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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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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你我既然合作了, 自然沒什麽不能告訴的。”劉無疾道。

況且,這蟬大夫已經寫了幾張方子出來給他跟方海過目,藥材品類份量跟如何炮制的步驟都寫得一清二楚的。

劉無疾從醫這麽多年, 就沒見過如此大方將家中秘方拿出來給外人看的大夫。

據蟬大夫說日後還能拿些藥方出來, 怕也是經由他們之手熬制的。

雖說是合作關系,還簽了契書不得洩密的,但蟬大夫如此無私, 且那般信任他們劉家,而且他們如今也知曉了林家的幾個秘方,他們劉家也就一個金瘡藥的方子,給蟬大夫看又如何?

劉無疾要說,林幼蟬自然要聽的。

而後便知曉了, 劉家的金瘡藥之所以比別家的金瘡藥藥效都好, 是因為劉家的金瘡藥主要用的主藥材是三七。

三七也就是田七,具有活血化瘀, 消腫止痛的功效。

林幼蟬也聽聞過這味藥, 據說在許多藥材中,田七的止血功效是最好的, 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能抑制出血,並快速凝血, 在傷口之後的恢覆過程中, 三七還能促進血細胞分裂生長, 具有顯著的補血生肌功效。

難怪劉家的金瘡藥如此好用。

“不過三七是一味很難尋得的藥材,而且大多數出產自嶺南, 以及南詔那一帶, 再運往來京城,亦需要時日跟花銷, 那三七的身價就高了,再加上其他和制的藥材價錢也不低,我們劉家的金瘡藥才定價那般高。”

一兩銀子一瓶的金瘡藥,可不是尋常百姓都能承擔的藥資。

但成本在此,不僅僅是一味三七就極為貴重,另外還要匹配多種藥材。

故而按照劉家的制藥方子,想要降低售價,目前來看亦不現實。

“我們先將這款金瘡藥的名氣打出去再說,等日後再慢慢研究百姓適用的金瘡藥即可。”

其實對於尋常小病小癥來說,其他醫館的跌打藥膏也足以應付。

除非是大病大傷口,用劉家金瘡藥倒是可以快速止血止痛保住性命。

林幼蟬在一旁看著劉無疾炮制三七,又道:“劉大夫你還可以試試做些三七止血藥粉,那用的時候不需要抹開,直接灑上去即可,起效更快。”

“亦然,我們稍後逐個方子試試。”

等劉無疾將第一份藥膏配制出來後,林幼蟬回自己廂房,掏出黑匣子,在數據庫直接搜索“三七”,又重新看了一遍三七這味藥材的各種藥效,看到果然有用三七為主制造出來的止血粉跟藥膏,看看上面的配方,與自己在炮藥房見到的劉家的煎制手法有點不一樣。

特別是有以三七搭配其他幾種藥材的藥方,跟現在劉無疾選用的藥材有所不同,而且藥價還更便宜。

她覺得可以改良一下劉家的秘方,於是選了其中最接近的一個藥方抄了下來,打算拿給劉無疾試試。

劉無疾看著林幼蟬又拿出一張寫得歪歪扭扭的藥方,一下都驚呆了。

“知道這金瘡藥的主要成分是三七後,我回頭仔細想了想,咱們還可以研發這一種藥膏。”林幼蟬面不改色道,“這種金瘡藥雖然有三七成分,但用量比較少,而且搭配的其他藥材,也不似你現在做的那般昂貴。”

“如此一來,原來那種金瘡藥當做是我們鋪子裏最高品級的藥膏,適合用於重大危急病癥,繼續賣一兩銀子,這一種金瘡藥可以作為次級藥膏,適用於普通常見病癥,那就可以賣便宜一些。”

如此小神醫藥鋪裏的金瘡藥就有兩種特效藥了,中高市場都囊括進去,銷售市場也能拓寬一些。

“劉大夫,你覺得我這種想法如何?”

“可,很可。”劉無疾抓著那張改良藥方的手,在微微發抖。

他們劉家方海一開始註意到三七這味藥材的特性後,兩父子研究了許久,才搗弄出這款金瘡藥,還以為自己頗為了得,沒想到這蟬大夫知曉三七主材後,不過一個時辰,就搗弄出一張新的改良方子了。

這等奇才,不愧是小神醫啊,本事了得!

難怪阿爹要將她引薦給自己相識。

劉無疾自然不知道,林幼蟬這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會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凝聚了前人——不,按輩分來說,是劉無疾的後人歷經幾百幾千年的智慧提煉出來的藥方拿出來的。

而很快,林幼蟬便要再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熬制另一味藥。

這日,蘇嶠跟左京躍從國子監下值後,帶著好不容易收羅來的虎骨,送上門來了。

有足足四個籮筐的骨頭。

“蟬娘你看看,這些夠不夠?”蘇嶠看著仆役將籮筐搬進宅子裏,道,“時候不對,所以才花費了我們這麽大功夫。”

“可不是,如今才將將化凍,春狩也沒到,為了給你弄這些骨頭,咱們可是又去了獵場一趟。”左京躍也嘆,“這個時候的大蟲可一點兒不漂亮。”

過了一個冬季的野獸,冬眠的幾乎消耗了過冬前儲存的能量,不冬眠的度過了缺少口糧的一個季節,在這個將將春末的時候,大部分都皮燥肉瘦。

“幸好你要的只是骨頭,若是虎皮的話,那就很不漂亮了,都賣不上價,帶回去給阿爹阿娘他們都嫌棄。”

大盛朝的虎多,但在沒有造成傷患的情況下,也很少人主動去獵。

一來是虎類兇猛,尋常人等一般不敢狩獵,二來虎肉並不好吃,主動去獵虎的人,大多數都為了彰顯自己的武力,亦或是獲得虎皮。

在大盛朝人們眼中看來,虎皮價值最高,其次才是虎肉,虎骨是最賤價的,除了極少數人拿來泡酒,部分送去藥材鋪,還有大部分都浪費掉了。

一只虎的尋常價錢在一千兩銀子左右,而林幼蟬給了五百兩銀子給蘇嶠跟左京躍,只買骨頭,這一次是全都花完了。

林幼蟬看著四筐的骨頭,這麽多虎骨,已經夠她熬制一年份的藥膏了。

雖說成本高昂,可煉制出來的藥膏定價也高,一定很快回本的。

而且美滋滋地打算一年限額只做這麽一撥,賣完了得等來年再有現貨上架,也能遏制一下數量,提高價值。

至於售完虎骨丸後要熬制的別的藥膏,容後再作打算。

“真是辛苦左四公子跟蘇三表哥了!”

“嗐!”左京躍一擺手:“反正你要的藥材到手了,屆時能做出讓我爹滿意的藥膏就足以彌補我們如此奔波。”

蘇嶠也點點頭,反應過來林幼蟬喚自己什麽後,怔了怔:“你叫我,什麽?”

“蘇三表哥啊!”林幼蟬高興道。

她如今已經跟阿爹都相認了,想必不久後這事就要宣傳開來了,她早就在心裏頭認定蘇嶠是自家表哥了,早就想改口叫表哥了,今兒這麽叫一句,也沒什麽的。

“你說什麽?你居然叫蘇三表哥?”左京躍聽到了,看看蘇嶠,再看看林幼蟬,哈哈笑了起來,“蟬娘你要認蘇三作表哥的話,那是不是也一並認我做表哥才好?”

“你別笑我,我是認真的。”林幼蟬看了一眼左京躍,不過因為這幾日因為認了爹心裏頭高興,一點兒也不惱,“蘇三真是我表哥。”

左京躍吃驚,看向蘇嶠,“怎麽回事?”

蘇嶠同樣是一副被嚇到的神情,沖左京躍搖搖頭。

蟬娘怎麽可能是自己表妹?

她來京這麽久,若真是他遠親表妹,早在知道自己是蘇家侍郎家的郎君時,就應該相認了吧?

“哎,我記得蟬娘,你是說你進京城來是找阿娘的吧?不會是你阿娘現在看你成炙手可熱的小神醫了,於是同意把你認回去,然後那家人跟蘇家有這樣那樣的關系,所以,蘇三就成你表哥了?”左京躍腦子轉得飛快,馬上把前因後果給聯系起來。

雖然猜得離譜,但亦不遠。

所以林幼蟬開心地點頭:“等日後啊,你們就知道了。”

蘇嶠懵了,還真是?

左京躍再問是是哪家人,林幼蟬笑嘻嘻地又閉口不提了,只讓他們等著瞧。

“嗐!”

左京躍急不可耐,只能過來問蘇嶠:“你們家哪位遠親家裏頭要多一個姊妹了?”

蘇嶠連連搖頭,他也是第一次聽說,哪裏知曉?

他也跟左京躍一般心裏急切得很,決定不等日後了,一會兒回家就問問去,是哪家姻親跟蟬娘的親娘有淵源,讓小神醫眨眼就成為了自己的表妹!

林幼蟬才不管他們有多吃驚,她的藥鋪即將開張,等著藥膏上架呢,頭一批拿去售賣的金瘡藥都已經做好了,所以林幼蟬決定馬上著手做虎骨膏。

要與虎骨一起熬制的其他藥材已經一早準備好了,這個時候叫劉無疾拿出來,按份量勻兩份——炮藥房裏的兩口大鍋,都準備拿來熬這藥膏。

她自己則把其中一籮筐的虎骨上拿出來,接著剔去骨頭上的肉碎跟殘筋,再叫將一根根骨頭砍成一小塊一小塊,

最後清洗幹凈後,稱出與其他藥草搭配的比例份量,一起放入一口大鍋裏頭,澆入額定的水後,開始慢火小熬。

兩個鍋裏頭都如此操作,起碼得熬兩個時辰以上。

如今那藥鋪的改建基本成型,劉大郎君又成功請到了茍大夫屆時到藥鋪坐鎮,所以如今主要跟進藥鋪那邊改建進度的,就是茍大夫跟蔣小郎君了。

那樣正好,林幼蟬馬上找來青梅來看火候,自己與劉無疾則繼續處理餘下的部分。

前幾日劉無疾熬制三七膏藥時,充斥在林家宅子裏的是濃郁的藥材味,如今熬虎骨丸,當鍋裏頭冒出熱氣的時候,充斥在林家宅子裏的就是濃郁的肉香味了。

這條街道上的左鄰右舍,先前還不知道裏頭住的是什麽人,就這幾日,嗅到了從宅子裏飄出來的藥材味,都猜到宅子裏住的是位大夫了——當然,他們還要過些日子,才知曉裏頭住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小神醫。

小神醫的左鄰右舍今兒下晌,過了飯點了,還從這大夫的宅子飄出這般香的肉味,還越來越香,都忍不住猜測:今兒這大夫家裏頭是在做什麽好吃的玩意兒?

太饞了。

就連在一旁看火的青梅,也便燒火邊直咽唾沫,心裏頭懷疑:這當真是藥嗎?

自然是藥的。

等第一鍋到時辰後,林幼蟬與劉無疾開鍋,將裏頭的虎骨都撈了起來,讓慢火繼續煎制,直到鍋裏頭的藥液黏稠,成為膏狀,就可以起鍋了。

這是第一批虎骨膏,也是藥效最強的一種虎骨膏,屆時自然亦是定價最高的一種藥膏。

將第一批虎骨膏從鍋裏頭拿出來後,之前的虎骨繼續與配比的藥材一道放進鍋裏頭,繼續再熬。

青梅依舊看火,林幼蟬與劉無疾凈過手,而後將虎骨膏搓成大小不一的兩種丸子,而後每一顆都用訂做回來的油布紙包裹好。

林幼蟬根據需要服用虎骨丸的病患身體情況定出來的份量,大小虎骨丸按療程服用有不同的規格。

大顆的虎骨丸分三種規格放進藥匣子裏:十顆,六顆,跟四顆。

小顆的虎骨丸也分三種規格放進藥匣子裏:二十顆,十二顆,八顆。

三種規格的大小虎骨丸稱重一樣,只是根據病癥一次服用時適量不同。

無論是包裹虎骨丸的油布紙,還是藥匣子,上面都銘刻著“小神醫”的商標。

沒錯,林幼蟬開的藥鋪,已經取名叫小神醫藥鋪了。

“小神醫”這麽響當當的名號,還是她努力看病掙回來的,當然要繼續打響它,而後,也要靠著它賺大錢。

作為鎮店之寶,也是最有效用的虎骨丸,根據成本定價,大顆小顆的虎骨丸三種規格分別賣五十兩銀子,三十兩銀子跟二十兩銀子。

如此忙碌了三四日,林幼蟬與劉無疾才算將所有虎骨都熬制成了虎骨丸。

看著炮藥房一旁的藥櫥上擺放得滿滿當當的藥膏,林幼蟬只覺得頗有成就感。

在虎骨丸炮制好的第二日,蘇嶠跟左京躍來訪。

林幼蟬便將大顆小顆最高規格的虎骨丸拿了出來,給他們解釋功效:“這大顆的虎骨丸份量足,所以是給舊患嚴重,或者是身子骨特別虛弱以及上了歲數的人服用的,一日只有一顆,看病情輕重,可以選擇三種療程服用,而舊患傷勢沒那般嚴重的,那最好就選用小顆的虎骨丸食用,可以選擇一日一服或一日兩服,一次一顆,可以自己酌情看服用一顆後的效用後再考慮選擇一日一服或兩服。”

“至於這一些……”林幼蟬又拿出了用虎骨熬第二次才做出來的虎骨丸。

這種虎骨丸效用最輕溫和,“這些適合平時調理身子用,可以起到強筋健骨的效用,所以有腰骨損傷身子虛弱,或者氣血虧損的人,也能拿來平時服用。”

還有最後一批虎骨丸,卻是在熬制了兩次藥膏後,餘下的脆弱的骨頭,於是用石磨研碎成粉末狀後,與其他配方藥材一起混合制成的藥丸,效用介於第一種以及第二種之間,可以在傷勢嚴重時候,作為開方用藥增強體魄使用。

三種虎骨丸,除了分裝後的藥匣子不一樣,包裹的油布紙也不一樣,分為特級,高級跟一級三類,所以並不容易混淆。

左京躍聽了以後,先買了最高規格的大小虎骨丸各三盒,打算拿回去給阿爹服用後以觀效用,而蘇嶠也買了兩盒,跟左京躍一般打算。

林幼蟬也不急。

這虎骨丸是古醫藥上相當有名的藥方,效用絕對做不得假。

按左京躍的說法,還是左尚書托自己找這種資料舊疾暗隱的藥膏的,等左尚書服用過後有效果,定然會成為回頭客。

而他提過,左家認識的許多武將跟武官,身上都有這等傷勢,一個左尚書就足以將她小神醫排的虎骨丸打開市場了。

林幼蟬收拾完賺來的錢銀後,將其中一盒遞給了劉無疾,劉無疾楞了。

“劉大夫你先前被綁去袁家大宅,身上受傷的地方也不少吧?”提起這事,林幼蟬還有點心虛,“你身子骨也需要好好休養,剛好虎骨丸新鮮出爐,你用一療程,暗傷自然好得快。”

劉無疾心裏一時心有觸動,看林幼蟬遞過來的是最貴的那種,搖搖頭,“先前有你替我開方熬藥,傷勢就已經好多了,現在身體也沒大礙,便是要調理,也不需要用到這一種虎骨丸,給我藥性最溫和的那種丸子,我平時慢慢養起來便是了。”

“好。”林幼蟬馬上平級的一盒小丸子給了劉無疾,而後看看手裏的那盒特級虎骨丸,想到明日要去燕王府給燕王覆診,決定捎帶兩盒過去。

一盒給燕王,一盒給燕王妃。

而後,當然還要另外再留兩盒,給阿爹才行。

想到阿爹,林幼蟬想起自從相認後,阿爹也已經有好幾日沒去永春堂見她了。

雖然很想去見阿爹,可一想到此時阿爹指不定在忙著處理江二爺的事,而且怕還得查他當年跟阿娘那段露水情緣,查清楚了才能來跟自己相認,又忍住了。

別急別急,都已經等那麽久了,多等一會兒也不待怕的。

反正阿爹就在江府,她如今身手比先前好了,要實在不行,也敢夜闖江府的。

且說江叔珩那一日,吩咐江大管事去查那幾樁事情,過了幾日,總算是查出了些眉目。

“老爺,老奴這幾日暗中找了王石的家眷,多次接觸下來,知道了當日王石受傷後至少忽而斃命的情形。”

王石在江翰林出事那會兒,便與阿爹阿娘一起在江府當差,還是個小管事。

江府出事,遣散奴婢後,王石一家亦帶著賣身契另投他主。

後來江家起覆,尋回當初的舊奴時,無意中找到了王石。

那時候王石的阿爹阿娘已經過身,只餘下王石一大家子。

這時候的王石年歲已老,於是又帶著媳婦跟兒子賣身進了江府,王石成為了門房,王石的兒子也成為了管理花植的小管事,至於婆娘跟兒媳婦,也領了差,一個發落到夥房雜役,一個在繡房上工。

“當日王石負傷後,與其他受傷的護衛一道,請了相熟的大夫來看傷,當時王石的兒子跟媳婦都在,聽了大夫說,那王石的傷並不嚴重,是輕傷,開了藥膏,還給了一道方子抓了藥,說煎藥服用兩三日便可好轉。”

江大管事說著,將一分藥方跟一份醫案呈上給江叔珩。

“這一張是當時大夫開的藥方,至於這一份醫案,是我們江府時常請來府上替奴婢們看病的大夫當時診斷後寫下的脈案,可以看出,當時王石並沒有受什麽致命傷。”

江叔珩接過那張藥方箋,看見上頭都是普通的傷藥。

在看醫案,王石當時不過身上幾處劍傷。

回想當日遇襲一幕,想來也是,王石沖過來助陣救人時,府上的四名護衛已經聽到求救聲趕來馳援,那時已經能將刺客壓制下去了,所以王石即便並無功夫,亦沒有被刺客攻擊太重。

“這樣的輕傷,王石卻死了?”經過幾日的調劑,江叔珩的心緒已經穩定下來,沈著反問。

“王石的死,如今一查,老奴也覺得奇怪。”江大管事繼續說道。

根據王妻所述,當天夜裏,王石在安歇下後沒多久,便忽而驚醒,隨即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不多一會兒便斃命在床榻之上。

王妻嚇壞了,馬上叫來兒子兒媳婦,最終驚動了孫管事。

“孫管事見過這情形後,判斷是當日受傷後,王石沒有妥善處理好傷口,最終外邪侵體,高熱致死。”

“沒有請大夫?”

聽江大管事轉述,江叔珩便已知這王石死狀異常。

“那時已是深夜,且王石已經沒有氣息,再請大夫亦是徒然,孫管事連夜將死訊稟告了江二爺,”說到此處,江大管事頓了頓,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老爺,“江二爺體恤王石英勇護主,讓孫管事將王石厚葬,還給了一大筆錢銀給王希,另外還在府上奴婢之中誇獎王石忠心義仆,那王家得了賞賜跟名聲,亦沒有再深思王石的死。”

“那便是沒法子證明王石的死有隱情了?”江叔珩問,“王石臨死之前,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嗎?”

江大管事搖頭,想到什麽,補充:“不過前一日,便是老爺您遇刺那一夜,王石領賞回去後非常高興,還曾經跟王希提過,日後府上三老爺怕是會有一件大喜事,王希問是什麽大喜事,可王石卻閉口不提。”

三老爺就是他,那段時日他能有什麽大喜事?

江叔珩隱隱猜到了什麽,“他那日夜裏,為何領賞?”

“是,江二爺給的賞,聽說是賞他請了林小大夫這般厲害的大夫給老爺您解毒,救了老爺一命。”

所以,二哥知曉林小大夫是他骨肉,其實是從王石口中得知的。

若那小神醫說的是真的,二哥當夜起了殺機,第二日便派人將王石給滅口了。

如此一來,知曉林小大夫當日是來尋親認他做阿爹的,除了二哥,便再無他人了。

之後再把林小大夫處理掉,神不知鬼不覺,自己甚至不曾知道有人曾經上門想找他相認。

若當時找上門的,當真是自己的親骨肉……

江叔珩埋藏在心底的怒火登時又有隱隱爆發的跡象。

府上的小廝,那日伺候過林小大夫的,人已經不見了,據說是年前犯事,被辭退出府。至於那位阿昌,也不在府上當差。

“老爺,那位阿昌,費了老奴一些勁兒,還是在城外一家農莊的別院裏尋到了。”

江叔珩精神一振,“他怎麽說?”

“他說當日確實是聽令送林小大夫去了濟安堂,安全抵達後,他便驅車回府了。”

“驅車回府?就那般丟下林小大夫不管?”

“老爺,據他解釋,林小大夫是府上的貴客,送林小大夫到濟安堂,亦是二爺安排才去的,只是林小大夫並沒有吩咐要他候著,他當時亦沒有意識到林小大夫還要回府,以為是離府而去,故而才驅使馬車離開的,並非故意丟下林小大夫不管。”

“那他是怎麽從在江府當差,淪落到發配去莊子的?”

“說,便是因為這件事,讓二爺惱了,以為他招呼貴客不周到,所以才被調去莊子的。”

這麽聽來,二哥的做法,倒是並沒有錯。

江叔珩的心在掙紮。

當初從小神醫處聽得二哥背地裏竟敢如此蒙蔽自己,以為二哥心性歹毒,怒火大盛。

但冷靜過後,一邊是自己起覆後一直陪伴在側的兄弟,還是為數不多的同姓江氏親人,一邊是莫名其妙找上門來認親的陌生人,與他江叔珩毫無血脈之情,論親疏,權利弊,他斷不能聽那小神醫的一面之詞的。

但萬一,自家二哥當真如此狼子野心呢?

他也不得不防。

但如今查證之下,雖有疑點,卻沒有足夠的人證物證支持小神醫的說法。

能證實當日林小大夫是上門尋親的王石已經死了,如今怕是屍骨都腐了,而說到那個被二哥被派去追殺林小大夫的李應,也已經沒了,說二哥聽聞林小大夫是他骨肉後,狠下毒手要殺她的證人,是一個也沒有。

除非,二哥親口承認幹過小神醫所說的這些事。

江叔珩慢慢拊掌,而後看向案桌上那兩件將自己與那位蘇州來的小神醫定義了父女關系的信物上。

他若是拿此事質問二哥,不,此事原本便荒謬,畢竟那林小大夫——甚至還無法確定,那小神醫當真就是林小大夫,更何況她到底不是自己的親骨肉,值得為了這區區一個身份來歷不明,甚至可能是圖謀不軌者,去找二哥問罪嗎?

二哥已然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二的親人了。

只猶豫了片刻,江叔珩便有了決定,第二日,便在下值之後,直奔永春堂。

今日的永春堂,第四看診房裏頭,林幼蟬依然如常坐堂看診,只是如今漸近晌午,外頭排隊的病患已經三三兩兩,少了許多。

江叔珩進得永春堂,便有藥童上來接待,他亦不廢話,丟下銀子,直接要了樓上一個看診的包廂病房,“我找小神醫看病,讓她上去找我。”

林幼蟬聽得有位穿著朝服的官老爺親自指名要自己看病時,還納悶得很,以為是誰,等上了二樓,見得上一次跟著來過的護衛,眼神登時一亮:是阿爹來找自己了?

趕緊進了病房一看,大喜:“阿爹?”

江叔珩閉了閉眼睛,伸手阻止林幼蟬再叫自己阿爹:“我暫且還未查實你便是我閨女,你不用這麽早喚我阿爹!”

“可你就是我爹啊,這滿朝文武,還有哪位江大人叫叔珩的?”林幼蟬理所當然地問,而後笑道:“阿爹我跟您說,我今日熬了一道特別厲害的藥膏,補身子的,我給您留了兩盒,要是知道阿爹今日會來找我,那我就帶過來親手送給阿爹了。”

“那倒不必。”

“要的要的,連兵部尚書家的左四郎都拿了好多盒回去給左尚書呢,還有蘇三表哥也要了幾盒。”林幼蟬殷勤切切。

這是世上她僅有的一個爹,當然要使勁對爹好了。

“蘇三?”

江叔珩忽然想起來,小神醫曾經是淩雲社的隨社大夫,而且她還曾經上場跟淩雲社的少年郎們一起,勝過一場蹴鞠賽,那比賽精彩,結束後接連幾日都為京城眾人津津稱道,便連朝堂上的百官,亦誇獎不已。

“可是蘇侍郎家的蘇嶠蘇三?”江叔珩明知故問。

“對啊,你是我阿爹,那蘇三自然是我表哥了!”林幼蟬覺得自己將自家親戚關系理得清清楚楚了,沒出差錯。

“你跟他,很熟?”江叔珩眼裏掠過一絲艷羨。

“當然熟了,一開始就是蘇三表哥聘請我到淩雲社做大夫的,後來也是他力邀我跟他們一起蹴鞠對抗飛鴻社的。”林幼蟬點頭,“還有我現在想送給阿爹的藥膏,那藥材也是蘇三表哥跟左三郎一起幫我買的,蘇三表哥人真好。”

可不是,嶠兒可是他最寵愛的阿妹所出。

江叔珩來時肅穆的臉色瞬間緩和下來,“嶠兒他,最近可好?”

“好啊。”林幼蟬察覺阿爹的神情在提到蘇嶠表哥時,明顯變得溫情起來,心裏頭有些不是滋味。

她才是他親閨女呢,見到自己不高興,提到表哥卻那般喜悅。

哼。

不過算了,到底她才將將認回爹呢,相處時日尚早,跟阿爹的關系比不上表哥跟阿爹的親近,也是不爭的事實,她就原諒他們了。

說到比自己跟阿爹親近的人,還有江二爺呢,他滿肚子的壞水,阿爹有沒有查明白呢?

“阿爹,那江二爺的事,您打算怎麽辦?”

江叔珩瞥了林幼蟬一眼。

因為被二哥背刺自己的事一時昏了頭,這些日子都在忙著查二哥的事,倒是忘了要叫江漁再查一查這小神醫的來歷了。

她想認自己為爹,是有意為之圖謀不軌,還真只是一場誤會,回頭還得再細細查上一查。

“你說,我二哥派人追殺你的事,可有人證物證?”

“我難道不是人證嗎?”林幼蟬反問,而後馬上明白過來了,阿爹這是查過了,怕是沒有找到江二爺加害自己的實證,所以還沒有相信自己?

“阿爹?”

“這些日子我根據你的說法,查了不少人,雖然有疑點,但並不能證實這些事情就是我二哥幹的。”江叔珩道,“僅僅憑你的說辭,我不能輕易相信你,除非你能找到人證或物證,說服與我。”

林幼蟬懵了。

江二爺自自己露面後,就一直嚴防死守,像那等陰狠狡詐的人,怕不是有什麽紕漏,早就清理掉了,唯一一個她知道的江二爺的親信李應,還被自己殺了,找人證,她上哪兒找去?

“你去查江二爺身邊的人,什麽親信,管事的,你只要查他們,必然能查到結果。”

“蟬大夫,小神醫,你要知道,我真開始查我二哥身邊的人了,就意味著我跟我二哥的關系宣告決裂。”

江叔珩雖則心裏頭堵,但還是搖頭,“你可知我江府如今人丁雕零,府上江氏,只餘我二哥,外加一個侄子,他們是我為數不多的親人,沒有確鑿的證據,我不想動他們。”

“可我……”我也是您女兒啊!

是的,雖然自己是阿爹的女兒,可,是許多年後蹦出來的,那江二爺跟阿爹畢竟是兄弟,又多年相伴,想必感情深厚。

在阿爹心裏,她當真是比不過江二爺的。

林幼蟬看了看阿爹,咬了咬唇,心裏頭失望至極。

“而且,你一名柔弱娘子,若我家二哥當真派了像李應那般厲害的護衛,還雇了另外的刺客殺你的話,你是如何存活下來的?”江叔珩看著林幼蟬,問。

“阿爹既然都不信我,我也不便告訴您我的事。”

林幼蟬也是有血性的,雖然很想要個爹,很想認這個爹,但要是認的爹這般糊塗,她也不能夠將自己的底牌就這般透露出去。

“阿爹您讓一讓,今兒我還要去燕王府覆診,我趕著回家呢!”

林幼蟬轉身,氣鼓鼓地從病房裏大步邁出去,噔噔噔下了樓去。

江叔珩不由啞然。

她竟然敢跟自己甩臉色?

她想認自己這個江首輔作阿爹,可不得要小心翼翼討好他麽?

耍性子發脾氣惹惱了他江大人,她知不知道她想認的爹就泡湯了?

也不對。

她分明就不是自己女兒,憑什麽認自己作爹?

只是兩次相見,這小神醫喚起爹來自然得很,情真意切,倒不似做戲,怕是真以為自己是她親爹了!

江叔珩回到江府,拿出那張陳蕓娘寫的信,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蘇州常州府林家。

看來,得派人個走一趟,去這常州府的林家查探一下小神醫的來歷,另外,“江漁?”

“老爺您有何吩咐?”

“派人,給我查一查這小神醫出現在京城以來的一舉一動,事無巨細地給我稟告上來。”江叔珩頓了頓,又問:“這府上的庶務,你也該緊一緊了。”

“老爺?”

“該是你管的事務,你給慢慢收攏回來,該你看的賬本,你給一本本審查仔細了。”江叔珩道,“若你分身乏術,這些年你跟在我身邊,能用的人,不是沒有栽培幾個吧?”

“有是有……”

“那就讓他們替你去管去看。”江叔珩道,“讓他們放聰明些,歸我江叔珩的,手段強硬一些,都給我拿回來。”

江大管事饒是有心理準備,此時心中未免還是一驚。

早在幾日前,老爺忽然叫自己查那幾個奴婢,他就已經隱隱察覺,這怕是因為江二爺做了什麽事,讓老爺忌憚了。

如今既然直接開口,可不就是,意味著要把府上的權柄,慢慢從江二爺手上收攏拿回來嗎?

這些年來,老爺除了朝堂上的事,於府上的庶務跟外頭的產業,都交與江二爺打理,從來不過問,顯然是很信得過二爺的。

眼下老爺態度變了,是二爺做了什麽事,過了老爺的底線?

“江漁啊!”江叔珩忽然慨嘆了一聲,幽幽長嘆。

“老爺?”

“你說,若是我江叔珩有流落在外的血脈,會是誰能替我留下來的?”

“老,老爺?”江大管事震驚得結巴起來。

不可能吧?老爺這,這想要從二爺手上收攏回產業,是因為老爺,在外頭有了的親骨肉嗎?可這等主家私事,是他這等奴婢能窺視的嗎?

江叔珩擡首看著江大管事,江大管事張了張嘴,“老,老爺恕罪,老奴實在不知。”

江叔珩冷哼。

想他江叔珩當年,亦是京城裏的翩翩君子,受多少貴女青睞。

擲果投籃,不誇張的說,每次出門,也得運回個十筐回家。

那時候的自己何嘗不是如今日打馬長街的那些少年郎一般,意氣紛發,年少輕狂。

他秉性矜貴,更自視甚高,便得京中貴女嬌娘諸多青睞,亦從未放縱隨便亂許情意,與他有緣之人,或僥幸得他傾心之人,寥寥無幾。

其中僅有一位曾經傾慕的娘子,一度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眼看著要三書六禮下聘取過門時,江家便出事了。

偌大的江府轟然塌陷,他亦從那個人人稱頌的江翰林,一夕之間,成為了階下囚。

而後,名聲,權勢,身份,地位,統統離他而去。

那位娘子,亦不覆得見。

隨後他擯去稚氣,含辱負重,一點點蛻化成今日的首輔江大人。

期間他再無遇見相悅之人,亦不再覆有成家之念。

若說,他江首輔會有骨肉,以他那般縝密的思慮,算了又算,便是有,亦絕不可能是這位未曾謀面的陳蕓娘所出。

他江叔珩的血脈,不會是那位小神醫。

多可惜!

若這小神醫是她當年替他誕下的孩兒,多年後尋上門來認親,多好。

可是想想若她當真誕下過他的孩兒,對她一位孤身娘子來說,於這世道,又有多艱辛勞苦,於是便不覆作此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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