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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喝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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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喝酒嗎?

酉時三刻, 李奇從托盤裏拿起雪白布巾按在胸口,白布上只有指甲蓋大小的血跡,拿開白布, 血已經止住了。

空氣裏漂浮著淡淡的血腥氣, 千江點燃千葉耄草, 細碎草灰落入半盞鮮血中。

像是毫不擔心會有人靠近,殿門只是掩上了, 沒從裏面上鎖。

為了不被發現, 秦煙跪在門檻旁, 將門輕輕推開一條細縫, 一眼看見了衣衫半褪的李奇。胸膛半露, 換別的女子早看得臉紅了,但秦煙面色不改, 她與李奇做了整整六年的夫妻, 孩子都生了兩個,別說半-裸,就算□□站她面前她也不會紅一下臉。

她向來不是中規中矩的人, 還做姑娘時, 就背著父母搜羅了不少春宮圖看。

成婚後, 床笫之事她還算是比較享受。

李奇雖病弱, 但並沒有瘦成排骨精,皮肉緊實,得益於他連年不間斷的打拳站樁。

李奇六歲時,先皇不知道聽了哪個倒黴相士的話,說這孩子如果不送到廟裏去接受香火庇佑, 活不過十歲。九歲那年,在廟裏得了怪病被接回宮裏調養, 自此後,便與騎馬蹴鞠等消遣絕了緣分,為了強健體質,宮裏聘了武學師傅,教他站樁打拳。

這習慣他堅持了多年,和她成婚後,日日晨練,風雨無阻,從不曾懈怠半分。

本已經無須日日用藥了,如若不是那次刺殺傷得太重,身體也不至於弱成現在這樣。

取血時千江背對著門而站,秦煙看不到他做了什麽,但她看清楚了千江拿在手裏的匕首,等他走開時,李奇重新出現在她的視野中,正拿帕子捂住胸口。

秦煙不由自主屏緊呼吸,這名渾身透著妖異氣息的怪和尚,到底對李奇做了什麽?

她繼續往下看。

“大師,三年了,還是未曾感應到她的魂魄麽?”

千江手腕一抖,將琉璃盞中的血淋在棺蓋上。

“三月前的那次招魂,貧僧已經感應到了皇後的魂魄,只是很短暫,後來就再也無法感應到了。”

三月前?

秦煙在心裏默默推算,往前推三月,那就是四月前。

秦絡出事在三月三,和母親相認是三月初四,父親做局請客還隔了好幾天,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

那會兒發生了什麽異常嗎?秦煙默默回想著。

倏然,她眼睛亮了亮。

對了,和父親相認那日,母親帶她回太尉府看傷,傍晚時分她坐著馬車回秦府,在街上遇上了孟洛寧。

然後……然後她的心口絞痛,感覺有什麽正在吸取她的心魂,孟洛寧還帶她去了醫館,沒多久她又像是個無事人一樣,仿佛那場疼痛根本沒有發生過。

莫非,莫非就是那個時候。

“這次可有把握?”

李奇臉色煞白,他本就氣血虛弱,耗損容易補足難。三年來,一年滿滿兩盞血,加上政務繁忙,思慮太重,耗得他臉色越來越差。

他並非認為這是在為王馥犧牲,若能喚醒她,別說兩盞血,便是讓他血流而亡,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他只是覺得愧對皇帝這個身份,若他有個差池,太子年幼,時局必定動蕩,搞不好天下大亂,受苦的還是百姓。

千江沒有回答,雙眸閉闔,法相慈悲莊嚴,嘴裏念起聽不懂的咒語,隨著一聲“魂兮歸來”,熟悉的痛楚時隔三月再次席卷了秦煙的心臟,她俯下身,緊緊扣著門檻,手指因過於用力而發白。

又來了!

她額頭滲出細汗,心魂震蕩,身體牢牢抗拒著不知是否存在的吸力。

“魂兮歸來!”

“魂兮歸來!”

“魂兮歸來!”

四個字宛如索她命的咒語,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捏住了她的心臟,一點一點用力。

別念了!

別念了!

她想喊,可惜發不出聲音,用盡最後的力氣擡起身體,一掌拍向殿門。

並不大聲,在空曠靜謐的大殿中卻顯得異常響亮。

下一刻,她失去了意識。

李奇和千江都沒想到還會有第三個人。

李奇此刻虛弱無力,慢慢挪到門口,秦煙上半身探進了殿門,臉朝下趴伏在門檻上。

雖然天已擦黑,但殿中的地板全由白色水晶鋪就,天越黑,瑩瑩白光就會越發明亮。憑著女史袍衫和耳後的朱紅小痣,李奇很快就認出來,地上的人是秦煙。

耳後那顆藏得很隱秘的小痣是那日在甬道中,她垂著頭,他居高臨下望著她時發現的。他自小耳聰目明,即便細看也很容易被忽略的一顆朱砂痣,很輕巧地被他看見了。

“大師,方才可有感應到什麽?”李奇問道。

千江隨後而至,看著地上的人,幽深眼眸深邃靜謐,直透人心。

仿佛通過地上人豐腴的血肉,看到了深受震蕩的心魂。

“未曾。”他的聲音輕得有些縹緲。

李奇閉了閉眼。

這個答案他就快要習慣了,起死回生逆了天地大道,豈能輕易成事?可心裏隱隱不甘,總覺得這件匪夷所思的事並不是他癡心妄想,就差臨門一腳。

偏頭望了眼地上的秦煙,掩下眼底的異色,彎腰抱起秦煙。

剛失了半盞血,他的精神很差,手上沒什麽力氣,所以秦煙纖柔的身體他抱在懷裏仍顯得有些吃力。

秦煙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長樂宮的美人榻上,時安趴在榻沿,兩手撐腮,瞪著琥珀色的大眼睛盯著她看,豐茂水草般的眼睫毛撲閃撲閃。

“女史,你醒啦?”

秦煙騰一下坐起來,迷茫得望望四周,確定自己是在長樂宮裏。

她腦子尚不清醒,“我怎麽在這兒睡著了?”

“父皇抱女史過來的。”

秦煙啞然,半響,艱澀地開口,“是陛下親自抱我過來的?”

她記起來了,她在殿門口偷聽,那和尚喊了幾聲“魂兮歸來”,她心魂激蕩,心口絞痛,最後約是疼暈過去了。

時安點點頭,“父皇親自抱女史過來的。”

秦煙咽了口唾沫,“那你父皇有沒有說什麽?”

時安點點頭,“有說。”

秦煙連忙問,“他說什麽了?”

“父皇讓時安早點兒睡覺,時安正在長身體,得把覺睡飽。”

秦煙不知道該笑該哭。

“除了這個,你父皇還說什麽了?”

時安搖頭,“沒了。”

“沒了?”

“沒了。”

什麽都不說才更要命!

她找什麽借口才能將自己暈倒在殿門口這件事圓過去?

真要命!

那臭和尚作法,自己還得遭一回罪。

那和尚!

秦煙想到自己痛暈前感到自己的魂魄似乎是想離身體而去,真有如此神奇的秘法,能讓她的魂魄能夠回歸本體?

想至此,秦煙並不覺得高興。

她想到秦絡,想到秦家爹娘,如果她們得知秦煙死了,一定悲痛欲絕吧?

秦煙長嘆一口氣,環顧四周,她躺的是公主寢殿中的美人榻。李奇那個女兒奴,生怕床被她占了他女兒就沒地方睡。

把昏迷的她抱回長樂宮,也是怕別人說閑話吧!他身體力行地告訴她,他是出自真心得不想跟她有半分牽扯。

確切地說,是不想t同一個處處模仿王馥的人有任何牽扯。

秦煙望一眼桌上的更漏,叫來宮人哄時安睡覺,離開長樂宮時她吩咐宮人不要將李奇抱她過來的事說出去,宮人卻說陛下已經吩咐過了。

秦煙咬咬牙!

就這樣嫌棄她?早晚叫他後悔。

回去的路上秦煙一直在想理由,說是遇到了刺客把自己打暈丟在門口的?

不好!

到時候因此皇宮戒備,鬧得更大。

就說是時安吵著要見她爹,她過去尋,不小心暈倒了。

不好!

到時候他跟時安求證,不就立馬穿幫了!

那說什麽好呢?秦煙苦惱得不行,最後幹脆破罐子破摔,就說她好奇偷偷跟著去,不小心暈了,反正他早懷疑自己別有用心,難道就因為好奇心重他就會治自己的罪嗎?

一直聚精會神地想事情,走錯了路她也沒發覺,等發覺時,她發現自己走到了金明樓下。

金明樓,樓高七層,是整座皇城中最高的樓。

從前,言雲川回京時,李奇就會命人在上面擺一桌,他們三人在上面飲酒賞月看星星。只有言雲川在時,李奇才會喝醉,也只有言雲川才有本事灌醉他。

必須是在她沒有喝醉的時候,他才能醉。

言雲川和李奇都是海量,若是自己早早喝醉了,李奇便一定不會喝醉,他得抱她回寢殿。

她再次感到心臟被一只手握住,這感覺又與心魂受震蕩時不同,有些酸,有些脹,連帶著眼眶也跟著發酸。她仰頭看向金明樓頂的翹角飛檐,再往上就是深邃的虛空,黑暗忽然有了重量,沈沈壓下來。

鬼使神差,她一步一步踏上通往樓頂的轉梯,七層樓,爬得並不輕松,十步一停,等到達第七層時,不知過去了多久。

她攀著扶手,大口喘氣,高空的勁風撲面而來,吹得她的靈臺清明,她仰著頭長長吐出一口氣。

倏然間,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她略顯遲鈍的扭頭,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眸子。

風裏盈滿淺淡的酒香。

束發的玉冠不知所蹤,滿頭青絲隨風飛舞。

琥珀色的眸子中已然有了醉意,他懶洋洋地擡擡眼皮,沖秦煙晃了晃手裏的空酒壺。

“會喝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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