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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要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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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要查明白

長樂宮中寂靜如死, 宮人跪了一地,個個心裏忐忑不安,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此刻他們均無暇祈求公主安好, 只求陛下不要遷怒他們。

誰不知道時安公主是當今陛下的心頭肉, 究竟是何人, 如此膽大包天,敢對公主下毒?

禦醫診斷過, 並非是什麽剛猛的毒藥, 毒性不大, 只因公主尚幼才有反應, 如若大人服食, 半點反應都不會有。

只需用藥將毒素排出體外,兩日後就無大礙。

時安哼哼唧唧地睡過去了, 額上浮著細密的汗珠, 頭發汗濕成一縷一縷,不似平日睡得四仰八叉,身子蜷縮著, 睡著了也時不時哼唧兩聲。

李奇坐在床沿, 把女兒汗濕的額發抹上去。

靜靜守了時安一會兒, 怕打擾好不容易睡過去的時安, 他走到寢殿外,看太醫拿銀針一一試桌案上的糕點,試到透花糍,銀針拔出時沒變色,剩下三塊試完也沒變色。中午的膳食沒試出什麽來, 下午公主就吃了兩樣東西,一盤酥山, 一塊透花糍。

酥山遇熱即化,公主雖吃得多,還是剩了些,全化了水,沒試出名堂來。那就只剩下透花糍了,太醫又試了一次,試針格外下細,裏裏外外沾了一遍,銀針最終在沾到其中一塊透花糍的側面軟皮時,立時變黑了。

毒是抹在外皮上的。

太醫將銀針放進托盤中,白絹布潔白無瑕,襯得銀針的黑分外明顯,康立群呈去給李奇看。

李奇瞥了一眼,面沈如水,“這盤透花糍是從哪兒送來的?”

掌事宮女垂著頭,勉力鎮定,“稟陛下,公主的吃食全是小廚房做的,這次也不例外,只是,奴婢已排查過,小廚房和長樂宮中,都是伺候公主的舊人,沒有閑雜人等。”

長樂宮有自己的膳食坊,李奇擔憂小孩子的腸胃弱,時安一歲半時,就從膳房撥了三名擅長幼兒飲食的禦廚在長樂宮掌廚,只負責公主飲食。

廚子、宮人都是一直在長樂宮伺候的老人,調來長樂宮之前特地調查過身家背景,家世清白,用起來才算放心。兩年來伺候得盡心盡力,時安除了偶爾受涼,從來沒有得過其他疾病,身子骨健如牛,能跑能鬧能跳,比長子李耀幼時還要調皮許多。

李奇強行壓抑著內心的憤怒,以防自己失去理智。

“除了膳房和伺候公主的宮人,還有沒有其他人接觸過這些糕點?”

掌事猶豫著擡起頭,看了眼從方才開始一眼不發的秦煙,眼神含著怯懦。

“稟陛下,還有女史。”

李奇回頭,秦煙迎上他布滿血絲的眼,他終還是懷疑了自己,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寒心,語氣帶著一點較勁的意味,“我沒有下毒。”

“朕憑什麽信你?”

後來,他問過千江,人有轉世嗎?

千江似乎知道他的困惑,告訴他,“貧僧感知到,先皇後的魂魄並未轉世。即便當時就轉世為人,也需要十六年。”

距離王馥去世,不過才四年。

秦煙身上和王馥高度相似的地方,也能有解釋。他缺席了她的少年時期,成婚後,她也未曾徹底敞開心扉接納他這個丈夫。

他能有多了解真實的王馥?

和她相處最久的雙親才是最了解她的人。

興許是秦煙的性格本來就和王馥有點像。

在王家二老的調教下,秦煙為著父母的安危不得不讓自己扮得像一點,再像一點,那對他展露的這些王馥獨有的特色,極有可能就是故意為之。

不就是想取代王馥,爭著當皇後麽?

她們的良苦用心他一直看在眼裏。

為王馥招魂的事情一直沒有進展,這兩日,李奇的心裏壓抑著一團火,無處釋放,時安中毒讓這團火徹底燃了起來。

一個個覬覦著皇後之位,明爭暗鬥他都可以不管,可她們不該動時安,他與王馥的一雙兒女是他的逆鱗。

“給公主下毒,於我有什麽好處?”

秦煙心裏窒得慌,逼迫自己不要發作,不要因憤怒而喪失理智,稍有行差踏錯,便再無轉圜之機。

“你敢說你對皇後之位半點想法都沒有?”

李奇目光中含著冰刺,像是要把她徹底看穿,看一眼這具皮囊下,到底藏了什麽心思什麽秘密。

前世的王馥,這一世的秦煙,從未受過這樣的冤屈。

時安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生她時難產,像她這樣處處以自己為先的人,難得無私了一回,拼了命都要讓她活下來,她疼她愛她都來不及,怎會下此毒手?

可惜,如此堂皇的理由她根本無法說出口,這種情形下說了他也不會相信,只能任由臟水潑上身,自己百口莫辯。

“無論我有沒有想法,都不會用這樣蠢的方式自掘墳墓。陛下要把罪名扣在臣身上,臣不服。”

“咳咳”兩聲,緊接著,咳嗽聲一聲高過一聲。李奇雙目赤紅,手死死捂著胸口,忍受著錐心的痛楚。

康立群一眼看出陛下心疾又犯了,近來陛下情緒不穩,犯得越來越頻繁,連忙從袖中取出一個冰裂紋的小瓷瓶,倒出幾粒黑色藥丸,意識到沒有水,又匆匆去接來一盞茶,“陛下,趕緊服下,趕緊的,切莫再動怒了。”

李奇服下藥丸,喝了一盞茶,閉著眼緩了半晌,痛苦終於有所減輕。

康立群扶他去坐著,秦煙還有很多話要辯,見他心疾又犯,臉色白得跟死人臉一樣,怒氣立時消了些許。

李奇從懷裏取出一面令牌交給康立群,“你拿這個去調一隊禁軍來,封鎖長樂宮,一只蒼蠅都不允許放出去。”

康立群雙t手捧過令牌,“是,那這些宮人?”

“攆到偏殿,看押起來。”

“是!”康立群接旨離去,走出幾步,又被李奇叫住。

“事情沒調查清楚之前,勿要傷人性命,同時,將人看好了,不許出人命,無論是他殺,還是自殺。”

康立群不愧是李奇最信任的內侍,立刻領會陛下這是怕有人殺人滅口,線索就此斷了。他行事穩妥,離開前,先命手底下的宦官看管住各個出口,在禁軍接手前,一個人也不能放出去。

禦醫也被帶了出去,殿內除了昏睡的時安,就只剩了李奇和秦煙。

李奇手肘杵在桌上,沈沈看了她許久,“朕憑什麽相信你沒有害時安的動機?她又不是你生的。”

秦煙擔心時安,也擔心他,又憂心身上的臟水怎麽洗幹凈,胸中五味雜陳,腦子也亂,沒有意識到他的話極為莫名其妙。

“怎麽就”,秦煙忽然止住話頭。

李奇看著她的目光起了變化。

“就什麽?”

秦煙心裏嘆了口氣,這時機真是糟糕透了,轉變話鋒,“怎麽就因為她不是我生的,就懷疑我會對她下毒?按陛下的說法,宮中除了陛下以外的人全有嫌疑。”

李奇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臉上,沒有挪開。

秦煙被他看得心慌,明知道這時候若別看臉就會顯得心虛,仍沒扛住那股壓力,率先別開眼,目光散落在虛空中,無處安放。

床上的時安忽然哼哼了兩下,嘴裏不停喊“父皇”。

稚氣的聲音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曼妙氛圍,李奇起身回到床邊,時安肚子難受,睡了一會兒又醒來,看到李奇,眼裏噙滿淚花,哼哼了兩聲,大哭起來。

“時安難受,父皇,時安難受。”

李奇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父皇抱好不好?”

秦煙看得一陣鼻酸,李耀小的時候生病,只要一喚他,他就把他抱起來滿大殿地走。抱起來了便再放不下去,一沾床李耀就哭,有一回,他抱了整整一晚上,那晚李耀格外渾,別說宮女乳母,她這個親娘抱都不行,只要李奇抱。

時安抽抽噎噎伸手環住李奇的脖子,李奇一把抱起她,一只手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在寢殿內繞了好幾圈,時安終於又睡著了。

秦煙憐惜他體弱,忍不住道,“把她放床上吧,睡得舒服些。”

如今時安大了,養得精細,抱著格外重,李奇的確已經吃不消了。將她放在床上,剛沾床,時安閉著眼哼唧,無奈,他只能抱著她坐在床沿。

秦煙看不過去,“我來抱吧!”

李奇看了她兩眼,還是把時安遞給了她。

換秦煙抱著時安坐床沿,李奇感到口渴,起身去拿水喝。

時安睡得很安穩,秦煙一邊輕輕拍打著時安的背,一邊看向大口喝水的他。

“陛下其實心裏明白,就是有人想誣陷我。皇後之位,刑家、容家、陳家人坐都可以,就是不能讓代表王家的我來坐。陛下心裏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她看得到他的身不由己,皇帝又怎麽樣?還不是處處受人掣肘。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向他坦誠了,又忽然發現此刻並不是好時機。

前世,她未曾察覺太尉府與皇室其實已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歷史上外戚專權屢見不鮮,而那時,也可能是他初初登基根基不穩,不得不韜光養晦。也可能是他將她看得太重,處處忍處處退,父親又裝得太好,加上她對他不夠上心,才忽略了平靜水面下的激流暗湧。

而今,三公之中,終於有了他自己的人,如若再將司徒府拉攏過來,那太尉府的勢力便不足為懼。

三年過去,她自然相信他對自己深情不改,但對政-局,他明顯已經有了嶄新的考量,他也明顯不打算繼續放任父親在朝局上只手遮天。皇後之位幹系重大,她回來了,就一定能繼續占有那個位置嗎?

她到底是王家的人。

刑家於皇家有救駕之恩,一路浴血奮戰護著李奇登上至尊寶座,無論他家的女兒當不當皇後,他們對李奇的忠心都不必懷疑,後起的新貴,勢單力薄,若讓刑茉玉當了皇後,朝堂之上的反對聲必不會少。所以,最好的選擇其實是陳卿儀,只有皇後之位才能籠絡住樹大根深的司徒府。

還有容湘,想必如今她已經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繼續爭下去。

就這麽一會兒,她就想了許多,越想腦子越亂,完全沒留意李奇到底有沒有回答。

一擡頭,就撞上李奇的目光。

又來了!他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太不尋常了,心臟不受控地砰砰跳動起來。

她趕緊低下頭,裝模作樣地理了理時安的頭發。

“朕會查明白。”良久,李奇出聲道。

“當然要查明白”,洗脫冤屈的渴求給了她無盡的勇氣,敢於對上李奇意味不明的目光,“如果最終下毒的另有其人,陛下不僅要還臣清白,還要鄭重向臣道歉。”

一番折騰,已近傍晚,這時候別的宮裏已經開始張羅傳晚膳,這熱鬧與長樂宮無關。

長樂宮宮人盡數被關,康立群召來的禁軍將長樂宮與外部隔絕開來,門窗緊緊閉合,殿內殿外寂靜如死,時安輕微的呼吸聲異常明顯。

李奇望著她,目光灼灼,“秦煙,你沒發現,你在朕面前過於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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