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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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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接待

空曠的抽煙室裏, 江錦昆坐在沙發上,徑自吸了口雪茄,嗓子低沈渾厚。

“我今天有個會, 幫朋友把關條款。”江錦昆道, “下班肯定很晚了。”

估計是常年做資本交涉的緣故,他言行舉止有板有眼, 尋常的家人閑聊往往悠閑,在他這裏則略微正經。

不過仔細辨別的話, 江錦昆這時和談判桌上並不一樣。

剛才江錦昆面對松晟一眾人, 口若懸河劍拔弩張, 此時他打著電話, 卻不經意地放慢語速。

“這樣啊,大概多久能好你有數嗎?我這幾天吃膩了外賣,想找一家牛肉火鍋。”青年懶洋洋應聲。

無論是參會的律所還是投行, 座上有不少年輕人對江錦昆發怵, 而青年一點也不畏怯,自顧自計劃起江錦昆的下班行程。

想否認他倆關系都找不到借口, 這真的是親生骨肉,才會這麽講話。

江錦昆預估會議要到八點左右,開長會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晚上九十點鐘吃上飯也不奇怪。

然而, 江知羽說:“不行, 你們肯定在打太極講廢話, 你把自己該做的做了,七點半肯定能走。”

“扔下一群人幹瞪眼?他們問我為什麽走, 我說火鍋去晚了沒位置?”江錦昆說。

兩人前幾天各自揣著忸怩,怎麽講話都嫌奇怪, 不過血緣似有一種魔力,這期間他們沒有刻意調整,也能逐漸恢覆自然的相處狀態。

父親問得沒水平,江知羽隨即瞎指揮:“你就講你肚子疼,絕對沒人會攔著。”

“我盡早結束吧。”江錦昆說,“之前我和他們打過幾次交道,你爸在這兒沒那麽高的含金量。”

江知羽問:“唔?”

江錦昆沒有與兒子多說,作為長輩在職場上難得吃了閉門羹,不是什麽值得分享的事情。

何況蒲音和松晟是互利互惠的商業夥伴,不像自己有立場沖突,想必合作起來是另一種體驗。

再者說,要是江知羽因此對戚述抱有不必要的敵意,影響了事業發展怎麽辦?

江錦昆用心良苦地敷衍:“沒什麽,正常切磋而已。”

嘴上寬容大度,心裏沒少冷哼,他的記憶力很好,順著想起自己之前被拒之門外。

公司的條條框框不是金科鐵律,如果重視來客,哪怕戚述非常忙碌,總能抽出五分鐘下樓握個手。

但戚述沒有露臉,派了秘書代為推脫。

他的用意很明顯,表示兩邊橋歸橋路歸路,該有的流程和手段都別少,不稀罕做一些表面功夫。

江錦昆能明白,給人吃閉門羹是切磋的常見手段,只是自己從業那麽多年,鮮少有人不肯給足面子。

接這筆單子之前,他就聽說戚述棱角分明,但不清楚處事風格具體如何,其實那次拜訪並非臨時想拉攏,而是特意來試探。

果然,脾氣很臭,江錦昆彼時沒能見到戚述本人,依舊順利地完成了評估。

正好他也不是虛與委蛇的性格,這下他們都不用裝,為了雇主竭力爭取即可。

“他們那邊對接你的人是誰啊?”江知羽忍不住多打聽了一句。

並購業務規模大,架構也覆雜,有不少高級別的領導。

除了神出鬼沒的一把手,自己這段時間都碰到過,個個雷厲風行,決斷力很強,難為戚述居然能駕馭住。

話說,和他爸硬碰硬的不會是戚述吧?江知羽發揮想象力,不禁倒吸冷氣。

“怎麽,你和松晟混熟了,都認識?能讓他們當我是貴賓?”江錦昆認為他好奇心太強。

江知羽覺得他在捧殺自己,立即說:“沒什麽人脈,不打擾你幹活了。”

江錦昆還沒掐滅雪茄:“你也別躺著了。”

托他疑似耳背、手機外放的福,戚述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江知羽的語氣很散漫,微微地拖著尾調,以自己對他的了解,這會兒的確該窩在沙發上。

戚述默默認可,敬重的江錦昆先生沒有胡亂栽贓。

思及此,他又聽到江知羽磨蹭地說:“好的,我先去店裏排號。”

“多歇會兒,外面太熱了。”江錦昆說,“這個鬼天氣。”

江知羽沒聽話:“誰讓你只有我一個兒子,就我能效犬馬之勞了。”

沒繼續啰嗦,江錦昆呼出煙圈,電話掛斷之後,突然有一些警覺。

緊接著,他下意識地看向門外。

那裏沒有人?

“楊牧川在哪裏?”戚述端著水杯,找到秘書。

秘書正在訂餐廳和發消息,得知戚述不參與之後,聯系著別的高管打點應酬。

楊牧川不涉及這場會議,她說:“楊總在樓上歇著,等這裏結束了,他會出面和律所的交際,明天再給江總擺個送別宴。”

解釋完,她註意到戚述竟拿著空杯子,敢情是去茶水間灌了個西北風?

“今晚江總不會和我們吃飯了,其他的律師你們好好招待。”戚述放下陶瓷杯,“我上樓和楊牧川說一聲。”

“送別宴我來負責,到時候問問江總的意思。”他補充著,推翻了之前的態度。

秘書懷疑他出門一趟被人換魂,剛還給對面擺冷臉,現在為什麽這麽殷勤?難道江錦昆拿住了什麽致命把柄?

“您來安排這些事?其實交給我就可以,您不用那麽辛苦。”她感覺自己被上司搶活了,還是一些苦力活。

戚述道:“鈞易說不準以後還會和我們碰見,到時候可能就是友商了,搞好關系比較穩妥,這幾天我規劃下。”

秘書:“……”

看你在這兒橫著走了好幾年,沒見你怕過誰啊?更別說對面的主場在歐洲,請問有什麽值得忌憚呢!

她恍惚著,瞧見戚述轉身去找楊牧川。

在休息室被人吵醒的時候,楊牧川睡眼惺忪:“你們那麽快就開完會了?”

“我們中場熄火,後半場快開始了。”戚述在屋內徘徊。

楊牧川道:“趕緊的窮追猛打炮火亂轟啊,實在不行把他們熬到肚子餓,一著急說不準就願意簽字畫押了。”

“我擬定了決策方案,你已經看過,賣方也同意。”戚述接話。

“嗯,打法挺好。”楊牧川點了點頭,有種不祥預感,總覺得戚述好像在交代後事。

有求於人,戚述學會了鋪墊:“談到這一步,沒什麽餘地,放只貓在桌上對結果的影響都不大。”

楊牧川道:“哥,所以呢?”

“請問下半場能不能你去?”戚述自知荒謬,說得挺禮貌。

楊牧川不可思議:“都膠著那麽久了,現在是隨便走走流程的事情,懟他們幾句有難度?換句話說,你一直在和他們作對,現在充什麽和平大使?”

一場通話顛倒了世界,戚述理直氣壯:“利益相關,我需要回避。”

楊牧川愈發詫異:“你隱婚了?你和你老婆蓋了紅章進了洞房,才知道自己的老丈人是隔壁訟棍?”

他前陣子隱約有聽說,江錦昆這次願意趕赴國內,實際是為了找個臺階見見兒子,且這位兒子似乎在蒲音做總監。

那時他摸查了下,感覺江知羽符合條件。

但這不過是自己的揣測,楊牧川不了解真實情況,所以沒有將這種傳言抖落出去。

現在,戚述來了句“需要回避”,他就覺得很滑稽。

“別的我不確定,至少江錦昆的小孩性別為男,你覺得這位家長年過五十,能接受兩個男的結婚?你在跟我扯什麽利益相關啊?”

被楊牧川接連質問,戚述道:“今天你幫忙推進工作,我替你去和那家量化機構打高爾夫。”

做量化的大多是理工科出身,楊牧川最近需要和某個風口機構搭上線,聊起業務覺得頭很痛,而戚述的第二學位是數學,能和他們順暢溝通。

“行,我馬上去。”他果斷選擇了律師,至少說的是人話。

戚述領先大家一個版本,知道今晚江家組織親子活動,趕著在七點半會面,於是,他還讓楊牧川不要刻意拖時間。

很快,會議重新開始,江錦昆待到衣服的煙味散去,大步踱回到座位上。

然後他發現松晟有些古怪,怎麽對面的首席不見了?

如果說這家投行是一顆仙人掌,那麽戚述就是最硬的那根刺,每一步棋每一句話都很強勢。

眼看著快要收盤,刺頭卻玩起了失蹤,江錦昆判斷這裏絕對有詐。

換上的楊牧川在專業領域很熟練,用著戚述制定的決策,接下來節奏穩定,一直沒有刮妖風。

這讓江錦昆更覺得詭異,而且他認為戚述作風比較獨,必要的人際過場會妥帖處理,額外的圈內往來能推就推,自己不管怎麽分析都該歸類為後者。

現在反了天了,他不過是外出抽了一支雪茄,轉頭戚述的秘書來找自己噓寒問暖。

這人一舉一動代表著戚述的意願,江錦昆為此渾身起雞皮疙瘩。

交談之際,秘書伶俐道:“您來京市一直在忙公事,還沒顧得上逛逛,我們對這裏好吃的好玩的門兒清,您有空就可以和您到處走一圈。”

“你們平時都忙,好不容易有個周末,顧自己的就行。”江錦昆客套地說,“現在我也完成任務了,過不久就會回法國。”

江錦昆在外向來與女士註意距離,兩邊隔了半米遠,他堅持地推拒了他們莫名的熱情。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送別宴也不用擺,犯不著這麽隆重。”

聞言,秘書沒辦法再強求,禮貌地將人送到門口。

得知江錦昆不和大家一起吃晚飯,松晟派了司機方便他出行,司機恭恭敬敬問了目的地,穩當地送人去一家火鍋店。

事出反常必有妖,見到這種架勢,江錦昆真的擔心自己被謀殺,上車前特意記了車牌號。

全數字的京A車牌一堆8,大概是某個高管的專車被騰過來使用。

江錦昆惡意地想,要是自己發生了三長兩短,幕後兇手絕對是那個人。

腦補了一路,他全程連個噴嚏都沒打,繼而見到兒子,便將中途抽風的松晟拋到腦後。

江知羽愛吃肉,點了半桌的葷菜,還讓江錦昆嘗了嘗驢打滾。

“你是不是很多年沒吃過了這個?”江知羽道。

他爸畢業於京市的政法大學,畢業之後回到家鄉,工作買房結婚生子,沒有再特意來過。

江錦昆試著吃了這款糕點:“讀書的時候除了實習,不怎麽去校外,一直沒吃過。”

他是苦出身,沒見過父親一面,母親辛苦做保姆供他讀書,以往的生活清貧勤儉。

驢打滾太甜了,他嘗過一口就作罷:“這是旅游必打卡的東西麽?”

“算是吧。”江知羽道,“當地旅游的最高禮遇,應該要陪同觀看升旗儀式,再並肩爬長城,攜手去故宮跟頤和園,最後輪番瀏覽各大博物館。”

語罷,他發覺江錦昆看了過來,立即舉手投降表示自己的體力扛不住。

江錦昆道:“我對景點的興趣也不大。”

江知羽說:“你樂意去的話,我掏錢請一個導游,等你從長城回來了,我可以跟你去博物館。”

“多走點路有這麽累?”江錦昆說。

“我對那裏有心理陰影,前兩年接的單子都是給老外做景點講解,大熱天的我一個月要去十來趟。”江知羽討饒。

之所以說是最高禮遇,是因為這個路線太吃力了,像江知羽去過好多趟,自身而言就沒那麽想折騰。

更不用說戚述這種本地人,小學的春游地點估計就是長城或者頤和園,天曉得一共去過多少次。

“話說你是直接買這兒的國際航班?”江知羽吃著肥牛,轉移話題。

江錦昆沈默半晌,被詢問之後才出聲:“不急著回去,我要請幾天假,看一下你奶奶。”

江知羽說:“喔,好的。”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江錦昆收到一條短信消息。

內容話術差不多,依舊要盡地主之誼,這回卻不是秘書在關懷了,落款名字大大方方寫著戚述。

被首席送溫暖,這場面未免太大,江錦昆難以置信,倍感頭皮發麻。

不過,他又想起這段時間的針鋒相對,被添了那麽多的堵,這個機會能讓自己“禮尚往來”……

江錦昆擡起頭,問江知羽:“最高禮遇的路線能不能再說一遍?”

江知羽:?

隨後,在江知羽茫然的眼神裏,江錦昆打字發送過去。

“沒事,沒讓你去競走。”江錦昆和兒子說。

他不過是想折騰松晟的一頓,也不知道對面會安排誰來接待,橫豎他們想裝腔作勢,自己也跟著玩玩。

另外一邊,江知羽確認明天不用暴走一萬步,不禁松了口氣,在桌底下問戚述今晚住哪裏。

戚述:[明天我要加班,起得有點早,不打擾你睡懶覺。]

江知羽沒有多說,就是暗暗琢磨哪裏不對。

金融從業者大多都是夜貓子,不會把日程排得太早,包括戚述也是同樣。

不過,自己問的話,是否有點像查崗?

那就管得有點越界了,江知羽克制住好奇心,撇了撇嘴沒有再深究。

第二天淩晨四點,天蒙蒙亮,江知羽抱著枕頭昏昏沈沈,在不遠處的酒店,江錦昆穿著一身運動服,從大堂裏走出來。

昨晚接送他的賓利停在門口,江錦昆沒多想,拉開門彎腰坐進去。

然後他忽地敵意濃重,整個人戒備起來。

前面握著方向盤的不是專職司機,也沒有公關和商務部的人員言笑晏晏,氣氛一下子從外出游玩變成了商戰前線。

車內就兩個人,戚述轉過頭來。

他像個不值錢的導游:“江先生,我們先吃早飯還是直接去看升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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