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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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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大白

琉璃轉至拐角的小廚房, 陛下以往的湯飲與藥膳都是在此處熬制的,那些藥材自然也在此,她在老地方翻出了藥包, 拿在鼻尖聞了聞,確認無誤後,按夜獨所說,只留下了兩包,其餘的都拿塞進了生了火的爐竈裏。

直到親眼看見它們燒成灰燼,她才放心離去。

半盞茶時間左右, 謝南岳一臉覆雜地走進小廚房,有樣學樣地拿出了那兩包藥。

他只猶豫了片刻, 果斷打開藥包, 取出了一小撮, 放入隨身荷包中。隨後將藥恢覆原狀, 放回原地。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神色自若地回到寢殿中,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

“這麽說,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 姚紮的所作所為, 有方實的攛掇與慫恿?”

“是。起初雙方發生口角時,方實確實還在他身邊,包括剛動手那陣。但打從護城軍來到時,他便趁亂離開了事發之地,回到了家中。與後來發生的一切, 沒有任何幹系。”

聞言, 鐘離婉揉捏圓子的動作微微一頓,雙眼也跟著瞇了起來。

“這方實, 看著敦厚老實,竟生了百八十個心眼子。不去讀書走文臣權臣的路子,真是屈才了。”

無不嘲弄地說完這句話,鐘離婉又問:“其他異動呢?”

“陛下恕罪,尚無明確消息。”夜獨一臉慚愧:“事發以後至今,方實便與其他人形影不離,動輒數人行動,還是在皇夫的長寧王府中,我們的人不好靠近,也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麽。只知道,皇夫自離宮後便在王府酒窖中,一直喝到午後,方實等十多個人一同下了酒窖,似乎與他說了些什麽,皇夫才回到了宮中。”

鍋裏的水開了,她將圓子輕輕撥了下去。

看著鍋裏起起伏伏的各色圓子,鐘離婉神色淡漠。“知道了,繼續給朕盯著他們動靜。還有北境,你們也要盯好了。”

夜獨欲言又止。

“有難處?”

“不是,北境的耳目是一早就安排好的,論能力絕不輸咱們在金陵城中的人手。”夜獨連忙回答:“屬下只是不明白,陛下明知道方實心懷鬼胎,圖謀不軌,為何還要大費周章盯緊他們的動作,而不是直接動手將他們一網打盡?”

以大越眼下雄厚的實力,還有天下萬民歸心的聲望,何須陷入如此被動的境地呢?

鐘離婉沒有回答,擡頭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夜獨心裏一顫,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地:“奴才逾矩,請陛下責罰。”

“身為暗衛,你今日的話屬實多了些。”鐘離婉一手攪動著鍋裏的圓子,一邊漫不經心道:“朕都不知道,朕什麽時候糊塗得,輪到一個暗衛來質疑朕的決定了。”

“奴才不敢,請陛下恕罪。”

“下不為例。”

“謝陛下。”

“退下吧,再有新的消息,你送來就是。”

“遵旨。”

夜獨告退離開,鐘離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這個曾經最是沈默寡言,卻以她馬首是瞻,一絲不茍以她皇命為尊的暗衛,有些不同了。

總不能是在外頭見的世面多了,在其他人面前做主慣了,便也以為自個兒有插手國家大事的資格了吧?

權力,確實能讓人上癮。

圓子好了,她吩咐宮人裝好,自己則去沐浴更衣,洗去滿身的疲憊與禦膳房的油煙味。

……

一回到永樂殿,鐘離婉便看到了那抹高大的身影。

四目相對,男人的眼神出乎她意料的平靜,似乎,已經把那件事給放下了。

放下了就好。

甭管是因為什麽。

她莞爾一笑:“回來得正是時候,嘗嘗。”

打開食盒,捧出那碗五顏六色的圓子來:“在原江府時你就愛吃東家娘子做的甜丸,我悄悄問了她做法,卻怎麽也做不好。只好給你做了另外一道,我最擅長的五色圓子。你嘗嘗,比起那東家娘子的手藝,我的又如何。”

謝南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什麽意思?你親手做的?”

“那不然呢。”她在他身邊坐下,纖細的玉指親呢地撫過他的鬢發:“在原江府時,那東家娘子給她夫婿做荷包,做甜丸的時候,我瞧見你那一臉羨慕的樣子了。荷包嘛,我針織女工不好,就算了吧。但一份圓子,我是能為你親手做的。”

她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看得謝南岳目不轉睛。

胸腔裏,因為遭遇至親手足算計背叛而冰涼的心,被湧上的暖流覆蓋。

“婉婉。”他一臉動容,也有些受寵若驚。

成婚三載,他能夠感受到婉婉在他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的陪伴中,漸漸向他打開了心扉。這門婚事,也從一開始的政治聯姻,變成了一樁佳話,給予了他多年來渴求不已的溫暖。

但她始終是端莊而矜持的,溫柔又克制,似乎享受這門婚事的同時,也做好了隨時全身而退的準備。

而眼下,她的眼中,卻滿是對他的情意,再無一絲遮掩。

他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說來可笑,起初她冷靜自持,一副冷漠無情的姿態,他反而能毫無顧忌地去追逐她,用最炙熱的心,奮不顧身地去擁抱她,誓要拉著她同墜情網。

如今她真的回應了他的情意,哪怕只有三分,他便滿腦子漿糊,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能在鐘離婉的指令下,僵硬地動作。

她說嘗,他便舀了一大勺進嘴裏。

她問好吃麽,他呆呆地說再好吃不過。

她問還要麽,他連連點頭。

鐘離婉很快意識到了男人的不對勁,揮手命所有宮人退下,卻不給他再添第二碗。

好笑地看著他:“怎麽了?”

謝南岳被問得一楞,後知後覺地回想起方才自己的糗態,哭笑不得:“真是,一遇上你,就沒出息了。”

但眼眶卻有些濕潤。

為了不讓自己在鐘離婉面前更丟人,他直接將人攬入懷中:“婉婉,你在哄我嗎?”

“是。”她理直氣壯:“國事不可誤。當我是一國之君的時候,有些取舍我必須得做。但如果我只是鐘離婉,我就希望,我家裏這個重情重義,滿腔赤誠的傻丈夫能開心一些。”

家裏。

謝南岳心中一動,低頭與她對視。

是啊,他們是一家人。

他滿足地笑了,將她擁得更緊,低喃:“謝謝你,婉婉。”

同時他也在心中下定決心:

無論如何也要阻止方實發瘋。

假如他一意孤行,那至少要挽回其他兄弟,越多越好。

……

翌日清晨,用過早膳之後,琉璃照舊奉上補藥。

謝南岳的鼻子動了動,忽地一怔。

怪不得昨天藥包裏的藥粉這麽熟悉,原來是婉婉常喝的補藥?

“用慣了的,藥效過烈,不適合再用。”

“小日子剛走,皇夫又不常宿在宮中。”

琉璃與那名暗衛的對話自腦海中浮現,他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為何這‘補藥’的多少與小日子有關,與他宿在宮中的時日又有關?

藥效過烈……

還有個人曾對他說過這種話。

“逆轉陰陽的藥物。”

老邁而沈穩的聲音自腦海響起,無數線索在腦海中瘋狂交匯,最終出現了一個叫他臉色慘白如紙的答案輪廓。

他猛地擡手,握住了鐘離婉端起藥碗的手臂。

鐘離婉始料不及,一小半湯藥撒了出去。

“怎麽了?”

謝南岳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這到底是什麽藥,看你喝了這麽久,身子也不見好轉。”

“女子常用的,補氣血。”鐘離婉依舊是那個回答。

他強笑:“非喝不可?”

鐘離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卻說:“欲速不達,有些藥就是要天長地久地喝,才會有效。”

她輕輕撥開他的手掌,緩緩飲盡。

謝南岳盯著那空了的藥碗,走了神。

……

“這藥?”老大夫將帕子放在鼻子下,仔細嗅了嗅裏頭的藥粉,一臉驚奇:“這是避子湯啊。尋常高門大戶裏,家主或是正妻不願意妾室開懷,就會在寵幸後賜這樣一碗藥,免得女子受孕。後宅婦人特地給這藥取了另一個名字,叫斷恩茶。意思是再如何濃厚的恩愛,過了夜,郎君踏出了房門,便都斷了。”

老大夫樂呵呵地說著:“婦人們就愛整這些虛的名頭,說得再好聽,實則不還是為了她們自己的顏面。真要男人自己說,誰不希望百子千孫,福澤延綿。不過你這避子湯藥方開得極為高明,須知普通避子湯藥性極烈,用得多了,很傷身的。三年五載後,再不能開懷的也有。你這藥方卻不同,長時間服用也不會有大的損害。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創?郎君,可願將藥方賣於我?郎君,郎君!”

謝南岳失魂落魄地走在金陵城裏,腦子嗡嗡的,等回過神來,發現身邊喧囂盡去,一片黑暗,鼻尖又聞到了濃厚的酒香,他才意識到,他回到了長寧王府的酒窖。

他緩緩蹲到了地上,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些久遠的記憶來襲。

他想起來了。

小時候和父皇去狩獵,確實是謝戰那兔崽子將自己騙離人群,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貴妃的人手打暈帶走,丟進深山野林。

他雖大難不死被母狼救走,但在狼窩的第一晚,他尚不能分清自己究竟是得了狼群的庇佑,還是成了狼群圈養的食物。

那天也是這樣漆黑的夜,他就是這樣害怕地蜷縮在角落裏,拼命地問自己。

為什麽。

他從未對任何人虛情假意過!也從未想要與他們為敵!

縱然深受父皇看重,早早被立為太子,可他自問對謝戰予取予求,凡是他有的,不論謝戰要什麽,他都拱手相讓了。

謝戰卻要置他於死地。

縱然拱手將整個大梁讓與大越是趁三分火氣上頭,有那麽一絲賭氣的意味,可來到大越以後,他不仍是想辦法保住了兄弟們的錦繡前程嗎。

他們卻步步緊逼,要他親手對付自己的妻子,不惜犧牲姚紮的性命。

還有婉婉,他發誓要用性命守護的婉婉。

原來這些年一直在偷服避子湯。

哪怕這藥能傷她根本,她也不願意與他坦白。

他巴巴地捧了一顆真心給所有人。

而所有人,都會在權衡利弊之後,毫不猶豫地選擇他們各自的利益。

不要他。

取舍,取舍。

他永遠只配被舍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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