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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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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七

有太乙觀作保, 百神俱應其請。

白面裁下了一片它的狗毛,黃四娘剪下了一段她的頭發,黃眉也拔了自己最柔軟的毛發, 其餘百神各有所獻, 托四娘分別編織為布,最終, 拼作了一件百衲衣。

鬼面女收下百衲衣,往身上一披。

靛青鬼面猙獰可怖,許多獸毛縫制的百衲衣滑稽可笑, 一時間,她看著像是一頭模樣詭異的怪獸, 卻說:“有此衣裳, 三日之後, 我一定會帶著好消息回來。”

“不過, 我還需要一頭坐騎,馱我入幽世。”她桀桀怪笑:“聽說狐能通幽明, 在某表人間土生土長的狐, 甚至可以辨認本表的眾多通幽之路。老狐貍,可願馱我?”

狐在人族的傳說形象中, 一貫是通靈的獸類,能來往於神怪世界與人類世界之間, 以輕盈肉身出入幽明, 既能與人類往來, 又能與鬼物相伴,時常又與神仙聯絡。

華夏人族從上古通天教時代開始, 就長期對狐的印象、形象,塑造了青丘, 同時也通過幽世的現象,賦予了全部狐貍固有的一個種族本領。

狐貍,一旦能成精入道,便有機會得到狐族幽世現象的勾連,而生出一種特殊的神通:即使是煉精化炁階段的小妖,亦能從陽世穿越洞天到幽世,自由來往幽明之間。

當然,能自由進出幽世是一回事,能在幽世活下來又是另一回事。

沒到練炁化神,縱使是狐貍們,該被幽世之炁同化為荒怪的,一個也跑不了。

所以修為低下的狐貍精們,為了小命著想,大多數不會擅自進入幽世。

但如果只是馱人到幽世,自己立刻返回,這倒沒什麽問題。

黃眉心下有些揣揣,看了眼掃雪道長,見他不置一言,對這鬼面女說的話只是含笑而聽,微微頷首。

黃眉定了定心,伏下身來,道:“老狐願馱道長至幽世。不知道長還有何要求?”

“沒了。只是有去自然有還,三日後,你幾時幾刻送我入的幽世,就必須在原地方原時間接我回來。也不要你多等,以你目前接近煉精化炁中階的修為,你在同樣的時刻、地點,在幽世等我半刻鐘就行。如果那時我沒有回來,你就自己回陽世罷。”

黃眉暗松了口氣,半刻鐘,以它的修為,確實不至於被完全侵染成荒怪,至多是回來陽世後需要慢慢驅逐這些侵入的炁。

這些風險略高,但都在它的承受範圍內,忙道:“道長為我們奔波,這都是應有之意。敢問道長高姓大名,有何道號?”

靛青惡臉的凸出銅黃雙目轉了轉,鬼面女得意道:“爾等聽了,本座尊號:修羅假面鬼道至尊。”

“修......原來是修羅尊者。”黃眉頓了一下,還是按照時下的口癖習慣,簡稱了一下。

心下嘀咕,這個尊號聽著像是佛門護法,又是修羅又是鬼道的,掃雪道長的師妹能叫這麽個道號?

孫雪聽得眉峰一抽,微微側過了臉去。

其餘百神倒沒有說什麽,只是也覺得這名號略怪。

“修羅尊者”道:“狐貍,不要耽誤時間,快馱我罷。”

黃眉應了一聲,當即搖身一變,變回真身,是一只高近兩米,堪比駿馬的巨大狐貍。

動物修行者在沒有修出完全的人類真身前,本體都是往巨型發展的。

不要說已經輕盈若燕的修行者,就是來個凡人大胖子,黃眉也照馱不誤。

少女身形的修羅尊者一躍而上,側坐在狐貍背上,百衲衣垂下,快意地一勒它脖頸的毛:“走!”

黃眉一躍而出,疾奔向某個方位,輕飄飄,不沾煙塵。

片刻後,消失在眾人的感知中。

**

夜色升起時,一對衣衫襤褸的兄妹,踉踉蹌蹌到了亂葬崗。

他們一屁股坐倒地上,累得挪不動半步,好一會才平下呼吸。

十二歲的妹妹擦著眼淚,哭著問:“大兄,為什麽所有人都瘋了......”

他們一家,本來是沿江一帶的某個小城的貧苦百姓,雖然城中百姓面臨著狄軍壓境,朝廷又忽然不許他們食用水產、從事漁事,更不能靠近江邊的憂慮,但父親是木匠,母親也會織棉。手藝,只要不是徹底的戰亂中,總是有用的,能換一些食物。他們雖沒有土地,時常挨餓,但日子勉強還能過。

誰知,不久前,他們所在的村莊,忽然超過大半的人,祭祀起了一尊不知來路的神仙。說是可以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之中庇佑他們。

只是,那神仙竟要求活人祭祀,要求將人牲砍下腦袋,並開瓢掏空腦子,裝入雨水、硝石相擊時的一縷電光、以及一個小小的神像,再將這樣的腦子裝回去。

而首批祭品,竟然就是村中叩拜那位神仙的村民們自己。

他們的父母就是其中的狂熱一員。

某一天黃昏,去山上撿柴禾、摘草藥的兄妹倆先在山腳,一座無人問津的小廟裏拜了一拜。

這座小廟立在原來倒塌的土地廟原基座上,是前陣子赤霞龍女的名聲遠揚時,附近村落修的。

但人們很快發現,拜這位據說顯靈過的龍女,卻並無什麽回應的好處。慢慢,也就歇了。廟宇冷落。只有兄妹二人每次上山撿柴采藥,路過時,會向龍女拜上一拜,摘去廟上的落葉,拔一拔廟前的野草。

他們兄妹沒什麽見識,並不知道赤霞龍女的故事,也不識字,只以為這是哪裏來的土地神,出於善心,順手一拜,一為罷了。

回到村中,就驚恐無比地發現,父母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環脖的血痕,針線歪歪扭扭地縫了一圈,又用粗布捆著木板固定,只是略不牢固,時不時頭顱就會偏歪一下。

父親舉起鋸子,母親舉起砍柴刀,笑著勸他們:“孩兒,你們也一起把腦袋中的那團無用血肉換了罷。神主說,只要我們換下了腦中的無用血肉,就可以得到無上的清明聰穎,從此再不為戰亂、饑餓、貧窮、疾病所苦。”

眼睛裏時而閃過一縷電光,無機質般盯著少男少女的脖頸。

妹妹機智,在痛苦與危急中,立刻說:“母親,鋸子上、刀上沾了你們的血與腦漿,劈砍脖骨時,已經鈍了。我們怕痛,把刀磨得鋒利一些罷!鋸子也壞了,得借一把好的。”

父母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於是母親去屋外磨刀,父親去借鋸子了。

趁此之機,兄妹倆互相拉扯著,匆匆從窗戶翻了出去,逃走了。

路上,全村到處都彌漫著血腥,地上扔滿了人的腦漿腦花,時不時能看到無頭的村民倒在地上,他的親戚朋友正順著豁口,往他頭顱中倒接好的雨水。

這些正犯下暴行的曾經沾親帶故的人們,一邊炮制著親友的頭顱,一邊溫和如故地招呼他們:“這麽匆忙,不是才從山上下來?”“你們倆別忘了自己的腦袋。待會讓你們父母,給你們腦子裏多塞幾塊硝石。”

十四歲、十二歲的兄妹倆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腿都軟了,臉上嚇得空白麻木一片。互相死死地拽著,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有自己二人神智清明,就這樣逃出了村落,一步也不敢停,翻了兩座山,才跌坐在地,抱頭痛哭。

他們根本不敢回村,試圖到最近的,他們舅舅家的村子去找親人,告知發生的事,誰知,還沒近村,就在山腰,從上往下看,看到舅舅所在的村子,壘起高臺,臺上躺了密密麻麻的人,胸膛大開,跳動的心臟被棄置一旁,有人在挨個往這些人胸膛的位置塞入草球。

他們的舅舅、舅母、外祖母,赫然就躺在臺上,鮮紅的內臟暴露在空氣中。

兩人再也不敢近村了,他們跌跌撞撞,只想到找到有正常人煙的村子,亦或是到縣城去。官老爺,官老爺那裏守衛嚴明,總不至於如此......

誰知,他們一路互相攙扶,餓了吃山果,渴了喝泉水,總了那麽多路,一路上的村莊,還不待他們靠近,天靈蓋就一陣發麻,仿佛有無形的警戒在他們腦海中拉起。

最後,到了縣城前,他們剛走到城門口,就看見,守城的守衛,脖子上跟他們父母一樣,用粗布圍了一圈,似乎頭顱有點歪。

他們的意識裏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咚咚咚,恍惚中,似有一個穿了披雲帛,淌霞裙,珠飾瓔珞,雲鬟霧鬢,頭生琉璃龍角的柔美少女,閉眸,端莊地坐在廟裏重重簾幔後,忽然睜開眼,沖他們輕輕地搖了搖頭。

兄妹倆無端地信任於她,看了一眼縣城,扭頭撒腿就走,一刻也不敢停留。

等原離了他們生長於廝的縣,茫然的二人才想起,那少女,雖然與雕刻粗糙的那座他們常拜的小廟“土地夫人”五官衣飾迥異,可是卻有一股神韻,如出一轍。

二人這才知道,自己平時無意中的祭拜,竟然救了他們的性命,當即淚如泉湧,拜在地上,朝著小廟的方向,連連叩首。

他們從未離開過本縣,這下,也不知該往哪裏去了。

便又向小廟的方向祈禱:“雖不知您是哪一位真神,信女懇求您,再為我兄妹,指一指前路。若得逃命立身,必終生供奉您的香火。”

這時,身邊的一根樹枝忽然斷了。

他們茫然地尚未反應過來。又一根樹枝斷了。

接二連三落下的樹枝,連上了一個指路的標記。

才知神仙有應。當即再一叩首。沿路而走。

一路上,他們籍此避開了盜匪若幹,歹人許多,以及他們一靠近,就會被那少女神祗警告的許多村莊、縣城。

最終,到了這亂葬崗上,才得歇腳。

望著夜色中,陰森森的這處,地上紛亂土丘,無名墳丘若幹,時而泥土半掩,露出零散的白骨、骸骨。

兄妹倆有些畏懼,但比起他們曾經看見的那一幕幕,這些可憐的,死後拋在野外的白骨,又算什麽呢?

女仙的靈應到此停下,就是祂老人家讓他們在此停下的。

一路上,兄妹倆已經極度信任這位不言不語,只是默默指引他們的神仙。

便抱緊雙臂,在有些寒涼陰森的夜風中,彼此靠在一起取暖,等待著什麽。

這時,哥哥揉揉眼,驚聲道:“小妹,你看,那是什麽!”

夜色中,兩團蹭亮的綠色鬼火.....不,那不是鬼火。一頭狐貍。

一頭馬匹般高大的狐貍,正四腳生風,朝著亂葬崗奔來。

它的背上,還側坐著一個鬼般的青面獠牙,身上長著雜亂獸皮的醜妖怪!

妹妹趕緊拉著哥哥,躲到了一座較高的墳塋後,害怕地偷覷它們。

來人並不知道自己覺得非常“酷”的裝扮,已經在凡人眼中落入了“它”的範圍。

倏爾間,大狐貍載著醜妖怪停在了亂葬崗上,左右顧盼一下,竟口吐人言:“修羅尊者,就是這裏了。這裏就是我知道的,可以邁入幽世的薄弱徑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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