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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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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怒

秦煙想想, 的確是這樣。

最開始,她得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是秦煙,提醒自己他不知曉秦煙就是王馥, 可面對的是她的丈夫, 她孩子的父親, 曾經最親近的人。生而為人,自然逃不脫七情六欲, 她又怎能做到時時刻刻不出錯?

秦煙揚起臉, “觸怒陛下, 無非就是一死, 但臣的清白也很重要。陛下是君, 是天下人的表率,更應該分清黑白, 辨明是非。”

李奇剛要說話, 心臟又開始抽疼,他本不想在秦煙面前表現出來,但那痛實在難以忍受, 不得已, 他伸手按在胸膛, 後背微微下壓。

見他這幅樣子, 秦煙顧不得許多,沖上去扶他。

不知道為什麽,李奇就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軟弱,又或許是心裏堵著一口氣,他奮力抽出手, 結果秦煙見一只手拉不住,換雙手牢牢抱住。

秦煙比李奇矮了不少, 她發間的香氣一股腦往李奇鼻息裏鉆,李奇不習慣和人貼這麽近,“你放手,朕自己走。”

秦煙不放,“我也不是真想死,要把你氣出個好歹,我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李奇哼了一聲,“你也會怕?”

秦煙拉他到桌邊坐下,貼心地倒了杯茶給他。她自認為的貼心,完全沒意識到茶沒人換,早就冷了。“臣只是說,清白比性命重要,但臣沒說性命就不重要了。”

李奇心裏記掛著時安,偏頭望了眼,“今日你一直待在時安身邊?”

“是。”

“可有其他人來過?”

秦煙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刑茉玉來過,但即便她不說,也遲早會被審出來。

踟躕一瞬,她道,“刑家小姐來過。”

其實早在禦醫驗出透花糍裏有毒時,她就已經知道下毒之人是誰了。

李奇眉峰蹙緊,“刑茉玉?”

“是她。”

“她來做什麽?”

天色暗下來,秦煙起身去找火褶,將長樂宮內的宮燈依次點燃。

“宮裏不像宮外那麽自由,沒有別的消遣,平日裏東逛逛西逛逛屬實正常,陛下不要多心。”

李奇看見火苗跳起的一瞬間,她的半邊臉頰被照亮,燈下,身姿越發綽約多姿。

他的心冷了三分。

“時安果然不是你生的。”

秦煙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時安是她親生的,有人對親生女兒下手,她必然是不能容忍的。

可就算是前世的王馥,也會選擇忍下這口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經此一事,他對司空家必然會心存芥蒂,但不能挑到明面上,追究刑茉玉對公主下毒的過錯,會寒了刑司空的心。

他們的目標不在時安,而在自己。

刑茉玉做不做皇後無所謂,但皇後一定不能出自王家。

這便是刑家的打算,她此刻方才看得清楚。

連夜審問後,長樂宮的兩名禦廚被攆出宮去,能從這場無妄之災中保全性命,已算是李奇心慈手軟了。

秦煙熬了一夜,次日輪到刑茉玉當值,在西內苑外遇到了容光煥發的刑茉玉,手裏捏著肉餅,飄著濃郁的蔥香味。

“秦煙,t才回來麽?”

看著她天真如舊的模樣,秦煙忽然意識到自己低估了她。

頂著疲色笑笑,“是啊!”

多的她不說,就看刑茉玉會不會沈不住氣。

刑茉玉啃了一口肉餅,“公主怎麽樣了?下午都還好好的啊!”

“沒事,可能就是吃多了,鬧肚子痛,睡一覺起來又生龍活虎了。”

秦煙沒說謊,睡一覺起來,時安精神頭很足,李奇疼女兒,問她哪裏不舒服,時安小小年紀一肚子心思,委委屈屈嚷著難受,折騰禦醫來看,禦醫瞧不出什麽毛病來,她還是嚷著難受,李奇哄著她說哪裏難受,她摸著肚皮說“肚子裏熱熱的,想吃酥山。”

一番折騰,無非就是饞酥山,弄得人哭笑不得。

時安撒嬌的本事不知是遺傳誰,秦煙總算知道第一次見時安那天,李奇為什麽要如此嚴厲地對嬤嬤下命令,磨到後面,連她都忍不住心軟了,李奇卻還是不答應。

總而言之,最後時安還是沒吃成酥山。

禦醫囑咐最近天氣熱,貪涼怕吃壞肚子。

李奇遵從醫囑,直接把酥山、冰西瓜、冰酸梅汁這幾樣時安的最愛全禁了,惹得時安大哭大鬧,哭聲差點把長樂宮的屋頂給掀翻,秦煙與李奇反而放心了。

就一會兒功夫,刑茉玉手裏的肉餅已經去了大半,腮幫子鼓鼓囊囊地道,“長樂宮裏東西那麽好吃,難怪公主忍不住,換我我也忍不住,每天都能吃這麽多人間美味,死也值了。”

宛如還是那個美食大過天的吃貨,完全看不出心裏有鬼。

秦煙笑答,“茉玉,長樂宮的透花糍好吃麽?”

刑茉玉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不自然,眨眼間便消失無蹤。

“可好吃了,公主的廚子不愧是陛下精心挑選的,咱們小廚房做糕點比起長樂宮可就差得遠了。”

秦煙的笑容裏透出一縷涼意,“是啊!可惜以後都吃不到了。”

刑茉玉把最後一口肉餅塞進嘴裏,“不跟你說啦!我得去勤政殿當值了。”

互相道別,一人往苑內走,一人往勤政殿去。

從某種程度上來,皇帝也算是牛馬。

熬了一宿,秦煙還可以回去補個覺,李奇卻得該上朝上朝,該批奏折批奏折,困了就讓內侍打盆涼水沏杯濃茶。

殿前侍奉的三名女史,同李奇說得上話的只有容湘,其餘二位,除了墨一日比一日研得好,其餘地方毫無長進。

對比下,容湘就顯得十分可貴。

在李奇到來前,容湘都會將奏折分門別類放好,初時還不放心,查驗了幾次,發現容湘一次都沒弄錯,李奇便就徹底放下心。

處理政務時,思緒卡住,容湘能夠恰到好處地提醒,見解獨到,一針見血,若能拜官入仕,定然也是一個能幹的助益。

每日都有新的奏折送上來,京都的,地方上的,那奏折宛如神話故事裏永遠割不完的青草,批完一摞又來一摞,今日這麽高,明日可能比今日還高。

容湘的做法讓李奇省了不少事。

“陛下,你要喝冰鎮酸梅湯嗎?酸酸甜甜的,很是爽口。”

不同於陳卿儀的搔首弄姿,刑茉玉從不表現自己,她仿佛只曉得吃,只對吃感興趣。她當值的時候,勤政殿備著的糕點都要比平時多幾盤。

“不必。”

李奇用朱筆在一封奏折上批了一個“可”字。

剛當皇帝時,他還會多寫幾句,後來奏折越來越多,批閱的字便越來越少,能一句話批示完的,絕不用兩句話,能用一個字說清楚的,絕不用兩個字。

剛開始朝臣還不習慣,但揣度聖心仿佛是京官與生俱來的本事,到了後來,他字寫得再少,禦史臺都沒有弄錯過他的意思。

李奇沒應,刑茉玉又將一盤貴妃紅輕輕推上前,“陛下的肚子應該餓了,天大地大龍體最大,陛下不妨先吃點東西。”

李奇早上只喝了一碗肉粥,他沒什麽胃口。把毛筆放到筆擱上,刑茉玉趕緊從內侍端來的托盤裏拿起熱帕子,奉給李奇。

李奇接過帕子擦手,垂眸從桌上的幾盤糕點上一一掃過,沈聲道,“怎麽沒有透花糍?”

刑茉玉的臉色唰一下變白了,緊張道,“陛下想吃透花糍麽?臣讓他們去準備。”

說著轉身要走,李奇忽然叫住她,“不必了,朕怕吃壞肚子。”

刑茉玉僵在了原地。

昨晚她沒有睡好。

藥是抹在手掌的,只有她拿的那塊透花糍才會沾上,她親眼見著公主吃下去的,禦醫總不能剖開公主肚子查驗,可她依舊心神不寧,怕有疏漏。

長樂宮被封,無人出得來,也無人進得去。

她沒辦法打聽到一星半點的風聲。

翌日,長樂宮終於解封,聽說兩個廚子被趕出了宮,她吊在心口的那口氣才算徹底沈進了肚子裏。

“你進宮前,刑司空給你的命令是想辦法當上皇後,還是想辦法不讓太尉府送進來的人當皇後?”

李奇擦手的帕子已經變涼,掌緣外側不小心染上了墨汁,濃黑的墨將邊緣紋路映得清晰無比,李奇垂下眼,不停擦拭那團墨跡。

他已將事情挑到了明面上,刑茉玉再無法裝傻,轉身,撲騰跪下。

“陛下,父親良苦用心,都是為了陛下,父親一生之志,只在輔佐陛下安天下,皇後由誰做,原本他並不在意,但如今太尉勢力如日中天,若王家再出一個皇後,將來外戚亂政,陛下當如何牽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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