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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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五年後, 宮中，文華殿外。
厚重的殿門緩緩大開，許懷彥走出來。
佟寒將一封信交給許懷彥：“胡神醫的信。”
許懷彥一目十行看了, 關於他的頭疾的。
這幾年也不是沒有想過別的方法，沒什麽效果，左右已經結案，他也就不做什麽指望。
繼續往前走，佟寒又道：“府裏來人了。”
許懷彥腳步未停, 深邃的眼孔中掠過一抹不耐煩：“這回又是什麽理由？”
佟寒恭恭敬敬回答：“老夫人病了。”
他也覺得煩。
自夫人離開後，老夫人便開始積極撮合世子與喬姑娘, 無果, 於是積極給世子相看。世子不同意，便以各種理由誑世子回府，試圖早日給致思堂添一位女主人。
世子和老夫人吵了一回，老夫人終於消停。
半年前, 前任丞相年老歸田，世子不到而立便做了大楚最年輕的丞相, 更得年輕女郎喜歡，老夫人的心思又開始浮動，就算世子不理，也堅持三天兩頭派人請世子回去。
佟寒補充：“這一回是真病了，前幾日受邀去國公府賞花，回來下馬車時跌了一跤。”
許懷彥：“備馬。”
文華殿偏殿有值房，許懷彥不願回侯府, 吃住都在值房, 一來二去這裏成了許懷彥的半個起居室。
許懷彥去值房換上常服，佟寒去牽馬t。
半個多時辰後, 許懷彥在壽春堂見到了老夫人，以及侯府其他晚輩，連已經出嫁的喬春嵐也來了。
五年過去，很多人都變了。
長英侯不再外出，突然開始修身養性；秦氏不再同長英侯的那些女人爭搶；許文淑許文嫻已經出閣，都做了母親。許懷寧帶著新婚的妻子離開侯府，四處游歷。變化最小的反而是二房的母子，許懷真又添了新的妾室與子女，武氏一心撲在一雙兒女身上，二嬸賀氏致力於讓兒媳照顧好兒子。
隨著許懷彥進入，其他人都安靜下來，一起看向侯府當之無愧的當家人。
許懷彥問離老夫人最近的長英侯：“大夫怎麽說？”
自從許懷彥告訴長英侯，他一向看不上的妻子早在十幾年前就假死與人雙宿雙棲，並在他年輕時給了他致命一擊，長英侯像突然被人扼住喉嚨的鴨子，半句難聽的話也說不出來。
他略帶討好道：“老夫人性命無憂，只是年紀大了，將來行走多有不便。”
恰在這時，昏迷許久的老夫人醒來：“懷彥回來了。”
長英侯見狀打發走其他人，將房間留給祖孫倆。
在昏睡的這一段時間，老夫人其實並非毫無知覺。
她想起了年輕些的時候，剛將這個孩子接過來的時候，長孫對他的孺慕之情，以及她當初對這個孩子的憐惜。
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
大概因為她費心教養的孩子不成器，總要她幫忙收拾爛攤子，而許懷彥這個不用人教養的孩子卻處處都很好。
那以後她就變了，她太累了。
沒有自己，這個孩子不可能有好的下場與光明的未來，她對他那麽好，培養他時那樣用心，等他成器了去回報她照拂她的子孫不是理所應當。
他後來的確做到了讓侯府起死回生，但既然有那樣的能力，何不再多做一點，規勸不務正業的父親，提攜不如他的弟弟們，再娶一個大度的女人，照料好後宅。
何至於那樣小氣。
後來還是她退步，同意他娶了心儀的女人，是他們自己過不下去和離，且那個女人死了，他就與這個家似乎失去了聯系。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老夫人越想越不滿：“你終於舍得回來了，若是我沒有摔這一跤，你是不是就打算再也不踏進這個家。”
許懷彥：“祖母言重了，大夫說了，您的傷並無大礙，一定能治好。”
老夫人見他態度松動，更加理直氣壯：“你若真想我安心，就早些娶個媳婦，讓我早日抱上重孫。”
這就是人老後很可怕的一點，三句話不離子孫。
許懷彥不想同老夫人談論這個話題：“祖母大可不必擔心侯府無人承爵，您選哪一個孩子我都沒有意見，若是擔心不方便，大不了我出府單立。”
老夫人沒想到他要做得這樣絕。
“你敢！”老夫人驚得忘了眨眼，一口氣差點沒有提上來：“你這是大逆不道，你這個逆子，將列祖列宗置於何地。”
許懷彥只是靜靜看著她：“那就請祖母再想一想，如今支應這侯府門楣的究竟是祖宗的牌位，還是另有其人。”
他的確對這個家沒什麽感情，但畢竟承了老人家多年照顧，不可能不管不問。
有些事他從前懶得提，有些人故意裝不懂，妄圖用孝悌人倫來壓他。
反正他孑然一身，近年來越來越沒有耐心，那便怎樣利索怎樣來。
許懷彥略略欠身：“祖母好生歇息，我明日會派太醫過來，再給您仔細診斷一番。”
“你不許有那樣的念頭。”
他若單立出府，那侯府才算真的完了。
許懷彥頭也沒回。
出了壽春堂，下雨了，許懷彥站在廊下，煩躁地捏起眉心。
喬春嵐從另一側走過來，輕聲問他：“難受了？”
許懷彥將手放下：“無妨。”
喬春嵐望著這個她仰望多年卻始終無法靠近的人：“這一回我不打算走了，見留在上京侍奉公婆，老夫人年紀大了，我想著今後多來陪陪她，不知可不可以？”
許懷彥只是冷冷看著她：“你想怎麽做，需要征得任何人同意嗎？就算不讓你來，你會聽？”
喬春嵐知道許懷彥這是氣她之前做的事。
戚氏病故後，老夫人有意撮合他們二人，但許懷彥見到她後第一句話就是：“我離開那日明明沒有去看過你，為何要配合老夫人胡說。”
喬春嵐很慌：“我當時也是一時沖動了。”
許懷彥笑：“你明知道我當初答應與你的約定，就是因為你我都並非沖動之人，既然條件變了，你自己尋個可以縱然你沖動的人嫁了吧。”
喬春嵐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對自己說這樣的重話，淚水不斷淌下來：“你生氣歸生氣，何必這樣侮辱我。”
許懷彥：“你又何嘗不再一直侮辱我，那你倒是說收了萃卉軒多少銀子，你之前給我的方子又是哪裏來的，你年少就愛自作聰明，隨著年歲增長，這聰明勁不見長，反而越來越虛，這些年究竟在忙活什麽？”
喬春嵐楞在原地，同時有種無所遁形的屈辱感，這一刻，她就知道他們二人是不可能了。
喬春嵐斂起亂七八糟的思緒，低著頭開口：“你若不高興，我就不來了。”
許懷彥皺眉：“你來不來，與我何幹。”
喬春嵐：“……”
這一次她徹底看清楚，許懷彥真的完全不在意她了。
嫌打傘麻煩，許懷彥甩開丫鬟遞過來的雨傘。
佟寒戰戰兢兢跟在後面。
自夫人離世，世子就變了，不再是那個隱忍沈穩之人，變得對一切都格外沒有耐心，說是易怒也不為過。
每到這樣的天氣，就是大人最暴躁的時候，路上遇到磚頭都要踢兩腳。
好在回了致思堂，尤其是後院，是唯一能讓大人平靜的地方。
致思堂的人都知道許懷彥的習慣，雖然不經常回來，但每次回來都會在致思堂住一宿，丫鬟們早早備好洗漱用的熱水，等許懷彥回來後擡到門口。
自戚雲晞去世，許懷彥從外地回來後，後院的三間正房除了許懷彥，再也沒有人進去過。
他親自整理，打掃，沒有人知道裏面如今是什麽樣子。
*
隆城。
當年從墉城離開，林嬤嬤的女兒女婿感念戚雲晞對林嬤嬤的救命之恩，特意托好友親自送戚雲晞回鄉。
戚雲晞擔心秦延萬一喪心病狂繼續追查她，就沒有回柳城，甚至連她曾經生活過的興城也沒去。
她同樣不希望許懷彥去搶她的孩子，就她知道的，徐懷彥有兩次去平城辦案，於是也沒有柳城興城的隔壁平城，而是選了距離三個縣都不算遠的隆城，並在此安頓下來。
戚雲晞有錢，但她一個單身女子，還帶著個女兒，不想惹人註意。
她在隆城最好的地段買了一幢宅子，三進，不大不小，生下女兒後，她買了幾處莊子，再盤下一間繡坊，以此為基礎做生意，穩中求進，規模日漸強大。
隆城的春比上京來得早，驚蟄剛過，萬物覆蘇，梅花玉蘭海棠開遍，處處生機勃勃。
戚宅，花園裏。
早櫻開得正好，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秋千蕩一下，櫻花樹上的花瓣就漂下來一陣，漫天的花瓣飄舞著，滿院都是小姑娘快樂的歡笑聲。
小姑娘盯著花瓣瞧了一陣，突然不笑了，叫身後給她推秋千的曉荷：“曉荷姑姑停一停。”
曉荷不解，但還是停下來：“阿嬋怎麽了？”
等秋千停下，小姑娘阿嬋扶著一邊的扶手，一翻身腳尖夠地，麻利滑下來，甜美的嗓音糯糯軟軟：“曉荷姑姑讓人把秋千換個地方吧。”
曉荷蹲下來，拿走落在小姑娘頭上的花瓣，笑瞇瞇問她：“為什麽呀？”
阿嬋看著地下的花瓣，一臉認真：“小花瓣們本來可以和花朵母親多待一陣，秋千一晃，她們就被晃下來了。”
曉荷笑著捧起阿嬋的臉：“對花朵母親而言，久一些短一些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花朵媽媽有花瓣這樣可愛的孩子。姑姑聽阿嬋的，讓人給秋千換個地方。”
阿嬋一雙酷似戚雲晞的杏眼彎起來，亮亮的，她找曉荷要籃子：“花瓣多漂亮，我要撿起來給娘親泡澡。”
曉荷最拒絕不了小姑娘這樣天真無邪的目光：“好好好，姑姑這就讓人給你找籃子。”
等戚雲晞看完帳出來，就看到一大一小拎著籃子，彎腰低頭在樹下撿花瓣。
戚雲晞笑著搖搖頭，沒有打擾她們，走入一旁的六角涼亭。
自生下t阿嬋後，戚雲晞的體質大不如前，這些年一直細心調理著，也不見好。
但她看得很開，天無絕人之路，曉荷親自挑選的丫鬟和仆婦都很細致，凡是戚雲晞可能坐的地方都鋪著厚厚的軟墊。
又撿了一陣，曉荷先發現戚雲晞，輕輕示意阿嬋。
小姑娘立即站起來，邁著小短腿，吭哧吭哧朝戚雲晞跑過去：“娘親。”
曉荷頓時緊張得不得了：“小祖宗誒，慢點。”
戚雲晞也站起來，彎下腰，被小姑娘抱個滿懷。
每天忙完看看女兒，戚雲晞只覺得日子愜意極了。
小姑娘抱夠了，握住戚雲晞的手：“娘親是不是覺得冷？”
戚雲晞捏捏女兒的小臉，說不冷，她將女兒抱在腿上：“今日的功課做完了麽？”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將頭埋進戚雲晞懷裏。
這就是沒寫完，戚雲晞摸摸她的頭：“阿嬋打算怎麽辦？”
小姑娘從戚雲晞懷裏鉆出來，仰起小臉：“我這就去寫。”
戚雲晞目露讚賞：“好孩子。”
等丫鬟帶著阿嬋下去，戚雲晞臉上的笑意仍在，她喃喃問身旁的曉荷：“你說，我會不會太狠心？”
曉荷一陣心酸。
這母女倆，運氣都算不得好。
當初姑娘生下小主子，不知何故，身子虧得特別厲害，落下了病根。每月那幾日總是淋漓不盡，得綿延十來日。身上稍一受力就會疼痛不堪，多出青紫色的瘀痕。
小主子也是，運動得劇烈了或者太過激動，就容易胸悶氣短，常年服用一味以雪蓮做藥引的補藥。
但雪蓮昂貴，尋常人家根本吃不起，姑娘這些年根本沒辦法放松，十分有掙錢但緊迫感。
曉荷安慰她：“阿嬋雖小，卻能明白您為她好，讀書很配合，先生都誇她聰明又認真。”
對於這個女兒，戚雲晞哪裏都很滿意很喜歡，至於女兒吃藥需要的錢，她已經掙得差不多了，就是吃一輩子也夠，唯有一點她有些擔心……不過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
“三日後是花朝節，我約了靈素，咱們帶阿嬋也去湊湊熱鬧。”
餘靈素是戚雲晞的鄰居，與戚雲晞有一段淵源。
當年義母想為義兄程知遠尋一處有根基些的岳家，看中了隔壁餘秀才家的女兒餘靈素。
餘靈素也對程知遠有好感，奈何程知遠那時死腦筋，故作不懂靈素的好意。
程知遠赴京趕考那年，餘家答應了知縣家的求娶，靈素嫁給知縣的二兒子。
三年後，因為無所出，靈素被休回家中，因為住得近，與戚雲晞成了閨中好友。
曉荷好奇：“程大公子也去麽？”
與程知遠的來往更加巧。
當年來隆城定居後，戚雲晞發現程知遠沒再在平城求學，而是另拜了隆城的大儒求學。
所以剛開始在隆城定居時，程知遠給了戚雲晞許多關照，後來有因此和戚雲晞的鄰居餘靈素有了更多來往。
一來二去間，程知遠發現了餘靈素的好。
戚雲晞搖頭。
自從得知程知遠的心意，餘靈素一直不肯見程知遠。
同為女子，戚雲晞多少能理解餘靈素，在餘靈素點頭之前，她不會貿然答應程知遠，感情的事可以覆雜可以簡單，她不令餘靈素為難。
曉荷感慨：“反正不管如何，阿嬋一定很高興！”
其實阿嬋是個愛熱鬧的性子，只不過因為身體的原因，姑娘不敢讓她總往人多的地方去。如今四歲半了，大些了，身體也比從前好些。
說曹操曹操就到，話剛落音，丫鬟前來通稟，程知遠來了，戚雲晞在前院的會客廳裏見到了程知遠。
隨著年歲見長，依舊沈穩之外，多了幾分從容不迫的氣度。
分主賓坐好，戚雲晞隨意拿起丫鬟新沏的茶，故作不知他的來意：“找我做什麽？”
程知遠：“我聽說你花朝節要去踏青，你自己帶阿嬋不方便，阿嬋好歹叫我一聲義父 ，我也去陪陪她。”
戚雲晞：“不用，曉荷已經安排好丫鬟仆婦各四個，足以陪她玩痛快。”
程知遠：“……”
平時看著挺機靈的，關鍵時刻裝不懂，那他只好挑明。
程知遠白皙的面頰微微有些發燙：“其實我是想著你應該會約餘姑娘，打算去碰碰運氣。”
戚雲晞不和他開玩笑了，放下茶盞：“既然你誠心而來，我也真心實意勸你幾句。你是程家長子，義母對你寄予厚望，雖說義母曾經很中意靈素，但今時不同往日，靈素的情況你也清楚，別讓她難堪。”
程知遠無奈：“你們將我當成什麽人了，我又不再是十幾歲的楞頭小子，還能不清楚其中利害，二弟三弟早就成親添丁，爹娘忙著帶孫兒，根本無暇顧及我，我若答應成親，他們高興都來不及，其他的他們都不會再在意。”
戚雲晞：“……你這是耍無賴。”
程知遠態度誠懇：“你可以這麽想，但還是請你幫我見靈素一面，成與不成，至少讓我見到人才能死心。”
戚雲晞被他纏得沒有辦法：“我可以去給你遞話，但見與不見，還得聽靈素的。”
“好。”
程知遠走後，曉荷笑著走過來：“照程公子這架勢，感覺與餘姑娘能成。”
戚雲晞深以為然。
經歷過波折，其實更能看清人的真心。在誠意與實質的行動面前，許多問題便不再是問題。
更何況，從她的私心來看，她樂意見到兩人能成。
她能感覺到，她雖然一直在積極治療但身體的狀況並沒有明顯好轉，退一萬步說，倘若她將來真有個好歹，以他們二人對阿嬋的愛護，她也能安心。
當然，這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當然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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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宮中，文華殿外。
厚重的殿門緩緩大開，許懷彥走出來。
佟寒將一封信交給許懷彥：“胡神醫的信。”
許懷彥一目十行看了, 關於他的頭疾的。
這幾年也不是沒有想過別的方法，沒什麽效果，左右已經結案，他也就不做什麽指望。
繼續往前走，佟寒又道：“府裏來人了。”
許懷彥腳步未停, 深邃的眼孔中掠過一抹不耐煩：“這回又是什麽理由？”
佟寒恭恭敬敬回答：“老夫人病了。”
他也覺得煩。
自夫人離開後，老夫人便開始積極撮合世子與喬姑娘, 無果, 於是積極給世子相看。世子不同意，便以各種理由誑世子回府，試圖早日給致思堂添一位女主人。
世子和老夫人吵了一回，老夫人終於消停。
半年前, 前任丞相年老歸田，世子不到而立便做了大楚最年輕的丞相, 更得年輕女郎喜歡，老夫人的心思又開始浮動，就算世子不理，也堅持三天兩頭派人請世子回去。
佟寒補充：“這一回是真病了，前幾日受邀去國公府賞花，回來下馬車時跌了一跤。”
許懷彥：“備馬。”
文華殿偏殿有值房，許懷彥不願回侯府, 吃住都在值房, 一來二去這裏成了許懷彥的半個起居室。
許懷彥去值房換上常服，佟寒去牽馬t。
半個多時辰後, 許懷彥在壽春堂見到了老夫人，以及侯府其他晚輩，連已經出嫁的喬春嵐也來了。
五年過去，很多人都變了。
長英侯不再外出，突然開始修身養性；秦氏不再同長英侯的那些女人爭搶；許文淑許文嫻已經出閣，都做了母親。許懷寧帶著新婚的妻子離開侯府，四處游歷。變化最小的反而是二房的母子，許懷真又添了新的妾室與子女，武氏一心撲在一雙兒女身上，二嬸賀氏致力於讓兒媳照顧好兒子。
隨著許懷彥進入，其他人都安靜下來，一起看向侯府當之無愧的當家人。
許懷彥問離老夫人最近的長英侯：“大夫怎麽說？”
自從許懷彥告訴長英侯，他一向看不上的妻子早在十幾年前就假死與人雙宿雙棲，並在他年輕時給了他致命一擊，長英侯像突然被人扼住喉嚨的鴨子，半句難聽的話也說不出來。
他略帶討好道：“老夫人性命無憂，只是年紀大了，將來行走多有不便。”
恰在這時，昏迷許久的老夫人醒來：“懷彥回來了。”
長英侯見狀打發走其他人，將房間留給祖孫倆。
在昏睡的這一段時間，老夫人其實並非毫無知覺。
她想起了年輕些的時候，剛將這個孩子接過來的時候，長孫對他的孺慕之情，以及她當初對這個孩子的憐惜。
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
大概因為她費心教養的孩子不成器，總要她幫忙收拾爛攤子，而許懷彥這個不用人教養的孩子卻處處都很好。
那以後她就變了，她太累了。
沒有自己，這個孩子不可能有好的下場與光明的未來，她對他那麽好，培養他時那樣用心，等他成器了去回報她照拂她的子孫不是理所應當。
他後來的確做到了讓侯府起死回生，但既然有那樣的能力，何不再多做一點，規勸不務正業的父親，提攜不如他的弟弟們，再娶一個大度的女人，照料好後宅。
何至於那樣小氣。
後來還是她退步，同意他娶了心儀的女人，是他們自己過不下去和離，且那個女人死了，他就與這個家似乎失去了聯系。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老夫人越想越不滿：“你終於舍得回來了，若是我沒有摔這一跤，你是不是就打算再也不踏進這個家。”
許懷彥：“祖母言重了，大夫說了，您的傷並無大礙，一定能治好。”
老夫人見他態度松動，更加理直氣壯：“你若真想我安心，就早些娶個媳婦，讓我早日抱上重孫。”
這就是人老後很可怕的一點，三句話不離子孫。
許懷彥不想同老夫人談論這個話題：“祖母大可不必擔心侯府無人承爵，您選哪一個孩子我都沒有意見，若是擔心不方便，大不了我出府單立。”
老夫人沒想到他要做得這樣絕。
“你敢！”老夫人驚得忘了眨眼，一口氣差點沒有提上來：“你這是大逆不道，你這個逆子，將列祖列宗置於何地。”
許懷彥只是靜靜看著她：“那就請祖母再想一想，如今支應這侯府門楣的究竟是祖宗的牌位，還是另有其人。”
他的確對這個家沒什麽感情，但畢竟承了老人家多年照顧，不可能不管不問。
有些事他從前懶得提，有些人故意裝不懂，妄圖用孝悌人倫來壓他。
反正他孑然一身，近年來越來越沒有耐心，那便怎樣利索怎樣來。
許懷彥略略欠身：“祖母好生歇息，我明日會派太醫過來，再給您仔細診斷一番。”
“你不許有那樣的念頭。”
他若單立出府，那侯府才算真的完了。
許懷彥頭也沒回。
出了壽春堂，下雨了，許懷彥站在廊下，煩躁地捏起眉心。
喬春嵐從另一側走過來，輕聲問他：“難受了？”
許懷彥將手放下：“無妨。”
喬春嵐望著這個她仰望多年卻始終無法靠近的人：“這一回我不打算走了，見留在上京侍奉公婆，老夫人年紀大了，我想著今後多來陪陪她，不知可不可以？”
許懷彥只是冷冷看著她：“你想怎麽做，需要征得任何人同意嗎？就算不讓你來，你會聽？”
喬春嵐知道許懷彥這是氣她之前做的事。
戚氏病故後，老夫人有意撮合他們二人，但許懷彥見到她後第一句話就是：“我離開那日明明沒有去看過你，為何要配合老夫人胡說。”
喬春嵐很慌：“我當時也是一時沖動了。”
許懷彥笑：“你明知道我當初答應與你的約定，就是因為你我都並非沖動之人，既然條件變了，你自己尋個可以縱然你沖動的人嫁了吧。”
喬春嵐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對自己說這樣的重話，淚水不斷淌下來：“你生氣歸生氣，何必這樣侮辱我。”
許懷彥：“你又何嘗不再一直侮辱我，那你倒是說收了萃卉軒多少銀子，你之前給我的方子又是哪裏來的，你年少就愛自作聰明，隨著年歲增長，這聰明勁不見長，反而越來越虛，這些年究竟在忙活什麽？”
喬春嵐楞在原地，同時有種無所遁形的屈辱感，這一刻，她就知道他們二人是不可能了。
喬春嵐斂起亂七八糟的思緒，低著頭開口：“你若不高興，我就不來了。”
許懷彥皺眉：“你來不來，與我何幹。”
喬春嵐：“……”
這一次她徹底看清楚，許懷彥真的完全不在意她了。
嫌打傘麻煩，許懷彥甩開丫鬟遞過來的雨傘。
佟寒戰戰兢兢跟在後面。
自夫人離世，世子就變了，不再是那個隱忍沈穩之人，變得對一切都格外沒有耐心，說是易怒也不為過。
每到這樣的天氣，就是大人最暴躁的時候，路上遇到磚頭都要踢兩腳。
好在回了致思堂，尤其是後院，是唯一能讓大人平靜的地方。
致思堂的人都知道許懷彥的習慣，雖然不經常回來，但每次回來都會在致思堂住一宿，丫鬟們早早備好洗漱用的熱水，等許懷彥回來後擡到門口。
自戚雲晞去世，許懷彥從外地回來後，後院的三間正房除了許懷彥，再也沒有人進去過。
他親自整理，打掃，沒有人知道裏面如今是什麽樣子。
*
隆城。
當年從墉城離開，林嬤嬤的女兒女婿感念戚雲晞對林嬤嬤的救命之恩，特意托好友親自送戚雲晞回鄉。
戚雲晞擔心秦延萬一喪心病狂繼續追查她，就沒有回柳城，甚至連她曾經生活過的興城也沒去。
她同樣不希望許懷彥去搶她的孩子，就她知道的，徐懷彥有兩次去平城辦案，於是也沒有柳城興城的隔壁平城，而是選了距離三個縣都不算遠的隆城，並在此安頓下來。
戚雲晞有錢，但她一個單身女子，還帶著個女兒，不想惹人註意。
她在隆城最好的地段買了一幢宅子，三進，不大不小，生下女兒後，她買了幾處莊子，再盤下一間繡坊，以此為基礎做生意，穩中求進，規模日漸強大。
隆城的春比上京來得早，驚蟄剛過，萬物覆蘇，梅花玉蘭海棠開遍，處處生機勃勃。
戚宅，花園裏。
早櫻開得正好，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秋千蕩一下，櫻花樹上的花瓣就漂下來一陣，漫天的花瓣飄舞著，滿院都是小姑娘快樂的歡笑聲。
小姑娘盯著花瓣瞧了一陣，突然不笑了，叫身後給她推秋千的曉荷：“曉荷姑姑停一停。”
曉荷不解，但還是停下來：“阿嬋怎麽了？”
等秋千停下，小姑娘阿嬋扶著一邊的扶手，一翻身腳尖夠地，麻利滑下來，甜美的嗓音糯糯軟軟：“曉荷姑姑讓人把秋千換個地方吧。”
曉荷蹲下來，拿走落在小姑娘頭上的花瓣，笑瞇瞇問她：“為什麽呀？”
阿嬋看著地下的花瓣，一臉認真：“小花瓣們本來可以和花朵母親多待一陣，秋千一晃，她們就被晃下來了。”
曉荷笑著捧起阿嬋的臉：“對花朵母親而言，久一些短一些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花朵媽媽有花瓣這樣可愛的孩子。姑姑聽阿嬋的，讓人給秋千換個地方。”
阿嬋一雙酷似戚雲晞的杏眼彎起來，亮亮的，她找曉荷要籃子：“花瓣多漂亮，我要撿起來給娘親泡澡。”
曉荷最拒絕不了小姑娘這樣天真無邪的目光：“好好好，姑姑這就讓人給你找籃子。”
等戚雲晞看完帳出來，就看到一大一小拎著籃子，彎腰低頭在樹下撿花瓣。
戚雲晞笑著搖搖頭，沒有打擾她們，走入一旁的六角涼亭。
自生下t阿嬋後，戚雲晞的體質大不如前，這些年一直細心調理著，也不見好。
但她看得很開，天無絕人之路，曉荷親自挑選的丫鬟和仆婦都很細致，凡是戚雲晞可能坐的地方都鋪著厚厚的軟墊。
又撿了一陣，曉荷先發現戚雲晞，輕輕示意阿嬋。
小姑娘立即站起來，邁著小短腿，吭哧吭哧朝戚雲晞跑過去：“娘親。”
曉荷頓時緊張得不得了：“小祖宗誒，慢點。”
戚雲晞也站起來，彎下腰，被小姑娘抱個滿懷。
每天忙完看看女兒，戚雲晞只覺得日子愜意極了。
小姑娘抱夠了，握住戚雲晞的手：“娘親是不是覺得冷？”
戚雲晞捏捏女兒的小臉，說不冷，她將女兒抱在腿上：“今日的功課做完了麽？”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將頭埋進戚雲晞懷裏。
這就是沒寫完，戚雲晞摸摸她的頭：“阿嬋打算怎麽辦？”
小姑娘從戚雲晞懷裏鉆出來，仰起小臉：“我這就去寫。”
戚雲晞目露讚賞：“好孩子。”
等丫鬟帶著阿嬋下去，戚雲晞臉上的笑意仍在，她喃喃問身旁的曉荷：“你說，我會不會太狠心？”
曉荷一陣心酸。
這母女倆，運氣都算不得好。
當初姑娘生下小主子，不知何故，身子虧得特別厲害，落下了病根。每月那幾日總是淋漓不盡，得綿延十來日。身上稍一受力就會疼痛不堪，多出青紫色的瘀痕。
小主子也是，運動得劇烈了或者太過激動，就容易胸悶氣短，常年服用一味以雪蓮做藥引的補藥。
但雪蓮昂貴，尋常人家根本吃不起，姑娘這些年根本沒辦法放松，十分有掙錢但緊迫感。
曉荷安慰她：“阿嬋雖小，卻能明白您為她好，讀書很配合，先生都誇她聰明又認真。”
對於這個女兒，戚雲晞哪裏都很滿意很喜歡，至於女兒吃藥需要的錢，她已經掙得差不多了，就是吃一輩子也夠，唯有一點她有些擔心……不過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
“三日後是花朝節，我約了靈素，咱們帶阿嬋也去湊湊熱鬧。”
餘靈素是戚雲晞的鄰居，與戚雲晞有一段淵源。
當年義母想為義兄程知遠尋一處有根基些的岳家，看中了隔壁餘秀才家的女兒餘靈素。
餘靈素也對程知遠有好感，奈何程知遠那時死腦筋，故作不懂靈素的好意。
程知遠赴京趕考那年，餘家答應了知縣家的求娶，靈素嫁給知縣的二兒子。
三年後，因為無所出，靈素被休回家中，因為住得近，與戚雲晞成了閨中好友。
曉荷好奇：“程大公子也去麽？”
與程知遠的來往更加巧。
當年來隆城定居後，戚雲晞發現程知遠沒再在平城求學，而是另拜了隆城的大儒求學。
所以剛開始在隆城定居時，程知遠給了戚雲晞許多關照，後來有因此和戚雲晞的鄰居餘靈素有了更多來往。
一來二去間，程知遠發現了餘靈素的好。
戚雲晞搖頭。
自從得知程知遠的心意，餘靈素一直不肯見程知遠。
同為女子，戚雲晞多少能理解餘靈素，在餘靈素點頭之前，她不會貿然答應程知遠，感情的事可以覆雜可以簡單，她不令餘靈素為難。
曉荷感慨：“反正不管如何，阿嬋一定很高興！”
其實阿嬋是個愛熱鬧的性子，只不過因為身體的原因，姑娘不敢讓她總往人多的地方去。如今四歲半了，大些了，身體也比從前好些。
說曹操曹操就到，話剛落音，丫鬟前來通稟，程知遠來了，戚雲晞在前院的會客廳裏見到了程知遠。
隨著年歲見長，依舊沈穩之外，多了幾分從容不迫的氣度。
分主賓坐好，戚雲晞隨意拿起丫鬟新沏的茶，故作不知他的來意：“找我做什麽？”
程知遠：“我聽說你花朝節要去踏青，你自己帶阿嬋不方便，阿嬋好歹叫我一聲義父 ，我也去陪陪她。”
戚雲晞：“不用，曉荷已經安排好丫鬟仆婦各四個，足以陪她玩痛快。”
程知遠：“……”
平時看著挺機靈的，關鍵時刻裝不懂，那他只好挑明。
程知遠白皙的面頰微微有些發燙：“其實我是想著你應該會約餘姑娘，打算去碰碰運氣。”
戚雲晞不和他開玩笑了，放下茶盞：“既然你誠心而來，我也真心實意勸你幾句。你是程家長子，義母對你寄予厚望，雖說義母曾經很中意靈素，但今時不同往日，靈素的情況你也清楚，別讓她難堪。”
程知遠無奈：“你們將我當成什麽人了，我又不再是十幾歲的楞頭小子，還能不清楚其中利害，二弟三弟早就成親添丁，爹娘忙著帶孫兒，根本無暇顧及我，我若答應成親，他們高興都來不及，其他的他們都不會再在意。”
戚雲晞：“……你這是耍無賴。”
程知遠態度誠懇：“你可以這麽想，但還是請你幫我見靈素一面，成與不成，至少讓我見到人才能死心。”
戚雲晞被他纏得沒有辦法：“我可以去給你遞話，但見與不見，還得聽靈素的。”
“好。”
程知遠走後，曉荷笑著走過來：“照程公子這架勢，感覺與餘姑娘能成。”
戚雲晞深以為然。
經歷過波折，其實更能看清人的真心。在誠意與實質的行動面前，許多問題便不再是問題。
更何況，從她的私心來看，她樂意見到兩人能成。
她能感覺到，她雖然一直在積極治療但身體的狀況並沒有明顯好轉，退一萬步說，倘若她將來真有個好歹，以他們二人對阿嬋的愛護，她也能安心。
當然，這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當然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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