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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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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

既然知曉了這些隱秘,徐婉清自然有幾分把握方老太爺會首肯和離一事。

本朝法律允許女子獨立門戶,但更為嚴苛,繳納人丁稅要比尋常人家要多一倍。但徐婉清素來不比一般女子,手底下握著幾個鋪子,心思又縝密,自然能將日子過好。

如今只待方老太爺歸家。

交談許久,沈月枝終於漸漸放下心,她握著徐婉清的手,溫聲道:“你雖已有了成算,但越臨近那日便越要謹慎,誰知曉方家那些人急了不會跳墻咬人?”

“便是孩子一事瞞得越緊越好,絕不能洩露半分消息。”

她眸色憂切,方老太爺許會同意和離,但卻絕不會放方家的骨肉離開。故而只要漏了半分消息,那麽和離一事便遙遙無期。

徐婉清自然也知曉其中要害。她臉色微微蒼白,但眼眸極為清黑,仿佛一池不見底的深潭沈穩冷靜,微微點頭,道:

“你放心。”

耽擱許久,天色已漸漸沈了下來。沈月枝便不再待下去,方行幾步掀開珠簾,她又回過頭,笑吟吟道:

“待你逃出方家這個火坑,我必要在祥雲樓為你做上一桌才是!”

心底一松,徐婉清淡色的唇邊也露出幾分笑意。連著兩月來的泛嘔不快竟也淡去不少,晚膳時也多用了幾筷子。

銀燭、錦雲這兩個身邊人見了,也跟著放心不少。

但觀雲齋的活絡還未維持半日,孔嬤嬤便自正堂門踏了進來,沈著一張肅臉,不近人情道:“少夫人倒是自在,全然將長輩夫君忘得一幹二凈,可見是冷性沒有半分規矩!”

見到沈月枝的那一刻,徐婉清便明白她定是磨了許久,但正因如此,馮氏被落了臉面自然要在她身上找回。

這一遭她早有預料,只是未料到馮氏竟這般等不及,便是連半日都挨不過了。

思及此,她眸底掠過幾抹諷意。

只是這次孔嬤嬤足下的路卻並不是通向正廳,而是拐去了馮氏的院落。徐婉清心底微微一跳,知曉這次怕是不同以往,但她煢然一人,便是料到了以只能前往。

只能能拼著一口氣走出方家,她不愁沒有來日,更不愁沒有法子將報應還回去。

穿過月洞門,踏入正堂,馮氏一身素白寢衣坐於太師椅上,低著眉,燈芒下明明是一副慈面卻有幾分冷意。

許是在自己院中無所顧忌,眼都不擡一下,淡淡道:“既然目中沒有長輩,那便跪在這裏誦一夜的經罷。”

話罷,孔嬤嬤自身後靠近,正想將人強壓著跪下去,徐婉清已自行跪了下去。她與馮氏之間早沒了餘地,今夜這一遭她心知無論如何也躲不了,倒不如給自己留幾分力氣。

地面寒涼,馮氏入內室前,吩咐了不必關上正堂門,夜風灌入撲在背脊上,不多時,徐婉清便面無血色冷汗岑岑。

燭光微弱,錦雲、銀燭一同陪著她跪在正堂中,二人含著淚為她搓著手極力想為她擋去寒風,但隨著時間推移,徐婉清小腹的下墜感卻越發清晰。

瞧著面前的佛經,徐婉清眸底幾乎浮現幾分恨意。

佛憐眾生,為何就不能憐憐她?

憑著一股勁兒,徐婉清生生撐過了下半夜,小腹的下墜感已轉為悶疼,冷汗幾乎浸濕了內襯,整個人仿佛一張單薄的紙。

天色蒙亮,檐下忽然傳來幾聲淩亂的腳步聲,孔嬤嬤快步進來,面色變了又變,掃了一眼地上的三人,道:“將少夫人扶回房中。”

語罷,快步轉進內室。

錦雲二人連忙將徐婉清扶起來,察覺到她虛脫發著顫,更是心疼地要落淚。

但徐婉清思緒卻是清晰了起來,能讓孔嬤嬤如此慌亂,又想讓她避開的事,只能是方老太爺已經歸京了。

她喘了口氣,道:“回去……將安胎藥熬給我。”

穩住身子,她要親自見一面方老太爺。

本該遠在京中的方老太爺卻突然回了京,竟無一人知曉,馮氏立在正廳中,思緒百轉蹙了蹙眉,心底的不安越發嚴重。

滿室靜默,方老太爺坐於上方,手持一拐杖,須發盡白,臉上皺紋深刻,這些年來積威甚重,馮氏一向杵她這個公公,斂著眸面容看似溫和。

良久,方老太爺發話,如同一石落入寒潭中:“文州呢?”

馮氏心頭一緊,道:“文州這孩子與他幾個同窗吃酒耍樂去了,便宿在他友人家中了,我便著人去……”

“是麽?”方老太爺嗓音驟然沈了下去,一雙寒眸直直刺向馮氏,“難道不是在他那滿京城皆知的外室那裏麽?”

馮氏的臉一瞬間白了下去。

“你縱容你母家女勾得文州做出不知廉恥的事,竟是滿京城皆知,還苛待新婦,讓夫妻離心,我方家上下竟是皆由你禍害!”

“你這個毒婦!”

方老太爺激蕩的嗓音在正廳中回響,馮氏白著臉立了片刻,忽然笑出了聲。

“文州與芷兒乃心意所至,怎麽能算是不知廉恥呢?”馮氏停了停,忽然滿是惡意道:“若不是你非要與徐家聯姻,此事怎麽會鬧得人盡皆知?”

“毀了方家的人不該是你麽?或者說,是你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方敬成。”

方老太爺英明一世,與發妻感情甚篤,只有一個獨子便是方敬成,自發妻去世後,他將所有目光放在獨子身上,要求嚴苛,動輒打罵,卻不想反而將獨子養成了一副窩囊性子。

不思進取,沒有半分主見,仿佛泥做的一般,方老太爺怒其不爭越發苛責,直至父子離心,終究失望,將孫子接到身邊培育。

而方敬成則是沈迷丹道,已有十年不曾踏出院落一步。

此事向來是方老太爺的心結,經馮氏一激,氣血上湧,頓時面色發白,捂住胸口大口喘氣。

他顫顫巍巍擡手想去掏衣襟中裝有藥的小瓷瓶,卻幾次不得。因著是為家族醜聞,方老太爺特意揮退了下人,此時正廳中只有他們二人。

馮氏立在下方,瞧著方老太爺的情形,並未喚人,眸底閃過幾分快意,這老不朽已經壓了她快十年,她也忍了十年,眼下也該死了。

她眼中的惡意方老太爺瞧得一清二楚,氣得更是嘴唇發紫。不待馮氏意圖得逞,門外忽然傳來幾聲驚呼。

下一刻,徐婉清身邊兩個丫鬟不顧阻攔將門推開,徐婉清進來見此情形也不意外,只命人去為方老太爺順氣餵藥。

下人來來往往,徐婉清立在其中沈靜如水,一旁馮氏盯著她眼中是不加遮掩的恨意。這次,徐婉清卻側過頭,與她目光相接,然後露出笑容。

兵荒馬亂之後,方老太爺面色恢覆正常,不再多費口舌,讓人將馮氏關回院中,然後命人將方文州帶回來,而外室女……方老太爺拐杖重重一敲,下人便領意該怎麽做了。

之後,方老太爺看向徐婉清,面色緩了緩,道:“這些日子是方家多有對不住你,如今我會將馮氏關去莊子,方家中饋並馮氏私產便一並教由你掌管。”

“另若你還有其他要求,皆可提出來。”

徐婉清聽罷神色並無波動,方老太爺眉一皺,便見她擡眸,眸色沈靜,道:“這些還是留給旁人罷,我別無所求,只求和離。”

一句話便激得方老太爺方平靜下來的心緒再度波動,他閉眼緩了緩,開口道:“我知曉你對方家有怨……”

“太爺。”徐婉清道:“你既然知曉我心中有怨,便知我之後必不能一心對待方家,有二心之人留著,對您對方家也是無益。和離之後,我會對方家之事守口如瓶。”

“此外,我也能將另一事告知於你。”

沈默良久,方老太爺終究還是松了口,徐婉清高懸的心終於落地,整個人如同從水底浮出得以呼吸。

她終究還是熬到了這一天。留下一句話之後幹脆轉身,身後方老太爺的神情卻驟然變冷。

穿過月洞門,行至園中,正好遇見迎面被帶回來的方文州,瞧見他,方文州一怔隨即張口想說什麽,徐婉清神色漠然地徑直越過。

擦身而過的瞬間,方文州驀然變了神色。

得知徐婉清順利和離後,沈月枝、王嘉雲自是為她高興,沈月枝依言在祥雲樓擺了一桌。

徐婉清用積蓄在城東買下一處宅子,不大卻足夠她們住了。此前和離的消息傳回徐家時,徐家自是不樂意,甚至還讓徐母過來勸說。

但徐婉清望著她的母親,卻道:“你還要讓弟弟一直吸我的血麽?”

徐母怔了半響,終究一言不發,回到徐家之後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十一月份,天氣愈發寒涼,院中只剩下青翠的綠。

鷺州也傳來過幾次信,但聞晏只說一切順遂,對於其中兇險一字不提。可若真的平安,又怎麽到今日了還未歸來?

漸漸地,信來得越來越遲,如同天邊的鳥般歸期不定。直至最後再無書信傳來,沈月枝的一顆心也隨著沈入谷底。

在第一場雪落下時,鷺州傳來反叛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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