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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戀花(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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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戀花(九)

張若玉一楞, “這是做什麽?”

陸翠山沒有回應他,而是伸手撥了撥推車上的茅草,讓它鋪得更均勻些, 隨後徑直抱起他的身子,將他搬到推車上。

“你做什麽!”張若玉甩開她的手,欲掙紮著爬起, 整張臉紅得像是煮熟的蝦, “男……男女有別。”

陸翠山按住他的肩膀, “害羞什麽, 咱都是躺過同一個被窩的人。”

“那不一樣,當時情況緊急, 而且我那時以為……”說到這, 張若玉從她臉上移開視線, 落在自己的雙腿上, 接著落寞開口,“以為你並沒有把我當成是一個男人。”

陸翠山歪頭, 不解道:“你不是男人難道我是嗎?”

“不是,”張若玉急急道, “我的意思是, 像我這樣的人, 疾病纏身,一輩子困在房裏, 和死人有什麽區別。”

說罷,他垂下雙眸。

“所以才要出去看看嘛, 外面很美的, 呼吸新鮮空氣,或許對治病有幫助。”

不等他反悔, 陸翠山抓住車把,把他朝門外推。

隨後她好似突然想到什麽,回頭抱起床上的被子,蓋在他的腿上。

車輪繼續“嘎吱嘎吱”響動。

一出門,張若玉本能地擡手遮臉,袖管滑落,露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青色血管在日光下清晰可見。

他瞇起雙眼,好似受不住陽光的猛烈,等適應過後,慢慢睜開。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和王麻子經常去那玩。”

話音剛落,陸翠山推著車,拔足狂奔,肆意的風吹拂在臉上,留下一路風鈴般清澈的笑聲。

車身顛簸,張若玉的笑聲和咳嗽聲碎不成線,但他是真心歡喜的。

他們在田埂上奔跑,很快,就在一棵梧桐樹底停下。

梧桐樹就生長在田邊,高大粗壯,枝幹盤虬臥龍。

陸翠山三兩下便蹬腳上樹,踩在側長的樹幹上,她朝張若玉伸出手,眸光如星,“快上來!”

約摸是瘋了吧,張若玉鬼迷心竅地拉住她的手,一番借力後,穩穩當當地坐在她身側。

見她還要往上爬,張若玉卻拉住了她的衣擺。

“相信我,上面的風景更好。”她定定地回望他。

聞言,張若玉松開了手。

就這樣,陸翠山每往上爬時都會拉他一把,待爬到樹腰時,她停下來和他並肩坐在樹幹上,來回晃悠腳丫子。

“看!”陸翠山指著前方,巧笑嫣然,“我說得沒錯吧,在樹上能看到這世間最美的風景。”

張若玉擡眼望去。

她沒有說錯。

目之所及是廣闊無垠的山野,水牛在田邊怡然吃草。溪中筒車悠悠轉動,流水嘩嘩。

遠處的天地一線間,紅日將落未落,暮色漾金,如夢似幻。

蜻蜓在他們眼前振翅打轉,二人一致地沒有去揮開它。

“晚霞是秋天的顏色。”陸翠山突然開口,眼眸中倒映著似火霞彩,她猛然想起什麽,看向身側之人,“你應該沒見過陸家村的秋天吧?”

他搖頭。

陸翠山環視四周的枝葉,“到了秋天,這棵梧桐樹上的葉子會變黃,就像現在的晚霞一樣,然後慢慢掉落,鋪滿底下這一圈。”

“其實我覺得最美的還是冬天。到那時,這一片都是白茫茫的雪。有半個小腿那麽深,還能打雪仗,堆雪人,可好玩了。”

聽到這,張若玉啟唇道:“我只見過一點點門前雪,刮風時,它飄進屋子,落在地上融化成水。”

“這裏的雪很久都化不了,”陸翠山轉頭看她,“不如咱們約好了,每年的冬天一起來這裏看雪,打雪仗。”

見他點頭,她伸出小拇指,“拉鉤,你可不準失約。”

“好。”張若玉也伸出小拇指,與她相勾。

拇指一觸即離,陸翠山扭頭繼續看風景,沒一會兒,她擡手指著不遠處的茅屋,“這是我家。”

隨後她又指著遠處的庭院,道:“那是你家。”

說完這些,她終於安靜下來,默默看著天邊晚霞。

張若玉轉首看向少女的面龐,右手不由自主緩緩移動,想覆在她搭在樹皮上的手背。

就在這時,身下突然傳來王麻子的呼喊:“皮猴,快下來!”

張若玉猛地縮回手,看向樹底。

“下來一起蹴鞠!我娘剛買的球,快來試試。”王麻子手中拿著皮制的球,和一眾夥伴站在底下,仰面將他們望著。

陸翠山眼睛一亮,屁股剛離開樹幹,在看到身側的張若玉後,又坐回去了,然後朝底下搖頭。

張若玉看出她的糾結,主動開口:“你去吧。”

“那你呢?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她問。

張若玉看向晚霞,猛吸一口氣後,緩慢輕舒,“不必,這裏景好空氣好,這麽難得的機會,我再看一會兒。”

“那行,我過一會就回來。”陸翠山抱著大樹一路滑下,隨後樂呵呵地撲向人群。

張若玉面帶微笑地,看著她朝王麻子做鬼臉,然後和一眾夥伴勾肩搭背離開。

……

酣暢淋漓的蹴鞠過後,陸翠山偷偷摸摸關上院門,一回首就看見站在陸母陰測測地站在茅屋前。

她“啪”地跪下。

“又跑去哪野了?”陸母問道,語氣好似在克制著什麽。

“就咱家的田後邊,和麻子他們一起蹴鞠……”陸翠山低頭回答,頗有些底氣不足。

看她唯唯諾諾的樣子,陸母忍不住吼道:“既然是去蹴鞠,為什麽要偷拿家裏推車?你知不知道你爹今天為了用推車運柴,找遍家裏角角落落,已經快氣死了!”

此話一出,陸翠山猛得擡頭,差點從地上彈起來。

推車?!

完了完了完了。

她把張若玉忘樹上了。

晚上這麽冷,會不會把他給害死了啊。

還有她娘要是回家發現他不見了,肯定急壞了。

這廂陸母還沒發現她的失態,恨鐵不成鋼道:“你說說你,成天跟那群臭小子混在一塊,坐沒坐相,站沒站相。”

“你看看隔壁的陸娟兒,小小年紀已經會女紅,貼補家用,再看看你自己,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玩。”

“娘我現在沒時間,你先讓我出去一趟。”陸翠山二話不說起身,拔腿往門外跑。

“還想出去?你給我回來!”陸母跨步上前,揪住她的耳朵就往茅屋裏走,“今天不教訓你是不行了。”

她掙紮道:“我真有事!”

“小小年紀能有什麽事?”陸母一面拎著陸翠山,一面在竈臺口抄起一根柴火棍,“什麽事都沒有現在的家事重要。”

說罷,她舉起柴火棍狠狠打下。

“啪——”

陸翠山背上受了一棍子,悶哼過後,疼得身子瑟縮成一團。

她聲線裏帶了些許哭腔,抱臂求饒道:“娘,別打了,我要去救人。”

“還撒謊,”她氣急敗壞道,“滿口謊話,你現在這樣子哪像個姑娘,以後哪個好人家能看上你?還會娶你?”

“那就不嫁了,他們不稀罕娶,我也不稀罕嫁!”陸翠山吼道,淚水盈滿眼眶,緊接著再也承受不住,失控般從腮邊滾落。

“這是你一個姑娘家該說的話嗎?”陸母氣不過,轉身又抄起火鉗,對著陸翠山的背,狠狠打下,“我讓你頂嘴!”

“啪——”

預期的t疼痛並未來臨,取而代之的是硌骨的懷抱,她的鼻尖聞到一股藥香。

火鉗啷當墜地。

他素白布衣上,漸漸洇出一道血痕。

“你是誰?”陸母瞪大眼看向這個突然出現在家中的不速之客。

很快,她反應過來這個陌生男人還抱著自己的女兒,立刻伸手去撥開他。

陸翠山推開母親的手,顫抖著手翻開背上的人。

張若玉面色慘白,咳嗽兩聲,氣若游絲道:“不要再打了。”

他的手臂無力劃過她的臉,留下一道黑糊糊的印子。

陸翠山這才看見他的掌心黢黑,一定是趴在推車上,一路用雙手爬回來的。

她不敢去碰他身上的傷,不停地擦拭流淌的淚水,“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把你忘在樹上的。”

“咳沒事……咳咳……”安慰的話還沒說完,張若玉口中突然噴濺出鮮血,緊接著昏了過去。

“小藥罐?張若玉!”陸翠萍見狀,一時間手忙腳亂,拍拍他的臉後,又摁他的人中,卻怎麽也喚不醒他。

“張若玉?”陸母猛地拔高聲音,滿臉難以置信,“他娘瘋了得似的滿村子在找他,原來是你把帶走了。你這丫頭!”

“快快快,去把你爹叫起來,趕緊給人家送回去。”

當陸家三人把張若玉送回張家時,張母抱著兒子哭的撕心裂肺。

在此期間,陸父陸母一直點頭哈腰道歉。

張母安頓好兒子後,看著他們默不作聲,臉色黑沈得能滴出墨。

陸翠山知道,她沒發瘋已經很好了。

兒子不知所蹤,回來的時候半死不活。

陸翠山回憶起當時張母看向她的眼神,那眼風恨不得能剜了她。

哪怕是後來她帶著賠禮上門,張母把賠禮往旁邊一扔,大門一關,完全不讓她進屋看望一眼。

索性後來陸翠山從王麻子口中知曉,張若玉的傷勢有所好轉。

陸翠山當下松了一口氣。

然而後來,她問起王麻子,按照張母那性子,從不和村民說起兒子的情況,他怎麽知曉張若玉的傷好了。

他給的理由是,因為隔壁一直沒有辦喪事的跡象。

氣得陸翠山當場把他揍了一頓。

……

這一天,陸翠山背著個竹簍,捏著柴刀上山砍柴。

自那日起,她被罰上山砍柴一個月,如今已經砍了半個月的柴了。

午後日光尚烈,陸翠山曬得渾身黏糊,不住地用衣袖拭額角的汗。

再堅持半個月就好了,她心想著,放下背上竹簍。

正揮刀砍下一截樹杈,背後的灌木叢卻突然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陸翠山緊了緊手中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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