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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風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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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風塵(二)

蝶衣看著楚寂忙上忙下的身影, 思忖道:“初入回憶時,我以為這孩子是幼年時的宋聽瀾,可是看樣貌, 又覺得他們之間無半分相似。”

唯一的聯系便是宋聽瀾曾在夢魘中頻繁喊娘,蝶衣幾乎可以斷定,他口中的娘就是楚楚。

而他夢見自己成為了楚寂。

看似與他毫不相幹的楚寂, 為何會出現在宋聽瀾的記憶中?

楚寂和宋聽瀾之間, 究竟有怎樣的關系?

李長風沈吟道:“楚寂這個名字, 聽起來隱隱有些耳熟。”

蝶衣正欲細問, 耳邊突然傳來瓷碗碎裂的聲響。

只見客人赤紅著脖子,不滿嚷嚷:“我正好好地喝著酒, 是它自己滑落的……”

他揪住楚寂的衣領, 打了酒嗝, “小子, 你可不能把這個算到我酒錢裏啊。”

“你先放開我。”楚寂扯回衣領後,看著明顯傾斜的桌面。

他蹲下身檢查桌腳, 發現其中一只桌腿矮了一截,桌腳底下墊著一本書, 因為時間長久, 被壓得凹進一個深坑, 這才導致桌子高矮不平。

楚寂將書籍抽出,來到櫃臺前詢問管事是否有多餘的案木。

他在楚香館時, 曾見過館裏的龜公用此物墊桌腳。

掌事聞言擺了擺手,“要是有案木, 我還至於用書墊嗎?”

說罷便繼續撥弄手底算珠。

楚寂回望那傾斜木桌, 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算珠聲“劈裏啪啦”響起,他扭頭看著管事手中算盤, 眼睛遽然一亮,忙問道:“掌櫃的,咱們酒樓裏有沒有廢棄的算盤?”

“廢棄的算盤?”掌事喃喃著,回憶片刻後,他指了指身後的木箱,“這兒應該有,你找找。”

楚寂在箱內東翻西找,終於找到了舊算盤,他將上方的木框砸斷拆卸。

碎木塊用以墊桌腳,高度正好,桌面不偏t不倚。

掌事瞧了眼,誇讚道:“不錯。”

他又道:“既然是桌子的原因,這桌客人的酒錢就給他免了吧。”

楚寂點頭,仿佛又想起什麽,他從懷裏拿出被墊腳的書籍,有些遲疑,“對了,這書……”

“不知道是哪個酒客落下的,想來也沒什麽用,扔了吧。”掌事隨口道。

楚寂沒有扔。

他的娘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娘的教導下,他求書若渴,又怎會棄書?

酒樓裏客人接連來往,忙亂中他便將書塞回懷裏了。

夜裏,楚寂躺在床上,忽而想起白日裏忽略的舊書。

他掏出那書卷,只見書封古舊泛黃,中間的桌腳方正印子很是顯眼。此外,上方既沒有書名,也無撰書之人的名諱。

真是古古怪怪一本書!

楚寂拈起打卷兒的邊沿兒,翻起一頁,發現其中有圖亦有文。

墨筆勾勒的小人盤腿而坐,周身畫滿了穴道和靈氣流向,圖側文字標註了身法和心法要領。

這些字他不僅認識,還與先前看的《周易》有異曲同工之妙。

楚寂學著書中所載,試著盤腿打坐,吐納呼吸。

在運行了三輪小周天,一輪大周天後,丹田之處微微發熱,愈漸充盈。

楚寂睜開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頓覺渾身充滿了一股洗經伐髓之感,舒暢不已。

修士得道飛升,在梧國,就如同傳聞中的蓬萊天山那般神秘莫測,是不敢妄想之事。

他本想通過仕途擺脫被人看不起的境地,沒想到竟陰差陽錯踏上修行之路。

真是天助他也。

若能飛升成仙,屆時“母憑子貴”,誰還會看輕他,看輕了他娘?

“哈哈哈哈哈哈……”楚寂大笑不已,尚且幹薄的肌肉隨之顫動。

隔壁廂房突然傳來掌事的咆哮:“大半夜的,笑什麽笑,還睡不睡了?”

楚寂沒有在意掌事的怒喝,他收斂了笑意,嘴角依然勾著淺淺的弧度。

回過神,低頭看著腿間的舊書。

如此秘籍,居然被人拿來墊桌腳。

且人來人往,竟無一人發現這是本大能留下的修煉功法。

世人有眼無珠,那便由他來做這問道第一人!

楚寂繼續盤腿修煉,一夜未眠。

終於在黎明之時,攤開手掌,於掌心染起一簇火焰。

“這火焰……”

見到他掌心的這團火時,蝶衣驚訝出聲。

這灰白的火焰,如此精純的氣息,她曾在青竹林見過,死也不會忘記。

“這是業火。”李長風皺眉道,“修行者的本命火根據自身心性形成,業火就是罪業之火,威力極大,世間少有,有滅世之能,若不加以控制,貽害無窮。”

“玄天罡的火就是業火,我親眼所見。”蝶衣篤定道,“難道說,楚寂是玄天罡?!”

而她在宋聽瀾回憶中見到的玄天罡是易容?

若楚寂真是玄天罡,他的記憶為什麽會出現宋聽瀾的識海中?

還是說,楚寂另有其人,這業火不僅只有玄天罡一人習得?

蝶衣不由得抓了抓頭發,她越來越理不清頭緒了。

見李長風正要張口,她已經學會攤手搶答,“我知道,繼續看下去,或許會有線索。”

他笑而不語。

雖已步上修行之路,楚寂白日裏依然留在酒樓當店小二。

凡有鬧事者,對他出言不遜之人,都被他用業火略施小懲。

業火水浸不滅,僅沾一絲,都能灼得人疼痛難忍。

楚寂看著他們狼狽滾地的模樣,彎唇淺笑,這是他第一次嘗到修煉的好處。

得閑後,他光明正大地回到楚香館,迫不及待想告知娘親這個好消息。

“娘——我回來了!”

楚寂“吱呀”一聲推開熟悉的那扇門。

卻瞧見她娘的床上有兩道白花花,赤條條的身軀交纏在一起。

“啊!!!”床上的陌生女子冷不丁看見來人嚇得驚叫。

楚寂後退幾步,打量四周,確定眼前這間就是娘的廂房。

他關上門,找到大堂門口接客的老鴇,問道:“媽媽,我娘呢?”

老鴇睨了他一眼,揮手道:“去去去,別杵在這影響我做生意。”

“我娘呢?”一問不成,楚寂沈下臉繼續質問。

老鴇迎面對上他的雙眸,被這眼神凍得一激靈,她訥訥道:“你娘她走了。”

此話一出,他茫然道:“走了?她去哪了?”

楚寂難以置信,娘怎會拋下他一個人離開?

老鴇咬牙,擺手道:“哎呀,就是死了!”

“死了?”

聞言,楚寂如遭雷擊,良久,才哽咽道:“我娘……她是怎麽死的?”

“得花柳病死的,幹我們這行的,得花柳病可不是常事?”

見他仍怔在原地,老鴇將他拉至一旁,悄聲道:“你也知道你娘生前那性子,根本接不了幾個客人,這就是她全部身家,我可都給你了啊。”

說罷,作勢要將十兩白銀遞到他手中。

楚寂揮手拍開,白銀骨碌碌四散滾落。

老鴇一面跪地撿,一面罵道:“你這臭小子,再怎麽樣也不能跟銀子過不去啊。”

楚寂沒有理會她的抱怨,而是徑直拽起她的衣領,赤紅著眼咆哮道:“我娘的屍首呢!?”

他的臉抽搐痙攣,淚水不受控制流下。

老鴇被嚇得一楞,不自覺喃喃道:“在亂葬崗……”

她後知後覺,面前之人分明只是一個孩子,她怎麽能被一個稚童嚇著,於是懊惱找補道,“我勸你還是別找了,花柳病可是會傳染人的。”

“那、是、我、娘。”楚寂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

不等回應,他反手推開老鴇,沖進雨幕裏。

大雨滂沱,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辨不清視線。

楚寂只身來到亂葬崗,跪在如山堆的屍首裏,一具一具翻找。

直到翻過那一身素凈白衣,看見那張熟悉的面孔,他才終於意識過來,那雙總是為他飽含擔憂的雙眼,再也不會睜開了。

楚寂緊緊抱著她,張著嘴巴大哭,卻哭不出聲。

誰能告訴他,他要怎麽辦?

“娘,為什麽不能再等等我。”楚寂顫抖著手,撥開她額前碎發。

雨水慢慢沖刷她面上的泥濘。

楚寂雙眸難以置信地睜大。

女子的嘴角仿佛被撐得裂開了兩道口子,鮮血淋漓。

滂沱大雨也沖刷不掉她下身的血,大片大片刺目的紅染透了白衣。

他再小,再無知,也知道這根本不是花柳病的死狀。

他娘是被活活淩虐致死的!

與此同時,蝶衣也發現了不對之處,楚楚烏黑的發髻幹幹凈凈,頭釵不知所蹤。

她身上,一件銀飾都沒有了。

……

楚香館。

老鴇坐於梳妝臺前,正對著一面銅鏡,卸下耳飾。

她打開妝奩,將耳飾放入,隨後用那塗有紅蔻丹的雙指,捏起匣中一支銀光閃閃的珠釵,仔細打量。

心裏不住嘀咕:這楚楚也不知道先前是什麽來歷,竟用如此精致的珠釵,嘖嘖,瞧這做工,比她的釵子好上數倍。不過嘛,畢竟是個妓子,再風光再靚麗,最後還不是落得個香消玉殞。

正思量著,房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打開,老鴇一激靈,嚇得差點從木凳上跳起。

她回頭瞧見來人,伸手狠狠點了點他,隨後撫胸順氣,“哎喲,死鬼,你可嚇死我了!”

“嚇死你?”龜公貼在她耳畔,吹氣道,“不是我還能是誰?”

說罷,他歪嘴一笑,將她打橫抱起,直奔木床。

“誒,”老鴇坐在榻上,握住他手臂阻止道,“今日不成,我這下心正慌呢!”

“怎麽了?”

她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都怪我這嘴!”

而後嘆了口氣道:“白日裏不知怎的說漏嘴,不小心告訴楚寂他娘被扔在亂葬崗,你說他要是發現楚楚不是死於花柳病,而是……哎,可怎麽辦呀?”

“一個小孩,有什麽好怕的。說不定眼下正哭鼻子呢,哪有什麽心情去亂葬崗。”說罷,龜公便將她撲倒在床。

“可我總覺得心裏不踏實,一口氣吊在胸口不上也不下。”

“都怪這盧衙內,非要……那樣。”

“哎呀真是羞死人了,連我都難以啟齒,這下好了吧,弄出人命來了。”

龜公伏在她頸側,嘟囔道:“死了便死了,這樣死那樣死的姑娘又不少,這些都是小事,掙不了銀子才是大事。”

他好似突然想起什麽,擡起頭,“對了,你不是還有那樣的貨t源嗎?”

聞言,老鴇忙捂住他的嘴,噓聲道:“我和北戈人的交易在梧國可是大忌。你可別再提起了,若是被人知道,可是要掉腦袋的!”

龜公吻了吻她的掌心,放下老鴇的手掌,“好,我不說了不說了,春宵一刻值千金。”

正意亂情迷著,突然“哐當”一聲,房門像是被風吹開。

老鴇本閉著雙眼,聞聲睜開眸子,她透過龜公的肩膀,瞧見眼前的一幕,一面尖叫,一面推開身前之人。

門口站著的人影仿佛是來自地獄的修羅。

尤其是他手心,竟燃著一簇勾魂的幽冥鬼火。

龜公一時間被這架勢唬住,楞了半晌,待看清是楚寂這個毛頭小子時,稍微松了口氣,“是你啊,你怎麽來了?”

也不知道他們方才的談話,他究竟聽見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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