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勤政殿門前那道該死的石階

關燈
勤政殿門前那道該死的石階

是日,輪到容湘殿前當值,李奇和大臣商議國事,容湘不便在側,多了半天清閑。秦煙這頭,公主賴床不肯早起,她不能強行拉著公主起床練字,在旁邊守著女兒的睡顏看了半天,恍然想起香球忘戴了。她平日裏不喜香料的味道,香球能不戴就不戴,但穿女史服,要求必須佩戴鏤空鎏金香球在側,她只好回居所去拿,免得被人挑刺。

一踏進西內苑,就被刑茉玉拉著不讓走,平日在宮裏沒什麽消遣,既然四個都在,不如玩兒兩盤馬吊。

秦煙不知公主幾時起床,原想拒絕,奈何馬吊這項消遣對擅長算學的她太有吸引力,於是擅自在心裏給自個兒做了疏導——

公主起床還得洗漱,洗漱完還得玩會兒,一晃,不就到下午了?

下午過去也可以,李奇那邊商議著國事,一時半會兒是空不出閑暇來看公主的,萬一……秦煙立刻豁出去,便是有萬一他也該體恤,別人都是兩日一輪值,就她得日日值守長樂宮,耽擱半日又怎麽了?

於是四人就讓宮女支了桌子,第一局容湘做莊。

陳卿儀時不時就要陰陽刑茉玉兩句,“你們有沒有上祖墳去看過?祖墳上可有冒青煙?若不是魏家那庶女膽大包天,這樣的好事哪裏輪得上你?”

“你這話也沒說錯,我母親懷我時夢到彩霞入懷,讓算命的一算,就說我有福氣呢。”刑茉玉心大,就只當陳卿儀的挖苦是耳畔一陣風,容湘丟出一張,她高聲叫道,“糊了!”

刑茉玉那番話暗藏機鋒,史書裏不乏傳奇,妃子夢到太陽入懷,兒子果真成了千古一帝。丞相夫人夢到彩霞入懷,女兒便成了千古一後。陳卿儀從鼻腔裏哼出一聲,“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隨後剜了眼容湘,不滿道,“你今天怎麽回事?心不在焉的,還叫這蠢貨贏了你的錢去。”

容湘又打出一張牌,秦煙吃掉,她疑惑地看了眼容湘,從前兩把來看,他們三人裏,只有容湘算是棋逢對手,算牌厲害著,這一局怎麽連餵錯兩次牌?

容湘沒答,冷若冰霜的面上看不到一點表情,拿牌的動作宛如提線木偶。

陳卿儀早習慣了她的輕忽,容湘不搭理,她就自顧自說,“我也不知道魏家那庶女怎麽想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妄想取代先皇後。”

容湘剛碼好的牌倒了一片。

陳卿儀不滿,“容湘你今日怎麽回事?”

“對不住”,容湘把牌重新碼起來,完全不在意有沒有被對家看去。

陳卿儀編排魏雲絮,秦煙忍半天了。

“魏家三姑娘是幾時對陛下上心的?怎麽就愛而不得了?我怎麽聽說愛而不得的是魏雪瓊,要我說,就是魏家舍不得嫡女,便將庶女推出去頂罪了。”

全是秦煙的猜測,她在心裏認定了雲絮絕不是幕後的主謀。

刑茉玉驚了一下,“快小聲點兒,怎麽什麽都敢說?”

刑茉玉粗枝大葉還知道茲事體大不宜妄自議論,陳卿儀這個沒腦子的反更加來勁。

摸了一張牌隨手打出去,傾身過去,問道,“說得振振有詞的,是王太尉給你透露了內幕?”

秦煙吃掉了她打來的牌,“父親哪會說,是我猜的,我相信魏家三姑娘不會做這種事。”

一直默不作聲的容湘擡眼瞥向她,右掌心緊緊扣著一張牌。

“你怎知那庶女不會做這種事?你很了解她?”

秦煙手指輕輕敲著底下的牌,容湘不是那兩位,她得好生應對。“我與魏三姑娘素不相識,又哪裏談得上了解?推斷動機就好了,就算她成功刺殺了先皇後,前面還有個對陛下一往情深的嫡姐,怎麽也輪不到她來做這個皇後,稍微有點兒腦子的人也不會這樣做。”

陳卿儀插話,“萬一她就是沒有腦子呢?”

刑茉玉找到機會反擊她一次,“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呢?”

陳卿儀沈了臉色,“我怎麽了?我才不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胡了”,容湘自摸一張,把牌面全部亮出來,“陛下議政應差不多了,我當值去了。”

秦煙撂了牌起身,“我也該回長樂宮了。”

秦煙再次體會到帶孩子的艱辛,自古以來都是嚴父慈母,到了她與李奇這對夫妻身上,唱黑臉的就變成了自己。前世教李耀時,她都逼著李奇必須對孩子嚴格一點兒,這樣寵下去早晚成禍患,李奇回回答應得好,李耀一哭,什麽底線,什麽威嚴,拋得半點不剩。

對待兒子尚且如此,對待女兒,更是難以想象了。

時安還小,談不上壞,但犯起渾來誰都拿她沒轍,想要的必須得到,不給就撒潑。要是不順她心意,就掀桌子摔杯盞。

就拿現在來說,她吵著要去見他父皇,秦煙便哄著她,讓她練完一篇字,她就帶她去。結果小崽子抄起桌上的陶瓷鳥哨就扔了出去,隨後掃翻筆墨紙硯,弄得地上一片狼藉。

秦煙心頭火躥得老高,用力拿左手按住右手,才勉強克制住想打孩子的沖動。

否則明日她打完太子打公主的壯舉就能傳遍皇宮內外了。

最後,秦煙還是被逼得帶她去了勤政殿。

李奇正為南方頻發的匪禍傷腦筋。

盜匪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無惡不作,擾得當地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年年派人清剿,平了一波又來一波,按下葫蘆浮起瓢,平叛成功後,要不了多久,又會聽到另一個地方開始鬧匪禍。

容湘穎悟絕倫,憑一葉能知秋,李奇皺一下眉頭,她就能立刻知道他在苦惱什麽

研墨的動作不疾不徐,“若只暴力清剿,不深究形成匪禍的根由,平了一茬又來一茬,無異於揚湯止沸。”

一月的侍奉,李奇已經充分感知到容湘於政務上的天分和智慧,她偶爾插話,他也不惱,耐心聽她的看法。

“說說你的見解。”

“陛下,臣鬥膽直言,歷來匪禍頻發只出現於亂世,自陛下登基以來,國富民安,為何還有盜匪,陛下可曾想過原因?”

大熤是天下第一強國,但國強並不代表民生安樂。武惠帝威武好戰,常常帶領將士禦駕親征,打得南北方向不安分的列國如驚弓之鳥不敢妄動。連年征戰耗得國庫空虛,徭役繁重,底層百姓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等承乾帝繼位,好不容易兵戈止息,承乾帝不僅不事生產,反而加重賦稅,驕奢淫逸,安於享樂,壓得天下民不聊生。

待李奇繼位,國庫幾乎已是空架子,為了充盈國庫,李奇剛剛上位就頂著壓力拿貪官汙吏開刀,同時,減輕賦稅鼓勵生產,至此百姓才從長久的壓迫中解脫出來,再無須為繁重的賦稅擔驚受怕了。

李奇繼位五年,奉行無為而治,雕敝的民生終於恢覆生機,百姓擺脫吃不飽飯的困境,家家囤有餘糧。

按道理,國泰民安,不該有流寇橫行才是。

李奇身在高位,並非就完全“看不清”“聽不明”。

“你是說,有人欺下瞞上?”

“沛縣到上京就算是走官路日夜兼程都至少花上三個月,奏折上報的是否和當地民情一致,實在是不好說。若都像上京百姓一樣吃得飽飯有空享樂,誰願意落草為寇呢?”

李奇沈吟片刻,“你說得很好,若在朝堂上也能有多一些像這樣的聲音就更好了。”

朝堂如今的局面可用八個字概括:欺上瞞下,官官相護。

李奇從不介意忠言逆耳,只可惜那些真正為百姓謀福祉的聲音在遞到李奇面前時,就已經被人強行扼制住了。

政見不同的人,只需掐住他們的喉嚨,讓他們發不出聲音,自然就傳不到皇帝耳朵裏。

“父皇!”

“公主,慢些跑。”

時安直接沖進了勤政殿,無人相攔,宮人們早已默認,公主任何時候來,都無須阻攔。

秦煙也不知道,不到四歲的小蘿蔔頭怎麽能跑得這樣快,東閃西躥,像條滑不留手的泥鰍,宮女嬤嬤們沒一個捉得住她,還被甩出大老遠,秦煙擔心她跌跤,母性泛濫,一股腦追到了勤政殿,宮女嬤嬤在殿門止步都不敢進去。

秦煙直到沖進去才反應過來,為了掩飾尷尬,匆忙行禮。

李奇沒理她,放下奏折抱起時安,“不是說過了不要跑這麽快嗎?”

“嘻嘻!父皇,時安跑得可快了,連女史都沒追上時安。”玉雪可愛的小團子一臉驕傲相。

李奇哄了她一會兒,道,“父皇還有政務要處理,時安先自己玩會兒,晚上t父皇去長樂殿陪時安用晚膳如何?”

在李奇這裏,哄孩子沒什麽困難的,時安點頭應了,拉著秦煙的手出得殿去,李奇身邊伺候的一名小公公能在陽光下比出許多小動物的手勢來,時安極喜歡他。

那公公比出一只老鷹,時安高興得連連拍手。

秦煙站在殿門左側候著,聽裏頭李奇問容湘,“你算學怎麽樣?”

容湘謙虛道,“還過得去。”

秦煙心裏哼了一聲,打馬吊算牌時可不像“還過得去”的樣子!

李奇接著道,“國庫充盈的速度太慢,長此下去也不行,天災外患不得不防,你幫朕算算,賦稅該怎麽調整,才能在充盈國庫的同時,不影響百姓吃飽飯。”

秦煙聽著很不是滋味:你倒是對容湘信任得很,不自覺矯情起來,一腳踹在了門上。

門內一下子安靜了。

秦煙回過神來,頭皮發麻。

李奇以為是時安又鬧了,嘆了口氣,“把公主帶進來吧!”

秦煙一眼望去,哪還有時安?估計是被宮人帶去別處玩兒了。

她一下子慌了神,李奇還等著她把時安帶進去,人不在,她帶空氣進去?

這可怎麽辦!

她急中生智——

趕緊跑,李奇出來見門口沒人,定會認為時安去別處玩兒了,剛剛那聲響動他不會細究。

說跑就跑,只可惜天不遂人願,她跑得太慌張,塌上勤政殿門前那道該死的石階,她崴了腳,臉朝下撲了下去,摔了個狗吃屎。

鼻子摔得最慘,秦煙捂住鼻子,痛哭了。

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讓秦煙恨不能挖條地縫鉆進去。

她趴地上捂住鼻子眼淚汪汪地扭頭,目光同擔憂女兒的李奇對上,兩廂無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