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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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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今日風和日麗。

林幼蟬的心情亦像湛藍天空裏的那輪紅日一般, 相當燦爛。

來京城後,她從來沒有像眼下這般輕松過的。

把自己殺了趙五招惹上衛國公的事告訴阿爹,阿爹讓自己沒在怕的, 叫自己好好做喜歡的事情就得了。

這樣的阿爹, 她真的好喜歡啊!

她終於不是自己一個人,可以靠爹啦!

這幾日出門,無論做什麽, 都覺得輕飄飄的。

再不用犯愁那衛國公派人來對付自己卻要絞盡腦汁的事,夜裏頭睡覺都格外香。

而當下,她是帶著劉大郎君去阿爹給他的莊子,驗收一下別院,順便看看那百畝良田, 規劃規劃如何栽種藥材, 繼續發揚光大她的小神醫生涯。

嗯,聽阿爹的話, 做個好閨女!

林幼蟬騎著赤影, 在和風下悠悠閑閑地慢騎,旁邊的馬車上, 是滿臉興奮的劉大劉二兄弟。

劉大郎君聽聞蟬大夫得了江大人給的一個莊子,莊子上還有百畝良田, 當即便喜了。

之前他佃了萍兒村農戶的地來種藥草, 礙於他一介尋常百姓, 手頭上的錢銀不豐,只能夠佃租幾畝而已。

栽種的亦是有限的幾種性價比高的藥材, 算是小打小鬧, 就怕老天有個不測風雲,氣候不好, 一季的付出就水大漂了。

最近托阿爹的福,跟蟬大夫一起開了那家小神醫藥鋪,靠著合作的分成,手頭上眼看著寬松起來,劉大郎君就忍不住心思動了。

那藥鋪營生是蟬家跟劉家共同的營生,能得三分利是好,可這藥材種植經營得好,卻是獨屬於他劉大郎君的另一份創收,他若也將起擴大種植,培育一些當下藥鋪熬制的藥膏需要用上的藥材,那一來可以給藥鋪直接供給,二來也能賣多一份錢銀,對劉家來說,何嘗不是另一層保障。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多拿一份錢銀出來佃多幾畝田地的時候,就聽蟬大夫說,她得了一個江大人送的莊子,莊子裏頭有百多畝良田,問他要不要試試拿來栽種藥材。

劉大郎君當即大喜。

百來畝,如此多良田,不用他花錢銀去尋農戶租地了,還就在城外,多方便的。

當即劉大郎君就應了。

所以今日就跟著蟬大夫到莊子裏看看來了。

待親眼見著已經栽種上農物,萌發出綠苗的屬於江府的那些良田,林幼蟬跟劉大郎君都忍不住搓了搓手。

這都是莊頭帶著莊子裏雇用的佃農在早春栽種下的稻米麥子等等農作物,均是屬於江家的出息啊!

哦,不對,如今這莊子阿爹送自己的,以後就是屬於她林幼蟬所有的出息了。

老莊頭早聽聞主家將這莊子送給了府上的大娘子,今兒大娘子登門視察,亦提前聽到了消息,與莊子裏的一幹奴婢恭恭敬敬地將林幼蟬與劉大郎君迎進了別院裏頭。

莊子裏的別院亦是雅致,前頭池塘荷葉連連,通庭曲徑兩旁都栽種著的桃樹梨樹,花已經開敗,綠葉之間結著累累的果兒,看那大小,不多時候,就能有早桃吃了。

主家住的廂房在別院後方,從廂房出去,便是後院,後院出去,便是倚靠著的綿延山脈,亦方便主家上山林狩獵。

林幼蟬與劉大郎君游覽了一遍這莊子,表示非常滿意,而後才坐下來聽老莊頭說起莊子的情況。

大盛朝施行均田制,一般農戶在成丁後,可分得一頃即一百畝田地,其中二十畝為永業田,八十畝為口分田。

永業田雖然與口分田一般同屬國家,但卻是農戶可以一代代傳給子孫後代的田地,只要農戶這一脈姓氏不絕嗣,就可以永遠傳承下去。

而永業田只用於農戶種植各種作物,其中包括果樹或伺養家禽等等,亦可以拿來出租佃與他人耕種,只有特定條件下,如家境貧困只得二十畝永業田者,在困頓染疾而無錢銀收入時,稟明官府後可以出售。

而出售後的永業田則歸屬朝堂重新進行分配。

至於口分田,則是農戶沒有繼承權,死後朝廷會收歸回去的田地,並且口分田亦不能拿來擅自種植其他作物,只能用於種植諸如粟米小麥苞谷等糧食作物,更不能用於買賣。

劉大郎君先前租用的農戶的田地,就是屬於農戶家的永業田。

當然,這是尋常農戶之間的田地分配,像大戶世家,有經濟能力購買多於一傾之外的田地,拿來種植的作物,並不限於朝廷規定的種類,但若栽種的為政府固定的主糧作物,則與農戶同征稅糧收歸國庫,若是拿來栽種其他農物,則屬於商用田,改征商稅。

如此一來,不僅有利於將農戶手上的田地掌控在朝廷手中,那農戶之外,世家大族手上的田地,亦通過每年的征取稅收時,由官府親到每一戶切實審核田地畝數,有效減緩田地過於集中在世家大族手中的弊端。

亦即是說,林幼蟬與劉大郎君若在莊子上大規模栽種藥材,那便得繳納商用田地稅銀。

而如今,莊子上的百畝良田,除去已經栽種了稻米小麥的六十畝田地,餘下二十畝栽種各類蔬果豆子,能為林幼蟬挪用來栽種藥材的,只剩下將將翻耕的二十畝地。

“二十畝,也已經足夠了。”劉大郎君連連點頭,看向林幼蟬,“蟬大夫,我們可以先拿這二十畝種來試試?”

要知道,先前他也就是租了六畝地來種京城這一邊常見的藥材罷了,像天麻,遠志,杜仲等等,對這些藥材的生長習性摸透摸明白了,才慢慢擴大種植的。

而眼下就算是有地了,種其他藥材,也不能一氣就全栽種上,得開辟幾畝試驗田,選種幾種氣候適合的藥草,種個一兩年有經驗了,才能大規模推廣種植。

“既然是在莊子裏頭,蟬大夫,我打算多種點枸杞樹,屆時打果了,也不怕人偷,還有白芷跟黃芪,當歸,得選兩三樣……”對於未來的規劃,劉大郎君滔滔不絕。

林幼蟬不熟悉藥材種植,這方面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給劉大郎君的,不過聽他提到栽種的其他藥材都是初次嘗試,還得花時間摸索各類藥材的栽種註意事項,於是將劉大郎君打算要種的藥材名字都默默記了下來。

她黑匣子裏頭的古醫藥數據裏,就有針對各種具名遠古藥材的栽培方法跟步驟,等她回去抽時間找出來,再抄下來給劉大郎君便得了,省得走彎路。

隨後跟著陳莊頭去看那餘下的二十畝田地時,劉大郎君更是興奮得滔滔不絕,規劃著這幾畝種什麽,那幾畝種什麽,林幼蟬忽然想起金瘡藥的主材三七的事,打斷了劉大郎君的話,問:“劉大哥,那你有沒有想過也種些三七呢?”

劉大郎君怔住了。

他還真沒想過,畢竟三七如今盛產的地兒,一是嶺南,二是南詔,在其他地域很少有栽種成功的案例。

他跟阿爹也議論過,怕是這三七喜好高溫多雨的環境,別的地方便是有,也難成氣候。

劉大郎君將這話跟林幼蟬一說,林幼蟬卻持有不同看法,“雖然是產地不同,產量減少,也不是說就種不出來,試著種一些,能成活多少也好,也能幫助我們更加熟悉這味藥材的效用不是?”

因為她在查找黑匣子的三七數據庫裏看到,其實就大盛朝京城這附近,幾千年後,亦有古人成功栽培出了三七,固然量少是缺點,但小規模種植,亦能在自己手上囤上一些藥資,也未嘗不可。

於是劉大郎君也想了想,覺得林幼蟬說得不無道理。

他跟阿爹既然揣摩過三七的藥性,自然也想過自己栽種的,只是條件不允許,付出大,成果小,如今既然條件許可,也可以試上一試。

“蟬娘既然這般說,那我便去問問那平時送三七藥材進京的藥商,看看能不能賣一些三七種子或者生塊莖給我。”

這藥材種子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更不用說日後栽種下去後的打理,育苗,施肥,除蟲等等,都得要人力物力。

幸好之前劉大郎君租用田地來栽種的佃農都對已經種過的藥材種植谙熟了,所以他們決定雇用之前的這些佃農來料理這二十畝藥材用地,至於緊缺的人手,多加一份工錢,請莊子裏頭的其他佃農幫忙便可以了。

這些佃農一來已經在莊子上雇來做農活了,用起來方便,二來經過陳莊頭的管理考驗,人品亦算是靠得住,所以臨時請外面不熟悉的人來做這活計,不如就直接請熟悉的人來做。

林幼蟬跟劉大郎君商議好後,便與陳莊頭交代,日後這莊子上二十畝田就歸劉大郎君使用了,日後劉大郎君帶人來莊子上,還請陳莊頭代為安置。

自家大娘子的吩咐,陳莊頭自然是爽快應下了。

一行人正往回走呢,便見到田埂邊上,有幾匹馬緩緩慢行而來,走到他們出來的那幾塊田邊,便停下來了,其中一位勁裝郎君喊:“喲,這不是表妹麽?”

一聽這聲音,林幼蟬就知道是誰了:“是左四郎啊!”

等走到他們跟前,發現蘇嶠也在:“表哥也在啊,你們是效外踏青來了?”

蘇嶠笑著跳下馬:“對啊,打算到莊子來放松放松的,沒想到表妹你也來效外了!”而後看看她身後的劉大郎君,“是來收購藥材的?”

他記得表妹的藥鋪裏頭,就是這位劉大郎君負責采購的。

“阿爹送了我一個莊子,我打算拿些田地出來,跟劉大哥試著種些藥材。”林幼蟬大大方方道,臉上笑容才露出來呢,就瞧見這群少年郎裏露出了一張不甚高興的臉。

嘖,那位大堂哥居然也在呢!

“莊子?你說的可是那桃園莊?”江衡鐵青著臉問。

“對啊!就是桃園莊。”

陳莊頭已經告訴她了,莊子裏頭有許多桃樹,所以當初便取了個名字叫桃園莊。

“那分明是江家的東西。”江衡恨恨道。

這桃園莊並不算大,但勝在地理位置優勢,效外有這等規模莊子的人家,非富則貴,而這莊子的出息是直接歸攏與江府的,江衡還以為,這桃園莊的主子,是他才是,沒想到三叔竟暗中將這莊子給了這蟬娘。

“是江家的東西,可不就是阿爹的東西麽?”林幼蟬絲毫不在意江衡的反應,“我是阿爹的閨女,阿爹不給我,給誰啊?”

江衡的臉色更為難看了。

蘇嶠與左京躍互相打了個眼色。

江二爺,也就是江衡的父親,當初不願意讓林幼蟬認回江首輔,他們倆是知道內幕的,後來確定江衡並不知情,故而也沒跟江衡說什麽,此時看兩人反應不對,哈哈打圓場:“哎,江大哥,那江首輔給他親閨女一個兩個莊子做嫁妝,很正常。”

“可不是,到底表妹是三舅舅唯一的閨女,又多年失散,如今寵愛一些,很正常。”蘇嶠也道,“表哥你回家跟二舅或者三舅提一提,也要個莊子過來便是了。”

“沒錯啊,二伯也只有大堂哥一個兒子,二伯也很寵愛大堂哥的,我得了阿爹區區一個莊子,算得了什麽?”林幼蟬笑瞇瞇道。

江衡緩和過來,馬上收斂神色:“我沒想到三叔將桃園莊送蟬娘了,只是方才我邀請你們到莊子上休憩,如今莊子換了主家……”江衡沖林幼蟬勉強笑道:“蟬娘,你可允不允我用莊子招待蘇嶠左四等人?”

“可以啊,都請進,都請進。”林幼蟬客氣道,而後轉身吩咐陳莊頭:“陳伯,你快去跟莊子上的管事說一聲,招待大郎君還有表哥,左四……”

“表哥,什麽左四,也是表哥,叫左表哥。”左京躍在一旁笑嘻嘻的插嘴道。

蘇嶠瞪了左京躍一眼,抿抿嘴。

吩咐完陳莊頭,那劉大郎君說要到莊子其他農田轉轉去,林幼蟬才回頭看左京躍:“且不說你我之間到底有沒有親緣關系,單輪年紀,你比我蘇三表哥小吧?”

“今年不才十六。”左京躍傲氣道,“你呢?”

林幼蟬一撇嘴:“十五。”

“哈,就是比我小,叫聲表哥來聽聽?”

“你家姊妹那麽多,叫你阿哥你還聽不膩啊?”都排行到七娘了,左尚書家大業大,怕後頭還有排序小的娘子,左四自己也說過府上兄弟多,那姻親一定也多,所以平時叫他表哥的肯定也多。

“可我沒有一個小神醫這麽厲害的表妹啊!”

一聽這句誇,林幼蟬登時就神氣起來,沒錯,她小神醫可厲害了。

一行人說說笑笑進了桃園莊,除了江衡,每個人心情都不錯。

等進去,那陳莊頭叫管事著奴婢奉上茶後,林幼蟬才知曉蘇嶠跟左四等人今日其實原本是想尋個地兒作畫吟詩的,平時都是跟著江衡到桃園莊來的,所以才意外見到她的。

原來這些進莊子裏頭她不認識的其他郎君,竟然是書畫社的。

“既然這桃園莊是表妹的了,下次我們便不會這般冒昧尋上門來了。”到底莊子主人是小娘子,一群郎君擅自跑進來,不合適。

今次有江衡在,才不算唐突。

“沒事,這過去沒多久就是我家的莊子了,下次去我家的莊子好了。”左京躍回頭拍拍其他郎君的肩膀,友好道。

蘇嶠瞥了林幼蟬一眼,沒吭聲。

他們蘇家卻是在京效沒莊子的,想去他家的莊子,得跑去雍州。

“也不用這般見外,蟬娘是我妹妹,我們書畫社屆時要用莊子,我提前跟蟬娘說一聲便是了,蟬娘總不致於不允。”江衡已經平覆了先前的失態,笑著跟林幼蟬道,“是吧,蟬娘?”

這是赤裸裸的要挾了?

林幼蟬不動聲色,笑瞇瞇地看著江衡:“那當然了,大堂哥與我說了,我自會有分數的。”而後朝蘇嶠等人道,“諸位不用客氣,便當往日跟我大堂哥來這桃園莊這般隨意便好,有什麽需要,找莊子上的管事,亦或是我便好了。”

那蘇嶠跟左京躍默默對視一眼,但還是跟著其他郎君們應了聲好,而後便著隨同來的小廝帶上筆墨紙硯,出山野外頭尋趣味兒去了。

江衡落在了後頭,充作招呼的主家郎君善後,回頭看林幼蟬還坐在原位笑瞇瞇的看著他,也笑:“蟬娘,你不會怪我擅自主張吧?”

“不怪,這莊子前兒是有大堂哥在用,不知曉莊子易主了,當然不知者無罪。”林幼蟬看人都走了,說話也便隨意了,“但日後這莊子主家是我了,大堂哥也知曉了,就可別越俎代庖了。”

江衡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臉色一沈:“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知道啊,在告訴大堂哥你,日後桃園莊,由我做主了。”林幼蟬也正色道。

“我是你大堂哥。一個小小的莊子,我還做不主了?”

“你便是我大堂哥,也做不了我自個兒莊子的主兒。”林幼蟬冷笑一聲,“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大堂哥,還記得,去歲,那永興侯府的唐世子,被自家二叔所害的時候,你說過什麽嗎?”

“我說過什麽?”

“大堂哥說,若非唐二爺不妄想自己不該得到的東西,就不會鋃鐺入獄。”

看江衡臉色再度一沈,又補充:“大堂哥還告誡我,這世上,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你怎麽求,也求不到。這些話,我可是都有好好記著的,如今這莊子阿爹送我的,自然就是我的了,旁人自然不容置喙,大堂哥,你說是不是?”

*

“什麽這世上,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你怎麽求,也求不到?”

合壽坊的江二爺的宅子裏,踏青回來的江衡學著林幼蟬的話一字一句道,而後發狠地掀翻了案桌上的茶盞:“那江府的東西,無論錢銀莊子,原本應該全都屬於我,是我的,什麽時候變成是她的了?怎麽要我江衡去求了?”

江衡憤然,回頭看著臉色同樣難看的江二爺:“爹,你就看著她一個私生女蠶食掉屬於我們的東西嗎?現在三叔明面上不過送了一個桃園莊給她,背地裏,還指不定偷偷分了多少產業出去。”

“衡兒,你給我冷靜。”江仲玨原本心情便煩躁,如今聽兒子這麽一質問,更不耐的,狠狠拍了一下案桌,讓江衡噤聲。

被江叔珩驅逐出江府已經一月有餘,他退守自己的宅子,清點產業,才發現,與江叔珩手裏那麽多商鋪宅地比起來,原來他江仲玨的資產,竟然是這般少的。

不過三兩個商鋪,合壽坊一個宅子,以及雍州一個小農莊。

而月初拿到手的出息,也就僅僅一百多兩而已,先前他的人掌控著江叔珩的那些物產,光是商鋪盈利,一個月到手便是三千兩。

相比之下,他如今卻僅僅只有一百多兩。

這一百多兩還得維持他宅子裏諸多奴婢的花銷,再除去這一部分,他能花的,還剩多少?怕是還沒有江府每月公賬上劃給他的五十兩月銀那般多,更不用說平時應酬迎來送往時,還能從賬房多拿幾百銀兩。

如今單靠自己微薄的這點兒出息過活兒,指不定還得往裏頭倒貼自己的老本。

錦衣玉食慣的江仲玨,意識到自己的困境後,住在合壽坊的這個月以來,他是吃不好睡不好。

一開始發現自己手頭拮據了,原本還想趁著以前掌控江叔珩的商鋪的權勢,去裏頭取用銀兩,沒曾想他的人陸陸續續都被剔除出來了,如今便是想插手,那些直接聽命於江叔珩的管事們絲毫不給他這個二主家一個臉面,簡直可惱也!

如今再聽說,江叔珩在將江家的產業一點點送給那蟬大夫,亦是恨得咬牙。

若當真如衡兒說的那江府的家底,全被分薄出去,屆時他們二房就是接管了江府,那還能剩下多少?

原本以為不過是個娘子,便是認回去江家,也不過是多養兩年,補貼些嫁妝也就行了,但像她這般才回江家不過一個多月而已,就送了個連他江仲玨也沒有的莊子,誰知曉兩三年後,會被這蟬大夫搜刮走多少東西!

果然,是江叔珩的子嗣,無論娘子還是郎君,對二房來說,都是威脅!

可惡!

他江仲玨必須得盡快回府重掌大權才行。

當初李應怎麽就沒有殺了她!

偏生他又不能去報官,讓那什麽黃大人知曉那林小大夫,就是小神醫。

否則,以殘害李應的罪名,就能毀掉這個蟬大夫了。

但同時因為自己是李應的主子,這般一報官,也等於將自己牽涉進去,自然不能選這法子。

江仲玨咬牙,還有什麽辦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她的?

再派刺客?

不行,如今小神醫名聲在外,不僅有江叔珩這個爹,背後還有燕王府,他再找刺客暗殺,絕對會將事情鬧大,一鬧大便不可收拾,他也沒有十足地把握,出事後可以將自己完全擇出去。

那,還能怎麽辦?

這頭江仲玨打算想辦法除掉林幼蟬的時候,那頭江叔珩與崔九,亦在籌謀如何除掉衛國公。

衛國公趙銘,是當今皇後的大哥,亦是唯一的一位兄長。

在當今聖上還是四殿下時,江叔珩做四殿下伴讀的時候,便與趙銘相熟,對於趙銘此人,若沒有最近才知曉的內幕隱情,江叔珩對此人的印象是:仗著是衛國公世子囂張跋扈的京中紈絝,不學無術。

當時因為亦算是四殿下親近之人,那趙銘看在四殿下的情面上,以及對江叔珩自身顯露出來的才學,略有幾分欽佩。

到後來江家出事,江叔珩得四殿下伸出援手相救,最後眼看伸冤無門,而不得不選擇扶持四殿下登基這條路後,借助於趙家的勢力,與他亦算是同一路人,便是心中對此人頗有微詞,亦忍下了。

而在現帝登基後,衛國公府一躍成為皇後娘家,身為世子的趙銘沒過兩年,亦正式繼爵,成為了衛國公。

原本的紈絝,越發目中無人。

若說聖上信任他這個江大人,是看在從龍之功上,那趙銘便是聖上天然的聯盟:從四殿下時,還在潛邸,趙家將趙家女嫁與四殿下那一日起,趙家便已然旁無責貸地成為了四殿下最大的依仗。

若趙銘當真就是以這般極端的手段陷害得江府闔族覆滅,逼迫他江叔珩毫無選擇地去扶持四殿下的話,那自己的從龍之功,是笑話,而趙銘,在四殿下的姻親這層基礎關系之上,才算是實實在在的從龍有功。

無恥,惡毒,卻又無可辯駁。

因為趙銘已經將那位最大利益者推上了至高之上,他們這些臣屬之人,亦不得不從。

擯去對江家做的這等惡心事不說,趙家亦的的確確是當今聖上坐上帝位的最大功臣,加上姻親這更深一層的關系,衛國公府的地位,固不可撼。

難怪衛國公這些年在京城中橫行無阻,便是朝堂上禦史們再如何彈劾,他亦然我行我素,怕是依仗著他替皇帝付出的這一切,以為便是稟告上皇帝面前,亦不置一喙。

所以,像這般與聖上關系親密無間的衛國公,他們如何才能拿下他?

搜羅罪證上告?

不可能。

如今禦史們便多有指斥趙銘者,便是禦史大夫程大人,亦多次上折,可聖上對趙銘的刑罰,不痛不癢,無傷大雅,可見聖上是有多信任他。

刺殺嗎?

亦行不通。

據說聖上登基後,龍顏大悅時,曾經聽從皇後建議,給了這個他寵信的國舅一百鐵衛的護衛。

那是宮中武藝高強的一批近侍,能得到這般賞賜,可以說,是簡在帝心最直接的證明,而雇用一般的刺客,首先就必須考慮對付這一百鐵衛。

衛國公每每出門,那在京城裏當真是橫著走的,連他江首輔都沒有這等派頭——因他這江首輔的大奸臣之稱,外人不知,但他自己清楚,徒有兇名,卻無過硬的武力。

再考慮到,他既能將自家最疼愛的趙五郎塞到巡城司裏當差,怕巡城司裏亦有他不少的人手。

更遑論,合壽坊,已然成為了衛國公勢力範圍的話,坊內衛國公養了多少人手能聽其差遣,還很難說。

要怎麽對付這等除聖上之外,權勢滔天的衛國公呢?

“既然他的一切,都是依仗聖上而來的,首先,要破壞聖上與趙家的聯盟,讓聖上覺得,趙銘此子,不可信,甚至需要忌憚。”

“離間計。”

“問題是,從何處下手?”

“我父親。”崔奕之一口道破。

江叔珩擡頭瞥了崔奕之一眼,頗為讚賞,“聰明。”與蟬娘一般,馬上就想到了破局的關鍵之處。

崔景明。

當年東宮太子的詹事,亦是趙銘替聖上籌謀的第一步,一個完全受制於人的棋子。

崔濤報官了,江老翰林死了,江家滅族了,他江叔珩不得不站到了魏王那一邊,魏王成為了新帝,崔氏闔府被驅趕出了京城。

百年世家崔氏的十一郎君。

若是說,在新帝登基,崔氏被逐之前,這崔十一郎還可能被當做人質,那在六年前,崔氏被他江叔珩打壓,不得踏進京城半步之後,這崔十一郎便半點價值都沒有了。

換做是他江叔珩來辦這事,從崔濤報官之後那時起,就應該手腳利落地幹掉崔景明不留後患。

為何趙銘還要留著崔景明?茍延殘喘地都要將他囚禁在牢裏,讓他活著?

“因為,崔景明是整個事件最關鍵的人,證人。”

是證實趙銘為了聖上登基,不顧一切掀起京中紛爭,最終讓聖上得益的證人。

“然聖上並沒有否認趙銘的功勞,不僅極度信任趙家,還讓衛國公府得了無上的榮譽,趙銘亦憑借這一層功勞,得了潑天的權勢,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不是不滿足,或許是,防著,聖上?”

“也可能不是聖上,或許是皇後?”

衛國公府當初絕對是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才在京城中興風作浪,想讓新帝登基的。

若新帝還是四殿下,那四殿下便永遠是魏王,他們衛國公只能是魏王妃的娘家,但如果四殿下是新帝,那魏王妃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趙家亦成為了皇親國戚,身份的尊貴不言而喻。

但趙家尊貴的身份,卻是來自於皇帝,或者是皇後。

“當初趙銘選擇利用崔家做筏子,對江家下手這事,聖上未必知曉,但皇後肯定知曉。”

身為趙家女,要靠娘家的幫扶與夫君一起登上帝後之位,便是一開始不知,趙家亦為了挾恩獲得好處,也定會告訴她這個趙氏女。

就不知道,當初是趙氏女為了做皇後,與趙家私下達成了協議,亦或是當初,趙氏女將趙家的籌謀曾經告知與當時的魏王殿下,而魏王殿下覬覦那張龍椅,亦允了。

“所以趙銘留著崔景明,是為了以防萬一,怕皇後,亦或是聖上,有朝一日不認趙家之恩,用以挾持他們的證人。”

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未免有一日被虎所噬,將能牽制虎的套索——崔景明,當年東宮太子的詹事,牢牢握在手上。

但這也正可以證明,趙銘,並不信任皇後,亦或是皇帝。

因為他暗中可是藏著可以威脅皇後/聖上的崔景明。

“所以想讓皇後,亦或是皇帝,對趙銘產生猜忌之心,讓皇後/皇帝,知道趙銘手上有崔詹事便是了。”

“不管皇帝是不是知曉趙銘所做的一切,只要讓崔詹事還活著,且還是被趙銘庇護下,好好活著這事,巧妙地暴露出來,讓聖上知曉,看他日後的反應,就能確定了。”

一石鳥二之計。

既能暴露趙銘的不忠,讓兩者聯盟開始決裂,亦能試探出聖上當年,是否知曉趙銘誣陷江家的事。

已經做過許多遍心理建設的江叔珩,想想自己曾經作為伴讀有過一段君臣之誼的魏王,竟然那般忍心看著趙銘陷害江家,就為了讓自己深陷深淵而不得不抓住他伸來的援手,從而死心塌地為他謀劃奪位為帝,心裏頭還是忍不住怨恨滔天。

江叔珩按捺下惡心,不去想這事,“但是,若要讓眾人知曉崔詹事的存在,那勢必得暴露你父親還活著的事實,並且那之後,若趙銘,或皇帝要對付你父親,那兇險你能承擔嗎?你父親,又待如何?”

崔奕之亦陷入了沈默。

好不容易救出來的父親,還要為了除掉趙銘,再一次把他置於險地嗎?

“不待如何。”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屋外傳了進來。

崔奕之一怔,而後趕快走了出去,便見到自己的護衛,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父親,正在門外廊下。

這些天他們還住在朱蘆街小神醫家裏頭,對外聲稱是小神醫最近雇來的護衛。

至於崔景明,則跟劉無疾一般,但凡有外人在時,不露面,而無外人在時,則隨意。

之前林幼蟬的宅子人口簡單,看著既安全又薄弱。

如今多了崔九帶來的這些護衛,倒是被他們防護得如銅墻鐵壁一般,宅子裏又都是自己人,那劉無疾跟崔景明便活得更隨意了。

林幼蟬也不在意,反正她藏匿劉無疾便已經跟衛國公杠上了,藏一個是藏,藏兩個還是藏一群,亦是藏,而且在這裏倒是還能提供阿爹與崔奕之密謀的清靜之地。

“父親!”

“奕兒!”

崔景明應了兒子一句,睜著一雙渾濁看不清的眼睛,茫然地轉動了幾下:“江翰林?”

江叔珩從書房裏慢慢跺到門口,看了崔景明許久,才道:“崔詹事!”

聽到江叔珩的聲音,崔景明辯明了他的位置,朝那個方向望了望,扯動了一下嘴角,“想當年,詹事府知曉江翰林要來,都極為歡喜,以為憑江翰林之才,定能讓東宮如虎添翼,可惜……”

可惜,天意弄人,本該成為東宮太子最大的助力,卻在惡意擺布下,成為了摧毀東宮太子最大的阻力,太子廢了,沒了,江翰林還違背東宮所有人的祈願,扶持了另一個人順利登上了帝位。

可惜啊!

江叔珩聽著飽含十多年滄桑的這句可惜,默然垂眸。

“但江翰林,亦能在那等困境,將魏王推上帝位,可見當初,我們東宮,並沒有看錯人!”崔景明概嘆。

“崔詹事你放心,我江叔珩既能將人推上帝位,亦能將人拉下龍椅,那趙銘,便是第一步。”江叔珩渾身散發著凜然的寒意,擲地有聲。

“好,我亦如十年前那般,相信江翰林。”崔景明點頭,“我崔景明本便是顆棋子,江翰林的棋局,若有用到我這枚棋子的時候,盡管差遣我上棋局,我崔景明,死而無憾。”

“父親!”崔九忍不住眼睛一紅,伸手扶住了父親的肩膀。

“奕兒啊,父親早該在十一年前,就死了,我被趙銘那老賊生生折磨了十一年,已經沒有任何奢求了。”崔景明睜著發白的眼球,沙啞地邊說,邊伸手去抓住崔九的手。

“崔氏一族還因我之故,死的死,敗的敗,滅族之仇,怎能不報?只要能殺了趙銘,我這條老命,便是賠上,又如何?”

“此生我唯一所求,便是要那趙銘老賊替我崔氏償命,除此之外,再別無他念。”

崔奕之掩目,許久,終是點點頭,收拾情緒後,讓護衛送父親回廂房歇下,又與江叔珩回到書房。

“舍了我父親,讓皇帝對趙銘猜忌,讓君臣分裂,接下來呢?”

“盡可能多的收集趙銘的罪行,找一個讓聖上也無法容忍的底線,打破它,讓聖上親自動手絞殺趙銘。”

“便是,從何處下手呢?”以及,如何才能得知,聖人的哪一道底線,是無法打破的?

“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一步步來。”

想當初他為了一雪江府冤案,可是足足用了五六年的時間。

“我只是無法容忍讓趙銘那等敗類,在這世上多活一日。”若是可以,他亦想要如趙銘對待他父親那般,囚禁趙銘十年,二十年,受千刀萬剮之刑。

“我亦不能忍受,所以自然會讓事情,推進得更快一些,等到屆時趙銘走上絕路,你待如何,任你處置。”江叔珩承諾。

當日林幼蟬從永春堂回來,聽聞了阿爹與崔奕之的計劃——江叔珩雖不喜她摻和此事,但林幼蟬堅持,總算獲得了知情權。

江叔珩已知曉蟬娘有過逃過衛國公眼線的經驗,雖不願她涉進太深,但一般問起,還是會略說一二。

畢竟,放任知情人對他們的覆仇大計一知半解,而後彼此出於不明溝通造成誤會,才是最危險的。

而此時,林幼蟬聽阿爹跟崔奕之想找趙銘的破綻,提出了一個建議:“阿爹,您還記得鄧家滅門案麽?”

“鄧家滅門案?”江叔珩馬上想起來了,“趙五涉險身亡的那起案件?”

“沒錯,趙五跟丁八,才是殺害鄧家一門四口人的真兇。”林幼蟬點頭,“阿爹您不覺得奇怪嗎?鄧家不過是尋常百姓,沒道理跟衛國公結仇才是,可為什麽趙五跟丁八要殺害他們?”

江叔珩撫起了下巴:“確實。”

“而且,案發後,衛國公的人都不敢任由大理寺跟刑部的人徹查下去,很快推出個無辜百姓做替罪羊就草草結案了,他們殺鄧家人的背後,肯定有什麽不能被查出來的大秘密。”

“唔,有道理。”

得到阿爹鼓勵,林幼蟬馬上將自己的猜忌繼續說了出來:“另外,我進去救人的時候,發現鄧家阿爹,還有鄧家阿娘,都死在一塊兒的,但唯獨鄧家娘子是死在了別處。當時事態緊急,我亦沒有多想,現在回憶起來,怕不是趙五跟丁八,將鄧家娘子獨自拘在別處折磨拷問後殺害的。”

因為鄧家阿娘跟她求救時,分明說的是“救救她女兒”,一定有什麽事,讓鄧家娘子叫趙五跟丁八特殊對待了!

“你們要查趙銘,從鄧家案件入手,而後重點查鄧家娘子便是了。”

當初那位阿娘求助與自己,雖然她陷入進去招惹上了趙銘那一行人,但心底對鄧家人亦是有過憐憫的,只是自己能力有限,自保都難,並不能為她再做什麽。

但有了阿爹就不同了。

阿爹在朝堂上是做官的,無論如何都有自己的門路,而且還能通過查清這位阿娘一家被害的事撬開衛國公的欺瞞的一角,一舉兩得的好事,那豈有不為之理?

江叔珩聽聞過林幼蟬知曉的鄧家滅門案,如今又聽她重提了一次案情,細細問過後,撫起了下巴:“當初查辦此案的人是大理寺跟刑部的人,那卷宗既經過了刑部覆查,那結案卷宗,應是在刑部。”

“刑部如今接替尤九德的人是誰來著?”

江叔珩想了想,對了,那個從萬年縣擢調上去,叫黃大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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