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嗔癡於君亦如望月

關燈
嗔癡於君亦如望月

這間房間小到只能裝下兩個人, 大到可以五臟俱全。

而今城裏只有虞丹青和謝蘭機他們了,那日三世堂一戰,張永義隨閣主去了郊外的茅屋裏, 長玄也去了那兒照顧之前收留的幫派子弟, 把撫仙宗的孩子們送回到孫詠春身邊。少女不打算東山再起, 但要確保孩子們的身心康健。

如今能與兇手匹敵的,唯有兵力了, 虞丹青是萬萬不能走的。

她坐在小屋裏, 在桌前寫紙條, 準備讓一只黑貓送進去, 要餵一種特制靈藥, 方便它找到東宮裏的少年。

一口氣寫完,虞丹青東張西望地找貓, 看見貓滾在謝蘭機懷裏, 不停扭動身軀,還時不時地拿爪子撓青年的手,張嘴又舔又咬。

謝蘭機兩只手舉在半空, 抿唇低頭看著, 隨時防備小貓的偷襲, 盡管防備無效。

虞丹青輕探口氣, 過去揪住貓的後脖子,用手戳它的臉,“小家夥還挺有劣性,只知道欺負老實人了是嗎?”

她把靈藥夾在肉裏餵給小貓,貓沒多久就犯困睡了。

虞丹青弄了點皂水給謝蘭機洗手上的爪痕, 問他:“它咬你你怎麽不躲啊,放到地上就行了。”

謝蘭機微笑搖搖頭, “沒有,我挺喜歡貓的,很有活力。”

虞丹青拍拍他手背,“喜歡歸喜歡,那也不能這麽放縱啊。”

“有嗎?”謝蘭機認真想道,“它咬著不疼啊,就疼那麽一下。”

虞丹青擡眼看他,道:“謝蘭機是笨蛋。”

謝蘭機低頭看手,“他是笨蛋和鳳兮沒有關系。”

虞丹青噗嗤笑出聲:“好好好,沒關系沒關系。”

把貓連紙條一起悄悄送進宮裏,虞丹青還擔心著亓洹會收不到,盼了一晚上,翌日清晨就看到黑貓在門口窩著,脖子掛著新的紙條。

她左右掃視一圈沒看到有人,立馬把貓抱進來,取下紙條打開看。

謝蘭機剛好從廚房出來,看到後問:“殿下回什麽了?”

“他說他有在暗中觀察乾清宮,皇後偶爾會去探望,然後就是伺候的幾個太監。他還說哈裏實在藏得太好,沒看出有問題,和其他青羅使者相處得不錯。”

虞丹青把紙條拿給他看,只有巴掌大小。

謝蘭機看完後,從信中看出了一絲不對勁,“皇後在用鳳印?”

“怎麽了嗎?”虞丹青回頭看他,“你覺得皇後用鳳印有問題?”

謝蘭機沈吟思量道:“我覺得是有,但不敢保證。鳳印批準的國事有很多局限,一經印章,一般都是經過實查的,皇後一人做不了主。”

虞丹青以前略有耳聞,不過她從沒見過鳳印,只當是個傳說。

“那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她蹙眉。

謝蘭機沈思半晌,忽然轉頭看著虞丹青。

虞丹青:“怎麽了?你是不是猜到了什麽?”

“沒有。”謝蘭機搖頭。

他垂眼,撥弄黑貓的尾巴,指尖慢慢地不再轉動。

“其實我很糾結到底要怎麽開這場戰,”虞丹青站在窗前,略微失神,“不確定的事情太多了,除非有導火索。”

也是一個足以讓她“大開殺戒”的理由。

***

一個充滿警惕的人會落得淒慘下場,往往都是身邊人害的,不僅能讓他松懈心防,而且關系無比緊密。

亓洹把二者連在一起,覺得皇後最近的舉動實在蹊蹺,可惜他只有石葉一個心腹,其餘人又不能輕信,很多時候都是自己想辦法。

皇後不會阻攔他去乾清宮,他可以清楚了解父皇的病情只是嗜睡,沒有惡化癥狀,這是他所慶幸的。

少年知道帝璽在一處緊鎖無光之地,但他也知道自己還沒有能力去掌控,所以替父皇死守這個秘密。

眼下還有更緊張的。

皇後啟用鳳印後,下令禁司的人抓盡貪官,不論輕重,一律砍頭示眾,抄家處置。

有異議者想批寫文章,在那些搜刮出來的金銀財寶盡數充公後,全都熄沒了聲。

在百姓眼裏,這就是為民除害的好皇後。

朝臣不見帝璽,鳳印規矩行事,無人敢做出頭鳥,一般出頭鳥都沒什麽好下場。

王承佑奉命行事,連著兩天都在抓人封府,人數湊齊後,在第三天帶到刑場上行刑。

亓洹悄悄去了,看見滿地人頭滾在血泊裏,差點昏厥過去。

有人先一步扶住他,少年回頭一看,心情更加覆雜,笑也笑不出來,“叔,你怎麽在這兒……”

“來看看。”聿拍拍他肩膀,眼睛望著刑臺,“明知自己接受不了,何故來此受罪?”

“我……”亓洹回想那顆頭顱滾地還在睜眼的情景,不由得毛骨悚然,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有些後悔來了,可是不來,就不會使他下定決心。

少年努力平覆精神上的抵觸,還是完全做不到接受。

他的靈魂還被綁在刑臺上,身邊的男子好像沒什麽感觸,轉身離去。

亓洹拔起沈重的雙腿,石葉扶住他跟上聿。

“你跟著我幹什麽?”聿沒有停下腳步,“你的身份不適合跟來。”

亓洹加快腳步跟上他的步伐,“吾不回宮了,你們能幫吾把父皇救出來嗎?”

“我們不一定能救得了。”聿負手走道。

“吾知道,”亓洹走在他面前,側身仰頭看他的正臉,“吾一個人的力量太薄弱,朝中沒有人能站出來,所以吾只能求你們。吾信的,也只有你們了。”

聿頓了頓腳步,“如果你真的想好了,就要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還有,這些話應該對虞姑娘他們說,而不是我,我幫不了什麽忙。”

亓洹否道:“大家都是朋友,團結才是力量,不存在誰輕誰重。”

兩人越走越急,聿倏地停下來,好像鼓起莫大的勇氣問出這句話。

“你知不知道,一旦你不回去了,意味著什麽?”

少年仰首,“吾知道,意味著太子殿下不滿皇後臨政,心存反心。”

聿怔了一下,又問:“那你爹呢?”

“吾想通了,父皇只是陷入了昏迷,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如果那些人沖的真是父皇,應該在摔跤那日就會殺的,但是沒有,反而留到今日,照常醫治。吾想,把握皇權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

亓洹往前走一步,“父皇曾說吾優柔寡斷,不適合做君王,吾一直都記得……嘗試了這麽多年的改變,目睹刑場過後還是變回了原樣,吾便知,自己真的不適合走這條路。”

自從遇見他們,他開始逐漸好奇外面的風土人情,窮也不怕,就當是體會人間冷暖了。

寒風吹起男人霜白的鬢角,聿踩踏的腳印放緩些許,他道:“要是你想好了,就跟著我吧。我知道他們在哪裏。”

少年終於露出多日不見的舒心笑容,“謝謝叔!”

幾人輾轉在鴻雁樓附近,聿帶他們兩個避免人流洶湧的街道,來到了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裏,反覆繞路三回,才在一所小木屋前停下。

窗口是半敞的,可以看見裏面躺著一只黑貓,但是沒有人。

“他們是不是出去了?”亓洹問。

聿偏頭想起什麽,不動神色,彈去袖口沾染的雪粒,道:“他們應該也快回來了。”

“嗯。”亓洹在小院裏慢慢徘徊,雙手時不時地搓一下。

沒等多久,果然聽見有腳步聲往這邊走來。

亓洹擡頭,恰好看見一男一女進來,止不住雀躍和心酸。

虞丹青瞧見他倆筆直地站在家門前,一時楞住。

少年上前解釋了一通,心中忐忑不已,害怕他們覺得自己是在無理取鬧。

虞丹青:“若殿下真這麽想,那也是可以的。只是跟著我們不會好日子過,還請殿下想清楚。”

亓洹:“我真的想好了,讓我幹什麽都行,吾不怕死。”

“那殿下從今日起,就在我們這裏待了嗎?”虞丹青道,“他們肯定會派人來找殿下的,殿下只能在隱蔽的地方暫住,不能離我們太遠。”

謝蘭機:“殿下不嫌棄的話,可以住我們隔壁,還有空房。”

亓洹一口答應:“那好,我就住你們隔壁了!”

聿把人送到這裏,沒有急著回去,虞丹青去廚房幫謝蘭機打下手,做了頓飯招待他們兩個。

晚些時候,虞丹青一個人出門,到秦府周圍踩點,刻意偶遇剛放工回家的秦照,二話不說把人拉到沒人的地方。

秦照看清是她後,把拳頭收了回去。

虞丹青直截了當,道:“我想請教個問題,近日皇後是不是和王承佑走得很近?”

秦照睜眼震驚,“你怎麽知道?我們北鎮撫司頻頻被禁軍的人打壓,什麽事都不要我們做,搞得我們像吃白飯的。我師父氣得破口大罵,又怕到時候真的需要我們,都叫大家提起萬分精神。”

“他有沒有針對你們?”

“也不算針對。”秦照道,“他沒有明面說我們的不是,只是不準我們派人出動,全部由他們管。我們是反抗不了的,王承佑有皇後撐腰。”

少女越說越氣憤,臉上怒紅之色明顯,可見在宮裏受了不少委屈。

虞丹青輕聲:“我爹把虎符交給我了。”

“虎符?”秦照驚訝,“沒有陛下允許,將軍是不能把虎符傳承給下一代……”

說著,她靠過去小聲問:“你爹說了什麽,真把虎符交給你了?”

虞丹青苦笑:“如今這個局面,他不交給我也得交吧。”

秦照沈吟道:“那也是。”

“對了,禁軍開始搜查戶籍人口了,說是要根據人口補償田地。除此之外,還要嚴懲造假戶籍的人家,特別是家裏有人做官的。”

“這樣麽……”虞丹青摸臉沈思,“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他們在幹什麽了。這樣吧,宮裏有什麽事,你去鴻雁樓找個名字帶月的漂亮姑娘,她會當天轉達給我,你不要去羽軍總營找我,小心有眼。”

秦照應道:“好。”

聊完,虞丹青回到巷子的小屋裏,把她和秦照的重要對話說給謝蘭機聽。

謝蘭機把擦幹凈的吟梅放入劍匣裏,道:“不用猜了,是沖我來的。”

“那天晚上在皇宮掉入陷阱的應該是我,不是你。”

虞丹青本就隱隱察覺不對勁,聽他這麽一說,終於明白皇後的舉動。

“我不明白,你在謝家留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她為何會出賣你?”

“她對謝家人的感情一般,謝老爺不怎麽管她,加上她年少入宮為妃,對謝家就更沒什麽感情了。”謝蘭機道,“不過,絕對不是她一個人想這麽做……那個叫哈裏的,或許我們該換一換稱呼了。”

虞丹青心裏不是滋味,卻還是得忍住把殘忍的真相聽完。

謝蘭機:“他就是葛無,如假包換。”

“陛下曾經對他有恩,所以他不殺;殿下曾是他的學生,他也不想動手,思來想去,也就威脅比較大的我能殺了。”

虞丹青恍然大悟,難怪她那晚和哈裏對話,總覺得他似曾相識,叫自己的稱呼也格外順口。

不過她仍有不解,“他那次明明抓住了我,為什麽沒有挾持我來抓你?”

謝蘭機頓了下,“那個幻境是我拼盡全力破的,我進去找你的時候,剛好看見他跑了。也許是躲我,也許是不想在宮裏打起來,會招來不少麻煩。他應該還在計劃著什麽,不想打草驚蛇。”

虞丹青所有的辦法在此刻全部阻斷,她想不到有什麽辦法能破這個局,就算有,也是她不想用的。

“我們打進去吧。”她道。

“還不能,”謝蘭機立馬道,“百姓還不知真相,你帶兵打進去,落得叛軍名聲是小,就怕有民間反抗兵來打你們……一經禍亂,什麽都有可能。我不想看到你白白挨打,也不願看到羽軍敗在他們的奸計之下。”

“那你要怎麽辦?真把自己送進去嗎?”虞丹青轉身看他,“他花這麽多力氣布局捉你,你覺得落到他手裏還會有……”

她噎了一下,頓時垮下臉來,沒再說話。

謝蘭機看著她,微微張唇,沒有發出聲音。

他知道,她生氣了。

謝蘭機抿了抿唇,過去牽住她的手,另一手比出剪刀狀,輕輕抵在她唇角,定住不動,佯裝微笑。

虞丹青還是沒反應。

謝蘭機沒辦法了,只好把她攬進懷裏,慢慢抱緊,“別不說話……我沒有說要把自己白送進去,至少是要有大用的,我沒有那麽傻。”

虞丹青靜了會兒,深吸氣,往他腰側掐了下,“那你是想用自己的命去賭他的陰謀還是怎麽?”

她擡頭望他,表情並沒有疑惑。

“解鈴還須系鈴人。”謝蘭機喉頭微動,“若我不赴此局,死的人就會越來越多,只是還沒輪到我們。這很劃算,我進去可以查清他的陰謀,然後通過特殊途徑告訴你們。到時不論世人如何看待,你只管帶兵沖進來便是。”

他說得有理有據,虞丹青根本無法反駁。

葛無不殺陛下,不殺太子,誰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要毀北周,還是某個人。

總得把他的陰謀揪出來,對癥下藥。

對付他,光是兵力遠遠不夠。

一個靠家族詭秘之術坐享國師之位的人,用尋常人力對抗,怕是會吃大虧。

虞丹青抓緊他衣襟,“你要是騙我怎麽辦?”

“若敢欺你,我……”

話還沒有說完,少女溫涼的唇瓣猝不及防地頂了上來,壓得謝蘭機連連後退,倒坐在榻邊。

“你什麽?我叫你發誓就發誓?你還說你不是笨蛋?”虞丹青逼到他面前,看著他的臉,神不知鬼不覺就心軟了,陰差陽錯勾起其他想法。

她擡手撫上青年的臉頰,輕說:“親我。”

她知道,這樣有點流氓。

好像不是有點,是非常。

謝蘭機斂眸,依言照做,雙手穿過她腋下環住瘦腰,把人托在自己腿上坐著,仰面輕吻。虞丹青環住他脖頸,強勢進攻,然後咬了一口他的舌尖,道:“你吻這麽輕,是在哄我睡覺嗎?”

謝蘭機往後輕仰,凝望她面龐,片刻,宛若在囈語。

“我舍不得。”

虞丹青剎那楞住。

這句話,印象中好像只有爹娘說過,之後再也沒人當面說對她的不舍。

這算不算,嗔癡呢?

她慢慢彎身,側臉貼緊青年的胸膛。

謝蘭機用雙手支撐身體,完全載住她的分量。

“你在幹什麽?”他問。

虞丹青緊閉雙目,眼睫輕顫。

“我在感受你的心跳。”

她聽到的心跳沒有什麽特別的,撲通跳動,時快時慢。

神奇的是,她的心臟試圖跟上它的跳動,慢慢同步。

一只手掌落在虞丹青背部,和摸貓的手法一樣,從上往下,輕輕撫摸。

虞丹青被他摸沒了脾氣,把臉埋進他胸口。

她很少這樣依偎他,沒有這個習慣。

現在覺得依偎入懷挺好的,可以聽心跳,也能當睡覺的溫柔鄉。

懷裏的人遲遲沒有動靜。

謝蘭機伸手撫摸試探,低頭看清了她昏昏欲睡的臉,以及眼角極小的一顆水珠。

他小心拿起枕頭墊在背後,抱她靠下,輕輕拍她進入夢鄉。

這個動作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過,如今再現,別添一絲滿足。

板凳上的黑貓睜眼望向二人,跳上床,盤身窩在少女腿邊。

二人一貓,寒舍相依,至親至暖,幸福已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