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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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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轎

月色澄明, 星子點點。

道路兩旁是紛繁茂盛的桃花樹,清風拂過,卷來粉白的花瓣, 飄了漫天。

這本是很浪漫的一個月夜。

卻有一條長長的送親隊伍靜立在道路中央, 數十人擡著四頂花轎, 雙眼無神、表情木然,呆楞望向前方。

褚棠枝驀地從花轎探出一只手來, 直直抓住了蘭瓔的小臂, 指甲深陷入衣袖裏, 手背突起根根青筋。

她面上神色頗為溫柔, 但那雙向來冷清沈靜的眼睛變得灰蒙蒙一片,如同翻湧的濃墨, 看起來太不對勁了。

一定是中幻香蠱了。

之前她中過常夙下的幻香蠱, 可常夙不是已經死了嗎?誰又用幻香蠱來搞事?

“等等……”

蘭瓔小臂被攥疼了, 咬著牙用力掰開她的手指, “你怎麽突然要成親了, 和誰成親?”

既然褚棠枝已經中蠱了,不如順著她這個成親夢問下去,找找線索。

見蘭瓔掙紮得厲害,褚棠枝輕嘆口氣, 把手收回花轎裏。不一會兒,又重新探出來,卻不是抓她的, 而是拿出了一套繡樣精致華美的大紅嫁衣。

像個溫婉的大姐姐一般,褚棠枝望著她, 笑容溫柔,“不是你說的麽?”

“我原本也沒想這個時候成親的, 但你說了,今日是近來桃花島上最適合成親的大吉之日,想與我在同一日出嫁,一同擺酒席。”

“橫豎我們四人彼此認識,這般熱熱鬧鬧的,不是你喜歡的麽?”

彼此認識?所以,褚棠枝在夢裏是要和蕭元澈成親?

想到常夙曽頂著和蕭元澈一模一樣的臉,雖然常夙已經死了,但難保不是有人故技重施,欺騙了褚棠枝。

“是哦,瞧我這記性,”蘭瓔裝作恍然大悟,接過嫁衣,“我先進屋換上嫁衣……”

換嫁衣只是個借口,她主要是想去找春鳴,畢竟只有春鳴會解蠱。

觸感柔順的嫁衣滑落在掌心,蘭瓔正準備轉身,那頭的手卻猛然探前,死死攥緊她的手腕,不讓她走。

褚棠枝朝她笑得溫柔,“來不及了,可別耽誤了吉時,直接披上便是。”

話音剛落,送親隊伍裏便直楞楞地走出兩個人,面無表情地摁住蘭瓔的肩膀,將嫁衣往她身上一披,便推著她往褚棠枝後邊的空花轎走去。

“等……唔!”

兩人力道極大,蘭瓔高聲呼喊,又被捂住了嘴巴,只能被迫入了那頂花轎。

轎簾落下,轎身晃動。

叮鈴鈴的銀鈴聲接連響起,清脆悠遠,密密匝匝,猶如一支古老神秘的咒語,催動僵屍一般的送親隊伍向前走動。

蘭瓔賃的這座院子位置不算偏僻,但院子之間隔得較遠,除了隔壁崔世萱的院子以外,與周圍別的院子都隔著溪流與小橋。

此時夜色已深,許多人家已經睡去,無人發現這邊的異常。

蘭瓔甚至猜測,這怪異的鈴音有安神助眠的效果。

上轎之前,蘭瓔觀察到這支隊伍共擡著四頂花轎,前面兩頂載著褚棠枝和她,不知道後面兩頂到底坐著誰。

轎身顛簸,蘭瓔悄悄掀開側窗轎簾的一角,往外看去。

沒等看清外面的景象,轎夫突然扭動僵硬的脖頸,一卡一卡地把臉轉了過來,無神的眼珠死死瞪著她。

“……”蘭瓔放下了轎簾。

周遭靜悄悄的,送親隊伍在銀鈴聲中穩步前進。

銀蛇軟趴趴地搭在蘭瓔膝蓋上,被她握住手心裏不停伸展、揉捏,有時戳戳腦袋,有時戳戳肚子。

即便被迫進了花轎,正被擡去未知的地方,但蘭瓔此時並沒有多害怕。

上回她中了幻香蠱,不也很快被春鳴找到了麽?

更何況她出門前還特地留了個心眼,將趴在書桌底下的銀蛇揪出來帶在身邊。

因為春鳴與銀蛇共感,她最近已經不碰銀蛇了,這會兒感受到她這一通亂戳,他肯定會察覺到不對勁吧。

在春鳴過來之前,要是遇到了歹徒,還可以派銀蛇和落霞蛛去偷襲。

蘭瓔又猛戳了銀蛇幾下。

上回他是暈睡過去了,這回只是在洗澡而已,應該很快就能追上來的啊。

“……春鳴。”

如果能和銀蛇共感的話,那聽覺也能共享嗎?

蘭瓔圈住銀蛇的脖子,舉到面前,把它的腦袋當成話筒,試探著再輕喚了聲:“春鳴?”

“嘶嘶。”

銀蛇眼珠子滴溜溜轉動,吐著蛇信甩了甩尾巴,看起來對她有點無語。

……感覺這樣確實有點傻。

蘭瓔也被自己這離譜的想法逗笑了,放開了銀蛇,沒再玩它。

上回沒有銀蛇他都能找到她,這回他肯定也能。

他一定在趕來的路上。

蘭瓔並不知道,銀蛇身上的蠱蟲早已被春鳴取下,因此春鳴沒能感知到蘭瓔今夜對銀蛇所做的一切。

“叮鈴鈴——”

熟悉的鈴聲響起,春鳴眉頭微蹙,從浴桶中起身,穿好衣衫推門而出。

屋內空蕩蕩的,沒有蘭瓔的身影。

她的味道也淡了。

鈴聲愈發急促,春鳴飛身上檐,遠遠望見那條正在前行的隊伍,足尖輕點,當即便追了過去。

隊伍前行的速度很慢,春鳴三兩下追上,聞到第二頂花轎中有極其濃郁的蘭瓔的味道,正要上前,卻驀地頓住步伐。

月色皎潔,漫天星子下,夜風卷起轎簾一角,露出了坐在轎內的少女。

披著一身艷紅似火的大紅嫁衣,膚白勝雪,杏眸清亮,正對著什麽東西展露笑顏。

嫁衣的紅映在她面上,猶如染了一層瑰麗的霞色,比他從前在苗域高高的山峰上見過的每一個晚霞都要好看。

春鳴顫著眼睫,在墻頭風中靜立一瞬,才重新動身,朝送親隊伍疾走而去。

卻並未直接將蘭瓔帶出來,而是落在花轎頂上,籠著月光,盤腿而坐。

他從前在寨子裏見過的,這是女子要出嫁了,坐這東西前去男子家。

送親隊伍繼續前行,溯溪而上,穿過林子,進入山谷。

春鳴一手搭在膝蓋上,托著下頷,陷入了沈思。

聽了這麽久,可這些成親的女子都靜悄悄的,不出聲,也不反抗。

怎麽沒人哭呢。

真是奇怪極了。

*

春鳴怎麽還沒來。

送親隊伍走了許久,蘭瓔坐在花轎裏,逐漸有點焦急了。

要不要讓銀蛇回去報個信?

可這樣一來,她身邊能打的就只有落霞蛛了。要是遇上一群歹徒齊齊上陣,它這麽小一只,蘭瓔怕它打不過。

正糾結,轎身忽地停下。

轎簾被掀開,蘭瓔將銀蛇藏好在衣袖裏,走了出去。

這是一個黝黑深邃的地洞,四面貼滿黃符,地上畫有怪異的符陣,前方擺著一座神龕,香燭裊裊,發出幽幽紅光。

如血霧蔓延,籠罩了整個空間。

看清眼前景象,蘭瓔不禁心跳加速,攥緊了衣袖。

這裏和苗域那地宮好像啊。

是同一夥人嗎?

“哢噠。”

身後木門落鎖,轎夫全部不見蹤影,只留下那頂紅艷喜慶的花轎,轎簾胡亂卷起,裏頭空蕩蕩的,歪在陰森的地洞裏。

蘭瓔縮著脖子,撫了撫胳膊。

倒不是害怕,就是有點冷,也不知道這是在地下多深的地方。

還好多了件嫁衣外衫可以披著。

蘭瓔意識清醒,又有毒蛛毒蛇傍身,並不很害怕。

危險的是褚棠枝,被幻香蠱操縱,陷入虛幻夢境,不知會遇到什麽危險。

那邊的木門被鎖上了,另一邊還有個洞口,黑黢黢的,蘭瓔裹緊外衫,走進地道。

和當時苗域的地道差不多,缺乏光線,看不清前路,只能一點點摸索前進。蘭瓔怕有多條岔道,容易迷路,放出了衣袖裏的銀蛇。

“素湍,你去探路。”

銀蛇“嘶嘶”兩聲,尾巴勾住蘭瓔的腳踝,牽著她往前走。

有銀蛇在,蘭瓔很快找到了褚棠枝。

與方才一模一樣的地洞裏,褚棠枝正坐在石床上,披著蓋頭,身姿筆挺端莊。

“褚姐姐!”

蘭瓔連忙過去,褚棠枝聽見動靜,想掀開紅蓋頭,想到什麽,又把手放下。

“藍姑娘,你為何來了?都入洞房了,該等你的夫君才是。”她絞著喜帕,語氣輕柔,還罕見地帶了幾分羞澀。

聽見“夫君”這個詞,蘭瓔差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就這簡陋的地洞,還洞房呢,褚棠枝確實中蠱中得不輕。

得趕快給她解蠱。

上回春鳴是怎麽給她解蠱的來著?蘭瓔回想著,不太能想起來了,只記得好像是春鳴纏著她親吻……

不行不行。

肯定還有別的辦法。

春鳴到現在還沒來,蘭瓔只好試圖給褚棠枝找到夢的破綻,看能不能清醒一點。

“褚姐姐,你不是討厭蕭大人的麽?為何突然就要與他成親了?”

褚棠枝頓了頓,似是難為情,過了會兒,才在蓋頭下羞赧道:“我與他本來就有婚約在身的,不突然。”

……竟還有這回事。

看來得下狠招了。

蘭瓔上前去,眼疾手快掀開了褚棠枝的紅蓋頭,褚棠枝猝不及防,瞪大眼睛,面上滿是驚愕。

“你、你如何能……”

蘭瓔打斷她的話:“你快醒醒!你看,哪有人在山洞裏成親的!”

褚棠枝蹙著眉頭,往四周打量一圈,又憂心忡忡地看向蘭瓔,仿佛蘭瓔才是那個不清醒的傻子。

“這兒風景多好呀。雖然屋子是簡陋了些,但四周小橋流水,桃花紛繁,前頭是菜地瓜田,後頭是果樹花園,不是很好麽?”

褚棠枝搖嘆一聲,眸中有水光泛動,“當初我便是不願被困在侯府,不願與人虛與委蛇,這才離家而去的。如今身處田園,返璞歸真,自有一番意趣。”

“你就別勸我了,”褚棠枝牽起蘭瓔的手,“你呢,馬上要與春鳴成親了,不高興麽?”

不……

蘭瓔見她沈浸在幻覺裏無法自拔,心裏急,正琢磨著直接拉她走人,忽然從她衣袖裏看見了一個眼熟的物品。

她衣袖裏有槐木牌!

蘭瓔楞住了,當初在蘇府時她不是說要交給望隱閣麽?她為什麽還要留著?

難道是查案要用?

可蘭瓔回想蘇老夫人摩挲槐木牌、嘴裏念念有詞的場景,這分明是用來牽制春鳴的,和案子有什麽關系?

褚棠枝深陷幻夢,沒註意到蘭瓔的視線,只牽著她的手溫柔地勸:“成親是大喜之日,要高高興興的呀。”

蘭瓔無奈,“我每天都挺高興的,不過我和春鳴並沒有要成親……”

真是有口說不清,要不是拖著人不好跑路,蘭瓔都想一棒子敲暈她了。

“春鳴怎麽還不來啊。”

蘭瓔嘆了口氣,“褚姐姐,我……”

“啪!”

忽地,蘭瓔鬢邊掠過一道疾風,發絲飛起,從後往前飛過一顆細小石子,直直戳向褚棠枝鎖骨中央的一個穴位。

落霞蛛從蘭瓔衣領後爬出,撲向褚棠枝脖頸處,咬了一口。

毒液鉆入皮肉,褚棠枝腰身一軟,捂著額頭晃了晃腦袋。

再睜眼,她看著四周的石壁,眼眸清明,目露疑惑,“這裏是……”

“春鳴!”

蘭瓔驚喜回頭,果然看見了那道靛紫色身影,身姿筆挺,烏發微揚,正靜立在洞口,直勾勾望過來。

就是下頜繃緊,薄唇微抿,不大高興的樣子。

也是,她都被人綁走了,他能高興就怪了。

蘭瓔沒有多想,飛快走過去牽緊他的手,感受到那冷潤的溫度,心裏瞬間有了安全感。

落霞蛛的毒素能暫時壓制幻香蠱的毒,因此褚棠枝能清醒一段時間,蘭瓔簡單解釋完今晚的事,又道:“還有其他兩人,不知道是誰。”

有春鳴在,蘭瓔都有了繼續救人的底氣,三人一同步入地道,去找另外兩人。

“這應該曾經是某個富貴人家的墓穴,小心機關。”

褚棠枝舉起神龕上的香燭,領頭走在前面,仔細觀察地洞和地道,最終得出這個結論。

“走這邊。”

為防盜墓賊,墓穴裏通常設置了各種機關,褚棠枝先探路,才讓蘭瓔和春鳴在後面小心過來。

蘭瓔牽著春鳴,步入安全的地界,見春鳴一直緊緊牽著她,眼睫低垂,靜默不語,看起來心不在焉的。

“怎麽了?”蘭瓔覺得他有點奇怪。

“無礙。”

春鳴聲音依舊溫和,只是回得很迅速,很果斷,聽起來更像是有事。

地道狹長,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將腳步聲無限放大,更添幾分陰森。

如今他們遇到了危險,蘭瓔怕溝通不及,反而會惹出狀況。

就像小說電視裏不長嘴的主角,扭扭捏捏、猶猶豫豫的,一時隱瞞小錯,反而會釀成更大的禍端。

蘭瓔不喜歡這樣。

捏著他的指尖,輕聲道:“你忘了我先前與你說的麽?有事要說出來才行的。”

春鳴這才擡眸。

借著紅燭,烏眸中映入她身披大紅嫁衣,牽緊他的手,認真仰頭望著他的模樣。

靜默了會,輕輕摩挲她的指尖,緩緩啟唇:“你高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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