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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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清晨一早, 鳳禾收到宮裏傳來的懿旨，皇後請她進宮。
青古心裏忐忑，邊服侍她穿衣裳邊問：“小姐, 皇後娘娘突然召您進宮, 有什麽事啊？”
鳳禾把墨發從衣襟裏撩出來，神色平靜道：“去了就知道了。”
她心中並不擔心, 以她這段日子對宮中太醫的了解，她昨日灑在李蕊手腕的粉末, 就算李蕊沒有及時洗去, 以太醫的水平應該也驗不出來, 這點信心她還是有的。
鳳禾乘著馬車前往皇宮。
她坐在馬車裏, 閑著無事, 便戴上面紗, 掀開車簾往外看, 往常大家不會註意到她的馬車, 今日卻頻頻望過來。
百姓站在一起交頭接耳, 好奇的盯著她瞧，那些目光好像要穿透面紗, 窺探到她面紗下的容顏，還有人跟在她的馬車後面，不斷好奇的張望著。
鳳禾擰了擰眉，心裏生出一股蹊蹺感，將馬車簾放下, 沒有再往外看。
馬車很快抵達皇宮, 她下了馬車徑直走進宮內, 皇宮依舊氣勢磅礴，只是今天路過的官員們卻有些不同, 也紛紛朝她看了過來，目光裏摻雜著幾分好奇，正值下朝，門口聚集的官員很多。
鳳禾心裏疑竇重生，總覺得可能發生了什麽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抿了抿唇，盡量避開人多的地方，順著僻靜的宮門走。
宮裏廊下爬滿了紫藤花，淡淡的香氣漂浮在空氣裏，陽光從縫隙斑斑駁駁地落下來。
淩見徹迎面走來，眉眼鋒利，肩寬腿長，一身玄色官袍，玉帶束腰，腳上蹬著墨色雲紋皂靴。
鳳禾眸色微動，擦肩而過的瞬間，朝淩見徹勾了勾手指。
淩見徹腳步一頓。
“……？”
鳳禾快步走過長廊，躲到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後面。
過了須臾，淩見徹來到樹後。
鳳禾踮腳張望了一下，確定周圍沒人，才松了一口氣。
淩見徹看著她欲言又止，“你覺不覺得我們行為很像……”
鳳禾無辜擡頭，“像什麽？”
……
像偷情。
淩見徹腦海中閃過這個詞，抿了下唇，沒有說出來，只問：“你怎麽突然進宮了，是來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的？”
“他們在宮裏？”
淩見徹‘嗯’了一聲：“我在宮門口正好遇到了，聽說是去拜見皇後了，比我們上朝的來的還早。”
鳳禾搖頭，“我不知道他們在，是皇後娘娘召我進宮的。”
淩見徹點點頭，“找我什麽事？”
鳳禾摘下面紗，把臉伸到他面前，“你幫我看看，我今天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淩見徹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嬌靨，怔了一下，眸中有情緒湧動。
鳳禾又在他面前轉了一圈，“還有我身上，有哪裏不對勁嗎？”
淩見徹垂目看著她旋轉的裙裾，晃了晃神，“都沒問題，怎麽了？”
鳳禾停下腳，蹙眉道：“沿路有好些人看我，就好像我是什麽稀罕物件，有特殊之處一樣。”
淩見徹當即明白她所問是何事，“此事說來話長，那些人不過是想一睹你的容貌罷了。”
“究竟是怎麽回事？”
“昨日有一書生在宴席上見到你，驚若天人，回家後久久難以忘懷，便揮灑筆墨，畫了一幅美人圖，今日天還未亮，他便廣邀書生前去賞畫，據聞畫中的你一襲紅衣，美艷卓絕，書生們見後讚不絕口，賦詩數首稱讚你，此事不到一日就傳遍京城。”
淩見徹頓了頓道：“此事一經傳開，自然是人人都對你心向往之，若此前大家只是好奇，現在就是對你趨之若鶩，都想要一窺你的容貌。”
鳳禾眉心深深蹙了起來。
淩見徹正色道：“那幅美人圖已經令書生聞名京城，今後恐怕會有更多的人想要效仿他，其他文人墨客以誇讚你來顯示他們的文采，也人人爭相給你吟詩作賦，長此以往，你恐怕真要被大家塑造成天女下凡了。”
鳳禾掐緊手心，此事非同小可，對她而言並非好事。
如果事態繼續發展下去，大家不會理會她怎麽想，只會沈浸在誇讚她這件事裏，把此當做趣事，也把這當做他們揚名的機會。
後面說不定還會衍生出許多故事，或說她是紅顏禍水，或給她安上一個悲壯的故事，以後與她有接觸的人都會成為故事裏的一員，為她這個‘美人’增添幾分傳奇色彩，因為只有這樣，他們的畫和詩才會更有價值，會被傳播的更廣。
這件事必須得快一些遏制，否則此事流行成風，畫她的人會越來越多，給她寫詩的人也會越來越多，那麽給她帶來的麻煩也會越來越多。
她沈思了一會兒，心不在焉的道了聲謝，擡腳往外走。
淩見徹叫住她。
“你神神秘秘的叫我過來，就是問這件事？”
鳳禾點點頭，目光澄澈無辜的看著他，“怎麽了？”
淩見徹：“……沒什麽。”
*
玉萃宮裏依舊一片花團錦簇，皇後站在花圃旁，看著在花間飛舞的蝴蝶，拿著團扇輕輕揮了揮。
鳳禾從殿門口走進來，身段婀娜，步伐纖纖，儀態經過這段時日的練習愈發的好，戴著面紗也掩不住昳麗的容顏。
“生的真美。”皇後擡頭遠遠望著她，眼中湧動著看不清的情緒，“不愧是京中第一美人的女兒。”
琴嬤嬤笑道：“皇後娘娘說笑了，您才是京中第一美人，咱們三公主才是京中第一美人的女兒呢。”
皇後看了她一眼，彎唇笑了笑，掐了一朵芙蓉花，拿在手裏輕輕嗅了嗅，“花開的真好，讓膳房做些芙蓉餅送來，本宮今個胃口不錯，想吃芙蓉餅。”
“是。”琴嬤嬤笑容滿面的應下來。
鳳禾往四周掃了一眼，沒看到卞家夫婦的身影，她走至皇後近前，還未行禮就被皇後扶了起來。
皇後溫熱的掌心握住她的手，“好孩子，不必跟本宮見外，以後私下召見都不用行禮。”
鳳禾笑道：“多謝娘娘。”
皇後牽著她往涼亭裏走，“天氣越來越熱，你住在京中可還適應？”
“勞娘娘操心，我在京中一切都好。”
皇後語氣關切，“平時讓人多備些冰，若是熱了就放到屋裏去，能稍緩燥熱，你以前長居郯陰，那裏天氣冷，你在京城難免會不適應，本宮命人給你做了兩套輕薄的蜀錦裙，夏天穿最是舒適透氣，你等會記得帶回去。”
“多謝娘娘。”
兩人在涼亭裏坐下，宮婢把茶點端上來，然後退了下去，只有琴嬤嬤留在旁邊伺候。
皇後將鳳禾頰邊的一縷碎發挽到耳後，溫和道：“本宮聽說昨日蕊兒和你鬧得有些不愉快，你不要跟蕊兒一般計較，她被本宮嬌慣壞了，一向任性，你要多多包涵。”
鳳禾勉強挑出一個詞誇道：“三公主品性率直。”
“你不怪她就好。”皇後柔柔笑了笑，“對了，本宮聽說你昨日遇到了卞大人和卞夫人？”
鳳禾頷首：“是。”
皇後掀了掀茶蓋，“他們怎麽突然回京了？”
鳳禾微微疑惑。
今天清晨卞家夫婦剛入宮來拜見皇後，皇後怎麽不自己問他們？
鳳禾壓下心裏的疑惑，回答道：“昨日匆匆見了一面，只說了寥寥數語，我亦不知他們怎麽會突然回京。”
琴嬤嬤給皇後添了些熱茶，插話道：“卞大人和卞夫人年紀大了，年紀大的人一般都喜歡安靜，王女還是少去打擾他們為好。”
鳳禾怔了一下說：“好，我知道了。”
皇後不悅地看了一眼琴嬤嬤，“那是阿禾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她去看望他們，他們只會覺得歡喜，何需你來操心？”
琴嬤嬤面色訕訕，“……是，是老奴說錯了。”
皇後揉了揉眉心，“你去膳房看看本宮要的糕點做沒做好。”
琴嬤嬤放下茶壺，領命離去。
皇後看著她走遠，擰眉收回目光，笑著對鳳禾道：“琴嬤嬤伺候了本宮很多年，是玉萃宮裏的老人了，有時候喜歡多嘴，分不清尊卑，你別介意。”
“是我顧慮不周，琴嬤嬤願意教我是好事。”
皇後笑了笑，“本宮本來還想派人偷偷接卞大人和卞夫人回來，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他們自己突然回來了，想來是你們有緣。”
鳳禾轉了轉手裏的茶杯，擡頭看著皇後，“明日我想去卞府拜見。”
“去吧，他們是你的至親，是該多走動。”皇後笑容不變，頓了頓問：“昭華公主一定經常跟你提起他們吧？”
鳳禾搖頭，“母親一般不會跟我提及大彧的往事，也不會提起她的親朋好友，只是時常對著大彧的方向垂淚，我偶爾問起，她只說思念親友，後來我怕觸及她的思鄉之情，便不再多問了。”
皇後微微怔了一瞬。
鳳禾擡眸看她，小心翼翼問出心中的疑問：“娘娘，我聽聞您跟我娘曾是閨中密友？”
皇後笑了一下，語氣波瀾不驚，“是，本宮幼時曾隨父母下放到冀州，在那裏結識了錦竹，跟錦竹成為至交好友，本宮一直想跟你說這事，只是苦於沒有時間，本宮管理著這麽大的後宮，每日實在是忙的脫不開身，今日才好不容易得了空。”
鳳禾安靜了片刻，“您能跟我說說母親的事嗎？”
“當然可以。”皇後想起往事，輕輕笑了笑，她望著遠處盛開的芙蓉花，聲音有些飄渺，“錦竹是個很好的人，溫柔善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擅長女紅，不過身子弱了些，她從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幾乎是喝著湯藥長大的，後來仔細養著身子才好了許多，她喜歡花、喜歡小兔子，睡前總喜歡燃支檀香才好睡，不然總睡不安穩……”
鳳禾微微垂著眸子，靜靜聆聽著，她能聽得出來，皇後的確很了解母親，說的分毫不差，連母親私密的習慣都知道，她們的確曾是閨中好友。
皇後陷入回憶當中，似乎忘記了鳳禾的存在，自稱不自覺從‘本宮’變成了‘我’。
“有一次我病了，她千裏迢迢跑來看我，一直守在床邊，夙夜不寐的照顧我，我說想吃城南的灌香糖，她立刻就去給我買，那夜下著好大的雨，她回來的時候衣襟都濕了，手裏拿著一把繪著水墨麒麟的油紙傘，她說是偶遇的一位公子給她的……”
皇後聲音滯了滯，盯著涼亭外盛放的芙蓉花發呆。
鳳禾疑惑問：“你們都在冀州，我娘為何要千裏迢迢去看您？”
皇後恍然回神，笑道：“當時本宮恰巧回京看望祖父和祖母，住在京中的祖宅裏。”
鳳禾心中頗為感嘆，從冀州到京城得行七日的路程，還需水路兼程，可見母親和皇後當真是感情深厚。
皇後握住鳳禾的手，聲音微微傷感道：“本宮和錦竹親如姐妹，你是她的女兒，就跟本宮的女兒一樣，如今她不在了，本宮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你有事盡管來找本宮。”
琴嬤嬤把糕點端回來，走上臺階就聽到皇後飽含感情的一番話，腳步微微頓了一下，走進涼亭，把托盤裏的糕點端到皇後面前，低頭道：“娘娘，糕點做好了。”
皇後望著瓷盤裏散發著香味的芙蓉糕，微微笑了笑，對鳳禾道：“聞著味道還不錯。”
她把手伸到旁邊，習慣性的等著宮婢為她凈手，涼亭裏的宮婢都遣了出去，只有琴嬤嬤在一旁伺候。
琴嬤嬤恰好被湖中的美景所吸引，動也不動的束手立在一旁，正津津有味的看著，壓根沒有留意皇後的動作。
皇後擡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沒說什麽，喚了外面的宮婢進來伺候。
鳳禾發現琴嬤嬤對皇後似乎不像一般的宮侍那樣恭敬小心，要更隨意一些，舉止也不像一般的宮侍那般伏低做小，反而身上有一股倨傲氣，鳳禾猜想，她也許是出自貴門，只是家族敗落才淪為奴婢，這宮裏許多宮女都是罪臣之後，因為能識文斷字更容易得到主子們的賞識。
皇後凈手後，拿起一塊糕點吃了起來，對鳳禾笑道：“剛出鍋還熱著，你快嘗嘗。”
鳳禾依樣畫葫蘆的拿起糕點咬了一口，細細品嘗後，驚喜擡眸，“這是什麽？吃起來好香。”
“是芙蓉糕。”皇後眼中閃過一絲看不清的情緒，淺笑著道：“以前本宮還未出閣的時候，最喜歡與姐姐一起做芙蓉糕吃，可惜入宮多年，本宮再不曾吃過，如今吃起來味道也不似那時候好了。”
鳳禾將一整塊芙蓉糕吃下去，彎了彎眸，“比這還好吃，那得有多好吃啊？”
皇後神色溫柔的看著她，拿著繡帕幫她擦掉嘴邊粘到的糕點屑，動作自然又親近。
鳳禾微怔，心中湧動著一絲暖流。
皇後含笑問：“你以前從未吃過芙蓉糕？”
鳳禾輕輕搖頭，“我娘會做很多糕點，但不會做芙蓉糕。”
“這樣啊。”皇後又拿起一塊芙蓉糕放到鳳禾手裏，莞爾道：“那你多吃點，如果喜歡，以後本宮還讓人做給你吃。”
鳳禾低頭，芙蓉糕被皇後手上的金絲琺瑯護甲戳出了一個小小的坑。
一陣風吹過，湖面上蕩起了漣漪。
鳳禾在玉萃宮用完午膳才離宮，皇後賞賜了不少好東西，讓她有時間再到宮裏玩。
青古抱著一堆禮盒，喜滋滋道：“小姐，皇後娘娘對您真好。”
鳳禾抿著紅唇，眉心微微蹙了起來。
皇後的確待她很好，她也很喜歡皇後，覺得皇後很親切，卻不知為何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好像一切隔著一層薄霧，如霧裏看花，皇後和這個皇宮都讓她看不真切。
她總覺得皇後待她的親厚和邱氏待她的親厚是不同的，究竟是哪裏不同，她也說不上來。
“不要臉皮的東西！就憑你也想跟我母妃爭高低，也不找個鏡子照照，下次再敢裝病爭寵，本公主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李蕊趾高氣昂的聲音傳過來，鳳禾擡頭望去，一名宮妃打扮的女子跪在青石地上，哭哭啼啼個不停，李蕊正居高臨下的訓斥著對方。
李蕊的確是一位極受寵的公主，連惠帝的嬪妃都能隨意訓斥，而這一切所仰仗的都是惠帝對皇後十年如一日的寵愛。
“殿下，您誤會了，貧妾昨夜是真的不舒服，貧妾壓根就不知道陛下當時在皇後娘娘的宮裏，絕非有意的，貧妾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跟皇後娘娘爭寵，貧妾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您饒了貧妾這一次吧……”
李蕊極輕地冷笑了一聲，“誰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惹了本公主就得罰！”
鳳禾定睛細看，跪在地上的妃嬪竟然是宮宴那日表演的舞姬之一，
原來那舞姬已經被惠帝納入了後宮。
鳳禾想起那夜惠帝為皇後燃放的漫天煙火，心中不自覺有些唏噓，這就是帝王的寵愛，他能給予皇後無限榮光，也能在皇後的生辰宴上看中其他女子。
帝王哪怕深情，也是自私又涼薄。
李蕊轉頭瞥過來，鳳禾想避已經來不及了。
李蕊瞳孔一縮，擡手指著她，厲聲怒呵：“你竟然還敢來宮中！”她戴著帷幔遮擋，仍遮不住身上的紅腫，看來昨日被蜜蜂蟄的不輕。
鳳禾佯裝不知她的怒火從何而來，露出一個無辜的神色，“皇後娘娘召我入宮，我為何不敢來？”
李蕊鼓起腮幫子，“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你害我的。”
雖然沒有證據，但她就覺得是鳳禾害得她被蜜蜂蟄的！
“說話要拿出證據，可不能隨便冤枉人。”鳳禾不慌不忙的彎起唇角，反唇相譏道：“就像昨日我無緣無故落水，也覺得是公主害我呢，可我沒有證據，不也沒到處亂說嗎？”
李蕊目光陰沈沈的看著她，“你這張嘴是越來越厲害了，剛入京的時候都是裝的吧？”
鳳禾又開始裝糊塗，“公主這話說的，我怎麽聽不懂。”
李蕊：“……”好氣！
鳳禾擡腳往宮外走。
李蕊氣得牙癢癢，偏偏拿她沒有辦法，畢竟就像鳳禾所說，她沒有證據！
鳳禾加快腳步，只想趕緊出宮，免得等會這位三公主反應過來，又要多做糾纏。
待她快走到宮門口，眼看著就要出宮了，李蕊帶著人跟了上來，也往宮門口的方向走。
鳳禾看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後，忍不住回頭打趣，“公主難不成是想親自送我出宮？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你做夢！本公主怎麽可能會送你。”李蕊趾高氣昂的大步往前走，故意走的比她快，“本公主正好也要出宮。”
鳳禾直覺此事跟自己有關，下意識問：“公主去何處？”
李蕊哈哈一笑，眼中透露著幸災樂禍的光，“你還不知道嗎？你那幅畫今夜要在戲樓被拿出來叫價，價高者得。”
鳳禾神色一滯，“……叫價？”
“是啊。”李蕊率先走出宮門，擡腳上了轎輦，“這樣的熱鬧本公主怎麽能不去看看？”
鳳禾駐足看著轎輦離開，眸色微沈，想了想也命馬車前往戲樓。
戲樓距離皇宮不遠，行一刻鐘就到了，鳳禾掀開車簾，看著熟悉的樓閣，心裏微微嘆了一聲，竟然又是這裏。
她猶豫著沒有進去，擔心裏面又是一出鴻門宴。
她坐在馬車裏，靜靜的觀察著都有哪些人來。
夜幕落下，馬車旁傳來敲擊聲，三下重兩聲輕。
鳳禾掀開車簾，淩見徹騎馬從旁邊過來，手裏勒著僵繩。
淩見徹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樣，直接道：“把面紗帶上，我帶你上二樓。”
鳳禾微微頷首。
淩見徹陪她進去，她就敢進，總歸有淩見徹在，她應該不會有事的。
淩見徹翻身下馬，把炎河拴到一旁的樹上，轉頭道：“等會想把畫買下來就給我打手勢，別自己出面。”
鳳禾點頭，跟著他上了二樓。
淩見徹帶她進了一間包廂，包廂在角落的位置，旁人註意不到他們。
竹簾半遮，他們所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樓下的情形。
一幅畫掛在正中央，被紅布蒙著，周圍圍著一群書生，正在賦詩，還來了不少顯貴公子和看熱鬧的人，戲樓裏人越聚越多。
平時跟淩見徹一塊玩的那群紈絝都到了，正在隔壁包廂裏，吵吵鬧鬧的聲音不斷傳過來。
“少凜怎麽還不來？不會是不來了吧？”聽起來是七皇子的聲音。
劉景祥很快接話道：“怎麽可能不來？他跟郯陰王女可是有仇的，這樣的熱鬧他一定想看，再說了，他當初不是一箭救了郯陰王女麽，那可是他這輩子射的最準的一箭，說不定郯陰王女能激發他的潛力，他如果把畫買回去釘在木樁子上日日練習，說不定有一天真能百發百中。”
七皇子哈哈一笑，“你這主意不錯！少凜一定喜歡！等會他若是趕不及，我就將畫拍下來送給他，王女是他的眼中釘，他用這幅畫練箭一定能事半功倍，說不定他哪日練成了神射手，還能一雪前恥呢！”
“到時候看誰還敢笑話我們紈絝！”
其他人紛紛附和，包廂裏笑成了一團。
淩見徹聽著隔壁的熱鬧聲響，嘴角輕輕抽了抽。
鳳禾擡眸看他，悄聲說：“你這群兄弟可真是講義氣。”
淩見徹：“……”
隔壁還在說個不停。
劉景祥問七皇子：“等會若有人跟你搶怎麽辦？”
七皇子聲音得意，“誰敢跟我搶？我是皇子，咱們做紈絝的用講道理嗎？”
“當然不用！誰敢跟您搶，咱們就亮明身份！”其他人齊聲回答，很是以做紈絝為榮。
七皇子又問：“等會如果有人非要跟我搶，你們要怎麽做？”
“套麻袋扔出去！”
“打一頓！”
“必須讓他知道紈絝的厲害！”
……
“這就是紈絝精神？”鳳禾眼中帶著兩分笑意，戲謔地看向淩見徹，“別人是為兄弟兩肋插刀，他們是為兄弟插別人兩刀。”
“……”淩見徹嗆了一聲，咳得停不下來。
鳳禾掩唇而笑，給他倒了一杯茶。
隔壁劉景祥忽然大驚小怪的驚呼了一聲。
“三公主！”
七皇子伸出脖子望向樓下，聲音都變了，“她怎麽來了？”
鳳禾低頭望去，李蕊乘坐著轎輦姍姍來遲來，身後跟著她那群貴女。
她如往常一樣被簇擁著走進來，小姐妹們都圍在她身邊，只是其中不見了韓雪嬌的身影。
隔壁有人問：“七皇子，若三公主跟你爭，我們也跟她爭嗎？”
“……爭什麽爭！那個刁蠻公主誰敢惹？我如果多說她一句，她都能轉頭向父皇告狀，到時候父皇又得訓斥我了。”
“那我們就不管少凜了？”
“管！當然要管！我兄弟我不管誰管？”
鳳禾雙手托腮，聞言眨了下眼睛，搖頭感嘆：“好感人的兄弟情。”
七皇子擲地有聲的喊完，話鋒一轉，“不過少凜一定不忍心見我這個好兄弟被父皇訓斥，所以我便如他所願，今日就不出面爭畫了，什麽叫兄弟？這才叫兄弟！我為他著想，他為我著想！哪怕他沒來，我們也心意相通。”
他說著說著都快把自己感動哭了。
鳳禾面無表情的鼓了鼓掌，“我差一點點就被感動了。”
淩見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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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早, 鳳禾收到宮裏傳來的懿旨，皇後請她進宮。
青古心裏忐忑，邊服侍她穿衣裳邊問：“小姐, 皇後娘娘突然召您進宮, 有什麽事啊？”
鳳禾把墨發從衣襟裏撩出來，神色平靜道：“去了就知道了。”
她心中並不擔心, 以她這段日子對宮中太醫的了解，她昨日灑在李蕊手腕的粉末, 就算李蕊沒有及時洗去, 以太醫的水平應該也驗不出來, 這點信心她還是有的。
鳳禾乘著馬車前往皇宮。
她坐在馬車裏, 閑著無事, 便戴上面紗, 掀開車簾往外看, 往常大家不會註意到她的馬車, 今日卻頻頻望過來。
百姓站在一起交頭接耳, 好奇的盯著她瞧，那些目光好像要穿透面紗, 窺探到她面紗下的容顏，還有人跟在她的馬車後面，不斷好奇的張望著。
鳳禾擰了擰眉，心裏生出一股蹊蹺感，將馬車簾放下, 沒有再往外看。
馬車很快抵達皇宮, 她下了馬車徑直走進宮內, 皇宮依舊氣勢磅礴，只是今天路過的官員們卻有些不同, 也紛紛朝她看了過來，目光裏摻雜著幾分好奇，正值下朝，門口聚集的官員很多。
鳳禾心裏疑竇重生，總覺得可能發生了什麽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抿了抿唇，盡量避開人多的地方，順著僻靜的宮門走。
宮裏廊下爬滿了紫藤花，淡淡的香氣漂浮在空氣裏，陽光從縫隙斑斑駁駁地落下來。
淩見徹迎面走來，眉眼鋒利，肩寬腿長，一身玄色官袍，玉帶束腰，腳上蹬著墨色雲紋皂靴。
鳳禾眸色微動，擦肩而過的瞬間，朝淩見徹勾了勾手指。
淩見徹腳步一頓。
“……？”
鳳禾快步走過長廊，躲到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後面。
過了須臾，淩見徹來到樹後。
鳳禾踮腳張望了一下，確定周圍沒人，才松了一口氣。
淩見徹看著她欲言又止，“你覺不覺得我們行為很像……”
鳳禾無辜擡頭，“像什麽？”
……
像偷情。
淩見徹腦海中閃過這個詞，抿了下唇，沒有說出來，只問：“你怎麽突然進宮了，是來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的？”
“他們在宮裏？”
淩見徹‘嗯’了一聲：“我在宮門口正好遇到了，聽說是去拜見皇後了，比我們上朝的來的還早。”
鳳禾搖頭，“我不知道他們在，是皇後娘娘召我進宮的。”
淩見徹點點頭，“找我什麽事？”
鳳禾摘下面紗，把臉伸到他面前，“你幫我看看，我今天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淩見徹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嬌靨，怔了一下，眸中有情緒湧動。
鳳禾又在他面前轉了一圈，“還有我身上，有哪裏不對勁嗎？”
淩見徹垂目看著她旋轉的裙裾，晃了晃神，“都沒問題，怎麽了？”
鳳禾停下腳，蹙眉道：“沿路有好些人看我，就好像我是什麽稀罕物件，有特殊之處一樣。”
淩見徹當即明白她所問是何事，“此事說來話長，那些人不過是想一睹你的容貌罷了。”
“究竟是怎麽回事？”
“昨日有一書生在宴席上見到你，驚若天人，回家後久久難以忘懷，便揮灑筆墨，畫了一幅美人圖，今日天還未亮，他便廣邀書生前去賞畫，據聞畫中的你一襲紅衣，美艷卓絕，書生們見後讚不絕口，賦詩數首稱讚你，此事不到一日就傳遍京城。”
淩見徹頓了頓道：“此事一經傳開，自然是人人都對你心向往之，若此前大家只是好奇，現在就是對你趨之若鶩，都想要一窺你的容貌。”
鳳禾眉心深深蹙了起來。
淩見徹正色道：“那幅美人圖已經令書生聞名京城，今後恐怕會有更多的人想要效仿他，其他文人墨客以誇讚你來顯示他們的文采，也人人爭相給你吟詩作賦，長此以往，你恐怕真要被大家塑造成天女下凡了。”
鳳禾掐緊手心，此事非同小可，對她而言並非好事。
如果事態繼續發展下去，大家不會理會她怎麽想，只會沈浸在誇讚她這件事裏，把此當做趣事，也把這當做他們揚名的機會。
後面說不定還會衍生出許多故事，或說她是紅顏禍水，或給她安上一個悲壯的故事，以後與她有接觸的人都會成為故事裏的一員，為她這個‘美人’增添幾分傳奇色彩，因為只有這樣，他們的畫和詩才會更有價值，會被傳播的更廣。
這件事必須得快一些遏制，否則此事流行成風，畫她的人會越來越多，給她寫詩的人也會越來越多，那麽給她帶來的麻煩也會越來越多。
她沈思了一會兒，心不在焉的道了聲謝，擡腳往外走。
淩見徹叫住她。
“你神神秘秘的叫我過來，就是問這件事？”
鳳禾點點頭，目光澄澈無辜的看著他，“怎麽了？”
淩見徹：“……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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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萃宮裏依舊一片花團錦簇，皇後站在花圃旁，看著在花間飛舞的蝴蝶，拿著團扇輕輕揮了揮。
鳳禾從殿門口走進來，身段婀娜，步伐纖纖，儀態經過這段時日的練習愈發的好，戴著面紗也掩不住昳麗的容顏。
“生的真美。”皇後擡頭遠遠望著她，眼中湧動著看不清的情緒，“不愧是京中第一美人的女兒。”
琴嬤嬤笑道：“皇後娘娘說笑了，您才是京中第一美人，咱們三公主才是京中第一美人的女兒呢。”
皇後看了她一眼，彎唇笑了笑，掐了一朵芙蓉花，拿在手裏輕輕嗅了嗅，“花開的真好，讓膳房做些芙蓉餅送來，本宮今個胃口不錯，想吃芙蓉餅。”
“是。”琴嬤嬤笑容滿面的應下來。
鳳禾往四周掃了一眼，沒看到卞家夫婦的身影，她走至皇後近前，還未行禮就被皇後扶了起來。
皇後溫熱的掌心握住她的手，“好孩子，不必跟本宮見外，以後私下召見都不用行禮。”
鳳禾笑道：“多謝娘娘。”
皇後牽著她往涼亭裏走，“天氣越來越熱，你住在京中可還適應？”
“勞娘娘操心，我在京中一切都好。”
皇後語氣關切，“平時讓人多備些冰，若是熱了就放到屋裏去，能稍緩燥熱，你以前長居郯陰，那裏天氣冷，你在京城難免會不適應，本宮命人給你做了兩套輕薄的蜀錦裙，夏天穿最是舒適透氣，你等會記得帶回去。”
“多謝娘娘。”
兩人在涼亭裏坐下，宮婢把茶點端上來，然後退了下去，只有琴嬤嬤留在旁邊伺候。
皇後將鳳禾頰邊的一縷碎發挽到耳後，溫和道：“本宮聽說昨日蕊兒和你鬧得有些不愉快，你不要跟蕊兒一般計較，她被本宮嬌慣壞了，一向任性，你要多多包涵。”
鳳禾勉強挑出一個詞誇道：“三公主品性率直。”
“你不怪她就好。”皇後柔柔笑了笑，“對了，本宮聽說你昨日遇到了卞大人和卞夫人？”
鳳禾頷首：“是。”
皇後掀了掀茶蓋，“他們怎麽突然回京了？”
鳳禾微微疑惑。
今天清晨卞家夫婦剛入宮來拜見皇後，皇後怎麽不自己問他們？
鳳禾壓下心裏的疑惑，回答道：“昨日匆匆見了一面，只說了寥寥數語，我亦不知他們怎麽會突然回京。”
琴嬤嬤給皇後添了些熱茶，插話道：“卞大人和卞夫人年紀大了，年紀大的人一般都喜歡安靜，王女還是少去打擾他們為好。”
鳳禾怔了一下說：“好，我知道了。”
皇後不悅地看了一眼琴嬤嬤，“那是阿禾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她去看望他們，他們只會覺得歡喜，何需你來操心？”
琴嬤嬤面色訕訕，“……是，是老奴說錯了。”
皇後揉了揉眉心，“你去膳房看看本宮要的糕點做沒做好。”
琴嬤嬤放下茶壺，領命離去。
皇後看著她走遠，擰眉收回目光，笑著對鳳禾道：“琴嬤嬤伺候了本宮很多年，是玉萃宮裏的老人了，有時候喜歡多嘴，分不清尊卑，你別介意。”
“是我顧慮不周，琴嬤嬤願意教我是好事。”
皇後笑了笑，“本宮本來還想派人偷偷接卞大人和卞夫人回來，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他們自己突然回來了，想來是你們有緣。”
鳳禾轉了轉手裏的茶杯，擡頭看著皇後，“明日我想去卞府拜見。”
“去吧，他們是你的至親，是該多走動。”皇後笑容不變，頓了頓問：“昭華公主一定經常跟你提起他們吧？”
鳳禾搖頭，“母親一般不會跟我提及大彧的往事，也不會提起她的親朋好友，只是時常對著大彧的方向垂淚，我偶爾問起，她只說思念親友，後來我怕觸及她的思鄉之情，便不再多問了。”
皇後微微怔了一瞬。
鳳禾擡眸看她，小心翼翼問出心中的疑問：“娘娘，我聽聞您跟我娘曾是閨中密友？”
皇後笑了一下，語氣波瀾不驚，“是，本宮幼時曾隨父母下放到冀州，在那裏結識了錦竹，跟錦竹成為至交好友，本宮一直想跟你說這事，只是苦於沒有時間，本宮管理著這麽大的後宮，每日實在是忙的脫不開身，今日才好不容易得了空。”
鳳禾安靜了片刻，“您能跟我說說母親的事嗎？”
“當然可以。”皇後想起往事，輕輕笑了笑，她望著遠處盛開的芙蓉花，聲音有些飄渺，“錦竹是個很好的人，溫柔善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擅長女紅，不過身子弱了些，她從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幾乎是喝著湯藥長大的，後來仔細養著身子才好了許多，她喜歡花、喜歡小兔子，睡前總喜歡燃支檀香才好睡，不然總睡不安穩……”
鳳禾微微垂著眸子，靜靜聆聽著，她能聽得出來，皇後的確很了解母親，說的分毫不差，連母親私密的習慣都知道，她們的確曾是閨中好友。
皇後陷入回憶當中，似乎忘記了鳳禾的存在，自稱不自覺從‘本宮’變成了‘我’。
“有一次我病了，她千裏迢迢跑來看我，一直守在床邊，夙夜不寐的照顧我，我說想吃城南的灌香糖，她立刻就去給我買，那夜下著好大的雨，她回來的時候衣襟都濕了，手裏拿著一把繪著水墨麒麟的油紙傘，她說是偶遇的一位公子給她的……”
皇後聲音滯了滯，盯著涼亭外盛放的芙蓉花發呆。
鳳禾疑惑問：“你們都在冀州，我娘為何要千裏迢迢去看您？”
皇後恍然回神，笑道：“當時本宮恰巧回京看望祖父和祖母，住在京中的祖宅裏。”
鳳禾心中頗為感嘆，從冀州到京城得行七日的路程，還需水路兼程，可見母親和皇後當真是感情深厚。
皇後握住鳳禾的手，聲音微微傷感道：“本宮和錦竹親如姐妹，你是她的女兒，就跟本宮的女兒一樣，如今她不在了，本宮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你有事盡管來找本宮。”
琴嬤嬤把糕點端回來，走上臺階就聽到皇後飽含感情的一番話，腳步微微頓了一下，走進涼亭，把托盤裏的糕點端到皇後面前，低頭道：“娘娘，糕點做好了。”
皇後望著瓷盤裏散發著香味的芙蓉糕，微微笑了笑，對鳳禾道：“聞著味道還不錯。”
她把手伸到旁邊，習慣性的等著宮婢為她凈手，涼亭裏的宮婢都遣了出去，只有琴嬤嬤在一旁伺候。
琴嬤嬤恰好被湖中的美景所吸引，動也不動的束手立在一旁，正津津有味的看著，壓根沒有留意皇後的動作。
皇後擡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沒說什麽，喚了外面的宮婢進來伺候。
鳳禾發現琴嬤嬤對皇後似乎不像一般的宮侍那樣恭敬小心，要更隨意一些，舉止也不像一般的宮侍那般伏低做小，反而身上有一股倨傲氣，鳳禾猜想，她也許是出自貴門，只是家族敗落才淪為奴婢，這宮裏許多宮女都是罪臣之後，因為能識文斷字更容易得到主子們的賞識。
皇後凈手後，拿起一塊糕點吃了起來，對鳳禾笑道：“剛出鍋還熱著，你快嘗嘗。”
鳳禾依樣畫葫蘆的拿起糕點咬了一口，細細品嘗後，驚喜擡眸，“這是什麽？吃起來好香。”
“是芙蓉糕。”皇後眼中閃過一絲看不清的情緒，淺笑著道：“以前本宮還未出閣的時候，最喜歡與姐姐一起做芙蓉糕吃，可惜入宮多年，本宮再不曾吃過，如今吃起來味道也不似那時候好了。”
鳳禾將一整塊芙蓉糕吃下去，彎了彎眸，“比這還好吃，那得有多好吃啊？”
皇後神色溫柔的看著她，拿著繡帕幫她擦掉嘴邊粘到的糕點屑，動作自然又親近。
鳳禾微怔，心中湧動著一絲暖流。
皇後含笑問：“你以前從未吃過芙蓉糕？”
鳳禾輕輕搖頭，“我娘會做很多糕點，但不會做芙蓉糕。”
“這樣啊。”皇後又拿起一塊芙蓉糕放到鳳禾手裏，莞爾道：“那你多吃點，如果喜歡，以後本宮還讓人做給你吃。”
鳳禾低頭，芙蓉糕被皇後手上的金絲琺瑯護甲戳出了一個小小的坑。
一陣風吹過，湖面上蕩起了漣漪。
鳳禾在玉萃宮用完午膳才離宮，皇後賞賜了不少好東西，讓她有時間再到宮裏玩。
青古抱著一堆禮盒，喜滋滋道：“小姐，皇後娘娘對您真好。”
鳳禾抿著紅唇，眉心微微蹙了起來。
皇後的確待她很好，她也很喜歡皇後，覺得皇後很親切，卻不知為何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好像一切隔著一層薄霧，如霧裏看花，皇後和這個皇宮都讓她看不真切。
她總覺得皇後待她的親厚和邱氏待她的親厚是不同的，究竟是哪裏不同，她也說不上來。
“不要臉皮的東西！就憑你也想跟我母妃爭高低，也不找個鏡子照照，下次再敢裝病爭寵，本公主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李蕊趾高氣昂的聲音傳過來，鳳禾擡頭望去，一名宮妃打扮的女子跪在青石地上，哭哭啼啼個不停，李蕊正居高臨下的訓斥著對方。
李蕊的確是一位極受寵的公主，連惠帝的嬪妃都能隨意訓斥，而這一切所仰仗的都是惠帝對皇後十年如一日的寵愛。
“殿下，您誤會了，貧妾昨夜是真的不舒服，貧妾壓根就不知道陛下當時在皇後娘娘的宮裏，絕非有意的，貧妾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跟皇後娘娘爭寵，貧妾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您饒了貧妾這一次吧……”
李蕊極輕地冷笑了一聲，“誰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惹了本公主就得罰！”
鳳禾定睛細看，跪在地上的妃嬪竟然是宮宴那日表演的舞姬之一，
原來那舞姬已經被惠帝納入了後宮。
鳳禾想起那夜惠帝為皇後燃放的漫天煙火，心中不自覺有些唏噓，這就是帝王的寵愛，他能給予皇後無限榮光，也能在皇後的生辰宴上看中其他女子。
帝王哪怕深情，也是自私又涼薄。
李蕊轉頭瞥過來，鳳禾想避已經來不及了。
李蕊瞳孔一縮，擡手指著她，厲聲怒呵：“你竟然還敢來宮中！”她戴著帷幔遮擋，仍遮不住身上的紅腫，看來昨日被蜜蜂蟄的不輕。
鳳禾佯裝不知她的怒火從何而來，露出一個無辜的神色，“皇後娘娘召我入宮，我為何不敢來？”
李蕊鼓起腮幫子，“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你害我的。”
雖然沒有證據，但她就覺得是鳳禾害得她被蜜蜂蟄的！
“說話要拿出證據，可不能隨便冤枉人。”鳳禾不慌不忙的彎起唇角，反唇相譏道：“就像昨日我無緣無故落水，也覺得是公主害我呢，可我沒有證據，不也沒到處亂說嗎？”
李蕊目光陰沈沈的看著她，“你這張嘴是越來越厲害了，剛入京的時候都是裝的吧？”
鳳禾又開始裝糊塗，“公主這話說的，我怎麽聽不懂。”
李蕊：“……”好氣！
鳳禾擡腳往宮外走。
李蕊氣得牙癢癢，偏偏拿她沒有辦法，畢竟就像鳳禾所說，她沒有證據！
鳳禾加快腳步，只想趕緊出宮，免得等會這位三公主反應過來，又要多做糾纏。
待她快走到宮門口，眼看著就要出宮了，李蕊帶著人跟了上來，也往宮門口的方向走。
鳳禾看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後，忍不住回頭打趣，“公主難不成是想親自送我出宮？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你做夢！本公主怎麽可能會送你。”李蕊趾高氣昂的大步往前走，故意走的比她快，“本公主正好也要出宮。”
鳳禾直覺此事跟自己有關，下意識問：“公主去何處？”
李蕊哈哈一笑，眼中透露著幸災樂禍的光，“你還不知道嗎？你那幅畫今夜要在戲樓被拿出來叫價，價高者得。”
鳳禾神色一滯，“……叫價？”
“是啊。”李蕊率先走出宮門，擡腳上了轎輦，“這樣的熱鬧本公主怎麽能不去看看？”
鳳禾駐足看著轎輦離開，眸色微沈，想了想也命馬車前往戲樓。
戲樓距離皇宮不遠，行一刻鐘就到了，鳳禾掀開車簾，看著熟悉的樓閣，心裏微微嘆了一聲，竟然又是這裏。
她猶豫著沒有進去，擔心裏面又是一出鴻門宴。
她坐在馬車裏，靜靜的觀察著都有哪些人來。
夜幕落下，馬車旁傳來敲擊聲，三下重兩聲輕。
鳳禾掀開車簾，淩見徹騎馬從旁邊過來，手裏勒著僵繩。
淩見徹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樣，直接道：“把面紗帶上，我帶你上二樓。”
鳳禾微微頷首。
淩見徹陪她進去，她就敢進，總歸有淩見徹在，她應該不會有事的。
淩見徹翻身下馬，把炎河拴到一旁的樹上，轉頭道：“等會想把畫買下來就給我打手勢，別自己出面。”
鳳禾點頭，跟著他上了二樓。
淩見徹帶她進了一間包廂，包廂在角落的位置，旁人註意不到他們。
竹簾半遮，他們所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樓下的情形。
一幅畫掛在正中央，被紅布蒙著，周圍圍著一群書生，正在賦詩，還來了不少顯貴公子和看熱鬧的人，戲樓裏人越聚越多。
平時跟淩見徹一塊玩的那群紈絝都到了，正在隔壁包廂裏，吵吵鬧鬧的聲音不斷傳過來。
“少凜怎麽還不來？不會是不來了吧？”聽起來是七皇子的聲音。
劉景祥很快接話道：“怎麽可能不來？他跟郯陰王女可是有仇的，這樣的熱鬧他一定想看，再說了，他當初不是一箭救了郯陰王女麽，那可是他這輩子射的最準的一箭，說不定郯陰王女能激發他的潛力，他如果把畫買回去釘在木樁子上日日練習，說不定有一天真能百發百中。”
七皇子哈哈一笑，“你這主意不錯！少凜一定喜歡！等會他若是趕不及，我就將畫拍下來送給他，王女是他的眼中釘，他用這幅畫練箭一定能事半功倍，說不定他哪日練成了神射手，還能一雪前恥呢！”
“到時候看誰還敢笑話我們紈絝！”
其他人紛紛附和，包廂裏笑成了一團。
淩見徹聽著隔壁的熱鬧聲響，嘴角輕輕抽了抽。
鳳禾擡眸看他，悄聲說：“你這群兄弟可真是講義氣。”
淩見徹：“……”
隔壁還在說個不停。
劉景祥問七皇子：“等會若有人跟你搶怎麽辦？”
七皇子聲音得意，“誰敢跟我搶？我是皇子，咱們做紈絝的用講道理嗎？”
“當然不用！誰敢跟您搶，咱們就亮明身份！”其他人齊聲回答，很是以做紈絝為榮。
七皇子又問：“等會如果有人非要跟我搶，你們要怎麽做？”
“套麻袋扔出去！”
“打一頓！”
“必須讓他知道紈絝的厲害！”
……
“這就是紈絝精神？”鳳禾眼中帶著兩分笑意，戲謔地看向淩見徹，“別人是為兄弟兩肋插刀，他們是為兄弟插別人兩刀。”
“……”淩見徹嗆了一聲，咳得停不下來。
鳳禾掩唇而笑，給他倒了一杯茶。
隔壁劉景祥忽然大驚小怪的驚呼了一聲。
“三公主！”
七皇子伸出脖子望向樓下，聲音都變了，“她怎麽來了？”
鳳禾低頭望去，李蕊乘坐著轎輦姍姍來遲來，身後跟著她那群貴女。
她如往常一樣被簇擁著走進來，小姐妹們都圍在她身邊，只是其中不見了韓雪嬌的身影。
隔壁有人問：“七皇子，若三公主跟你爭，我們也跟她爭嗎？”
“……爭什麽爭！那個刁蠻公主誰敢惹？我如果多說她一句，她都能轉頭向父皇告狀，到時候父皇又得訓斥我了。”
“那我們就不管少凜了？”
“管！當然要管！我兄弟我不管誰管？”
鳳禾雙手托腮，聞言眨了下眼睛，搖頭感嘆：“好感人的兄弟情。”
七皇子擲地有聲的喊完，話鋒一轉，“不過少凜一定不忍心見我這個好兄弟被父皇訓斥，所以我便如他所願，今日就不出面爭畫了，什麽叫兄弟？這才叫兄弟！我為他著想，他為我著想！哪怕他沒來，我們也心意相通。”
他說著說著都快把自己感動哭了。
鳳禾面無表情的鼓了鼓掌，“我差一點點就被感動了。”
淩見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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