹，引得周圍傳來一片吸氣聲，以前沒有見過鳳禾真容的人更是看得直了眼，舍不得移開目光。
書生畫工確實不錯，畫卷上唯有水墨丹朱三色，卻將鳳禾的神韻渲染到了極致，如夢似幻，活靈活現，連鳳禾自己都差點看癡了。
鳳禾第一眼也覺得受到了沖擊，回過神後眉心卻深深蹙了起來。
這幅畫中將她的媚態發揮到了極致，還故意將她頭上戴的白牡丹換成了嘴裏咬的紅牡丹，增添了幾分魅惑，可惜媚態有餘，靈氣卻不足，她自己看著這幅畫都覺得陌生，只覺得畫中人除了容貌與她相似之外，根本就不是她。
淩見徹瞥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來，薄唇輕輕吐出四個字，“有形無神。”
鳳禾覺得他說的極對，她不喜歡這幅畫，甚至有些厭惡，只覺得書生把她的臉按到那個畫中人的身上，然後描繪出他自己喜歡的姿態，好生沒有禮貌。
淩見徹神情松懶的靠在椅子上，聲音譏諷，“一個想靠投機取巧賺名聲的書生能畫出什麽好東西。”
鳳禾端著茶盞，輕抿了一口茶水，紅潤的唇擱在白瓷邊沿上，顯得格外紅潤。
她輕輕笑了一下，沾了水漬的唇紅艷艷的，像剛洗過的櫻桃。
淩見徹眉心一跳，把目光放回竹簾外，再看那些引頸張望的年輕公子們，怎麽看怎麽煩，恨不能把他們的眼睛全都遮上才好。
不，還是直接把畫毀了幹脆。
銅鑼敲響，叫價正式開始，書生起拍價沒敢多說，從十兩銀子開拍。
京城裏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多和好事的人，一個個全都摩拳擦掌的想要得到這幅美人圖，叫價聲不斷攀高。
“我出一百兩銀子！”
“兩百兩！”
“五百兩！”
“一千兩！還有誰比我高？”
……
鳳禾聽著一聲聲叫價聲，不但沒有感到絲毫高興，眉心還越擰越緊，她沒有那麽多銀子，根本沒辦法跟這些人搶。
這幅畫最終會落到誰手裏？若是落到小人手裏，會用這幅畫做什麽腌臜事？
她越想越心驚，越想越煩躁，手指緊緊攥著茶盞，指骨泛白。
淩見徹看了一眼她纖細的手指尖，她肌膚雪白，骨節均勻，指甲泛著淡淡的粉，看起來光澤健康。
外面叫價聲越來越高，七皇子還嫌事不夠大，直接喊出了五千兩白銀，眾人差點驚掉下巴。
李蕊一直沒出聲，她聽著不斷上漲的金額臉色越來越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書生聽著水漲船高的叫價，激動的兩頰泛紅，不斷對眾人拱手，“在下一介文弱書生，多謝各位厚愛，下次再有新作，還請各位前來捧場。”
鳳禾揚唇冷笑，好一個知書識禮的‘文弱’書生，不但擅自做畫邀人觀賞，還利用這幅畫賺足了名聲和銀子，竟然還妄想有下次，真是好事讓他占盡了！
七皇子見無人競拍，得意洋洋的站起來，“還有沒有人比我出價高？若是沒有，這幅美人圖就是我的了！”
一名富商家的公子站起身，色瞇瞇的盯著美人圖，揚聲喊道：“我出五千一百兩！”
鳳禾緊壓著嘴角，眉心越皺越緊，這幅畫若落到七皇子手裏還好，他就是玩心重，至少不會有別的心思，應該會把畫交給淩見徹，可若落到其他人手裏，那才是不堪設想。
七皇子還沒有封王，手裏的銀子本就有限制，他平日又喜歡吃喝玩樂，花錢如流水，基本有多少銀子就花多少，手裏根本不留錢，這拍賣價若還往上漲，他絕對拿不出更多的銀子，何況還有個李蕊在一旁虎視眈眈。
鳳禾越想越愁，因為她比七皇子還窮！
淩見徹敲了敲手裏的折扇，忽然開口：“你想要那幅畫？”
“不想要。”鳳禾答的沒有絲毫猶豫，聲音滿含怨念道：“最好誰都不想要。”
淩見徹明白過來，“你想把畫毀了？”
“……嗯。”鳳禾抿著唇，神色微黯，“可我沒那麽多銀子。”
她忽然下定決心，以後必須得多賺些銀子才行，不然做什麽都束手束腳的。
淩見徹轉著手裏的折扇，在她頭頂輕敲了一下，“有銀子也不給他，你是畫上的主人公，他未經你許可就私下畫你，還拿你的畫來賣，憑什麽還得給他銀子？”
鳳禾揉了揉頭，她也明白是這個道理，可沒有銀子就奪不回這幅畫，最令人煩躁的是，書生說他以後還要畫，難道次次她都要想辦法把畫買下來嗎？
淩見徹見她滿面愁容，少年氣十足的笑了一下，對她擠了擠眼睛，“想不想一兩銀子都不用就把畫毀了？”
鳳禾眼睛一亮，“你有辦法？”
淩見徹慢騰騰說：“要是有人求我，說不定我就有辦法。”
鳳禾：“……”
她擡了擡眸，聲音僵硬問：“如果沒人求呢？”
淩見徹看著她倔強的眉眼，唇邊的弧度不自覺擴大，拉長了語調說：“沒人求啊……那我就主動點唄。”
鳳禾沒想到他會輕松揭過，心跳微微慢了一瞬。
“小爺我這麽聰明，應該也是能想到辦法的。”
淩見徹唇角微勾，掀開竹簾走了出去。
劉景祥在隔壁看到他，驚呼了一聲：“少凜，你什麽時候來的？我們剛才怎麽沒有看到你！”
七皇子反應更激動，探出身子朝他揮手，豪氣十足的喊：“少凜，你手頭有多少銀子？趕緊把畫拍下來，不夠的我們給你添！”
淩見徹朝大家春風滿面的笑了一下，揚著聲音道：“我可不拍，我今天把畫拍下來，明天郯陰王女就該得意的跟我炫耀了，那豈不是如了她的意？”
劉景祥撓了撓頭，一臉不解，“炫耀什麽？”
淩見徹靠在欄桿上，眼睛漫不經心的掃過李蕊，“你想啊，她一幅畫就價值千金，這要是傳出去，誰不得說她是天下第一美人？”
劉景祥一拍巴掌，“對啊！”
淩見徹狀似無意問：“咱們京城第一公子是郗行止吧？”
樓下的李蕊神色一黯，捏碎了手裏的豁口核桃。
第一公子當然要配第一美人。
鳳禾唇角牽起，終於明白淩見徹是在打什麽主意，她托腮看著竹簾外的淩見徹，唇邊不自覺有笑意蕩漾開。
李蕊沈默一會兒，冷聲開口：“誰說這幅畫價值千金，我怎麽覺得它不值一文錢？”
淩見徹眼皮動了動，把玩著手裏的折扇，嘴角幾不可察的揚了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都從李蕊的聲音裏聽出了滲人的寒意。
李蕊常在宮外行走，這裏不少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剛剛還對美人圖交口稱讚的人，皆是面色一變，小心翼翼停了下來，不敢再高聲叫價。
書生哪裏舍得到嘴的鴨子就這樣飛了，面色驚慌起來，硬著頭皮問：“剛才不是都拍到五千一百兩銀子了嗎？”
李蕊擡頭冷冷地看向他，擲地有聲道：“本公主剛才明明聽說只是試拍，根本做不得準。”
書生打了個哆嗦，半個字也不敢再多說。
公主！那可是公主啊！
眾人雖然不服，但想起她的身份，誰都不敢忤逆，哪怕他們都想得到這幅畫，在皇權的威壓下也只得作罷，就連七皇子都不敢公然反駁，畢竟李蕊是皇後的女兒，他是能少招惹就少招惹。
書生剛才的激動和興奮全都一掃而空，他心裏打顫的看著眾人，面色泛白，指望著能有人站出來說句話，可惜令他失望了，沒有一個人敢多置一詞，最後他不得不在李蕊的淫威下重新敲鑼，重新開始拍賣，這次連起拍價都沒敢喊。
沒有人敢再叫價，大家全都噤若寒蟬的閉著嘴。
鳳禾緊張的攥緊手裏的繡帕，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淩見徹依舊是散漫的姿態，靠在欄桿上，面無表情的看著樓下。
李蕊瞥著眾人，眼中有兩分得意，“怎麽都不出聲？不會沒有人肯拍吧？”
大家尷尬的笑著，不敢辯駁。
書生面如死灰。
李蕊滿意的揚起嘴角，像銀鈴一般笑了起來，“本公主剛才說錯了，郯陰鳳禾怎麽說也是個王女，一文錢還是值的。”
眾人靜悄悄的，整個戲樓裏只回蕩著她的笑聲，顯得格外陰沈。
李蕊站起身，往書生懷裏扔了一枚銅板：“本公主就出一文錢，拍下此畫。”
書生神色沒繃住，差點栽倒在地。
他面色慘白地捧著手裏的銅板，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五千一百兩銀子啊！那些銀子差一點就是他的了！就差一點點……
只要他的畫能以千金賣出去，他就能揚名立萬，以後能換來數不盡的金銀財寶！可這一刻所有希望都落空了！
可偏偏對方是公主，他連怨都不敢怨，就像那日他見過郯陰王女後，就迫不及待的將美人圖畫了下來，可對方若是大彧公主，他就萬萬不敢畫一樣。
歸根結底，他這個清高的書生，也是欺軟怕硬的。
書生心頭在滴血，卻有苦說不出，在李蕊目光的逼迫下，抖著手敲響銅鑼。
一錘定音。
鳳禾攥著帕子的手松開，悄無聲息的松了口氣，至少那幅畫沒落到不懷好意的人手裏。
書生忍痛把畫卷拿下來，戀戀不舍的看了又看，擡手遞給李蕊。
李蕊接過畫卷，不屑的看了一眼，隨手拋進旁邊盛著碗蓮的青釉盆裏，水花濺起，畫卷瞬間浸濕，美人圖變得模糊不清，再也看不清本來的模樣。
眾人驚呼一聲，都萬分惋惜。
書生眼睜睜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畫卷毀於一旦，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差點眼睛一翻暈過去。
鳳禾心裏的那根弦驟然一松，驚喜萬分。
畫卷徹底損毀，她此行的目的達到了！
不過這話是千萬不能說出口的，否則李蕊又不肯安生了。
書生心痛難當，但心裏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這幅畫毀了他就再畫一幅，公主總不能次次都到場！
偏偏這個時候，淩見徹又懶洋洋的開口：“下次什麽時候拍賣？等新的美人圖畫好了，記得通知我一聲。”
書生心頭一顫。
李蕊陰惻惻地瞪向書生，“你三番五次要畫郯陰王女的畫像，究竟是為了什麽？莫非你想討好郯陰，做大彧的叛徒？”
書生心裏咯噔一聲，嚇得渾身冰涼，連連給她磕頭，“草民不敢！草民對大彧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草民保證，從此以後再不會畫郯陰王女！”
其他人也嚇得膽顫心驚，畢竟這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誰都擔不起叛國的罪名，那些本來想跟風作畫的書生們也全都消了心思。
鳳禾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不由喜不自勝，只要今日的事情傳揚開，就再無人敢畫她了！從此以後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李蕊終於滿意了，看了一眼水裏面目全非的美人圖，得意洋洋的離去。
鳳禾倚在窗邊，看著樓下那群人相繼離開。
一個個來時興致勃勃，離去時無精打采。
書生失魂落魄的走出戲樓外，只覺得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發生的那麽快，又失去的那麽快。
他心底不甘和痛苦的情緒相互交織，幾乎要將他掩埋，如果不是曾經跟那些銀子靠的那麽近，如果不是曾經揚名立萬的機會就在眼前，他都不會這麽難過！
淩見徹掀開竹簾，對鳳禾輕挑了一下眉梢。
鳳禾回眸，笑吟吟地看著他，“見徹公子足智多謀。”
淩見徹嘴角一挑，“誇一句就完了？”
鳳禾想了想，“那我送件禮物給你吧。”
淩見徹今日的確幫了她一個大忙。
淩見徹笑了一下，饒有興趣問：“什麽禮物？”
鳳禾看著對面的鋪子，眼睛一亮，“我給你買個窯子□□。”
“……”淩見徹沈默半晌，“我是正經人。”
鳳禾：“？？？”誰還不是了？
一刻鐘後，淩見徹拎著荷葉包著的窯雞，沒好氣道：“這叫窯雞！窯雞！”
鳳禾無辜的眨了下眼睛，“有差別嗎？”
淩見徹努力深呼吸，算了，不能跟沒見過世面的小質女計較！
鳳禾暗自納罕，她上次吃過，覺得這個雞味道不錯才想買給淩見徹嘗嘗，不過看來淩見徹不是很喜歡。
她抿了抿唇，“你如果不喜歡，我下次給你換只雞。”
“……”淩見徹看著周圍人望過來的異樣目光，有氣無力說：“不用了……”
他最近再也不想吃雞了！
*
清晨的陽光薄薄的灑落下來，鳳禾穿過長廊，來到院前，時辰尚早，街上人流稀少，郗家的馬車停在府前，郗行止掀開車簾，跟鳳禾點了點頭。
鳳禾沒料到他會親自過來，不由微微驚訝，看來郗行止的確很孝順，對他父親的病情十分關註。
她不想讓人看見，飛快鉆進了馬車。
淩見徹穿著絳紅色的官袍從淩府走出來，恰好看到馬車搖搖晃晃的走遠。
他站在臺階上，看著馬車上的家徽，輕輕瞇了一下眼睛，“郗家的馬車。”
長平跟在他後面，好奇的張望了兩眼，接著話茬道：“郗家？郗國公正病著，郗老夫人年紀已經大了，難道馬車裏的人是郗公子？”
淩見徹冷冷地‘呵’出一口氣。
長平疑惑地望著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家主子怎麽突然不高興了？
他撓了撓頭，眼睛忽然一亮，神秘兮兮問：“主子，您是不是懷疑……”
淩見徹沈著眉眼看向他。
長平覺得自己發現了驚天的大秘密，語氣激動，“您一定是懷疑王女和郗行止沆瀣一氣，想要聯手害您！畢竟您跟王女有仇，跟郗公子也是針尖對麥芒，這麽算起來您在京城裏的仇人還真不少……”
淩見徹在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大步流星的走遠，“我懷疑你腦袋被驢踢了。”
長平：“？？？”主子怎麽好像更氣了？
逼仄的馬車裏，鳳禾和郗行止相顧無言，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郗行止閉目養神，鳳禾整理包裏的銀針，都很怡然自得，馬車很快停在郗府門口。
郗宅門庭深深，飛閣流丹，院子裏種著一棵柿子樹，枝繁葉茂，古韻悠遠，院子裏假山流水，幽寂雅靜，臺階清掃的很幹凈，門前栽著很多蘭花，一看就是清貴之家。
郗家是真正的名門望族，累世勳貴，論起家世底蘊，難以有氏族可以跟之匹敵，京城裏的勳貴之家有很多，但像郗家這種聲望極高的百年望族卻是獨一無二的。
鳳禾跟在郗行止身後，從大門走進去，一路來到內院主屋。
兩名婢女站在門口，見到他們屈膝行禮。
郗行止回頭道：“家父就在裏面。”
鳳禾隨他走進去，屋子裏寬敞明亮，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外間的書架上放著很多書籍，裏屋擺著博古架，墻上掛著水墨畫，瑞獸香爐裏冒著裊裊白煙，都極為整齊幹凈。
室內的床榻上躺著一個男人，身量極高，長相端方雅正，雙眼緊閉，眼窩輪廓很深，身上蓋著被子，面色泛青，因為躺得太久，身體有些削瘦，臉頰凹陷，顯得憔悴，跟郗行止長得有五分像，能看得出來，年輕時必然是位英偉不凡的男子。
鳳禾盯著看了一會兒，微微擰眉，“郗國公昏迷多久了？”
郗行止沈聲道：“你來大彧前兩個月，宮內曾經發生叛亂一事，你可知曉？”
鳳禾頷首，“略有耳聞。”
郗行止沈聲道：“父親就是那次救駕受的傷，當時傷勢嚴重，好不容易才救回來，本來以為好好休養就能恢覆，可沒想到父親外傷好了，狀況卻越來越差，蘇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前些日子一天還能醒來個把時辰，現在幾乎幾天都醒不來一次，太醫亦束手無策。”
鳳禾微微沈吟，既然外傷已經好了，郗國公為何情況反而更糟？
郗行止把郗國公的手從被子裏拿了出來，在他手腕上墊了一張紗巾，然後起身道：“王女請。”
鳳禾在床邊的杌子上坐下，先檢查了一下郗國公的外傷，然後把手指搭在了郗國公的手腕上。
郗國公身體很涼，脈相緩慢，雙目緊緊闔著，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般。
“積郁在心，沈屙已久。”鳳禾手指顫了一下，驚訝道：“是油盡燈枯之相。”
郗行止緊張的握住手心，“還能救嗎？”
鳳禾收回手，思忖片刻擡頭道：“我能延續郗國公的性命，但想讓他醒來，還得靠他自己，得他自己有求生意志才行，否則他即使活著也不過是延續痛苦。”郗行止面色一松又一緊，“該如何讓他有求生之志？”
“郗國公此次重傷只是誘因，牽起舊疾才是關鍵，就像他心中的石頭積壓太久太多，一旦他身體支撐不住，那些石頭就會轟然倒塌，損及四肢百胲，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郗國公積郁在何處，就該解何處。”
郗行止眸中閃過一絲痛楚，沈聲問：“若無解呢？”
鳳禾一楞，看向郗國公蒼白的面龐，遲疑道：“若心傷無解，心便會死，醫者只能醫身，我能做的只有醫治郗國公的身體，至於能恢覆到幾成，全靠他的造化。”
郗行止眼睛微亮，拱手行了一禮，“只要還能救就有希望，請王女盡管一試。”
鳳禾遲疑的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郗國公心結在哪，但總不會比現在的情況糟糕。
她讓青古拿出銀針，開始給郗國公施針，郗行止一直默默守在一旁，幫她給郗國公翻身。
鳳禾行了一遍針，觀察著郗國公的面色，等了一刻鐘，將銀針拔了出來。
她看著臉色稍微好轉的郗國公，拿著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
郗行止親手端了一杯溫茶給她，“如何？”
鳳禾接過茶盞，輕抿一口：“以後我每隔三日來行針一次，平時用百年老參給郗國公吊著氣，我再開兩幅湯藥，記得按時餵給郗國公喝。”
郗行止給郗國公蓋了蓋被子，回頭頷首，真誠道：“多謝。”
鳳禾搖頭，微微有些疲累，在桌邊坐下緩了緩。
她的目光落在郗國公和郗行止身上，忍不住道：“你長得很像郗國公。”
郗行止輕輕彎了下唇角，冰冷的面龐閃過一次溫情，“大家都這麽說，不過我倒是希望能長得更像母親。”
鳳禾看著他姣好的面龐，由衷道：“郗夫人一定很美。”
郗行止未置可否地垂了下眸子，擡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傷感。
鳳禾沒留意到他的目光，望了望天色，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出去。”郗行止起身引著她往外走。
兩人從裏屋走出來，遇到了郗老夫人。
郗老夫人面容慈愛，笑起來和善可親，對鳳禾道：“還沒吃早膳吧？我讓人準備了早點，你們過來陪我這個老人家吃點。”
鳳禾望著郗老夫人親善的面龐，猶豫了一下，沒好意思拒絕。
三人坐到桌旁，郗行止在外面冷冰冰的，在郗老夫人面前卻很乖巧孝順，偶爾還會說一兩句笑話逗郗老夫人開心，讓鳳禾驚訝不已。
郗行止留意到她的目光，微微窘迫，不過在郗老夫人把手伸過去時，他還是乖乖讓郗老夫人摸頭。
郗家的早膳很合鳳禾的口味，她忍不住多吃了一點。
郗老夫人望著鳳禾，蒼老的面龐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目光很和善，並不惹人討厭，反而讓人覺得親切。
鳳禾吃了一個酒釀湯圓，鼓著臉頰道：“您為何總看我？”
“姑娘長得面善。”郗老夫人擡頭望向院子裏孤零零的那棵柿子樹，悵然道：“我年紀大了，也許是老眼昏花，總覺得像是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鳳禾微微疑惑。
郗行止低喚了一聲：“祖母……”
郗老夫人收回目光，彎唇道：“我知道你把鳳禾姑娘找來是想給你父親診治，但生死有命，不必太過強求，他若是自己不想留，我們強留只會令他痛苦。”
“……孫兒省得。”
鳳禾沒想到郗老夫人如此豁達，心中有些敬佩，郗國公是她唯一的兒子，其實她才是最傷心的人。
用過早膳，郗老夫人去佛堂上香。
鳳禾走到院子裏的柿子樹下，仰頭望著高高的樹幹，微風拂動她的裙擺，她擡手挽了一下耳邊的碎發，眼中劃過一絲傷感。
郗行止走過來，遞給她一袋銀子，作為酬勞數量非常可觀，拿在手裏沈甸甸的。
“怎麽一直盯著樹看？”
“我娘很喜歡吃柿子。”鳳禾想起往事，苦笑了一下，“郯陰很少有柿子，偶爾得了柿子，我娘總是舍不得吃，偷偷省給我吃。”
“等柿子熟了，請你來吃。”郗行止仰著頭，跟她一起看著眼前的柿子樹，“這棵樹是我父親和母親成婚那年親手種下的，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極為深厚。”
鳳禾神色一動，“郗國公的心結是……”
郗行止眸色黯了黯，緩聲開口：“我五歲那年，母親意外過世了。”
鳳禾擰眉，“這麽多年郗國公還沒放下？”
她曾聽人說過，郗國公自從亡妻過世後就再未娶妻，是難得的癡情人，沒想到他竟還對亡妻的死耿耿於懷，至今難以放下。
郗行止搖頭，“當年如果不是我尚且年幼，又有祖母需要照顧，父親也許已經跟著母親去了，這麽多年過去，他從不曾有娶妻或納妾的打算，只是時間越久，他越是思念母親，難免積郁成疾。”
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鳳禾望著高大的柿子樹，心中流動著從未有過的情緒。
俗話說情深不壽，該是怎樣的情深……才能癡情至此。
鳳禾一直以為世間多是薄情人，對男婚女愛沒有太多期待，此時才明白，原來世界上真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她敬佩的同時又忍不住有些向往。
若能遇到生死相依之人，想來也是人生幸事一樁。
*
神策營裏，士兵們正在訓練，一個個揮汗如雨，‘嘿’‘哈’聲響遍全場。
海偉衡打完一套拳，狐疑的撇向旁邊。
淩見徹架著腿坐在那裏的椅子上，已經陰沈沈的盯著他們看了一個早上，也不知在想什麽，看起來心神不寧，身上像覆了一層看不見的寒霜。
士兵們被他盯得心裏直突突，訓練時都有些心神不寧，連一刻鐘也不敢歇。
海偉衡見大夥被他盯得心裏發毛，忍不住出聲：“大少爺，你要是無事可做就回家去睡個回籠覺，何必在這裏折磨我們？”
淩見徹擡著下巴，一臉的桀驁不馴，“如果我坐在這裏就能折磨到你們，那你們可太脆弱了，到了戰場上被敵人盯著怎麽辦？”
海偉衡：“……”好像說的很有道理，竟然讓人無法反駁。
吳坡端出一盆湯，用手裏的鐵勺敲了敲菜盆，叫大夥過去吃飯。
他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火辣辣的太陽，轉頭對淩見徹道：“您有時間在這裏耗著，不如回去想想怎麽弄銀子，現在距離約定的日子可不多了。”
淩見徹走過去拿了個豁口碗，奪過他手裏的鐵勺，“用不著你們操心，等時間到了，自然有人把銀子給老子送過來。”
吳坡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搖頭笑了笑，只當他死鴨子嘴硬是在吹牛。
淩見徹給自己盛了一碗蔬菜湯，又拿走一個窩窩頭，蹲到旁邊大口吃了起來。
大家夥見他蹲下跟大家一起吃，面面相覷，都有些驚訝。
紈絝大少爺咽得下這些粗茶淡飯？
海偉衡瞅了他兩眼，盛了碗湯蹲到他旁邊，“你是好日子過夠了？不回家吃山珍海味，到這品嘗人間疾苦來了？”
“我是神策軍的人，你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有什麽問題？”
海偉衡看著碗裏清湯寡水的菜湯，砸了下嘴，“你吃的下去？”
淩見徹喝了一口湯，又啃了一口窩窩頭，“我吃軍營飯的時候，你還沒入伍呢。”
海偉衡一陣牙疼，這臭小子一副過來人的老前輩語氣是怎麽回事？就沒見過這麽煩人的！
“你就吹吧。”海偉衡壓根不信。
淩見徹喝了口湯，把窩窩頭咽下去，“我四歲那年，在家鬧脾氣不肯吃飯，非讓我娘餵我，我爹見了嫌我煩，把我拎去軍營，讓我天天吃大鍋飯，還不給我盛，就讓我跟在小兵後面排隊，要是搶不到就沒飯吃，餓上一天他都帶不心疼的。”
海偉衡笑出了聲，早就聽聞淩老將軍剛正不阿，沒想到他對親生兒子也是一樣。
周圍的士兵們都聚了過來，捧著碗邊吃邊聽，喝湯的時候一個比一個響。
海偉衡好奇問：“將軍夫人不心疼？”
“心疼啊，我娘跟我爹鬧了兩場，我爹終於松口讓她接我回去，結果我娘去兵營一看，我不但沒瘦，還胖了兩斤，她立刻就不心疼了。”
眾人哈哈大笑。
淩見徹搖頭嘆息，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後悔啊，當初我但凡少吃兩個饅頭，我娘都不至於繼續把我扔兵營裏養。”
大家笑得更大聲，連海偉衡都沒忍住笑了出來，說到後來，大家紛紛說起自己的糗事，笑聲連天，一直說到訓練的時辰才停下來。
淩見徹吃飽喝足，跟眾人揮了揮手，大搖大擺的走了。
如果不是軍營夥食太差，海偉衡都懷疑這小子是專門來蹭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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