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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求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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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求人(五)

“怎會, 這茶水是我兒媳親自上山挑的水,你們昨個兒才喝過,怎麽可能有問題呢!”元氏哈哈假笑, 隨後用胳膊肘杵了她男人一下,示意他別再露出破綻。

“是、是啊。”貨郎不自然道。

“只是開個玩笑罷了。”蝶衣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嘴角,重新拿起茶盞遞到唇邊。

透過指縫, 她看見元氏伸長脖子, 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眉宇間有股暗暗期待之意。

那望眼欲穿的模樣, 就差明說這茶有問題了。

她頓時玩心大起,放下茶盞, 蹙眉道:“對了, 我有一事想問問崔大郎。”

貨郎聽見她再次提及自己, 忙問:“何事?”

“我在後院發現了和籃中相同的粘液……”

“噢, 平日裏,我就坐在院中臺階上處理不求人。”他答道。

原來如此。

蝶衣了然點頭, 再次舉起茶盞。

茶盞上上下下,元氏的心也跟著上上下下。

她雙目泛光, 視線又重新聚在蝶衣唇上。

可惜那唇和杯沿一觸即離。

“還有一事。”蝶衣“啪”地放下茶盞。

“什、什麽事?”貨郎有些許心虛。

她道:“我瞧見院中栽種了許多紫竹。”

“有什麽不對之處嗎?”貨郎問。

就在這時, 李長風開口了, “紫竹名貴,是宮中才有之物, 你的宅中卻種了一大片。若是被皇上知曉,這是要砍頭的重罪。”

他幼時曾在禦花園內見過一整片的紫竹林, 母妃告訴他紫竹是禦用貢品, 唯有皇宮裏才有,尋常百姓是不配也不能種此物的。

昨夜回房途中, 蝶衣無意間提及崔宅的竹子與青竹林顏色不同,他才知曉這裏種的竟然是禦用紫竹。

李長風話音剛落,除了蝶衣外,三人的神情皆是一驚。

元氏猛地看向榆娘,眼眸銳利萬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院裏的紫竹可是你栽的!”

“我……我……”榆娘支支吾吾道,她看起來也很茫然,完全不知這紫竹竟有如此來歷。

“你是怎麽得到這些紫竹的?”貨郎也問道。

半晌,榆娘從懷裏掏出一只做工精致的荷包,緩緩道:“二十年前,我無意中在房內發現這只荷包,裏面裝了紫竹竹米,這荷包是我為崔……”

“住嘴!”元氏及時喝止了她,頗有一副家醜不可外揚的意思。

這荷包是她為崔……?

正說到關鍵點卻被打斷,蝶衣心頭湧上一股無名之火,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插嘴之人,“元夫人……”

沒想到元氏還沒死心,她捧起蝶衣放下的那杯茶,朝著她迎面走過來。

蝶衣有想過,為什麽元氏和貨郎要致她們於死地。

如果說,人骨不求人是他們心裏過不去的坎,那麽方才李長風提到紫竹是禦用貢品後,她們在元氏心裏又打上了一層非死不可的烙印。

元氏在她面前站定。

蝶衣望著她手中的茶盞默然不語,看上去是在考慮喝還是不喝。

實則是在考慮從哪個角度潑她會比較完整,不遺漏一絲茶水。

就在元氏欲張口之際,貨郎突然吼道:“夠了!”

他沖上前打翻元氏手中的杯盞,下垂的指尖不住顫抖。

“啪嚓”一聲脆響,瓷杯乍破,碎片散落在地。

杯中液體一觸到地面,便“呲”地冒起沸騰的白沫。

“完了完了全完了。”元氏見狀一臉煞白,捂住胸脯大口喘息,顯然是氣得不輕。

“砒霜之毒,溶於水而無色無味,沾之即死。”蝶衣淡淡掃了一眼。

貨郎“啪”地雙膝跪下,“此事與我娘子無關,是我鬼迷心竅恩將仇報,我對不起兩位恩人。”

說罷他開始左右開弓,自扇巴掌。

他的臉不消片刻便高高腫起,元氏拉住丈夫的手,看不得他如此自賤。

貨郎推開她的手,仰面望著蝶衣二人,嘴角溢出一條血線,“手骨一事我會上報官府,後院的紫竹我也會鏟除,懇求二位大人不記小人過,幫我打聽家弟的消息。”

說罷,他朝蝶衣二人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元氏一副恨鐵不成鋼道:“你這個蠢貨。還找他做什麽!”

“我看他啊得了軍功,拿著賞銀,指不定跑哪裏瀟灑去了,早就把你忘了!”

“不許你這樣汙蔑他,阿廷從小與我相依為命,絕不是你口中這等忘恩負義之輩。”貨郎紅著脖子呵斥道。

蝶衣卻抓住了元氏話中關鍵,“軍功?我記得你曾說崔廷是城門守衛,這軍功又是怎麽回事?”

她定定看著貨郎,後者終於在她的灼灼目光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

二十年前,當時尚且是前朝太子的李策打著覆國的旗號,在民間招兵。

每戶家中適齡的男子都要應征入伍。

崔貨郎的爹娘早故,家中唯有他與弟弟崔廷兩個男人,剩下的便是兩個女眷。

“我t雖年長阿廷三歲,但是因跛腳之故,不符要求,便沒有參軍。但阿廷是去了的。”

當年他跟隨當今聖上作戰之時,只有十五歲。

那場戰爭十分慘烈,近乎無人生還。

可他運氣好,活了下來。

不僅活了下來,還立下了從龍之功,成為了榕城守衛。

“兜售不求人還是阿廷給我出的主意,他在信裏說,等他離開皇宮後,會有一大筆銀子,屆時我便用不著這麽辛苦,只需在家享清福便好了。”

“可那是他九死一生立下的汗馬功勞,我怎好意思領受。所以他還說,如果我放不下不求人的生意,他會幫我一起沿街叫賣。”

“阿廷他這麽好,絕對不是忘恩負義之輩,現如今突然沒了消息一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聽完貨郎這一席話,蝶衣看向李長風,只見他也陷入沈思。

二十年前的覆國之戰,正是他父皇與北戈的大戰。

此戰雖以璃國大捷告終,但璃國士兵也死傷慘重,可以說,戰爭面前沒有勝者,只有一個又一個的敗者。

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母,老人白發人送黑發人,將軍失去了士兵,國家失去了百姓和土地,所有人都是敗者。

除了言語寬慰外,在位者所能給予的補償,便是盡可能地給他們更高的官職與更多的錢財。

“那場大戰中活下來的人,父皇給予他們的官職起碼是四品起,絕不可能僅僅是一個城門守衛。”李長風道。

“什麽意思?”貨郎瞪大了雙目。

蝶衣食指輕叩桌面,半晌後,她道:“我大概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了,只不過還有一些頭緒尚未理清,或許見到ta,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

“ta是誰?”貨郎不解道。

蝶衣卻不答,“請諸位隨我去一個地方。”

……

“你為何帶我們來後院?”元氏環視了一眼四周,覺得院裏與平常沒什麽不同。

這是她家中後院,她在此住了二十年,要說院子裏缺了什麽多了什麽,可比蝶衣一個外人熟悉得多。

沒有回應她的疑惑,蝶衣擡頭望向天穹。

烏雲沈沈,是要下雨的跡象。

得抓緊時間了,她憑著記憶走到昨夜與李長風一同發現膠狀粘液的地方。

此處離前廳不到十步,距離院墻也很近,墻角下種滿了大片的紫竹。

她指著不遠處的臺階,問身側的貨郎,“你平日裏都是在那裏處理不求人嗎?”

他點頭稱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蝶衣走到院墻下,飛上墻頭。

如她所料,墻頭這裏留下了一串沾有粘液的野貓爪印。

她跳下墻頭,打量了身前的紫竹。

細看後發現其中有一叢長勢極好的紫竹,在一眾紫竹間凸出得尤為顯眼。

元氏循著她的目光望去,也發現了不對勁之處,“為什麽這叢紫竹與其他紫竹不同?”

具體哪裏不同,她也說不上來。

“你可知,有一種養料叫做屍泥?”蝶衣道。

此話一出,貨郎大驚:“你的意思是這底下有一具屍體?!”

蝶衣點頭,“沒錯,骨肉滋養紫竹,所以它的長勢才會如此之好。”

以屍體為養料,原是素植,竟像一只啖人肉的魔鬼。

在場之人一陣惡寒。

悶雷隱隱響起,天陰沈沈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蝶衣又望了一眼頭頂,催促道:“快挖吧,不然下雨了就麻煩了。”

貨郎二話不說,從角落裏拎來鋤頭,砍去地上的紫竹後,一下又一下刨去多餘的泥土。

很快,他鋤地的手倏地一頓。

果然如蝶衣所料,這叢紫竹底下,有一具白骨!

紫竹密密麻麻的根須纏繞在白骨上。

在看見裸露於泥土外的骨頭後,他加快了刨土的動作。

不一會,屍骨的右半身首先展現在眾人眼前。

“你看!”元氏一手指著地上的白骨,一手扯了扯貨郎擼起的袖口。

她所指的地方,正是屍體的右臂。

右臂手肘以下空空蕩蕩,手掌竟不翼而飛。

眾人頓時想到了那只被做成不求人的手骨。

“為什麽?!”貨郎猛地擡頭看向蝶衣,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埋藏在土裏的手骨,會出現在他的籃筐裏?

“看見纏繞在屍骨上的根須了嗎,紫竹壽命長達十年以上,且它根系極為發達,二十年的時間,足以讓它將部分屍骨頂出地面。”

“正巧頂出地面的那部分就是右手骨。”

“方才我問你平日裏是否在臺階上處理不求人,那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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