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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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眼
亓洹在巷子住了一天, 不出所料，朝廷很快派出禁軍在城內四處搜查，城關把守極為森嚴, 另一邊仍舊進行排查戶籍人口。
虞丹青這回沒有去鴻雁樓, 送了封信給簌月他們送去, 那邊很快送來回信，句句道珍重。
禁軍急著找太子殿下, 若沒辦法出城, 躲不了多久。
謝蘭機和少年坐談一夜, 設了很多種想法, 最終敲定最有把握的障眼法, 然後說與虞丹青聽，虞丹青又傳給秦照, 希望她不會在宮裏迷茫。
還沒來得及分家“撇清關系”, 禁軍碰巧在地主那裏打聽到他們要找的人就在巷子裏住著。
謝蘭機趁虞丹青還沒從軍營裏回來，帶上吟梅和珠寶箱子，和少年騎馬跑向城外的林野。
亓洹握緊韁繩, 不解道：“謝大人, 城門口有禁軍守著, 我們真的要過去嗎”
謝蘭機藏好劍匣, 望著前方，“沒猜錯的話，他們已經把我定成欺君罪臣，全程搜捕也是為了抓我，還有殿下。殿下不願和他們回去, 那便跟在罪臣身後，借我來脫身。這樣, 他便不會再糾纏殿下。”
“欺君罪臣？”亓洹疑惑，“謝大人，你有欺騙父皇嗎？吾怎麽沒印象？”
謝蘭機想起那日請陛下去書房細談，笑了笑。
“以前確實是欺君，但現在不是了。”
應該說，早在君王盡舍權信於他那刻，就沒有欺君一說了。
亓洹回望愈來愈遠的繁城，再看青年，問：“那虞姑娘呢？”
“不必擔憂，我出門前，特地給她留了一封信。”謝蘭機擡頭展目，和飛落於街邊屋頂的海東青擦過視線。
他收回目光，不再聞東西，加快了馬步。
少年緊跟在後，兩人半遮半掩來到城關，剛好碰到幾個不認識他們的小兵。
謝蘭機帶上少年，以去青羅游商的名義請通行。小兵檢查他的珠寶沒有問題後，和其他要去青羅的商人一並放行。
看來也不算很嚴，二人順利出城。
謝蘭機放慢馬速，叫上亓洹一起往附近的水崖去。
路上，他問少年：“殿下怕水嗎？”
亓洹遲疑了一下，“怕。”
“等會就不怕了。”
“……嗯。”
人和馬漸漸行入山路，終於聽見身後遠處有陣陣馬蹄踐踏，灰塵撲天，有人嘴裏大喊欺君罪臣、奸佞小人，多數者保持沈默。
兵馬人力持刀追了上來，謝蘭機看向身旁的少年，果斷取出匣子裏的吟梅，騎在馬上侯等禁軍趕至。
為首的兵頭認出殿下，帶頭跪下行禮，道：“太子殿下，皇後有令，請隨我等回宮。”
亓洹騎馬退到謝蘭機身後，大聲回道：“你們回去告訴皇後，讓她另立太子，吾禪讓此位。”
禁軍眾人面面相覷，兵頭神色為難道：“殿下莫要開玩笑，我等是奉皇後之命，請殿下回去，若殿下不願，我們不好回去覆命。”
“那是你們的事，賜死都和我沒關系。”亓洹冷臉。
兵頭眼見勸殿下無用，把註意力轉移到謝蘭機身上，一下鼓滿了底氣，喝道：“謝丞相，事到如今你就別賴賬了，皇後已親證你不是謝家人，費盡心思身入朝野，你到底是何居心？！來人，給我拿下這奸佞！”
謝蘭機擡劍指道：“你們有什麽證據證明這是皇後的意思。”
“廢話少說，鳳印向來章的都是有確鑿證據的罪，我們都清楚！”
兵頭帶人沖上來，少年迅速擋在謝蘭機面前，破天荒要挾，“你們誰敢上來，我就死在這裏！”
所有人停住腳步，靜默片刻，舉刀後退，眼神不減刺芒。
兵頭不敢輕舉妄動，上面下令要活捉謝蘭機，護送殿下回宮，要是讓倆人死了，那他們一個都別想活。
他還想勸阻殿下，卻被謝蘭機打斷，“若我說，鳳印背後的主人才是真正的佞臣，你們肯定不信。”
兵頭滿臉不屑，“死到臨頭就別妖言惑眾了，識相點就把劍放下，跟我們回去交差！殿下，你不要信這人的鬼話，他是江湖幫派中的惡人，沾血無數！根本不能信，殿下！”
亓洹被吼得頭暈腦脹，他下意識向青年投去乞求目光。
是，他握劍站在那裏無動於衷，確實像江湖中人，少年知道。
“你們才是不分青紅皂白隨便冤枉的人，我不會跟你們走的。”
兵頭深呼吸，他不怕青年有性命之危，就怕殿下跳下前面的水崖，無可挽救。
他繼續勸道：“殿下，謝丞相是有目的接近朝野的，且不說他這幾年在朝堂如何，但在陛下昏迷之前，有人曾看到他帶著一個外人進過乾清宮，之後皇宮壞事頻發，這還不足以證明是他在作祟嗎？”
亓洹目前的牽掛唯有陛下了。
他微有怔神看著青年的背影，問：“謝大人，他說的……可是真？”
謝蘭機閉眼再睜，眼神平靜，“是。”
“為什麽，明明我那麽信任你們……”
亓洹停頓下來，悵然若失，慢慢越過青年，走向木橋，回頭道：“你們全都是騙子，我誰也不信了！”
於是他轉身奔往崖邊。
兵頭大喊一聲“殿下”，所有禁軍快步追之，還是晚了一步。
少年毫不猶豫縱身一躍，刺骨寒水瞬間將他吞沒。
快步追到崖邊的謝蘭機差點抓住少年的衣袖，可惜還是失了手。
他垂目望著下面的波濤深淵，怔神許久未動。
兵頭氣得把刀架住青年的脖子，大罵：“你不應會死嗎？！這下我們都別想活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那現在該怎麽辦？”有人憂道。
“還能怎麽辦？！”兵頭脖頸凸起青筋，“要真死了，誰也別想活！”
罵歸罵，正事還是要做的。
殿下沒了，他們不能再損失一個。
人多勢眾，他們再無忌憚，合力將謝蘭機拿下，收繳他的佩劍。
緝賊刻不容緩，禁軍押他回到城關，綁在馬車內，送往皇宮的方向。
一路上，所有人都心驚膽戰。
皇城守門的是王承佑，接到手下消息，立馬掀開車簾查看，有兩個禁軍看守著謝蘭機，後者手腳被綁得無法動彈。
兵頭把太子跳崖一事跟王承佑稟報清楚，並往車裏指了指。
王承佑氣得錘他腦袋，“派人去找了嗎？死活都要撈上來！”
兵頭苦臉道：“指揮使，我們下去找過了，那裏河水湍急，崖壁陡峭，很是危險……看那水深，殿下怕是……”
話音未落，一個巴掌狠狠打過來，他眼前一黑，登時感到火辣辣的痛，整個人頭暈目眩。
王承佑咒罵：“殿下生死豈是爾等能論猜的？找不到拿人頭來抵，還不趕緊滾！”
這批禁士全低下頭，被皇城門口的禁士押了下去。
王承佑再次盯向馬車，陰測測笑道：“恭迎謝大人回朝。”
車裏人沒出聲。
他也不惱，揮手讓禁士駛車入宮，叮囑道：“給我看好了，稍有差池，唯你們是問！”
眾士回應：“是！”
宮道狹長高厚，不知繞了多少個彎，他們帶謝蘭機來到一座空曠的宮殿裏，綁到椅子上坐著。
宮殿兩面排滿了鬼面青銅鐘，除此以外再無別物，就剩這把椅子了。
謝蘭機垂眸，接著，有根東西在眼前飄過，有人用紅條遮住他雙眼，蒙得緊密，看不出一絲縫隙。
腳步聲漸響漸遠，最後消失在關門聲後。
禁士離開了，只剩他一個人在這裏。
昏暗無度，孤處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門再次被推開，腳步比之前的更加從容自如。
那人好像拖著什麽東西進來，停在謝蘭機的正前方，輕輕的“咚”一聲。
是個壯年男人，拖著一把椅子，坐在自己對面。
謝蘭機感受出來了。
男人坐在沒有光的地方，和有日光照射的青年形成鮮明對比，一明一暗。他細細打量椅子上的囚犯，咧嘴微笑：“好久不見，謝大人，不知近來可好。”
聽到熟悉的語氣和聲音，謝蘭機並沒有太意外，他道：“原來你一直都沒離開過這裏。”
“倒也沒有，去青羅轉了一圈又回來了。”男人起身走到謝蘭機身後，揭下他的蒙眼布，然後當面撕下哈裏身份的人皮面具，露出和以前有幾分相似的樣貌，圓眼鷹鼻薄唇。
“太子殿下人呢。”他問。
謝蘭機：“你手下應該告訴過你了，太子殿下墜崖而亡。”
“不可能，你撒謊。”
“你大可派人去找。”
男人咬牙切齒，頃刻，露出獰笑：“算了，撈到就撈到，撈不到也罷，對我不重要。”
謝蘭機沒理會，另道：“戴了這麽多年的面具，不辛苦嗎。”
“不辛苦。”男人半蹲下來，琥珀色的雙眼含盡笑意，“只要抓住你，讓歷史再重蹈覆轍，就不辛苦。”
謝蘭機驟然屏住呼吸，猛擡頭看他。
男人極為欣賞他這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呵呵低笑起來，坐下和他面對面。
“你沒聽錯，我就是要讓歷史重蹈覆轍。”
讓歷史……重蹈覆轍？
他怎會……
謝蘭機頓時失語，咬緊牙關凝視他。
男人接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謝家公子，而是上一任侯府的二少爺。你還記不記得，你差點死在戰場，是誰救了你。”
“那個雲游四方的臭和尚，想必你還有印象吧。”
謝蘭機掃了眼身上的鐵鏈，冷聲：“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無妨，聽我說就知道了。”男人緩和神色道，“我師兄於你不僅有救命之恩，還有了願之情，你求他輪回一世的時候，可曾想過還有他人目睹？我原本還懷疑你會不會有前世記憶，但很快就確認了，從你毅然娶虞丹青的那刻起。”
“因為你怕她死，死在八年後的戰場上。”
謝蘭機下意識掙紮，被黑色鐵鏈重新拉了回去。
鐵鏈束縛了他的內力，無法使出。
男人翹起二郎腿，頗有興致道：“如果我沒猜錯，你倆應該是一起的，比起那個女的，抓你會更省事些，因為你是直接和我師兄定契的人，她只是契約的引子。雖然二者缺一不能定成契約，可毀約只要一人即可，所以抓你是最適合的。”
契約的引子在少女去金鳳山求平安時便已種下，仍舊是和尚牽的緣。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麽也帶有前世記憶？因為我也是牽連者。”
男人站了起來，在謝蘭機面前慢慢徘徊，“在我們的族群裏，有一種秘陣，叫做陰陽眼，一方是陽，另一方必然是陰。這個秘陣一般由同門中的倆人共修，如若一方中有差池，那他們必然會相沖，唯有殺掉一方才能從此陣解脫。”
謝蘭機眉梢微擰，“你和你師兄的恩怨，大可不必寄在他人身上。”
“那當然了，可你是陰陽眼的受契者，你並不無辜。”男人解釋道，“風莫給你的選擇只有一個，便是陰陽眼中的‘陽’，可以讓將死的求願者用一定的代價換取重生，也就是所謂的輪回。我們通常不會用‘陰’，因為只有永墮地獄的下場。”
“你和他的交易，直至輪回的開頭，我才用‘天眼’看清楚了。”
其實他可以等到這個王朝覆滅在自己的計劃裏，可輪回者想要毀他精心布下的棋局，不得不出手阻攔。
謝蘭機不記得自己和那個和尚有過什麽契約，只記得少年時見過他。
他原來叫風莫嗎？竟是眼前佞臣的師兄……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瓜葛？
這其中的謎太多了。
青年臉上罕見出現迷惘，男人沒有懷疑他的記憶，而是走近墻壁，抱住輕巧的長樁，先後撞擊兩排的鬼面青銅鐘。
沈悶鐘聲如蕩漾水波，灌滿了整座宮殿，男人返回把蒙眼布重新給謝蘭機遮上。
漸漸的，謝蘭機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印象零碎的場景。
黃沙枯木、紅綢飄帶和衣冠冢，統統浮現出來，有個和尚拐著花杖走到一個將死之人的身邊，不知和他說了什麽，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後大步離去。
謝蘭機看清楚了那將死之人的臉，和自己一模一樣。
……他想起來了。
鐵鏈聲愈發強烈，時靜時動。
與此同時，鐘聲驟停，男人坐回椅上，臉上沒有得勢者的喜悅，反而平淡如水。
“你應該知道，我接下來會做什麽。”
謝蘭機回得果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是向我索命，那盡可動手。”
男人輕輕拍掌，“看來你已經做好準備了。很好，作為賞賜，我改天帶你去看一眼你的最終歸宿。”
謝蘭機後仰不答，慢慢揚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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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洹在巷子住了一天, 不出所料，朝廷很快派出禁軍在城內四處搜查，城關把守極為森嚴, 另一邊仍舊進行排查戶籍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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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軍急著找太子殿下, 若沒辦法出城, 躲不了多久。
謝蘭機和少年坐談一夜, 設了很多種想法, 最終敲定最有把握的障眼法, 然後說與虞丹青聽，虞丹青又傳給秦照, 希望她不會在宮裏迷茫。
還沒來得及分家“撇清關系”, 禁軍碰巧在地主那裏打聽到他們要找的人就在巷子裏住著。
謝蘭機趁虞丹青還沒從軍營裏回來，帶上吟梅和珠寶箱子，和少年騎馬跑向城外的林野。
亓洹握緊韁繩, 不解道：“謝大人, 城門口有禁軍守著, 我們真的要過去嗎”
謝蘭機藏好劍匣, 望著前方，“沒猜錯的話，他們已經把我定成欺君罪臣，全程搜捕也是為了抓我，還有殿下。殿下不願和他們回去, 那便跟在罪臣身後，借我來脫身。這樣, 他便不會再糾纏殿下。”
“欺君罪臣？”亓洹疑惑，“謝大人，你有欺騙父皇嗎？吾怎麽沒印象？”
謝蘭機想起那日請陛下去書房細談，笑了笑。
“以前確實是欺君，但現在不是了。”
應該說，早在君王盡舍權信於他那刻，就沒有欺君一說了。
亓洹回望愈來愈遠的繁城，再看青年，問：“那虞姑娘呢？”
“不必擔憂，我出門前，特地給她留了一封信。”謝蘭機擡頭展目，和飛落於街邊屋頂的海東青擦過視線。
他收回目光，不再聞東西，加快了馬步。
少年緊跟在後，兩人半遮半掩來到城關，剛好碰到幾個不認識他們的小兵。
謝蘭機帶上少年，以去青羅游商的名義請通行。小兵檢查他的珠寶沒有問題後，和其他要去青羅的商人一並放行。
看來也不算很嚴，二人順利出城。
謝蘭機放慢馬速，叫上亓洹一起往附近的水崖去。
路上，他問少年：“殿下怕水嗎？”
亓洹遲疑了一下，“怕。”
“等會就不怕了。”
“……嗯。”
人和馬漸漸行入山路，終於聽見身後遠處有陣陣馬蹄踐踏，灰塵撲天，有人嘴裏大喊欺君罪臣、奸佞小人，多數者保持沈默。
兵馬人力持刀追了上來，謝蘭機看向身旁的少年，果斷取出匣子裏的吟梅，騎在馬上侯等禁軍趕至。
為首的兵頭認出殿下，帶頭跪下行禮，道：“太子殿下，皇後有令，請隨我等回宮。”
亓洹騎馬退到謝蘭機身後，大聲回道：“你們回去告訴皇後，讓她另立太子，吾禪讓此位。”
禁軍眾人面面相覷，兵頭神色為難道：“殿下莫要開玩笑，我等是奉皇後之命，請殿下回去，若殿下不願，我們不好回去覆命。”
“那是你們的事，賜死都和我沒關系。”亓洹冷臉。
兵頭眼見勸殿下無用，把註意力轉移到謝蘭機身上，一下鼓滿了底氣，喝道：“謝丞相，事到如今你就別賴賬了，皇後已親證你不是謝家人，費盡心思身入朝野，你到底是何居心？！來人，給我拿下這奸佞！”
謝蘭機擡劍指道：“你們有什麽證據證明這是皇後的意思。”
“廢話少說，鳳印向來章的都是有確鑿證據的罪，我們都清楚！”
兵頭帶人沖上來，少年迅速擋在謝蘭機面前，破天荒要挾，“你們誰敢上來，我就死在這裏！”
所有人停住腳步，靜默片刻，舉刀後退，眼神不減刺芒。
兵頭不敢輕舉妄動，上面下令要活捉謝蘭機，護送殿下回宮，要是讓倆人死了，那他們一個都別想活。
他還想勸阻殿下，卻被謝蘭機打斷，“若我說，鳳印背後的主人才是真正的佞臣，你們肯定不信。”
兵頭滿臉不屑，“死到臨頭就別妖言惑眾了，識相點就把劍放下，跟我們回去交差！殿下，你不要信這人的鬼話，他是江湖幫派中的惡人，沾血無數！根本不能信，殿下！”
亓洹被吼得頭暈腦脹，他下意識向青年投去乞求目光。
是，他握劍站在那裏無動於衷，確實像江湖中人，少年知道。
“你們才是不分青紅皂白隨便冤枉的人，我不會跟你們走的。”
兵頭深呼吸，他不怕青年有性命之危，就怕殿下跳下前面的水崖，無可挽救。
他繼續勸道：“殿下，謝丞相是有目的接近朝野的，且不說他這幾年在朝堂如何，但在陛下昏迷之前，有人曾看到他帶著一個外人進過乾清宮，之後皇宮壞事頻發，這還不足以證明是他在作祟嗎？”
亓洹目前的牽掛唯有陛下了。
他微有怔神看著青年的背影，問：“謝大人，他說的……可是真？”
謝蘭機閉眼再睜，眼神平靜，“是。”
“為什麽，明明我那麽信任你們……”
亓洹停頓下來，悵然若失，慢慢越過青年，走向木橋，回頭道：“你們全都是騙子，我誰也不信了！”
於是他轉身奔往崖邊。
兵頭大喊一聲“殿下”，所有禁軍快步追之，還是晚了一步。
少年毫不猶豫縱身一躍，刺骨寒水瞬間將他吞沒。
快步追到崖邊的謝蘭機差點抓住少年的衣袖，可惜還是失了手。
他垂目望著下面的波濤深淵，怔神許久未動。
兵頭氣得把刀架住青年的脖子，大罵：“你不應會死嗎？！這下我們都別想活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那現在該怎麽辦？”有人憂道。
“還能怎麽辦？！”兵頭脖頸凸起青筋，“要真死了，誰也別想活！”
罵歸罵，正事還是要做的。
殿下沒了，他們不能再損失一個。
人多勢眾，他們再無忌憚，合力將謝蘭機拿下，收繳他的佩劍。
緝賊刻不容緩，禁軍押他回到城關，綁在馬車內，送往皇宮的方向。
一路上，所有人都心驚膽戰。
皇城守門的是王承佑，接到手下消息，立馬掀開車簾查看，有兩個禁軍看守著謝蘭機，後者手腳被綁得無法動彈。
兵頭把太子跳崖一事跟王承佑稟報清楚，並往車裏指了指。
王承佑氣得錘他腦袋，“派人去找了嗎？死活都要撈上來！”
兵頭苦臉道：“指揮使，我們下去找過了，那裏河水湍急，崖壁陡峭，很是危險……看那水深，殿下怕是……”
話音未落，一個巴掌狠狠打過來，他眼前一黑，登時感到火辣辣的痛，整個人頭暈目眩。
王承佑咒罵：“殿下生死豈是爾等能論猜的？找不到拿人頭來抵，還不趕緊滾！”
這批禁士全低下頭，被皇城門口的禁士押了下去。
王承佑再次盯向馬車，陰測測笑道：“恭迎謝大人回朝。”
車裏人沒出聲。
他也不惱，揮手讓禁士駛車入宮，叮囑道：“給我看好了，稍有差池，唯你們是問！”
眾士回應：“是！”
宮道狹長高厚，不知繞了多少個彎，他們帶謝蘭機來到一座空曠的宮殿裏，綁到椅子上坐著。
宮殿兩面排滿了鬼面青銅鐘，除此以外再無別物，就剩這把椅子了。
謝蘭機垂眸，接著，有根東西在眼前飄過，有人用紅條遮住他雙眼，蒙得緊密，看不出一絲縫隙。
腳步聲漸響漸遠，最後消失在關門聲後。
禁士離開了，只剩他一個人在這裏。
昏暗無度，孤處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門再次被推開，腳步比之前的更加從容自如。
那人好像拖著什麽東西進來，停在謝蘭機的正前方，輕輕的“咚”一聲。
是個壯年男人，拖著一把椅子，坐在自己對面。
謝蘭機感受出來了。
男人坐在沒有光的地方，和有日光照射的青年形成鮮明對比，一明一暗。他細細打量椅子上的囚犯，咧嘴微笑：“好久不見，謝大人，不知近來可好。”
聽到熟悉的語氣和聲音，謝蘭機並沒有太意外，他道：“原來你一直都沒離開過這裏。”
“倒也沒有，去青羅轉了一圈又回來了。”男人起身走到謝蘭機身後，揭下他的蒙眼布，然後當面撕下哈裏身份的人皮面具，露出和以前有幾分相似的樣貌，圓眼鷹鼻薄唇。
“太子殿下人呢。”他問。
謝蘭機：“你手下應該告訴過你了，太子殿下墜崖而亡。”
“不可能，你撒謊。”
“你大可派人去找。”
男人咬牙切齒，頃刻，露出獰笑：“算了，撈到就撈到，撈不到也罷，對我不重要。”
謝蘭機沒理會，另道：“戴了這麽多年的面具，不辛苦嗎。”
“不辛苦。”男人半蹲下來，琥珀色的雙眼含盡笑意，“只要抓住你，讓歷史再重蹈覆轍，就不辛苦。”
謝蘭機驟然屏住呼吸，猛擡頭看他。
男人極為欣賞他這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呵呵低笑起來，坐下和他面對面。
“你沒聽錯，我就是要讓歷史重蹈覆轍。”
讓歷史……重蹈覆轍？
他怎會……
謝蘭機頓時失語，咬緊牙關凝視他。
男人接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謝家公子，而是上一任侯府的二少爺。你還記不記得，你差點死在戰場，是誰救了你。”
“那個雲游四方的臭和尚，想必你還有印象吧。”
謝蘭機掃了眼身上的鐵鏈，冷聲：“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無妨，聽我說就知道了。”男人緩和神色道，“我師兄於你不僅有救命之恩，還有了願之情，你求他輪回一世的時候，可曾想過還有他人目睹？我原本還懷疑你會不會有前世記憶，但很快就確認了，從你毅然娶虞丹青的那刻起。”
“因為你怕她死，死在八年後的戰場上。”
謝蘭機下意識掙紮，被黑色鐵鏈重新拉了回去。
鐵鏈束縛了他的內力，無法使出。
男人翹起二郎腿，頗有興致道：“如果我沒猜錯，你倆應該是一起的，比起那個女的，抓你會更省事些，因為你是直接和我師兄定契的人，她只是契約的引子。雖然二者缺一不能定成契約，可毀約只要一人即可，所以抓你是最適合的。”
契約的引子在少女去金鳳山求平安時便已種下，仍舊是和尚牽的緣。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麽也帶有前世記憶？因為我也是牽連者。”
男人站了起來，在謝蘭機面前慢慢徘徊，“在我們的族群裏，有一種秘陣，叫做陰陽眼，一方是陽，另一方必然是陰。這個秘陣一般由同門中的倆人共修，如若一方中有差池，那他們必然會相沖，唯有殺掉一方才能從此陣解脫。”
謝蘭機眉梢微擰，“你和你師兄的恩怨，大可不必寄在他人身上。”
“那當然了，可你是陰陽眼的受契者，你並不無辜。”男人解釋道，“風莫給你的選擇只有一個，便是陰陽眼中的‘陽’，可以讓將死的求願者用一定的代價換取重生，也就是所謂的輪回。我們通常不會用‘陰’，因為只有永墮地獄的下場。”
“你和他的交易，直至輪回的開頭，我才用‘天眼’看清楚了。”
其實他可以等到這個王朝覆滅在自己的計劃裏，可輪回者想要毀他精心布下的棋局，不得不出手阻攔。
謝蘭機不記得自己和那個和尚有過什麽契約，只記得少年時見過他。
他原來叫風莫嗎？竟是眼前佞臣的師兄……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瓜葛？
這其中的謎太多了。
青年臉上罕見出現迷惘，男人沒有懷疑他的記憶，而是走近墻壁，抱住輕巧的長樁，先後撞擊兩排的鬼面青銅鐘。
沈悶鐘聲如蕩漾水波，灌滿了整座宮殿，男人返回把蒙眼布重新給謝蘭機遮上。
漸漸的，謝蘭機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印象零碎的場景。
黃沙枯木、紅綢飄帶和衣冠冢，統統浮現出來，有個和尚拐著花杖走到一個將死之人的身邊，不知和他說了什麽，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後大步離去。
謝蘭機看清楚了那將死之人的臉，和自己一模一樣。
……他想起來了。
鐵鏈聲愈發強烈，時靜時動。
與此同時，鐘聲驟停，男人坐回椅上，臉上沒有得勢者的喜悅，反而平淡如水。
“你應該知道，我接下來會做什麽。”
謝蘭機回得果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是向我索命，那盡可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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