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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莊大道(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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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莊大道(十一)

江遲月手指抓了抓膝蓋:“我知道什麽?”

宋星嘴唇堪堪拉開條縫, 在她想起任何緩解氣氛的詞並說出口前,溫念又淡淡道:

“除了這個地方的死亡條件,方悠還告訴你了什麽?”

座艙內的空氣在這一剎那仿佛完全消失殆盡, 江遲月擡起頭又低下,像條擱淺的魚一樣呼吸急促。

宋星不動聲色地擰了把自己腰上的肉,逼迫自己昏昏沈沈的大腦開始思考:江遲月和方悠私聯?

什麽時候的事?

為什麽?

“那夥人要求換車時,你很篤定他上了我們車的後果,而這是方悠告訴你的。”溫念看著江遲月,“是她來醫院那天, 你們聯系上的麽?”

江遲月也不過只亂了幾秒鐘的呼吸,這會兒好像坦坦蕩蕩的模樣攤開手:“是, 我是和方悠聯系過, 但她也就告訴了我幾個違反規則的下場, 我只是沒來得及和你們說罷了。”

僅此而已。

不要繼續追問了。

“方悠的話打動了你。”

溫念的聲音如擂鼓, 一下一下敲在江遲月薄薄的胸膛上。

像宣告戰爭開始的前奏。

“就她那個勵志演講?”宋星扶住額頭,小聲道。

“人類保障中心可以拉人進入怪談世界這件事,打動了你, 對嗎?”

江遲月嘴角上揚, 弧度和不擅長微笑的人在拍攝證件照一樣。

她慢慢地說:“是啊。”

她更想問的是, 為什麽要在其他人都在的情況問她這些?在問宋星的時候,不是特意避開了他們麽?

溫念沈下臉,神色冷得如浸水刀鋒上的寒光。

宋星低聲道:“所以……是孫福貴那些人嗎?你拜托方悠拉了他們進來?”

“他不是。”江遲月閉上眼,“但每個隊都有些。”

“每個隊?”宋星駭然。

“我給方悠提供了一些名單。”江遲月笑容滿面,卻渾身顫抖, “有些名單上的人早就進過怪談了, 比如趙壽長,比如汪晴。有些沒進過, 比如杜蕓蕓,方悠……就在美德公路開放之前,拉了他們進了怪談。”

宋星:“……他們怎麽了嗎?”

江遲月慘淡地笑:“他們罪有應得。”

宋星安靜幾秒,大腦快速處理她得到的信息。她聯系江遲月上下的表現想了想,甚至沒繼續追問,便下結論道:“你和他們有仇,那就是有仇報仇罷了,沒什麽的。”

她這會兒惴惴不安,其他人則反應各異:溫響從開始便靠在位置上一言不發,眼神滿是戲謔,段灼同樣沈默,但表情卻寫滿了游離。

溫念沒讓座艙安靜太久:“所以只有看到第六輛車的人才能活下來,是嗎?”

“是,也不是。”江遲月平靜道,“因果倒了。因為他們上一輪都死了,所以這一輪,他們看不到第六輛車。”

輪?

溫念楞了楞:“這是循環?”

“為什麽在美德公路有上千種關卡的情況下,管理員還能保證有百分之九十的存活率?”江遲月站起身,“因為最先抵達終點的人,可以選擇剩下所有人離開,或是重新開始。”

死者覆生,一切推翻重來。

宋星咂舌:“免死金牌啊這是……”

“但即使這樣也不能保證所有人通關,所以重來的代價是什麽?”溫念冷靜道。

“給它一個名字。”江遲月說,“這個名字無法進入往後的輪次中。百分之九十,意味著至少有兩次的容錯率。”

溫響很柔和的笑了下,心想:保障中心還是這麽自信,認為用兩條人命就能擔保通關。

江遲月快速地繼續說:“這大概是我們第二次循環。溫念,你是第一個到達終點的人,是你選擇了重新開始這一切。”

溫念怔然。

宋星舔了舔幹澀的唇:“所以,被供出名字的是誰?”

“循環不帶記憶,而被拿走名字的那個人,在其他人的印象裏會早就死在外面……”江遲月說。

“是汪晴的第三個隊員。”溫念閉上眼。

所有人的隊伍都是五人成隊,只有汪晴兩人成隊。在瑞緣酒店後汪晴的隊伍剩下三人,但那人真如汪晴所說,是死於外部因素t嗎?

所以汪晴潛意識認為的“和她相認會帶來麻煩”,或許只是因為……溫念用了她隊員的名字,來換取其他人的重生。

溫念無意識的抓緊扶手,臉上血色盡失。

宋星急忙道:“如果你選了他的名字,那一定是因為那人有問題,你是為了救人,這沒什麽不對的……”

“不對。”段灼輕聲道。

宋星怒目而視,你這會兒說話幹什麽!

“江遲月,這些是方悠告訴你的吧。”段灼神情陰郁,語氣卻盡量溫和,“既然輪回的人沒有記憶,她怎麽知道是溫念第一個到的?”

江遲月楞了楞,“因為第一個人會有規避風險的潛意識,她會比旁人更快的想到規則的正確解法……”

方悠說,這完全和溫念相吻合啊,更別提溫念和汪晴他們隊是認識的。

“在瑞緣酒店時,我和汪晴的第三個隊員交流過,他就是很平常的一個人,幹不出什麽壞事。”段灼輕輕搖頭,“並且最主要的……溫念不會拿人的生命做這種事。”

宋星:“但、但人心易變,誰知道那人上一輪裏壞不壞呢,而且到了那種情況下,溫念很有可能被迫做出這種選擇啊。”

“我不會讓她面臨這樣的抉擇。”段灼溫聲道,“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名字,那就選擇我。”

在溫念面臨不得不剝奪他人生還的情況時,他會選擇主動犧牲。

宋星:“……?”

不是,這有什麽好爭的啊!

“不是我。”溫念緩過神來,“我們想偏了,如果我要說名字,溫響不可能還好端端站在這裏。”

溫響面不改色:“嗯,還是你懂我,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為了大家而犧牲。”

他又仰起臉,狀若不解地看向江遲月:“既然你和杜蕓蕓有仇,那杜生生怎麽也被拉進怪談了啊。你報仇還是家人連坐形式嗎。”

自然不是。

溫響又自問自答道:“噢,因為新手考核的範圍是一大片,杜生生和她離得近,自然就被拉進去了。”

江遲月靠在艙門旁,心臟騰升出股悶痛感,悶的她冷汗直流。“良心作痛”幾個字,她第一次有了這麽直觀的體驗。

溫響歪了歪頭,眼神真摯:“既然如此,那為了你的這場覆仇,先有多少與此無關的人死了呢?”

廣播轟隆一聲響,座艙顫顫巍巍搖晃幾下,開始緩緩向上升起,它越來越高,只十幾秒,便到了跳下去會後半生待在醫院的程度。

江遲月背在身後的手悄悄抓著艙門,表情卻是不同於往日的完全輕松,她心裏有了將一切和盤托出的願望,於是看向溫念:“你會幫我報仇嗎?”

“……”溫念不語。

江遲月輕笑了聲,繼續道:“方悠告訴過我,你和段灼在查我的身世。”

在2.0的聊天記錄確實是被保障中心全權監控的。

“你們看到我的父親是因公殉職,但不知道他是死在下班路上,”江遲月越過眾人,看向窗外閃閃發光的游樂場,“他遇到了三個喝醉酒的搶劫犯,被搶的姑娘坐在地上哭,她叫杜蕓蕓。”

搶劫犯四散,杜蕓蕓抓著江濤的胳膊,說那是她家裏全部的積蓄,她是來市裏看病的,求求他幫忙。

江濤登著他的自行車,朝拽走杜蕓蕓背包的那個人追了上去,幾條街後,他追上了。

拽住那人的一剎,江濤楞了:他手下的是個酒氣熏熏的小孩,像個初中生。

“酒精加持,那人本就是街上的混子,”江遲月閉上眼,“總之,他抽出了刀。”

那條街的路燈明亮,江濤倒在路中央,身下的血閃閃發亮,肺腑拉開道口子,心臟卻悶死在血水當中。

初中生成功逃脫,他甩甩手上沾的血,或許因為太高興,路也顧不上看,在路中心被車撞飛了。

“他沒死。非常巧合,他被送到了我的母親那裏。”江遲月悠長的嘆口氣,“那就是場很普通的手術,她像往常一樣,努力去救人罷了。”

“所以,她親手救了那個搶劫犯?”宋星小聲問道。

“那只是很普通的手術。”江遲月重覆了遍,“手術有成功的,自然有失敗的。”

如果遲白英真的救成功了,大概也就沒有之後的事情了。

很久之前,汪晴還是個小記者,但她直覺敏銳,很快發現這件事可以深挖——她寫了幾篇洋洋灑灑的報道,用詞煽動,直指遲白英違背了醫生崇高的道德準則,在手術臺上刻意失誤,讓殺了她丈夫的罪人死在她手裏。

汪晴說,那還是個孩子啊,十四歲,只是誤入歧途。

段灼問:“所以,你母親真的那麽做了嗎?”

“她不知道。但她沒辦法解釋,因為沒能救活這個人,這成了她的原罪。”江遲月諷刺地笑了聲,“漸漸地,傳出些消息,說有人看到她在手術開始前接到了什麽電話……”

這件事很快上升到整個醫院的醫德問題,醫院以雷霆手段,花了很大價錢快速把這件事瞞了下來,撤了相關的報道。

遲白英自己也變得恍惚,她拿著辭呈,懷疑著,是不是江濤冥冥之中告訴了她,所以她的那場手術才沒用成功。

但事情還沒結束。

“死的人叫趙兆興,他的父親看到新聞恨極了,一定要我母親血債血償。那人是趙壽長。”

趙壽長找到遲白英的住址,拿著和自己兒子一樣的刀,埋伏在了她回家的路上。

他目眥欲裂地沖過來,遲白英伸手去擋,刀戳穿她的手心,因為太深,趙壽長沒能拔出來。

他很快被周圍人制服在地。

“我母親的右手廢了。”江遲月揚起右手晃,“但她是個醫生。”

幾重的打擊下,遲白英根本無法接受現實。她精神極端不穩定,抑郁厭世,甚至出現了自毀的傾向。

但起碼在江遲月面前,她還扮演的像個正常人。

江遲月放心地去上大學,直到某個周末,她臨時起意回家看看。

十幾小時後,她踉踉蹌蹌地退出家門,跌坐在樓下花壇旁。

遲白英用尚存的左手,剖開了身體,她重現了那場她做失敗的手術,連帶著結果一起。

“後面我查過。引導那三個未成年人玩刀,搶劫的,是曾成仁。他出事後很快收手不幹,因為約定的'江湖義氣',那兩個未成年人也沒供出來他,再說,他們和這件事牽扯不多,也沒受到什麽處罰。”江遲月終於說完,輕松地笑笑。

座艙內一陣壓抑,還是溫響打破了沈默:“那杜蕓蕓呢?她不是受害者嗎?”

“她不是來治病的,包裏也只是裝了幾百塊的東西,她就是害怕包追不回來,故意誇大這麽說的。”江遲月擦了擦眼淚。

廣播“嗡”了聲,摩天輪停止運轉,他們的座艙立於頂端,車身晃動也歸於安穩。

江遲月看向溫念:“我父母在世時,因為他們有時會提到過你,我出於好奇,偷偷去找過你,但也沒想過打擾你。”

“我母親去世後,我也找過你,我差點兒和你說話,但你快高考了,我想想還是算了。”

江遲月只要遠遠地看著溫念,確定這個被父母多次拯救的女孩好好活著就好。這是她父母的功勳,而她要守護這份成果。

溫響懶洋洋的:“很可惜啊,救我們溫念的醫生警察太多了,她根本沒記住你的父母。”

溫念沈寂良久,最終道:“我很感謝他們。”

江遲月微笑著搖頭,事到如今,她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她放在背後的手不留痕跡的推了推門,面上燦爛異常:“溫念,我沒有回頭路了。但如果你不知道這發生的一切,我們就還能繼續,對吧?”

溫念彈起的身體還沒觸及江遲月,風便先灌入座艙,吹得她額間碎發狂舞。

艙門大敞,江遲月仰面而倒,話的尾音跟著她的身體急速墜落,“現在,你願意幫我報仇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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