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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天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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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天爭鬥

黑夜發出轟隆隆的雷鳴巨響,天空被生生撕出一道裂口。

暴雨如瀑布傾瀉淹沒大地,四周皆是刀劍噗哧刺入血肉之聲。

血水混合著雨水染紅一片泥濘的黃土。

姜洛銀牙咬緊,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手中動作翻飛。

剩餘的梅針箭鏃盡發而出,所過之處,帶起一片片刺目的血花。

無數人捂著鮮血汩汩的傷口,緩緩倒下。

卻有越來越多的蒙面人包圍過來,盧讚等護衛死傷無數漸漸體力不支。

遠處似乎有影影綽綽的火光跳動,利刃裹挾著冰冷的殺意寸寸逼來。

“咻————”

一把長刀直直朝姜洛砍去。

姜洛本能閃避,卻是躲避不及,眼睜睜望著那泛著冷光的白刃迎面劈來。

她控制不住闔上眼睛,對死亡的恐懼令她周身顫栗不止。

難道她真的要死在這裏……

“噗哧————”

是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

盧讚痛苦地悶哼一聲,滾燙的鮮血高高濺起,落在姜洛頰上。

姜洛呆呆楞住,直直望著死死擋在身前的盧讚。

冰涼的手指慌忙摸索過去,盧讚的腹部正插著一把長刀,汩汩鮮血噴湧而出。

“盧讚————”

姜洛失聲叫出來。

又一把帶血的長刀沖她劈砍過來。

另一人忽擋在她身前。

又是刀劍入肉的聲音。

青年的臉被翻過來,姜洛呆楞望著那張年輕的面龐,她記得,他叫柴遠。

那雙充血的眼睛直直看著姜洛,眼底竟帶著笑,嘴裏囁嚅著什麽。

姜洛聽不清,爬著湊上去。

“求、求公、公主,讓、我兒子入、入官學……”

姜洛楞住。

一道雷聲轟鳴響徹長空,又漸漸消融於覆滅天地的滂沱暴雨。

“好。”

良久,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竟是意外的平靜。

無數刀劍劈砍而下,身披鎧甲的護衛仿佛瘋魔了一般,不斷揮舞手中白刃,任憑周身千瘡百孔,也絕不願放下武器。

一具具軀體緩緩倒下,擋在姜洛身前。

企圖用血肉模糊的身軀,替姜洛擋下一刀又一刀。

滂沱的雨水砸得姜洛幾乎睜不開眼。

鮮血的顏色在眼前模糊,身側不斷有人倒下,又有另一人替上,被砍得稀爛的斷肢殘軀四處拋散。

在這一方黑雲下空,從山林這一頭到那一頭,刀光血影交織出昏天暗地的黑色大網,猙獰可怖的殘軀橫屍遍野血流成河。

被染紅的黃土仿佛在震天殺聲中不斷搖晃、下墜、下墜、下墜。

耳邊的風聲雨聲似在隆隆轟鳴中漸漸遠去。

胸口如雷的跳動逐漸平息,沈入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

疾風驟雨的山谷之中。

一道高大身影急速穿行,朔風呼嘯而過,又一道驚雷劃破蒼穹。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死寂一片的山谷,劍戈入肉的嘶吼與哀鳴仿佛已隨風彌散。

靜靜流淌的血水順著陡坡緩緩滲進黃土,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軀體高高堆疊。

蕭伏眉目肅殺,銀牙咬緊,俯身用力翻開一具具冰冷的軀體。

幹涸的汙血和泥水下幾乎看不清其面容。

這些人並非尋常流寇,行事頗有章法,馬足印皆被處理過,但還是被他發現端倪。

一路跟過去竟發現他們在山中盤踞的老巢,抓了幾人拷問,才知他們已在這守了許多天。

他察覺不妙立刻回程,卻還是晚來一步。

一具具僵冷的軀體被大力翻出來。

一具、兩具、三具……

終於,在成堆的屍山血海中,他看到了周身滿是血汙的少女。

少女神色呆怔,仿佛嚇傻了般,淺色的瞳仁直直望向一處,鬢發如浸透了血水,腥臭的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淌。

蕭伏面容鐵青,下頜繃緊,將人橫抱出來。

可任他如何喚她喊她,少女都無甚反應。

喧鬧嘈雜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王知府滿身雨水,歪歪斜斜的官帽沾滿泥濘,深一腳淺一腳帶著府兵往裏頭沖。

待他看清眼前景象,簡直倒抽一口涼氣!

我的乖乖啊!

這烏紗帽怕是要保不住了!

遑論這烏紗帽!怕是連他這顆腦袋也要保不住了啊!

王知府連忙帶著數名軍醫,顫顫巍巍跑過來,“噗通”一聲跪下。

“微臣救駕來遲,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數名軍醫連忙上前為公主查看傷勢。

王知府心中忐忑難安,不可謂不驚惶,他越州境內怎會有如此流寇!真是反了天了不成!

“快快!速速封鎖山路,將這些反賊統統抓起來!如有違抗!就地斬殺!”

王知府大喝一聲,彌勒佛般的圓臉此時疾聲厲色,哪裏還有平日半分慈眉善目。

數千名軍容整肅的府兵齊齊領命,迅速搜索山林,勢必要擒獲這些犯上作亂的賊子。

剩餘府兵則負責清點人數,救助傷員,又是好一番兵慌馬亂。

無人知曉,那一言不發的少女腦海中,忽響起一陣系統音。

“滴——觸發系統任務!觸發系統任務!宿主任務:起死人,肉白骨。倒計時48小時!”

***

不知過了多久,又仿佛過了許久許久,時間仿佛在這一瞬凝固,如同一片冰封萬裏的湖海。

耳邊慢慢響起嘈雜聲,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似乎慢慢可以看見,除去刺目鮮紅外的顏色。

“屬下救駕來遲,請公主降罪!”

留守越州的護衛斛繼得到消息,馬不停蹄連夜趕來,此時屈膝跪下深深一拜。

方子晉蓬頭垢面滿身血汙,慌不擇路擠開人群,大步沖過來拉住姜洛。

“果兒果兒!你可安好!”說罷竟抹起眼淚,“果兒無事就好果兒無事就好嗚嗚嗚……”

姜洛恍若未聞,緩緩站起身,走到斛繼面前。

“將本公主的護衛都擡出來。”聲音平靜異常。

“是!”

一具具冰冷的軀體被依次排開,整整六十名護衛,一人都未少,全都列在眼前。

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鎧甲下,是一具具千瘡百孔血肉模糊的殘軀。

幹涸的汙血和泥水遍布一張張年輕的面龐,充血大睜的雙目似乎在述說著他們的決絕不甘。

姜洛微微闔了闔眼,語氣低緩而平靜。

“只要他們還有一口氣在,不管用什麽辦法,本公主今日也要與閻王搶命。”

醫官們聞言皆微微怔楞,反應過來後卻是不敢不從,連忙上前一一查看。

六十名護衛皆死狀慘烈,除去三人還有些許微弱的心脈,其餘人早已經咽了氣。

“公、公主,盧護衛好、好像還活著!”

一名護衛忽然驚叫起來。

醫官連忙提著藥箱上前。

只見盧讚腹部鎧甲俱裂,血肉模糊的豁口裏正流出一團團爛肉,仔細瞧去,竟是血淋淋的腸子。

有人驚叫出聲,胃裏翻湧忍不住吐出幾口酸水。

“公、公主殿下,這、這幾人重傷成這樣,恐是沒、沒救了啊。”醫官誠惶誠恐,小心翼翼。

“還沒診治怎知沒救。”

姜洛眼神恍若寒刃,冷冷看他一眼,“你盡管去清理傷口。”

醫官連忙低頭應是,卻是搖搖頭長嘆一聲,不得不照做。

“來人,將這株老參煎水,讓他們服下。”姜洛語氣平靜,卻不容置喙。

聞言的眾醫官不由瞪大了眼,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這可是兒臂粗的老參啊,當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聖品,怕是千金都買不到。

如今竟要給這些下人吃了,豈不是白白糟蹋了東西。

一旁也是形容狼狽的世家公子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言道。

“為公主戰死本就是他們分內之事,公主又何必浪費這樣的好東西。”

長風迥回穿過山林,卷起一地暴雨打落的敗葉,發出蕭蕭颯颯的響聲。

姜洛扯了扯唇,冷哂一聲。

“本公主的護衛,自是比旁人要金貴。越州吳氏自詡良主,仁心寬厚,如今怎不去救自家仆從,倒在這指手畫腳。”

那吳公子頓時不說話了,縱使他吳家樂善好施,年年皆施粥義捐,但他哪裏舍得為區區下人用那麽好的人參。

“公、公主,傷口已經清理好了。”醫官大氣也不敢出,戰戰兢兢開口,一時竟不知後頭該怎麽做。

就算那傷口愈合了,裏頭也會發膿潰爛,不管用多少人參吊著命,怕也是糟蹋了啊。

“割去腐肉,縫合傷口,還用本公主教嗎!”姜洛冷斥一聲。

醫官搖搖頭嘆息,只得照做。

又聽公主似想起了什麽,瞇了瞇眼,揚聲道。

“爾等可有烈酒,越烈越好。”

眾醫官面面相覷,搖搖頭,從醫者當差怎可飲酒。

姜洛視線掃過四周,高喝一聲,“在座各位可有烈酒,本公主日後必有重謝。”

人群中窸窸窣窣一會兒,便有個小廝小心翼翼捧出一壇酒。

姜洛上前查看了酒液,對醫官道。

“先用此酒清洗傷處,再行縫合。”

老醫官反應過來,俯身連連稱是。

“經手之物皆用烈酒清洗後方可用。”姜洛再次吩咐。

前世戰亂時,她曾見一江湖游醫用過這個法子,言說對外傷頗有奇效,經他之手,竟有十之七八可活下來。

那老醫官雖不知其所以然,還是老老實實照做。

“公、公主,盧護衛不、不行了。”有人驚呼起來。

姜洛大步走過去,看到那張滿是臟汙的臉已毫無一絲血色。

昨夜他最先中刀,此時早已失血過多,還沒斷氣簡直是奇跡。

盧讚慘白的嘴唇囁嚅,聲音微不可察,“多、多謝公主,屬下無、無以為報……”

“閉嘴!”

姜洛狠狠打斷他,“你若是想報答我,就給我活下去!”

言罷,她端起一碗參湯,直直往他嘴裏灌。

許是已經脫力,盧讚勉強咽下幾口,卻是再無力喝下,大半碗湯汁皆灑在血肉模糊的衣襟上。

老醫官見狀心疼不已,那一碗參湯便要數百兩銀子啊!

真是作孽啊作孽!

姜洛銀牙咬緊,卻是不肯放棄,讓人架起盧讚,硬是掰開他的嘴,將湯汁往裏灌。

一番忙碌後,重傷的三人皆被灌了參湯,縫好傷口後被擡進營帳中。

醫官搓了搓手,戰戰兢兢道,“公主,他們怕是熬不過今夜……”

姜洛微微斂目,神色平靜而堅決,“老天要他們的命,本公主偏不允。”

旁處劫後餘生的世家子中,有人忍不住出言道。

“公主好生厲害,竟還要與天作對。”

姜洛目光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勾唇冷笑一聲。

“本公主只知道,事在人為,休言萬般皆在命。”

“本公主就要看看,明日他們這條命,本公主是搶還是沒搶到。”

言罷,她轉身回到營帳,擺明是要留在此處。

“這裏這麽危險!果兒與我一同先回城可好!”

方子晉顧不上自己的腿傷,踉踉蹌蹌沖過去,想好好勸勸姜洛,卻被一旁的衛玦明攔住。

“公主意已決,你去也是無用。不妨等到明日,看看結果也好。”

衛玦明雖也是衣袍帶血,卻不減其矜貴風雅翩翩氣度。

“好!我要與果兒一同回去!”

方子晉態度堅決。

不遠處,蕭伏抱臂靠在樹旁,雙目晦暝幽深,看不出神色。

此次遇襲傷亡頗重,幸存的世家子們處理好傷勢,皆由府兵護送回城。

許是存了看永安公主笑話的心思,一部分人竟是留下了。

謝青查看了左臂上軍醫包紮好的傷處,皺眉望向公主的營帳。

昨夜他們還算走運,鬧出動靜時離他們的營帳頗遠。

他又帶著家中護衛撤退及時,只受了一點輕傷,幸而家中妹妹未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聽聞沈家卻是遭此橫禍,沈家小姐被劈砍到左肩,傷勢十分嚴重,已被抓緊送回城中醫治。

朔風吹過山間林立的營帳,從被刀劍劃破的洞口漏進來,拂起少女鬢邊一縷發絲。

姜洛靜坐在軟塌上,營帳外響起輕微腳步聲,似有人要進來,被斛繼持刀攔下。

“讓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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