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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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大軍
月上三更, 宣政殿中卻燈火通明。
湯法、周文各在其位，鐘離婉居中，面前擺著的, 便是東北諸城的輿圖。
“蕭易治軍嚴謹，手下將士也雷厲風行，明天便能啟程前往幽州。”
鐘離婉看了一眼各地府兵數量：“朕也給幽州周邊城池的府兵屬送去了聖旨，讓他們即刻打開軍器庫，先一步趕往幽州城外，打探消息, 準備好與大軍會合。零零碎碎，總共能調出三萬人馬。總共十三萬大軍, 朕不信奪不回幽州城！”
“如有人能率先攻退金兵, 救出百姓, 朕願賞他千金, 封萬戶侯！”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但萬一呢, 萬一民間, 或是軍中, 就有另一位高肅，可以少勝多，力挽狂瀾呢？
何況這道旨意一下，至少能表達她對幽州百姓的看重。
湯法和周文同時點頭。
鐘離婉頓了頓，又道：“朕還打算, 讓皇夫同去。”
說完以後, 她發現兩人並未面露詫異之色，甚至湯法還說出了她想好的理由：“也好, 朝中再沒有比他更了解金人的將領了。”
周文也欣慰地勾起嘴角。
他與謝南岳怎麽說都曾朝夕相處過，十分欣賞對方的為人。他甚至覺得，謝南岳這樣的人，生來就該屬於戰場，總留在後宮當個明面上的吉祥物，屬實屈才。
“也是時候該讓大越鐵騎出山了。”周文意味深長地說：“畢竟咱們這位皇夫的嫁妝裏，最值錢的不是國土，而是他本尊領兵作戰的能力。”
湯法被他說得大笑，鐘離婉也忍俊不禁地接茬：“可不是，早說過，朕若是從商，就憑這一手算盤和做買賣的眼光，可就沒有兄長你，和姜響什麽事兒了。”
“失敬失敬。”周文連忙拱手。
片刻的幽默，沖散了幽州噩耗帶來的沈重。
鐘離婉眉眼舒展，輕聲道：“朕打算讓他給蕭老爺子當一先鋒，獨自統帥騎兵。等戰事一了，再收回他的兵權。省得朝中幾個老頑固又來聒躁，說朕為美色所惑。”
周文失笑：“陛下放心，單看百官對陛下如今俯首帖耳的勁，想來是沒什麽人敢反對的。”
恐怕還在心中暗恨謝南岳魅力不夠，居然不能讓女皇陛下沈溺溫柔鄉，天天精力十足地找他們麻煩。
但這最後一句，顧及到陛下畢竟是女兒身，旁邊又有湯法虎視眈眈，他忍住了沒說。
“我就當兄長是在誇我做得好。”
“本就是誇讚。”
湯法摸著胡須，微笑著聽兩人一來一往，如尋常人家的兄妹一般唇槍舌戰。
偏就在此時，小龐子慌亂的聲音響起：
“陛下，東北又來戰報！”
鐘離婉面色一肅。
“宣。”
一人跌跌撞撞走進，跪伏於地，有氣無力地稟報：“啟稟陛下，金人在幽州城內大開殺戒一天一夜，不論是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只要遇見了，都不留情。眼見餘下的百姓都躲了起來，他們搜尋不到，便失了耐心。索性在城中各處澆上火油，四處放火。如今，如今大半個幽州城，及城中百姓，怕是都，都沒了。”
說到最後，他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那是他的故鄉。
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被燒毀的幽州城，死去的百姓，對他而言，絕不只是‘城中百姓’四個字。
殿中三人臉色劇變。
鐘離婉只覺一股無名之火在心中沸騰。
“這群畜生！”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他們這是在挑釁朕。”
兩國交戰自古有之，奪城殺戮屢見不鮮，但幾百年來，從未再發生過惡意屠殺平民百姓的慘劇。如謝南岳所說，那群畜生，是在刻意報覆。報覆她給東北軍裝備了新型床弩，害他們搶掠不成，反而死傷慘重，以至於顏面盡失。
所以這回，他們不但要搶糧，還要殺人，還要焚城！
要將大越的顏面，將她的顏面，統統踩在腳下！
呵。
“好極了。”鐘離婉冷笑一聲。
徐徐轉身，行至龍椅前，款款坐定。
“告訴蕭易。”她冷靜地開口，一貫的沈著，卻又透著十足的戾氣：“朕要他此行，不止收覆幽州城，驅逐韃虜。還要他繼續率軍往北，直至將大金四座國都，全部燒毀為止！”
“陛下。”
她這番姿態，叫湯法周文心中同時一驚。
“兄長，老師，朕也不喜歡打仗，也不喜歡死人。”她眼中燃起洶洶怒火：“但此事事關我大越國威。金狗挑釁至此，朕若無動於衷，只是收覆舊土而不予以反擊，將來我大越的士卒，再看到這群窮兇極惡的畜生時，只會肝膽俱裂，再也擡不起頭。幽州城可以重建，大軍可以重組，可國威一旦淪喪，一個國家的脊梁就會被打斷，再難重塑。”
“你說過的，一個真正強大的皇朝，就是要境內，最微不足道的平民，也能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尊嚴。千千萬萬的百姓，千千萬萬份尊嚴加在一起，才是一個國家真正強大的底氣。若朕不能借由此戰，告訴天下人，朕有庇護萬千百姓的能力，也有為他們討回公道的決心，反而放任金人的暴行，國威必然不覆，朕挺不起胸膛，將士也挺不起脊梁，那百姓，又該從何處尋得尊嚴？”
“那朕與你們費盡心思想要開創的盛世，又如何能至？”
在場諸人紛紛動容。
周文認真打量了女帝片刻，他震驚地發現，向來自認是主和派的自己，竟十分認同她的這番話。
他不由得想起在另一個世界中，那同叫幽州城的古老城市，在歷史上的某個節點，也成了某個朝代，近百年的恥辱。
哪怕普通百姓生活富足，但一想起那被敵國拿走的國土，想到幽州城裏發生過的事，仍舊憤憤不平。
面對敵人辱罵的懦弱之詞，再如何不甘心，也無可奈何，更無從洗刷！
可不就是女帝所說的，國威淪喪，尊嚴全無。
他暗嘆一聲，軟下聲來：“陛下說得有理，但燒毀金人全部國都，是否要求過高？就怕到時戰事陷入膠著，久不能分出勝負，容易拖垮咱們好不容易積累的國本。”
“怎會久不能分出勝負呢？”鐘離婉也放柔了語氣：“咱們不是還有制勝法寶嗎？”
周文一楞，很快反應過來：“陛下是想……”
“暗中磨的劍再快，不拿出來用一用，也是震懾不了敵人的。”說到這裏，她都有些後悔：“藏拙太深，反而容易引來豺狼。”
周文默然，想起幽州城的百姓，把心一橫：“陛下說得是。”
經過這麽些年，天工閣關乎火藥的研究早有突破，莫說隨身攜帶的拉環式投擲型的彈藥，還有個人才，還想出了定時裝置，搭配孔明燈送上半空，飛入敵軍所處的範圍內再定時引爆，那滋味，絕對能讓敵軍，永生難忘。
“可那些東西的用法，還要將士們現學才行，受過特殊訓練的畢竟只在少數。不過好在方法容易掌握，行軍路上就可以讓他們學會。”
“具體細節，你與蕭易商議就是，朕相信你們。”
說完這句話，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仍然跪著的信使身上，重新變得柔和：“趕了這麽長的路，辛苦你了，下去洗個熱水澡，吃頓熱飯，好好休息。你放心，朕，一定為幽州城的百姓討回一個公道。”
她沒有錯過這人先前報信時的表情，想來幽州城裏，還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信使哽咽，咚地一聲，磕了個結結實實的響頭。
“謝陛下，卑職不累，懇請陛下容許卑職能與大軍同往，卑職想用手中這把刀，親自為逝去的至親報仇。”
鐘離婉悠悠一嘆：“準了。”
“多謝陛下。”又是一響頭。
末了，他飽含感情無比誠懇地又加上一句：“願吾皇萬歲！”
望著那身形單薄，步伐踉蹌的少年背影，宣政殿中三人俱是無言。
“明日。”鐘離婉下定決心：“朕想親自去給大軍踐行。”
湯法和周文相視一眼，認真點頭：“我們與陛下同去。”
以激士氣。
他們都不是武將，也從來都不是好戰之人，但此次金人做得實在過分，如鐘離婉所說，倘若這回輕拿輕放，金人食髓知味，必將卷土重來，可那時大越國威已喪，越人不敵金人的想法一旦深入人心，再如何驍勇的精兵都容易未戰先怯，再擡不起頭。
此戰，大越必應，甚至還要主動追上門去，將一筆又一筆的血債，統統討回來！
既已決定開戰，那如何能不全力以赴，以求大勝？
大軍開撥前，鐘離婉作為一國之君，如能親去踐行，定能使士氣大振。而他們作為左右丞相，作伴同去，更是能告訴所有人，此戰，乃是大越君臣齊心，一致對外的決定！
……
順寧九年，一月二十四，初春的天冰冷徹骨。
金陵城北門外，十萬大軍隊列整齊地站著，軍姿挺拔，氣勢磅礴，似是冰雪中最巍峨的高山。
鐘離婉一身戎裝，長發梳成馬尾，英姿颯爽地騎在馬上，自萬軍之中緩步而過。
她是千萬束或傾佩，或仰慕，或激動，或火熱的目光，獨一無二的匯聚點。
行至中央，她勒緊韁繩，停了下來。
“朕很抱歉，允諾你們的太平日子，僅寥寥幾年。”她開口，帶著真摯的歉意。
十萬大軍分散極廣，自是不能讓所有人聽清她的聲音，但行軍之中，主帥也不可能吊著嗓子大喊所有指令。
主帥之下有副將，副將之下有千戶，再有百戶，小隊，層層疊疊地，自會轉述。
“但這一仗，不得不打。你們可知為何？”
她抽出天子劍，指向幽州城方向：“三日前，金人夜襲，鎮北關失守，幽州城失陷，十萬大軍被三萬金人打敗，死傷無數！二十萬百姓慘死在金人彎刀之下。他們中，有與你們一般大的壯年，也有與你們家中雙親一般的老弱，與你們妻子，姐妹一般，家中兒女，弟妹一般的婦孺！整座幽州城，都被大火吞噬，無一人生還！”
“殘暴兇狠的金人，所求為何？正是為了打碎我們越人的脊梁！他們要我們乖乖做肥美卻任他們宰割的羔羊，肚子餓了，無趣了，便來邊關劫掠一番，要我們供他們飽餐，供他們玩樂！”
“可朕不願意。咱們越人有今天的好日子，是所有人勤勤懇懇做事，踏踏實實幹活換來的，你們值得挺直了腰桿活，帶著你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活。你們不是豬狗，不是牛羊，你們是大越的子民，是朕的子民，你們是越人！”
“所以這一仗，必須要打，不為別的，就為你們的尊嚴！”
天子劍徐徐指過在場所有人：“你們，可願意？”
最靠近鐘離婉一圈的士卒，將她的話語原原本本聽在耳中的士卒，早已雙眼通紅，神色激動，她尾音剛落，便迫不及待地以長槍擊地：“願意！”
隨即，一圈又一圈聽完轉述的士卒回應也到：“願意！”
聲勢浩大，連天上的白雲都被驚得四散。
鐘離婉神色依舊肅穆，天子劍始終不曾歸鞘，她又問：“所以，你們為什麽而戰？”
“為了尊嚴！”
一聲咆哮帶頭，其餘人紛紛迎合：“為了尊嚴！”
十萬大軍異口同聲，聲音越來越亮，氣勢越來越足，就連四周來看熱鬧的百姓，也聽得分明，熱血沸騰地跟著吶喊助威：“為了尊嚴！”
越喊，尊嚴二字，越發深入人心，天地都為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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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法、周文各在其位，鐘離婉居中，面前擺著的, 便是東北諸城的輿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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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婉看了一眼各地府兵數量：“朕也給幽州周邊城池的府兵屬送去了聖旨，讓他們即刻打開軍器庫，先一步趕往幽州城外，打探消息, 準備好與大軍會合。零零碎碎，總共能調出三萬人馬。總共十三萬大軍, 朕不信奪不回幽州城！”
“如有人能率先攻退金兵, 救出百姓, 朕願賞他千金, 封萬戶侯！”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但萬一呢, 萬一民間, 或是軍中, 就有另一位高肅，可以少勝多，力挽狂瀾呢？
何況這道旨意一下，至少能表達她對幽州百姓的看重。
湯法和周文同時點頭。
鐘離婉頓了頓，又道：“朕還打算, 讓皇夫同去。”
說完以後, 她發現兩人並未面露詫異之色，甚至湯法還說出了她想好的理由：“也好, 朝中再沒有比他更了解金人的將領了。”
周文也欣慰地勾起嘴角。
他與謝南岳怎麽說都曾朝夕相處過，十分欣賞對方的為人。他甚至覺得，謝南岳這樣的人，生來就該屬於戰場，總留在後宮當個明面上的吉祥物，屬實屈才。
“也是時候該讓大越鐵騎出山了。”周文意味深長地說：“畢竟咱們這位皇夫的嫁妝裏，最值錢的不是國土，而是他本尊領兵作戰的能力。”
湯法被他說得大笑，鐘離婉也忍俊不禁地接茬：“可不是，早說過，朕若是從商，就憑這一手算盤和做買賣的眼光，可就沒有兄長你，和姜響什麽事兒了。”
“失敬失敬。”周文連忙拱手。
片刻的幽默，沖散了幽州噩耗帶來的沈重。
鐘離婉眉眼舒展，輕聲道：“朕打算讓他給蕭老爺子當一先鋒，獨自統帥騎兵。等戰事一了，再收回他的兵權。省得朝中幾個老頑固又來聒躁，說朕為美色所惑。”
周文失笑：“陛下放心，單看百官對陛下如今俯首帖耳的勁，想來是沒什麽人敢反對的。”
恐怕還在心中暗恨謝南岳魅力不夠，居然不能讓女皇陛下沈溺溫柔鄉，天天精力十足地找他們麻煩。
但這最後一句，顧及到陛下畢竟是女兒身，旁邊又有湯法虎視眈眈，他忍住了沒說。
“我就當兄長是在誇我做得好。”
“本就是誇讚。”
湯法摸著胡須，微笑著聽兩人一來一往，如尋常人家的兄妹一般唇槍舌戰。
偏就在此時，小龐子慌亂的聲音響起：
“陛下，東北又來戰報！”
鐘離婉面色一肅。
“宣。”
一人跌跌撞撞走進，跪伏於地，有氣無力地稟報：“啟稟陛下，金人在幽州城內大開殺戒一天一夜，不論是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只要遇見了，都不留情。眼見餘下的百姓都躲了起來，他們搜尋不到，便失了耐心。索性在城中各處澆上火油，四處放火。如今，如今大半個幽州城，及城中百姓，怕是都，都沒了。”
說到最後，他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那是他的故鄉。
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被燒毀的幽州城，死去的百姓，對他而言，絕不只是‘城中百姓’四個字。
殿中三人臉色劇變。
鐘離婉只覺一股無名之火在心中沸騰。
“這群畜生！”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他們這是在挑釁朕。”
兩國交戰自古有之，奪城殺戮屢見不鮮，但幾百年來，從未再發生過惡意屠殺平民百姓的慘劇。如謝南岳所說，那群畜生，是在刻意報覆。報覆她給東北軍裝備了新型床弩，害他們搶掠不成，反而死傷慘重，以至於顏面盡失。
所以這回，他們不但要搶糧，還要殺人，還要焚城！
要將大越的顏面，將她的顏面，統統踩在腳下！
呵。
“好極了。”鐘離婉冷笑一聲。
徐徐轉身，行至龍椅前，款款坐定。
“告訴蕭易。”她冷靜地開口，一貫的沈著，卻又透著十足的戾氣：“朕要他此行，不止收覆幽州城，驅逐韃虜。還要他繼續率軍往北，直至將大金四座國都，全部燒毀為止！”
“陛下。”
她這番姿態，叫湯法周文心中同時一驚。
“兄長，老師，朕也不喜歡打仗，也不喜歡死人。”她眼中燃起洶洶怒火：“但此事事關我大越國威。金狗挑釁至此，朕若無動於衷，只是收覆舊土而不予以反擊，將來我大越的士卒，再看到這群窮兇極惡的畜生時，只會肝膽俱裂，再也擡不起頭。幽州城可以重建，大軍可以重組，可國威一旦淪喪，一個國家的脊梁就會被打斷，再難重塑。”
“你說過的，一個真正強大的皇朝，就是要境內，最微不足道的平民，也能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尊嚴。千千萬萬的百姓，千千萬萬份尊嚴加在一起，才是一個國家真正強大的底氣。若朕不能借由此戰，告訴天下人，朕有庇護萬千百姓的能力，也有為他們討回公道的決心，反而放任金人的暴行，國威必然不覆，朕挺不起胸膛，將士也挺不起脊梁，那百姓，又該從何處尋得尊嚴？”
“那朕與你們費盡心思想要開創的盛世，又如何能至？”
在場諸人紛紛動容。
周文認真打量了女帝片刻，他震驚地發現，向來自認是主和派的自己，竟十分認同她的這番話。
他不由得想起在另一個世界中，那同叫幽州城的古老城市，在歷史上的某個節點，也成了某個朝代，近百年的恥辱。
哪怕普通百姓生活富足，但一想起那被敵國拿走的國土，想到幽州城裏發生過的事，仍舊憤憤不平。
面對敵人辱罵的懦弱之詞，再如何不甘心，也無可奈何，更無從洗刷！
可不就是女帝所說的，國威淪喪，尊嚴全無。
他暗嘆一聲，軟下聲來：“陛下說得有理，但燒毀金人全部國都，是否要求過高？就怕到時戰事陷入膠著，久不能分出勝負，容易拖垮咱們好不容易積累的國本。”
“怎會久不能分出勝負呢？”鐘離婉也放柔了語氣：“咱們不是還有制勝法寶嗎？”
周文一楞，很快反應過來：“陛下是想……”
“暗中磨的劍再快，不拿出來用一用，也是震懾不了敵人的。”說到這裏，她都有些後悔：“藏拙太深，反而容易引來豺狼。”
周文默然，想起幽州城的百姓，把心一橫：“陛下說得是。”
經過這麽些年，天工閣關乎火藥的研究早有突破，莫說隨身攜帶的拉環式投擲型的彈藥，還有個人才，還想出了定時裝置，搭配孔明燈送上半空，飛入敵軍所處的範圍內再定時引爆，那滋味，絕對能讓敵軍，永生難忘。
“可那些東西的用法，還要將士們現學才行，受過特殊訓練的畢竟只在少數。不過好在方法容易掌握，行軍路上就可以讓他們學會。”
“具體細節，你與蕭易商議就是，朕相信你們。”
說完這句話，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仍然跪著的信使身上，重新變得柔和：“趕了這麽長的路，辛苦你了，下去洗個熱水澡，吃頓熱飯，好好休息。你放心，朕，一定為幽州城的百姓討回一個公道。”
她沒有錯過這人先前報信時的表情，想來幽州城裏，還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信使哽咽，咚地一聲，磕了個結結實實的響頭。
“謝陛下，卑職不累，懇請陛下容許卑職能與大軍同往，卑職想用手中這把刀，親自為逝去的至親報仇。”
鐘離婉悠悠一嘆：“準了。”
“多謝陛下。”又是一響頭。
末了，他飽含感情無比誠懇地又加上一句：“願吾皇萬歲！”
望著那身形單薄，步伐踉蹌的少年背影，宣政殿中三人俱是無言。
“明日。”鐘離婉下定決心：“朕想親自去給大軍踐行。”
湯法和周文相視一眼，認真點頭：“我們與陛下同去。”
以激士氣。
他們都不是武將，也從來都不是好戰之人，但此次金人做得實在過分，如鐘離婉所說，倘若這回輕拿輕放，金人食髓知味，必將卷土重來，可那時大越國威已喪，越人不敵金人的想法一旦深入人心，再如何驍勇的精兵都容易未戰先怯，再擡不起頭。
此戰，大越必應，甚至還要主動追上門去，將一筆又一筆的血債，統統討回來！
既已決定開戰，那如何能不全力以赴，以求大勝？
大軍開撥前，鐘離婉作為一國之君，如能親去踐行，定能使士氣大振。而他們作為左右丞相，作伴同去，更是能告訴所有人，此戰，乃是大越君臣齊心，一致對外的決定！
……
順寧九年，一月二十四，初春的天冰冷徹骨。
金陵城北門外，十萬大軍隊列整齊地站著，軍姿挺拔，氣勢磅礴，似是冰雪中最巍峨的高山。
鐘離婉一身戎裝，長發梳成馬尾，英姿颯爽地騎在馬上，自萬軍之中緩步而過。
她是千萬束或傾佩，或仰慕，或激動，或火熱的目光，獨一無二的匯聚點。
行至中央，她勒緊韁繩，停了下來。
“朕很抱歉，允諾你們的太平日子，僅寥寥幾年。”她開口，帶著真摯的歉意。
十萬大軍分散極廣，自是不能讓所有人聽清她的聲音，但行軍之中，主帥也不可能吊著嗓子大喊所有指令。
主帥之下有副將，副將之下有千戶，再有百戶，小隊，層層疊疊地，自會轉述。
“但這一仗，不得不打。你們可知為何？”
她抽出天子劍，指向幽州城方向：“三日前，金人夜襲，鎮北關失守，幽州城失陷，十萬大軍被三萬金人打敗，死傷無數！二十萬百姓慘死在金人彎刀之下。他們中，有與你們一般大的壯年，也有與你們家中雙親一般的老弱，與你們妻子，姐妹一般，家中兒女，弟妹一般的婦孺！整座幽州城，都被大火吞噬，無一人生還！”
“殘暴兇狠的金人，所求為何？正是為了打碎我們越人的脊梁！他們要我們乖乖做肥美卻任他們宰割的羔羊，肚子餓了，無趣了，便來邊關劫掠一番，要我們供他們飽餐，供他們玩樂！”
“可朕不願意。咱們越人有今天的好日子，是所有人勤勤懇懇做事，踏踏實實幹活換來的，你們值得挺直了腰桿活，帶著你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活。你們不是豬狗，不是牛羊，你們是大越的子民，是朕的子民，你們是越人！”
“所以這一仗，必須要打，不為別的，就為你們的尊嚴！”
天子劍徐徐指過在場所有人：“你們，可願意？”
最靠近鐘離婉一圈的士卒，將她的話語原原本本聽在耳中的士卒，早已雙眼通紅，神色激動，她尾音剛落，便迫不及待地以長槍擊地：“願意！”
隨即，一圈又一圈聽完轉述的士卒回應也到：“願意！”
聲勢浩大，連天上的白雲都被驚得四散。
鐘離婉神色依舊肅穆，天子劍始終不曾歸鞘，她又問：“所以，你們為什麽而戰？”
“為了尊嚴！”
一聲咆哮帶頭，其餘人紛紛迎合：“為了尊嚴！”
十萬大軍異口同聲，聲音越來越亮，氣勢越來越足，就連四周來看熱鬧的百姓，也聽得分明，熱血沸騰地跟著吶喊助威：“為了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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