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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塢(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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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塢(十九)

翎音說, 其實回頭看,最好的永遠都在身後守著她。

桑黛與她的小狐貍錯過了一百年,在她遺忘他的那一百年裏,只有宿玄記得他們的過往, 只有宿玄默默守著她。

頂峰之時他們是彼此最強的對手, 落魄之時也只有宿玄對她伸出了手。

桑黛抱著他的脖頸親吻, 可他好像還沒反應過來,唇齒間的血氣有些濃重, 他們都剛渡完劫,雷劫留下的傷尚未完全好透。

桑黛微微離開了些, 眼睫輕擡與宿玄對視。

小狐貍安靜看著她,心聲也很安靜。

桑黛又親了親他的唇, 順帶咬了一小口。

宿玄好像反應過來了, 忽然站起身, 連帶著桑黛也跟著站了起來。

她有些楞:“怎麽了?”

宿玄忽然轉過身, 小狐貍肩膀微顫。

桑黛猜到了什麽, 突然笑了出來, 悄咪咪繞到他身前探頭看他。

“誰家小郎君哭了啊,要不要我哄哄他?”

小狐貍低著頭,但身量很高,桑黛彎下腰身故意探頭去看, 剛好與他微紅的眼眸對視。

桑黛順勢撲進他的懷裏, 抱著他勁瘦的腰身,側臉貼在他的心口處。

劇烈且有規律的心跳, 每一下跳動的都是他的生命力。

宿玄好好活著呢, 他沒有難過後悔夜夜落淚,沒有瘋魔不成樣子的一百年, 沒有見到她的白骨之時瘋狂絕望的模樣,更沒有在她死去的第一百年隨她赴了黃泉。

陰陽兩隔的一百年,她死得一了百了,什麽都不知道,他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桑黛抱緊他,小聲道:“宿玄,一直在我身邊吧,我也會一直在你身邊。”

宿玄梗著脖子低頭看懷裏的人,她的發髻上還簪著他給的九繯簪,身上的藍衫是他找人定做的,她的生活裏到處都是他的痕跡。

他小心回抱她,觸碰到最為真實的桑黛。

不是夢。

是真的。

小狐貍過去連做夢都不敢想能娶到她。

宿玄的下頜抵在她的頭頂上,悶聲道:“是你自己答應的,不是我逼你的。”

桑黛失笑:“對,我答應你了,我做你的妖後,我非常願意。”

“……我這輩子只會娶一個夫人,我若是娶了便絕不可能和離,我會與她結雙生婚契,我死她死,她死我也死。”

“好,我們結雙生婚契。”

“……她不能喜歡別人,她只能喜歡我,這輩子是我的,下輩子也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好,生生世世都是你的。”

其實天級靈根覺醒者是沒有來世的。

可是他們僅有的漫長一輩子,都會許給對方。

“黛黛。”

“我在。”

“你不能後悔。”

“我絕不後悔。”

宿玄的眼淚落了下來,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夢一般。

他捧起桑黛的臉,彎下腰身與她平視。

從彎彎的柳眉,越過漂亮的鳳眸,到小巧的鼻尖,飽滿的紅唇,這張臉從十三歲一直喜歡到一百三十三歲,他喜歡到骨子裏,為她生願意,為她死也毫不猶豫。

“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後悔的,我會一直聽你的話,你生氣的話可以打我罵我,想要什麽都可以告訴我,但不能離開我。”

“好,宿玄,我絕不離開你。”

“騙人是小狗。”

“騙人是小狗。”

宿玄終於笑了起來,順著她的額頭往下親,在親到眼睛之時桑黛閉上眼,乖巧任由他親著。

在鼻尖上輕啄,又覆上紅唇。

她啟開唇齒讓他進去。

彼此的血氣混著清香和草木香,絲絲縷縷纏繞在鼻息間。

宿玄彎下腰身,桑黛微微墊腳攬著他的脖頸。

小狐貍攬著她的腰身,用胳膊撐著她的身體,讓她可以借著他的力道。

他們的身量差距太大,站著接吻的時候多少有些為難。

小狐貍的親吻由淺入深,劍修現在已經學會了回吻,主動配合他的親吻,青澀的回應讓他的心軟成漿糊,在她的唇齒間掃蕩。

附近無人,只有他們兩人站在業火中親吻。

業火並未傷害桑黛,反而親昵地貼著她的衣擺。

雙唇分開之時,牽連出的銀線讓彼此都笑了。

宿玄捧住她的臉舔去她唇上的水漬,指腹擦去下頜上的瑩亮,對上劍修烏黑的眼睛之時,又忍不住親了她的眼睛。

“回去就成婚,好不好?”

“這麽急嗎?”

“發情期快來了。”

桑黛的臉一紅,下意識別開目光。

宿玄又親了親她的側臉:“今年和我一起過吧,我們一起造小狐貍崽崽好不好?”

桑黛嘟囔道:“……這麽早嗎?”

“當然不是那個意思,我也不想這麽早當爹。”宿玄笑著說,“一種含蓄的說法,日後我說造小狐貍崽崽,就代表……”

桑黛紅透的臉落入宿玄的眼中,他的笑意越來越濃。

小狐貍咬住她的耳垂,輕輕吮吸了口:

“我想和黛黛做了。”

桑黛的耳根果然爆紅,支支吾吾道:“宿玄……這些事情回妖界再說吧……”

小狐貍抱著劍修廝磨:“先找到應衡仙君,馬上去找他。”

桑黛回抱住他的腰身,貼在他的肩膀處笑盈盈回應:“宿玄,告訴你一件事情。”

小狐貍柔聲回:“嗯,寶貝說。”

桑黛道:“我見到我師父了。”

宿玄的身子一僵。

桑黛親了親他的耳垂,道:“你可以見我的長輩了。”

宿玄忽然直起身。

桑黛笑著問:“怎麽了?我真的找到師父了。”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很輕,好像也覺得這是場夢一般。

宿玄轉過身,反手取出了乾坤袋中的銅鏡。

鏡中的人銀發僅有一根木簪束起,身上的黑袍破爛,面上還帶了被雷電劈後的煙灰,毫無一絲過去的矜貴之意。

他悶聲道:“……我先回客棧收拾一下。”

桑黛從背後抱住他,側臉貼在他的脊背上。

劍修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宿玄,我師父看不見。”

小狐貍的動作一頓。

桑黛又道:“我師父……五感盡失,他看不見你。”

他也看不見她。

應衡不知道桑黛長大後的模樣。

桑黛的眼淚順著鼻梁淌落:“他受了很多苦……五感盡失,靈根被抽,但仍舊要來找我……他忘記了很多事情,他的記憶混亂。”

宿玄轉過身,將桑黛面對面擁入懷中。

“黛黛,我會為應衡仙君尋全天下最好的醫修,柳離雪的醫術也四界揚名,你放心,都會好的。”

桑黛眼底浮現笑意,回道:“我知道的,和我一起去見師父嗎?”

“……應衡仙君知道我嗎?”

“知道,他很喜歡你。”

“……真的?”

“真的。”

趕回玲瓏塢的一路上,桑黛告訴了應衡她和宿玄的事情。

包括她叛了仙界,去到妖界,有了喜歡的人,喜歡的人是妖王這件事。

應衡神情柔和,道:“黛黛,你們都是好孩子,師父也為你高興。”

妖王大人第一次被人稱作是“好孩子”,如今好孩子有些不適應,尷尬蹭了蹭她的頸窩。

“好孩子”聲音沈悶:“嗯,我和你一起去見應衡仙君。”

要想娶到桑黛,應衡仙君是最大的關卡,但現在看來,似乎應衡根本沒有阻攔的意思。

宿玄起初還以為應衡那般忠誠於仙界的人,會因為他妖族的身份而阻攔,跟柳離雪還商量過對策。

可應衡好像並不在乎他妖族的身份。

應衡從始至終在乎的都是桑黛的看法。

桑黛喜歡,那人對桑黛好,那麽是人鬼妖魔都無所謂。

宿玄笑了出來,親了親自家寶貝劍修的脖子。

“師父真好。”

都改口叫師父了。

桑黛笑個不停:“你這改口還挺快,是你師父嗎你就叫了。”

“師父真好,我以後一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好好好,你當著他的面說。”

“現在去找師父嗎?”

“嗯,我們一起去。”

***

柳離雪一路躲著那些藤蔓來到了城主府。

那株桂花樹的位置他知曉,桑黛曾經和他提過。

當遠遠看到的時候,孔雀便是再淡定也不由得佇立在虛空。

宿玄和那黑衣人起初在城主府打架,因為城主府附近有不少住戶,於是宿玄壓著那黑衣人退至偏僻地方。

但是整個玲瓏塢應當都被藤蔓襲擊了,可只有城主府一片寂靜,柳離雪懸立在高空將整個城主府收入眼底,方才一直追擊他的藤蔓跟到附近便不跟了。

這便更加詭異了。

聯想到桑黛無緣無故讓他去拔掉那株桂花樹的話,柳離雪目光一凜,心下有了些猜測。

他飛身朝那株桂花樹所在的院子瞬移而去。

古樹參天,那株桂花樹已經活了三百年,樹幹粗壯,枝葉繁茂,因為如今已經深秋,落花飄了滿園。

折扇頂端十幾根利刃盡數探出,柳離雪反手一轉,原先只有一把扇子大小的折扇頓時變大,鋒利的刀光朝那株桂花樹斬去。

原先平整的地面皸裂,狹小的裂縫迅速蔓延開來,無數根藤蔓從裂縫中竄出,蔓身扭曲帶了尖刺,張牙舞爪朝柳離雪湧來。

孔雀面色一冷,正要想辦法躲開之時,一人握住了他的肩膀將他甩向身後。

白衣劍修烏發淩亂,寬袍禦風,單手握劍橫插進地面。

那柄劍通體銀色,劍意肅殺,便是柳離雪這等不習劍的也能察覺出來那是柄名劍。

長劍橫插進地面,凜然的劍意化為有型的尖刃,聚集成卷雲模樣,帶著肅殺之意盡數斬斷那些藤蔓。

柳離雪目瞪口呆,他根本沒察覺到這劍修身上的靈力波動,他就好像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

但僅憑那柄劍的劍意,他便能將劍意實化成利刃斬斷了那些吃人的藤蔓。

柳離雪楞神之際,身後的地面忽然塌陷,凹陷的地面中伸出數十根藤蔓,扭曲身形朝他的後心襲來。

應衡需等春影傳音後才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回身去救,識海中便察覺到了熟悉的波動。

是他的徒弟。

她來得很快。

宿玄從房頂跳下來,一把抓住柳離雪的肩膀將他扔到房頂之上。

狐貍與他並肩而站,雙手環胸冷眼看了下他,眸底的嫌棄不言而喻。

“廢物,讓你拔個樹都辦不成。”

柳離雪眼角一抽。

藍衣劍修自天落下,劍光自四面八方斬去,將竄出的藤蔓全部斬斷。

她的身影快出虛影。

“師父,我來應付這些藤蔓,你去砍樹!”

應衡頷首:“好。”

他拔出春影劍,身後被人打來一道溫暖的靈力。

那靈力極為純凈,應衡知曉是自家徒弟渡來的靈力。

有了靈力,他便更加自在了些。

應衡瞬移而去,藤蔓朝他湧來,又被桑黛盡數斬斷,數千根藤蔓竟無一根可以觸碰到應衡。

不過轉眼間,應衡來到桂花樹前。

他的眉眼冷淡。

“春影。”

春影劍從手中飛出,應衡雙手結印。

“覆殺印,落!”

劍身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虛化出來的巨大劍影,將整個城主府囊括在內。

威壓駭人,靈印自天落下,落在高大的桂花樹上。

那株桂花樹被一寸寸壓碎,從底部爬上裂紋,飛快蔓延到整個樹幹之上。

藤蔓仿佛察覺到什麽,越發的瘋狂,整個小院被上萬藤蔓淹沒。

他們不見桑黛和應衡的身影,但可以聽到樹幹破碎的聲音,以及劍光的肅殺之聲,感受到駭人心神的威壓。

屋頂上的柳離雪要跪了,雙膝發軟,宿玄一邊嫌棄一邊給他打了個結界。

柳離雪哆哆嗦嗦:“這……這人誰啊……”

明明連靈力都沒有,靠著桑黛給的那一點靈力就能結出這麽強大的殺印。

宿玄下頜微揚,淡聲道:“應衡仙君。”

柳離雪:“!”

他指著滿院藤蔓:“應衡仙君不是被抽了靈根嗎?!”

他滿臉震驚:“這麽兇悍你告訴我他現在是個沒有靈根的普通人?!”

宿玄彎唇輕笑:“能將黛黛教得這般好,仙君能是普通人嗎?”

柳離雪瞠目結舌。

而此刻,萬千藤蔓被從中破出的劍光斬斷。

兩人從院中飛出。

桑黛道:“宿玄,帶著柳公子上來!”

話音剛落,柳離雪已經被宿玄揪著胳膊拽上了虛空。

桑黛單手拔劍,一劍劈斬而下,冷冽的劍光排山倒海般朝小院蓋下。

房屋倒塌,藤蔓被劍光絞殺,斷藤橫飛。

宿玄順手丟了把業火,將整個小院的斷藤燒了個幹凈。

與此同時,玲瓏塢巷道之中的藤蔓好似忽然失了生機,暗綠的藤蔓迅速枯萎,吃人的葉子萎蔫,利刺也不再駭人。

沈辭玉正橫劍劈殺藤蔓,身後的結界內是整個玲瓏塢的平民。

不過眨眼之間,他們面前吃人的藤蔓掉落在地,蔓身幹枯。

修士們茫然無措。

“這是……死了?”

“怎麽會忽然死了?方才不是還能分生嗎?”

“這……這太詭異了吧……”

沈辭玉收劍,擦去唇角的血,擡眸看向城主府的方向。

他知道為何桑黛要柳離雪去拔那株桂花樹了。

而城主府上空,業火仍在燃燒。

柳離雪麻木問:“所以說……藤蔓的本體就是這株桂花樹?”

可他瞧著那藤蔓上的花也不是桂花啊。

桑黛收起知雨劍,一手攙扶著應衡,垂眸冷睨小院中的滿地灰燼。

“不是,這株桂花樹本來就是個空樹,樹幹裏早就空了,那根藤蔓不過寄居在其中庇護自己罷了,桂花樹真正的靈識……就是烏寒疏抱著的那盆花。”

柳離雪:“?”

他根本聽不懂:“什麽東西,那盆花怎麽又成桂花了?”

桑黛將柳離雪的話傳音給應衡。

應衡知曉了這位晚輩的困惑,雖看不見,但還是溫聲解釋道:“我與寒疏確是舊友,但我們曾經只種下了這株桂花樹,在徴景十三年六人共同栽植,並未有那盆花的存在,這藤蔓可以分化,所以你們方才殺的都不是它的本體,而整個玲瓏塢只有城主府沒有藤蔓,所以那分生藤蔓的本體應當藏在這裏。”

柳離雪聰明,很快便能捋清楚:“所以你們沒有種那盆花,可你們的約定不是花開相逢嗎?”

“是。”應衡回道:“這株桂花樹有靈識,是阿萱親自培植的,我們的約定是——”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在第三百年的入秋之時,桂花樹開,我們赴約。”

可那株桂花樹早已死去,在這三百年的歲月當中。

它並未修煉成精,只是一株普通的桂花樹,因為經由微生萱栽培,所以比尋常的樹多了個靈識,但也不足以修煉成可以化形的精怪。

因此它的壽命不長,這些年烏寒疏守著這株樹,遲遲沒有等到他們赴約。

柳離雪道:“桂花樹死了,這株大樹就是個空殼子,可是那幕後之人出現,將桂花樹的靈識重新覆活,移栽到那盆花中,烏寒疏用自己的魂力供養那盆花,讓那盆花可以有再開之日?”

應衡點頭:“對。”

柳離雪:“然後那藤蔓便住在了這株樹的殼子裏,因為城主府坐落在玲瓏塢的主城中央,這根藤蔓紮根進去,蔓身紮進地裏,可以朝玲瓏塢的任何一個方向游走,最大限度把控整個玲瓏塢。”

“是的,這位公子說的都對。”

柳離雪沈默了。

業火在此刻徹底熄滅,只剩下滿地灰燼。

那株活了三百餘年的桂花樹被應衡的覆殺印生生碾碎倒塌,又被宿玄一把業火燒了個幹凈。

偌大的地坑之中,有什麽東西在發光。

宿玄率先下去,來到地坑邊上。

桑黛帶著應衡也跟了下去,柳離雪緊隨其後。

小狐貍跳進地坑,撿起了那發光的東西。

是一根藤蔓,並未被業火燒幹,但是很虛弱,身上散發著瑩瑩幽光,蔽體之所被毀掉,它被業火重傷失去了再次分化的能力。

柳離雪指著這根藤蔓:“就是它,之前我在城主府被襲擊之時,這根會開花的藤蔓就在那裏!”

整個玲瓏塢當中,那些藤蔓都是由這根主藤分化出來的,沒有意識只知道吞噬四苦,但這根藤蔓卻有主觀意識,並且可以操控那些藤蔓,而且它可以開花。

柳離雪拿起宿玄掌心中的藤蔓,它縮小了體型,如今只有一柄劍的大小。

蔓身之上有七朵花,已經全部開放。

它微微掙紮,被柳離雪捏緊。

“你敢咬老子,你知道我是誰嗎?我這就拿你回去入藥!”

藤蔓瑟瑟發抖。

宿玄一把拿了過來交給桑黛:“黛黛,你拿著,這根藤蔓上的花有些詭異,似乎是吃了四苦才開的,回去再看看。”

桑黛應下:“好。”

長芒捆著這根藤蔓,她將藤蔓收進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柳離雪:“……”

他痛心疾首:“好好好,現在你們還沒成婚,尊主你就一點都不在乎我了。”

宿玄壓根沒看他,目光落在遠處。

一人坐在屋頂之上,抱著一盆花看向他們的地方。

方才的混戰他全部看在眼裏,卻沒有上前阻攔,依舊淡定地坐在屋頂之上,任由他們毀了這株桂花樹,又拆了他的小院。

柳離雪也看到了烏寒疏,方才還話癆的孔雀噤聲。

桑黛傳音給應衡。

應衡沈默了一瞬,道:“黛黛,你在此處等著師父,師父去去就來。”

“好。”

應衡跳上春影劍,朝烏寒疏所在的屋頂飛去。

烏寒疏抱著那盆花,喝了整整三天的酒,如今渾身酒氣。

若應衡五感並未全失,第一時間看到的便會是烏寒疏脖頸和臉上爬滿的黑紋。

他的神智不清醒,周身死氣沈沈,仰頭看向應衡。

他看出來了應衡五感盡失,笑了聲後為他傳音:“應賢弟。”

應衡抿唇,回應道:“兄長。”

烏寒疏抱著懷裏的花,那盆花早已經開放。

可是不是桂花,只是一株普通的玉蘭花,只是這株玉蘭花裏存的是那株桂花樹的靈識。

他呢喃道:“都過去三百年了,樹也死了,你們都沒來……”

四人死,一人失蹤,一人獨守他們的約定。

應衡反問:“何必呢?若不守這盆花,你不至於到如今的地步。”

烏寒疏忽然笑了:“你忘了很多事情,其實我不養這盆花,我也活不了多久的。”

應衡的腦子確實很亂,不知道他為何這般說。

他記得很多事情,但又不記得很多事,忘記的事情好像都很重要,可他死活想不起來。

烏寒疏說話的力氣都小了許多,啞著嗓子道:“我這一輩子啊沒什麽天賦,年輕時候脾氣不好惹了許多人,沒什麽朋友,若不是救了上一任城主,這玲瓏塢城主也輪不到我來坐。”

“可這輩子交了五個天賦絕佳的摯友,你們不嫌棄我暴躁的脾氣,不厭惡我喜怒無常,教我修行、與我飲酒,在玲瓏塢的那一年,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應衡摸索著在他身旁坐下,他問:“他們四人死去,我被打上摧毀歸墟靈脈的罪名,兄長,你其實應該忘了的。”

烏寒疏沒什麽力氣,靠在房梁之上,目光眺望耀眼的日光。

“忘不了啊……”烏寒疏低聲說:“我知道……你們都沒錯……”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玲瓏塢死了這麽多人,但其實……我也沒有做錯……”

“賢弟,你都會明白的,你以後都會明白的……那是天命,你都會想起來的……”

應衡輕聲問:“為何會這般說?我確實忘了許多事情,兄長,可否告知我?”

可他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烏寒疏的回應。

應衡垂眸,聽不到聲音,感受不到清風和陽光,只有一片茫然。

春影的劍靈告訴他:“他死了。”

應衡沒有說話。

春影還說:“花也死了。”

應衡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盆花靠烏寒疏的魂力才得以開放,當他死後,花也跟著死了。

桑黛幾人飛身來到屋頂的時候,聽到細細的呢喃。

她彎腰湊近應衡,才聽清楚了他在說什麽。

“原來只剩我了啊……”

桑黛看向一旁的烏寒疏。

他的面上爬滿了黑紋,明明很可怖,但是唇角卻掛了笑意。

懷裏捧著的花雕零,花盆上寫下的字。

徴景十三年共栽。

桑黛不知曉他們六人在玲瓏塢發生了什麽,什麽樣的友情可以讓他守著這株桂花樹過了這麽多年,在這株樹死後,與魔鬼做交易用魂力養著一盆由四苦覆生來的花。

等到花開的時候,他的舊友會來赴約。

但來的卻只有應衡。

身後落了個佛修,桑黛回眸看去。

檀淮去禪宗搬了援兵幫忙救治傷者,如今才剛趕回來。

他垂眸看著早已死去的烏寒疏。

烏寒疏是自戕死的,四苦快要吞噬他的神智了,他不願淪為被四苦侵蝕的瘋子,於是在前幾天察覺要瘋掉之時便震斷了自己的心脈,以一副重傷的身體等了這麽多天,等到這株花開放。

佛修雙手合十,垂首道:“阿彌陀佛。”

桑黛忽然間惘然。

花開的時候,赴約的是應衡,還有她和檀淮這兩位故人之後。

是否算是他們六人再次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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