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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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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人

馬車行駛在回城路上,趙執似乎真的生氣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說話,閉著眼不理人,與平日裏笑臉迎人和氣大度的模樣大不相同。

車內安安靜靜,霓瓔朝霧爻略作示意,霧爻撇撇嘴,貓著腰坐去外面,車廂內只剩霓瓔與趙執二人。

腳尖忽然被人輕輕踢了一下,趙執皺皺眉頭,把腳收了收,結果又被踢一下,他掀開一只眼,不鹹不淡看著對面的人:“我腳放這兒,礙著閣下了?”

沒想這女人一改此前的犀利狡猾,黑亮的眼裏竟透出幾分罕見的純真感:“我就是個初來乍到的小女子,不懂此地行情,說了幾句天真的蠢話惹你生氣,我道歉。”

對嘛,這才是對待救命恩人應該有的態度。

趙執也不是蹬鼻子上臉的人,但與一個小女子幾次交鋒都落下乘,一朝翻盤,不免將氣場拉高八丈,擺出“你趙哥始終是你趙哥”的姿態,抱手靠坐淡淡道:“沒生你氣,用不著道歉。”

“我知道你沒氣我。”

趙執心頭一動,凝眸看她。

“但話說回來,”霓瓔像是完全沒留意到趙執眼神裏的東西:“你畢竟救我幾人性命,無論如何我都不該引你氣這一場。抱歉。”

趙執飛快收起情緒,無所謂的擺手:“別說這些沒用的。”說完上半身往前一傾,兩手搭在腿上,又恢覆了往日笑嘻嘻不正經的模樣,促狹道:“能不能來點實在的?”

霓瓔真誠的問:“什麽算是實在的?”

趙執做思考狀片刻,目光直直的盯住霓瓔,翻手朝外一指:“把來回車馬費結了。”

一陣短暫的對視後,霓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趙執朝她揮了一下手,故作認真:“笑什麽,結不結?”

霓瓔別過臉,笑著點頭:“結。”

她一側首,趙執的眼神便不自主勾勒出她的側臉輪廓,確切來說,是笑著的側顏。

他曾聽過一個說法,笑起來好看的姑娘,不一定是長得有多美,但一定有雙會笑的眼睛,哪怕把她整張臉捂起來,只露一雙眼,你也能被她眼中的愉悅感染。

也不知哪句話戳中了她,叫她如此開懷,可看著她嘴角輕提,貝齒淺露,還有從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愉悅,趙執心裏竟生出一種微妙的滿足。

他抱著手靠回去,心想,果然還是得長得好看笑起來才更好看,就是人不經逗,三兩句玩笑就笑個沒完,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忽然,霓瓔一個噴嚏打斷了趙執的思緒,他這才發現她發間和外衫濕了,這種天氣,捂著捂著寒氣就入體了,趙執略一思索,伸手敲了敲車門,霧爻在外應聲。

趙執:“換一下,我出去。”

霓瓔看了他一眼,上車時候理直氣壯要坐車裏的人還是去了外面,霧爻不明所以,進來後悄聲問霓瓔發生什麽事了,霓瓔看著趙執剛才坐過的位置,笑笑沒說話。

馬車一路回到太平縣,停下時外面一片熱鬧。

“到了。”趙執在外面叩了叩車門,霧爻探頭一看,小聲嘀咕:“怎麽沒去渡口啊。”

霓瓔下了車,趙執往距離停車接口最近的一家店指了指:“那邊。”她順著看去,是一家成衣鋪子。

趙執將她上下一掃,好心提醒:“你若是頂著這副模樣回去,不出半個時辰就能給你編排出十幾種離譜說法。”

霓瓔反駁:“出門一套回家一套才奇怪吧。”

趙執眉毛一挑:“愛換不換。”

霓瓔往鋪子去了,趙執輕嗤一聲,跟著過去。

當下百姓日常衣物仍是以量體裁布自制居多,所謂成衣鋪子並不主賣衣裙,一方面是為布品t打樣吸引客人買布,另一方面則是像霓瓔這樣,給出門在外的人偶爾應急,所以尺寸樣式沒有太多選擇。

趙執來到店裏晃了一圈,目光定在店內唯一一套華服上,繡牡丹花的紫白寬袖裙服,衣裙繡工精致珍珠滾邊,還配一條白絨絨的兔毛披帛,清雅中不失華貴,簡直——

趙執的目光落在店內選衣的女人身上。

——就適合這種恃美行兇的人。

霓瓔很快選定一套和身上顏色相近的冬裙,素到一處繡花都無,可惜衣裳尺寸不貼身,遂又另外購置一件同色披風遮擋,最後借了店家的位置重新更易梳妝,再出來時,趙執乍一眼竟沒看出與之前有何不同。

霓瓔走出來:“這樣回去還會被編排故事嗎?”

趙執失笑,明智的選擇不與她爭辯,擡手作請。

離開時,趙執又朝店內那套漂亮裙服掃了一眼,她只是殷府的管事,並不是主子,做下人的,即便買了好衣裳也沒什麽機會穿吧。

趙執心中這般想著,眼神忍不住又往前方那道曼妙身影上瞄了一眼,輕輕嘆氣。

可惜了。

還馬車時,霓瓔兌現諾言付了錢,趙執正在神游,心不在焉,一直到渡口才如夢初醒,準備找借口分開走,結果霓瓔回頭催促:“都走到這兒了,沒必要再叫一條船吧。”

趙執盯著她看了片刻,像是放棄了什麽,嘆著氣大方登船。

霧爻和耿馳對視一眼,確定了猜想。

趙執今日不是湊巧出現在那,而是專程去救人的。

他並未借此邀功,方才扭捏不登船,大約是想找個諸如“我今日是過來辦事湊巧碰上你們”的理由分道揚鑣,結果被霓瓔一語戳穿。

尷尬是不可能尷尬的,趙執活了近二十年,別的不敢說,這張臉皮早就練出厚度,況且他今日是行善積德,邀功是理直氣壯,不提是人格高尚,有什麽好尷尬的。

但當他坐上了船,時不時瞄一眼自己費力救下的女人,終於品出來不對勁的點在哪裏了。

他不是第一次從那些人手裏撈人,以往遇上的,要麽是不斷覆盤整個過程,然後在回顧中後怕,要麽是一面感激一面警惕加倍的向他詢問本地情況,以免再遇上類似的禍事。

可她呢?馬車上要了句解釋,被他敬回去之後,對話就在“為何不選報官”的不快對話裏無疾而終,再也沒有談到過今日的事。

她是完全不在意,還是反應的速度超乎常人的慢?

而這種不正常的冷靜和沈著,讓趙執生出一個荒唐的念想——若他沒來,她會如何應對那個局面?

正當趙執凝視思索間,霓瓔忽然轉頭看過來,趙執下意識的別開了目光,轉過頭才反應過來,他躲什麽?他又不是什麽偷窺美色的登徒子!

看回去!

趙執眉目舒展,理直氣壯的轉回來,結果霓瓔一動不動仍直勾勾看著他,大膽又坦然。

趙執氣息一滯,二次丟盔棄甲躲開她的目光,立馬就被一張近在咫尺的臉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一只手向後撐住船沿,身體後仰拉開距離,質問道:“你幹嘛?”

霧爻露出得逞的笑容,歪歪頭:“你轉來轉去的,脖子扭啦?”

趙執清晰的聽到旁邊的女人輕輕笑了兩聲。

這笑聲竟像一把無形的鋒利刮刀,將他多年修築的臉皮一層一層刮開,於磋磨中升溫發燙。

“霧爻。”霓瓔終於開口。

霧爻撇撇嘴,去到霓瓔身邊坐下。

上回是她栽了,沒察覺悄無聲息接近的人,心裏一直記著這個仇,剛才不過是小小回敬——看,你也有失察不備的時候,嚇死你!

霓瓔按住霧爻後,一行人相安無事到上岸。

趙執雖無所事事,但想找點事也能找出來的,好比他這幾日一直沒去看唐家別院的修建進度,想著時辰還早順道去一趟,便準備與霓瓔等人告辭。

“趙執。”霓瓔撇去稱謂直呼其名,趙執也沒計較這些細枝末節:“還有事?”

霓瓔走到他面前,語氣認真的說:“雖說初遇時有些誤會,但你為我向導在前,救我性命在後,前後攏在一起,我多少欠你一個頗有誠意的道謝。”

趙執無所謂的笑道:“不是付過車錢了嗎,兩清了。”

霓瓔無視他玩笑般的結論,單方面給出了一個認真的承諾:“自今起,你有任何難處都可以來找我,我定竭力相助。”

趙執玩笑的嘴臉淡了些,眼裏閃過些不一樣的情緒,但很快又被一抹不正經的笑容蓋住。

他朝霓瓔傾身,迎著她的目光:“把你賣了換紅豆粑粑,行不行?”

霓瓔笑:“你說呢?”

趙執噗嗤一笑,站直轉身,邊走邊舉手揮揮,懶洋洋道:“走了。”

渡口往來都是人,站在這實在顯眼,霓瓔看了兩眼趙執大步走遠的背影,也轉身往家走。

“女郎,”霧爻不動聲色湊到霓瓔身邊,“你看那邊。”

霓瓔順著霧爻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一眼認出熟悉的背影。

師縣尉?

“一上岸我就發現他了,你和姓趙的站在一起,他就在遠處偷看。”

霓瓔眼神一凝:“沒看錯?”

“絕對沒錯!”

霓瓔神色一松:“倒是省了試探,耿馳——”

“在。”

“你與霧爻分別去盯師正和趙執,摸清他們什麽來路。”

……

唐家別院坐落河畔,趙執重新上了一艘客船,水面波紋圈圈蕩開,他細細覆盤著今日的事,臉色漸漸沈下來。

等到了唐家別院,趙執一進門就覺得幾兄弟間的氛圍有些古怪。

“哥,你來了。”劉文率先上來打招呼,樂呵和氣,被詹壁虎看到,沒好氣翻了一眼。

趙執嘆了口氣,一肚子事且先放放,他得先解決一下兄弟之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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