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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戀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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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戀花(八)

腳步聲遠去後, 陸翠山掀開被子,大口透氣。

“能不能先把□□丟了。”張若玉眉頭緊鎖,嫌棄地看向她手中之物。

她t起身跨過張若玉的身子, 跳下床後搖頭道:“不行,這是送你的禮物。”

聽到這,張若玉倒是認真琢磨起來, “咳咳, 我沒交過朋友, 只在書中見過友人之間會贈送鯉魚, 卻沒見過贈□□的,如今見面禮竟發展至此了嗎?”

“鯉魚和□□差不多吧, 都是水裏游的……”陸翠山心虛地摸摸鼻子, 咳了兩聲, 她原先是打算拿這個嚇他, 捉弄他來著。

她忙轉移話題,“我方才還以為你會把我趕出去呢!為什麽替我瞞著你娘, 難道真是因為怕我丟□□?”

張若玉撐起身子,靠在床欄上, 看著她的眼睛道:“不是, 因為你是我生命中, 除了我娘以外,第一個接近我的人。”

沒等陸翠山回應, 他又道:“你快走吧,不然一會我娘就回來了。”

“好, 我一定還會來找你玩的!”走到門口時, 她提起手中之物,略有些遲疑, “那這個——”

看著她手中的死□□,張若玉沒有馬上拒絕。

他眉頭緊鎖,那模樣好像在認真考慮接不接受,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

陸翠山一出門,就看見王麻子在向她招手。

她來到圍墻底下,拉住王麻子的手借力,隨後翻墻越過眾人,擡腿朝外面走。

“別急著走啊,”王麻子湊了過來,恰好將她扔的死□□接了個滿懷,“嚇成功沒?”

“沒有。”她捂嘴打了個哈欠,打完後好似想起自己不小心往人嘴裏塞某物的情形,吧咂嘴道,“好像又有。”

“什麽叫好像有好像沒有?我剛才給你扔石頭了,你看見沒,對了,他娘進去的時候你咋沒被發現啊?”

王麻子的問題跟連珠炮彈似的,陸翠山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她沒有正面回應他,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我覺得他這人還挺善良、挺可憐的,咱們以後還是別捉弄他了。”

聽見這句話,王麻子瞅著手裏的“見面禮”,原地搔了搔腦袋,滿臉疑惑,“我也沒想捉弄他啊?”

再擡頭,看見陸翠山和夥伴們遠去的背影,他連忙追上去喊道:“你們等等我!”

翌日,趁著張母不在,陸翠山再一次“拜訪”了張若玉。

這一回,她將夥伴們都叫了進來,屋裏一下子熱鬧了許多。

他們來時,張若玉正在床上看書。

聽見響動後,他擡起頭,滿臉驚愕,不知該說什麽,因為他從未見過這麽多人。

他們一股腦湧到床邊,和他打招呼。

“你好啊,我是陸翠山的朋友,叫王二麻,他們都叫我王麻子。”

“我叫陸串……”

“……”

周圍一片嘰嘰喳喳,陸翠山喊住他們,“你們散開些,小心小藥罐透不過氣。”

床上那人咳嗽了兩聲,挑眉詫異道:“小藥罐?”

陸翠山連忙捂住嘴,不好,她不小心說漏嘴了。

“對啊,陸翠山私下裏都叫你小藥罐,她也有個綽號叫皮猴子。”王麻子極為自然地接過話頭出賣她。

聽到這,張若玉好似沒覺得冒犯,只是斂眸低喃,“原來你叫陸翠山。”

陸翠山沒聽清他說什麽,以為他低頭是生氣了,忙坐在床頭上找補道:“咱們這地方沒有錦鯉,不過我在河裏撈了一只鯉魚苗,你看!”

她攤開一直捂住的手掌,手心裏盛著一汪清澈的溪水,有一尾小魚正在水裏擺尾游來游去,好不自在。

張若玉微楞。

“快快快!”陸翠山督促他攤開手掌。

他放下手中書卷,接過魚苗,掌心沁潤,冰涼。

還有一尾生命掃過,癢癢的。

臉上也癢癢的,因為靠得太近,呼吸交纏,她的鼻息噴灑在自己臉上。

張若玉雙頰薄紅,不自覺將視線從手心移開,落在眼前笑容明媚的少女臉上。

陸翠山望著他手中的小魚,嘴角彎彎。

剛想擡眼看張若玉的表情,前額卻不小心撞上他的。

她捂住額頭楞了楞,隨後和他相視一笑。

“嗐,一只小魚有什麽,”王麻子一屁股頂開陸翠山,換他坐下後,拿出一雙布鞋,“這是我娘做的鞋,你要不試試合不合腳。”

說著他“唰”的掀開被子。

眼前的一幕卻讓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因為常年纏綿病榻,床上之人的腿早已經萎縮,褲管幹癟,像兩截幹枯的樹枝。

張若玉反應過來後,連忙拽過被子。

他繃著臉,面色灰白,嘴唇抿得發緊,胸膛不停起伏。

攥著被子的手青筋凸起,在薄得慘白的皮膚下,分外明顯。

“對不起啊,麻子他不是有意的……”陸翠山見情況不對,急忙道歉,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張若玉一把拂下藥碗,湯藥灑落一地。

他雙目布滿猩紅血絲,頸下青筋畢現,咆哮道:“滾!我不需要你們的同情!”

“你叫誰滾呢?”王麻子站起身,嚷嚷道。

張若玉沒有回應,他抑不住喉間的一串咳嗽,聲聲撕裂,整張臉像滴了血似的,近乎將肺咳出。

“對不起對不起……”陸翠山拉住麻子,一面把他往門外推,一面回頭道,“你千萬別往心裏去,別氣壞了身子。”

可是直到走出房門,床上之人都沒有再看她。

陸翠山嘆了口氣,隨後“啪”的一聲關上門。

屋裏一片黑暗。

咳嗽聲漸歇,張若玉掀開被子,書卷掉落在膝上。

他呆呆地看著這雙腿。

這雙腿已經沒有任何知覺。

這些年,他囿於這方寸之地,每日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看書。

他讀了很多很多書,卻永遠也參加不了科舉,永遠無法和那些意氣風發的士子談笑風生,因為他根本沒辦法踏出這個屋子。

一介廢人,一輩子也出不去,或許明天就死了,讀這些東西有什麽用!

他抓起膝上的書,狠狠砸在地上。

良久,呼吸漸漸平息。

張若玉想爬下床,卻沒有支點,一下子脫力摔在地上。

他用雙臂慢慢挪到書卷旁,哪怕遍地碎瓷,也不管不顧,任憑它們在身上劃出一道道血痕。

撿起書後,他捏著袖子拂去上面的灰。

然後默默看著身邊撲騰亂蹦的小魚,混著湯汁,將他的白衣濺上泥點。

今日鬧得如此難堪。

她以後應該不會再來了罷。

屋外,王麻子甩開陸翠山的手,忿忿道:“那藥罐子看起來病秧秧的,脾氣怎麽這麽大?”

他好似越想越氣,忍不住將手中布鞋摜在地上,“我也是好心,誰知道他好心當成驢肝肺,不領我的情。”

“還當成驢肝肺,我看你就是一頭蠢驢!”

“領情,領什麽情?”陸翠山伸出食指杵著他的頭,恨鐵不成鋼道,“你怎麽每次行動都比腦子先走一步呢?”

“他天天待在床上,你送鞋,不就是往人家肺管子裏戳嗎,還直接掀人被子,真是氣死我了!”

王麻子抱住腦袋,蹲下身,滿臉委屈,“你那麽在意他幹什麽,我可是和你一塊長大的,你居然向著這個認識還沒兩天的外人!”

聽到這句話,陸翠山頓時啞然,久違地陷入沈默。

……

自那日起,陸翠山果然如他所料,沒有再出現。

張若玉躺在床上,望著頭頂的房梁。

床邊藥碗裊裊升起的白煙,掩住了他的視線。

“吱呀——”有人推開房門。

他立刻側頭看向門口,雙目隱隱泛起朦朧的亮澤,在看見是自己的母親後,眸子有些許暗淡。

“若玉啊,娘去集市上買菜了啊!”說罷,她關上房門離開。

張若玉收回視線,繼續盯著房梁,在看見惱人的白煙無論怎麽也揮之不去時,他側頭伸出手,欲拿起藥碗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只黑乎乎的腦袋,穿過他的腋下,從床底冒出來。

張若玉嚇得手指一抖,差點灑了碗裏的湯藥。

陸翠山悄聲道:“噓,是我!你娘還沒走遠,小點聲。”

“為什麽你每次出現,都是這麽……”他思忖了半晌,終於找到合適的措辭,“這麽別出心裁。”

“別出心才是什麽意思?”她沒上過學堂,不懂張若玉口中突然蹦出的詞。

“就是很特別的意思,總是把我嚇一跳。”

“嘿嘿……”陸翠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再擡眼,二人四目相對時,突然陷入詭異的沈默。

空氣莫名有些尷尬。

陸翠山率先打破沈默,“好久不見啊,我記得咱們半個月沒見了吧。”

張若玉板著臉,甕聲甕氣道:“十九。”

“你說什麽,什麽十九?”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讓t她頗有些不解。

他一板一眼道:“是十九天,不是半個月。”

“喔,差不多嘛,”陸翠山了然地點點頭,她打量四周,好似在找什麽東西。

張若玉:“你在找什麽?”

“我送你的魚還好嗎?”她問。

張若玉默默從被子中取出一只碗,當初她送的那條魚已經變成了魚幹,貼在碗底。

“為了不讓我娘發現,我用藥碗把它藏在這裏,但是它好像接受不了碗裏的藥味,在你離開的第三天就死了。”

陸翠山接過碗,細細端詳了片刻,皺眉問道:“我記得它是黑色的,為什麽現在變成紅色,你別說,還倒真像只錦鯉了?”

張若玉沈默了。

他並不想告訴陸翠山,那日,魚掉落在地上,房裏沒有水,他在床下用瓷片割破掌心,然後捧著浸泡鮮血的小魚,假裝成捂住手上的傷口,直到母親歸來。

“或許它本就是一條錦鯉吧。”張若玉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

“那我的運氣可真好!”陸翠山也跟著咧嘴笑,看起來是真心高興。

張若玉默默看著她笑,受她感染,這一回唇邊的笑意自然了許多。

好似想到什麽,陸翠山突然收斂了笑容,她放下碗,留下一句“你等我一會”後,就跑出房門。

再進屋時,她將一輛二輪的推車推到他的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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