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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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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魔

第五十三章

紀明意這一刻又恨又怕, 她大著膽子接過了陸承手中的匕首,她的腦海裏湧入了榮安下午被人欺壓在身下的畫面,她點頭, 惡狠狠地道:“敢!”

聽到二人說話的王雷登時又劇烈掙紮起來,陸承為了牽制住他,用力用到臉色不禁發紅。

紀明意的雙手捏緊了匕首——這委實是一把被打磨得很好的匕首,今日已見過三個人的血, 鋥亮的邊沿呈現出紅黑色。

匕首雪亮的光照亮了紀明意的臉, 倏忽間, 與從前有關的許多畫面從她腦海中逐一而過——有陳玉婷在黑屋子裏被人抱在腿上的樣子,有她被人按在身下, 無處可逃的場景……

紀明意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猛然抓著匕首, 用力一刀插在了王雷的心口處!

一股新鮮到刺眼的血液瞬間湧了出來, 幾乎迷暈了紀明意的雙眼。她的香肩一直在起伏顫抖, 只能靠扶住墻壁使自身站穩。

王雷本就傷上加傷,如今又被捅到致命處,終於再無力掙脫,軟軟地倒向地面。

陸承松開鉗制住王雷的手, 覆又踢了腳王雷, 見其在地面上完全沒有動彈,他的呼吸方才逐漸平穩。

陸承在衣袍上擦幹凈血跡後,將手搭向紀明意的手背。少年的手骨節分明, 指腹火熱而粗糙, 極具男性陽剛的力量。

他從紀明意發顫的手上取回匕首, 與她雙手交握。少年溫柔而又有力地說:“阿意,別怕, 他已經被你殺了。”

紀明意閉緊了眼,一滴滴眼淚從她眼眶滑過,不同於方才騙王雷時的矯揉,這次是真的出於害怕或是恐懼。

她牢牢抓住少年的衣袖,忍不住渾身戰栗著,肉感的紅唇亦輕輕發著顫。這副模樣,與剛才敢於一刀捅穿土匪心窩的女孩兒簡直判若兩人。

陸承很明白第一次殺人是什麽心情,這樣的心情,他十歲就嘗過了。他是多麽不想讓他心愛的姑娘領略到這種感覺,然,阿意不僅是他喜歡的人,更是個有血有肉的女孩兒。

這個女孩兒外表柔弱,內心卻勇敢堅強,跟他從前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不一樣。擔心之餘,陸承也真心地希望阿意能夠攻克心中難關,不要讓這次的事情在她心中成斬不去的魔。

陸承珍重地用雙手捧起她的臉,他在那雙如小鹿般的眼裏,看到了害怕驚顫,也看到了某種瘋狂的情緒——那好像是終於報了大仇後的快意淋漓。

受到心疼和憐惜的驅使,少年再也忍不住,他忽然低首,顫抖而愛憐地親了親她的臉頰,而後他用勁將心愛的姑娘擁在了臂彎裏面。

陸承的雙臂如鐵,牢固又堅硬。

以為是紀明意流落在馬匪手中的這兩天可能遭遇過什麽,他沒有多問,只是眼睛微微泛起了紅。他道:“沒事了阿意。這些敢肖想你的狗東西都死了,是你親手殺的。”

“我在這裏,你記得麽?我說過會保護你,說過至死不相負。”陸承的腰背直挺,肌肉遒勁。他溫柔地摩挲了下紀明意的手腕,將滿腔業火下的殺意往裏咽了咽。

陸承啞聲道:“我陸九郎說過的話,從不食言。”

少年今日明明已經殺過兩個人,穿的還是馬匪的粗布衣裳,身上居然出奇地一點兒都不難聞,只是散發著經日積月累後,醇棉沁心的沈香。這股香狂野而獨特,辛辣又隱忍,甚至透出絲絲清新的純粹,使人欲罷不能。

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又被他如此用力抱著,紀明意的眼圈一下就紅了。

她嗅了嗅少年身上沈穩的氣息,心緒緩慢恢覆平靜,她自己楷去了眼角的所有濕意,軟聲說:“謝謝你來救我,九郎。”

她在他懷裏,還將話說得這麽客氣,陸承不由抿了抿唇。

“我從來都不知道,”紀明意繼續說,她笑著,卷翹的睫毛半垂,“原來我在一個人心裏會這樣重要。”重要到好像能令人不顧一切。

想到他今晚突然孤身出現在木屋裏的場景,想到他方才毫不猶豫地將匕首遞給她,想到他說“那些肖想你的狗東西都死了”,紀明意的眼眶不由又濕了,仿佛一直以來飄零無依的心從此有了著落,她咬著唇,拼命忍住沒哭。

陸承怔怔地看著紀明意,心臟都似乎跳快了一瞬,他道:“阿意。”

“阿意,我是真的好喜歡你。”少年仿佛在對她說,也仿佛是在喃喃自語。

不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可紀明意卻再次為這樣直白而又純粹的感情失神。

她頭回在無比清醒的情況下,沒有斥責陸承,只是用力地將少年的衣角攥在了手心裏,她一時沒有吭聲。

如此近身環抱下,陸承身體裏的那股業火平息了,可某股難言的渴望卻愈發加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身體上的某處反應讓他忽然間好想埋頭親她,好想好想。

想要用力地、將她狠狠地抱在懷裏親、想知道那嬌嫩的粉唇采摘起來是什麽樣的滋味兒。

陸承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得一個激靈,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抱著她。

不然,他和那些妄圖冒犯她的馬匪又有什麽不一樣?

陸承克制著與她拉開一點兒距離,他半邊身子都僵硬了,耳朵尖紅得像是要滴血,卻依舊冷靜地說:“阿意,你不要待在這件屋子裏,這裏之後會很不安全。”

“我還是送你去和那個小子待在一起。”

待會兒雙方交起手,馬匪們第一個就會來找自己老大,反倒對她們幾個人質無暇顧及。

紀明意點頭,表現出對少年全然信賴的模樣:“九郎,我聽你的安排。”

陸承明朗地笑了:“好,阿意,我們走。”

臨走之前,陸承怕發生意外,即便探過王雷的鼻息,還是不放心地又在他心口補上一刀,然後一腳將他踢到了暗黑的角落中。

陸承一把牽起紀明意的手。

兩個人影手牽著手,在淺淺的月色映照下,義無反顧地墜進了濃濃夜幕中。

陸承護送紀明意回了那間被關押的小屋,換回了自己的衣裳後,他立即折返到山寨門口。此時正值子時,正好到了人瞌睡連連、最為疲軟的時辰。兩個守寨門的土匪們一個閉眼靠在墻上,一個哈欠連著天,陸承解決他們沒費什麽難度。

三兩下除掉人,陸承打開了山寨的大門,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點亮。曹道梁見是兩人先前約好的信號,迅速帶了人撲上來。

曹道梁說:“九哥,是我!你這邊一切順利嗎,可見到陸夫人不曾?”

陸承嗯一聲,他道:“王雷已死。馮新我知道在哪間屋子,我親自去解決。”

“這個山寨裏共有二十間屋舍,全部呈‘一’字型擺設,”陸承將方才探得的結果與曹道梁分享,他說,“我們可分三組,十人在頭,十人在尾,十人居中。再從每十人裏,另外分人進屋子發出奇襲。”

“這些馬匪眼下尚在眠中,毫無警惕心,”陸承道,“即便有人從屋子裏逃竄出,守在外頭的人也可隨時撲殺。即便撲殺沒成功,他們在倉促下首尾不能相連,一樣難成氣候。”

陸承將自己心中的計謀講出來,曹道梁思索了下,點頭說:“咱們人數上不占優,就按照九哥說的辦。”

陸承拍拍他的肩:“我先去殺馮新。”

曹道梁把方才自己暫時保管的小銀槍還給他:“好!”

於是陸承與曹道梁分開帶了人馬去行動,曹道梁額外點了一名小兵出來,由其帶著剩餘的人守在了二十間屋舍的尾巴上。

山寨裏一時間彌漫著腥風血雨,叫喊聲廝殺聲回旋不覺。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一身血腥氣的陸承與同樣殺紅了眼的曹道梁匯合。

陸承手執銀槍在背後,他問:“有沒有人受傷?”

曹道梁抹了把臉上無意間沾到的血,笑說:“我清點了下,一共輕傷五個,重傷兩個,沒有其餘傷亡了!”

這份戰績相當不錯。不管這些馬匪裏摻了多少烏合之眾,他們的人馬只有馬匪的幾分之一是事實。

就算是三十個人打一百多頭豬也要費些功夫呢,這多虧了九哥的籌謀!曹道梁想。

陸承聽到沒有人因此喪命時,沈沈地呼出了一口氣,他繼而問:“有漏網之魚逃走嗎?”

曹道梁冷聲說:“所有的匪首們都被誅了,逃了十來個不成大器的。”

另一位領頭的也說“我這兒也跑了幾個小嘍啰”。

陸承點點頭。他本來的打算是趕盡殺絕,只因紀明意被劫一事兒,若是通過這些馬匪口中傳出去,會造成不可逆轉的後果。

但他於方才的廝殺中隨便抓了個人問,發現除了那些個匪首外,其餘的小嘍啰們只遠遠見過紀明意一面,只知道她是個美人兒,甚至連她的樣子都形容不出來,更並不曉得她叫什麽,具體來自哪家。

這使得他安心下來。

陸承說:“此地不宜久留,我去接人,然後咱們馬上離開這裏。”

曹道梁:“好!”

外頭殺喊聲震天的時候,小屋子裏的紀明意卻是和柳昀面對面在發著呆。此時,夢魘了一天的榮安終於消停,她雖然還在發熱,但是不會再嚇得打擺子或者叫喊。

柳昀弄了條冷帕子給她敷在頭上,榮安額上的溫度也降了些以後,總算安穩睡了過去。

為了不再把她吵醒,屋子裏沒有人說話。

過得一時,可能是好奇,柳昀盯了眼紀明意,憋不住問:“那個土匪頭子,你真的把他殺了?”

想到方才從王雷心口處流下來的鮮紅的血,紀明意眼裏好像也被紅意渲染,她說:“是。”

“你不怕麽?”柳昀說。

“怕。”紀明意一手托腮,眼中冷光閃過,“怕也得殺了他。不然我會怕一輩子。”

柳昀的小眉毛皺緊,過了久久,她單手捏著自己的衣角,低聲道:“夫人,你好勇敢。”

“我從前以為,只要把自己打扮成男孩兒,就可以不被別人欺負,足以掩飾心裏的害怕,”柳昀盯著地上渺小的螞蟻,抿唇一笑道,“今日卻知道,原來真正勇敢的人,根本不需要掩飾害怕。”

紀明意從她話裏聽出了端倪,低頭看著她問:“昀哥兒?”

“不——”紀明意仔細地打量她,試探地叫,“昀姐兒?”

柳昀摸了摸自己背後那一頭一直被束起來的柔軟青絲,回應著點了頭。

紀明意此前從未將柳昀當作女孩子看。

不僅僅是因為柳昀長得還小,看起來雌雄難辨,更因為她在這個時代裏,還沒見過這麽野性生長的女孩子。這時候的女兒家,普遍是榮安或者馨兒這樣,甚至連馨兒這種受了侮辱以後敢為自己做回主的女子都很少。

紀明意懷疑地問:“你真的是個姐兒?”

柳昀不答,只是將紀明意的手放在了自己束胸的地方摸上一摸,紀明意嚇了一跳,忙縮回來,她被這孩子的直白給羞紅了臉。

紀明意薄斥說:“胡鬧,以後不許這樣!”

柳昀嘿嘿一笑:“我和夫人都是女的,有什麽要緊。旁人我才不給摸呢。”

紀明意道:“那也不行。”

陸承正好在這時候推門進來。

他們已經在山寨裏頭找到了被馬匪藏起來的紀家的馬車,他見紀明意正在和他心裏如野狗般的柳昀一起嘻嘻哈哈,臉上不由沈了沈。

他的語氣凝成一線,故意說:“阿意,外頭都安頓好了,跟我走吧。”

紀明意點頭,懇切道:“榮安還沒醒。九郎,你能幫我背上她麽?”

陸承頓了頓,覆又看了榮安眼,他微微頷首。

榮安好像完全睡死了過去,陸承將她駝到馬車上,而後把紀明意拉進來,在柳昀也想上來時,陸承出言相譏道:“馬車裏坐著兩位女眷,你湊進來像什麽話?正好缺個車夫,你留在車轅上趕車。”

紀明意制止說:“九郎——”

誰想柳昀冷笑一下,她大言不慚地說:“沒關系,夫人。陸公子吃我的醋,我曉得。”

“畢竟你剛才才摸了我呢。”柳昀故意說。

紀明意覺得自己險些昏過去,她直接點名道姓地斥道:“柳昀,你也給我閉嘴。”

“你倆誰再多說一句,我馬上跳下馬車!”不得已,紀明意只好拿自己發出威脅。

陸承陰晴不定地乜了眼柳昀,顧及此地不是適合發生內亂的地方,也顧及這幾天裏,她一直陪在紀明意身邊,尚算忠心。

陸承把馬鞭甩給她,冷冷地吩咐:“好好趕車。”

柳昀哼了聲,撅著嘴接過馬鞭,揮起鞭子來。

陸承重新回到自己的駿馬上,他和曹道梁並肩而騎。

曹道梁說:“九哥,這群馬匪在山西的地界上,我尋思著,還是得跟當地的父母官說一聲。咱們越權剿了此地的匪,又沒得到劉大人的批準,我也不曉得……這到底算不算個罪過。”

曹道梁一腔意氣地陪著陸承沖出來,到了此時此地,方覺出後怕——擔心回去以後不僅僅是挨一頓板子那麽簡單。

陸承說:“山西知府李青是我爹的同門師兄,你要是準備去拜見李知府,我和你一道,多少能求點面子情。”

曹道梁說:“好!那咱們馬上找間客棧,先在此休整一天。明日,九哥陪我拜見李大人,順帶也讓陸夫人幾個好生緩緩。”

陸承同意了。

到了客棧裏頭,紀明意放心不下榮安一個人獨自睡覺,怕夜裏出什麽差錯,她遂對陸承說:“給我們開一間即可。”

陸承的目光停留在柳昀身上,他問:“一間?”

紀明意不曉得柳昀願不願意給人家曉得自己的女兒身,只道:“昀哥兒還要照顧榮安。”

“不行。”陸承想也不想地拒絕了,“他再小也是個男孩兒,哪有和女眷一間房的道理。”

“你若是心疼他,我讓他跟我一間。”陸承說。

柳昀馬上駁斥道:“我才不要!”

“我就和夫人住一起。”柳昀用兩只小手攀上紀明意的胳膊。

陸承見到兩人肌膚的交握處,幾乎頃刻惱了,嗓音像淬了毒般的陰狠冷凝:“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豈有你選擇的餘地?”

“九郎。”紀明意微微斥道,“話不要說得這麽難聽。”

她看眼兩人,情不自禁嘆了口氣,壓低聲說:“九郎,她一個小姑娘,你就大方一些,別和她計較。”

“小姑娘?”陸承登時楞住了。

難得能見到他這麽癡傻的反應,紀明意笑起來,見柳昀沒有阻止的意思,她遂繼續道:“是呀。”

陸承不可置信地望著滿臉桀驁的柳昀,他擰緊眉。

柳昀立即兇巴巴地道:“不許這樣看我,不記得我說過什麽是不是?當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陸承抿著唇,從小到大接受到的世家教養使他沒有再與柳昀這個小女孩兒針鋒相對。他從容移開目光,冷冷說:“榮安病了,這幾日,你正好可以填補上,服侍阿意。”

“明天我陪阿梁出去一趟,順道給家裏寄信,好讓魏伯安心。阿意在此好好休息,後日一早,我們再出發。”陸承說。

紀明意明白陸承這次為了救她,應該是承受了許多壓力。

她心中感念又覆雜,雖然早知少年的這份感情純粹而真摯,但是當一顆心真正被完整地攤開在她面前時,還是令她動容。

她的語氣不無溫柔:“好,你一定當心。”

陸承對她笑了笑。

他將紀明意叫到一邊,低聲與她說:“我見到馮新以後,又盤問了他一遍,馮新的話與王雷所說無二。看來這土匪頭子臨死前不曾騙我們,蹊蹺的確出在山西這邊。”

紀明意想了想,疑惑道:“我從出生起,就沒到過山西,山西怎會有人跟我結仇?”

陸承問:“那個說要跟你合作開清風堂的商賈呢?你仔細調查過他沒有?”

“我問過我娘,我娘說他是正經商人。”紀明意道,“娘不會騙我。”

陸承沈吟。

紀明意說:“罷了,等回到西安,我再向娘打聽。眼下先去歇息吧。”

說著,她看向陸承:“尤其是你九郎,我聽曹公子說你不眠不休地趕了幾夜的路沒有合眼。聽話,現在趕緊去歇著,餘下的事回家再議。”

陸承擰著眉,他低頭看著自己染血的手指,沒有立即答話。

等紀明意進了房以後,陸承卻沒有回自己的房間,他找客棧老板要了兩張大桌板,然後將桌板拼在一起,就這麽湊合著在紀明意房間門口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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