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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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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夢

天雲合一, 邊境風蕭蕭鳴。

駐紮的軍營舉行了至高無上的迎君禮。

虞城子在看到黑龍旗的剎那,千言萬語道不出口,連忙從席上一瘸一拐地前去迎君。

崇貞帝下馬更快, 見面就握緊他胳膊問:“傷還要不要緊?朕把最好的太醫給虞卿帶來了。快, 你們把將軍扶回去, 讓太醫好好查看!”

虞城子反而抓住他袖口,“陛下……其實您不必來探望臣的。宮中還有那麽多要事要過天子耳目才可定奪, 您此次貿然前來實在是!”

他實在忍不住想啰嗦兩句, 可君臣身份不得不令他閉上嘴, 把古板的囑咐吞回肚中, 只得無奈感嘆一句。

“陛下, 若只是為了老臣這身骨,是萬萬不值的……”

崇貞帝不是很刻意地拔開虞城子的雙手, 語氣平靜, “虞將軍,倘若一個王朝會因為君王短暫地離開而動蕩不定,其實早已病入膏肓, 有藥也難救了。”

虞城子定在原地, 不知為何陛下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甚為震驚, “陛下!”

“朕只是來看一看鎮國有功的大將軍而已,並沒有離開朝堂。”崇貞帝打斷他,“虞卿,你可親眼見了葛無去了青羅國?你們有保持傳訊嗎?”

他來不單是為了確保虞城子安危,更是為了確認葛無到底有沒有完成旨意去往青羅國。

崇貞帝突然轉話, 虞城子楞了楞,繃緊神經的同時慶幸陛下原來不是貿然行事, 還是為了所想目的而來,想來親自確認一眼。

外面空氣偏冷,太醫和侍從先奉命把虞城子扶進營帳裏頭,太醫看完內傷就去配藥了。

崇貞帝清退在場的所有人。虞城子立馬回道:“葛國師確實去了青羅國,但臣沒有與他保持傳訊。”

思量的崇貞帝緩緩點頭,“你護送途中,可有見過出使行伍有什麽不對的動靜嗎?”

虞城子想了想,搖頭道:“不曾。臣一直跟著國師的行伍走,並沒有察覺什麽不對。陛下,您……為何會這樣問?難道是怕有人從中作梗不成?”

他不能把話得太滿,即便對某人有著深度的疑心。在君王面前也要保持三分傻,不能太聰明,但也不能太傻。

崇貞帝:“朕只是擔心行伍出岔子。事關兩國之間,朕不能馬虎。要是出了什麽事,那耽擱的可不是日子,是貧苦百姓的生機。為保萬無一失,所以朕親自來確認一下。”

虞城子頷首,“陛下,兩國正式開放貿市之後,您還有什麽打算嗎?”

太醫煎好的開胃藥已好,崇貞帝在門口接過,放到虞城子的棉席邊,“朕擬好了自由商策。扶持月收銀不到十兩銀子的貧戶,允許他們低價買入青羅國的東西自由開攤,實在不行便像往常一樣由官府出錢扶持衣食住行。兩國一旦互商,吸引的往往都是富商,他們賺多稅多,國庫自然也會有所豐盈,到時足以彌補往年大肆揮霍的金銀,扶民也就不用那麽吃力了。”

虞城子拱手,“臣願意多交付一倍稅銀。”

“不用了虞卿,”崇貞帝道,“你留著錢養兵就好。”

羽軍名義上是虞家軍,實際還是皇帝兵,吃穿用度由皇宮支出,每月會給一定的補貼。不僅如此,而且從上到下的服從制度極為默契,聽將軍的命令就和聽天子的一樣,因為將軍向來無條件地服從天子。

虞城子細想也是,便沒再討好,安靜喝完藥。

崇貞帝褪下了輕甲,眼睛淡掃一遍他下面的棉席,是一張竹席上鋪著一條軟墊子。

“虞卿,難道你軍中沒有更好的竹架床?睡地上難免會遇到一些蟲子。”

竹架床是可以折疊合收的矮床,以竹條排制成,一人寬長,帶著方便。這床睡著冷硬很不舒服,人們一般都會鋪上一層棉絮或者幹草睡著。

說到這個,虞城子輕嘆:“沒有想過會發生意外,因而也就沒帶。”

崇貞帝趕路來的也沒帶,只帶了一駕能夠補覺的馬車。他道:“再待兩日就啟程回京吧,不能耽誤太久時日。你感覺身體怎麽樣?能經得起顛簸嗎?”

“陛下實在是過於憂慮了。有太醫在,不會有事的。老臣是歷經常年風霜之人,走點路而已,要不了什麽命。”

崇貞帝看他不語。

然不知怎麽這話就靈驗了,虞城子忽感體內隱隱作痛,面露不適。好在裝得自然,沒讓陛下看清。

“陛下,您幹了這麽久的路應該還沒吃上東西吧,那幫炊事的估計快弄好飯菜了。邊境物資不足,還請陛下多多擔待了。”虞城子掖被角道。

男人坐在矮凳上,似乎覺得肚子真餓了,起身往營帳門口去,走到一半又折了回來,“你還沒跟朕說傷是怎麽弄的。”

他重新坐了回來道。

虞城子勾起受傷的回憶,細細道來。

那日與平常沒什麽不同,只不過是秋風沙塵有些大,還沒來得及找地方停一停,虞城子的馬不知看到了什麽,開始瘋狂四竄。

馬跟了他有五六年,一直以來都很聽話,那次卻像瘋了一般,連主人的安危也不顧,馬蹄亂踏。

彼時虞城子被它甩到地上傷了腳踝不能跑,眼看它橫沖直撞就要上虞城子的身,趕來救主的將士只好用弩箭射馬的眼睛和腿,後來不治身亡。

崇貞帝聽完沈默一陣,問:“是回來的路上?”

“是,陛下。”虞城子道,“這馬從未有過失控情況,以前在外遇敵再怎麽都沒逃過,卻不知怎麽就……唉,後來老臣把它埋到來時的半路上,領軍慢慢趕回來了。”

崇貞帝垂下的眸子沒有一點波瀾,聲音宛若靜水,“無可奈何的事,好好安葬也不枉跟了你這麽久。”

虞城子只道可惜,但在陛下面前也不敢表露太多聲色。

崇貞帝以他需要休息為由出了營帳,去了侍從剛騰出來的空賬,吃完炊事部做的飯便開始寫信給京中禁軍統領,讓人快馬加鞭送到。

虞城子只停留了兩日便主動拉著崇貞帝回京,後者因為也想忙於朝政,因而沒有推辭,向太醫確認好虞城子可以帶傷慢慢趕路才啟程。

半路上,一封加急信從皇宮趕來,送到了崇貞帝手裏。

他匆忙拆開,看到送信人名又不由得放慢動作,面無表情地目閱完。

虞城子好奇,問:“陛下,是禁軍統領送來的?”

崇貞帝搖頭,把信放回密封內,“皇後的信。”

皇後寫信給領兵在外的君王一般而言都是些家常關心,看陛下沒什麽波瀾應該就是這樣了。

虞城子暗中打量陛下的臉色,說不上好,說不上壞。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同為男人,虞城子發覺還是滲透不了陛下的心思。

說他喜歡皇後吧,對人家不冷不熱;說不喜歡吧,又是他欽定的皇後,也常去看其腹中胎兒。

虞城子看得頭疼,想得也頭疼,決心不再給自己沒事找事,安心看書。

崇貞帝放好信就沒再動了,看了一眼虞城子,開始閉目養神。

……

濃秋抹風杏,黃金遍鱗甲。

玉鑾宮裏的人照常休養生息,謝觀姝為養胎會每日保持足夠睡眠和外出散步,弄紫都會陪伴在身旁。

今日陽光溫宜,謝觀姝讓弄紫多陪走了半個時辰,後來禁不住餓才回的宮。

弄紫叫人端來常吃的那幾樣,謝觀姝瞧了一眼,輕輕推開面前的玉盤,“老是這些東西,本宮看也看膩了……沒有新花樣了?”

弄紫屈膝道:“回娘娘。自然是有的,您想吃什麽奴婢這就叫人去做。”

謝觀姝實在吃夠了珍饈美饌,被這麽一問,竟懷念起家中附近街上的小鋪子來。

“我要一碗蓮香面。”她道,“你叫人去清河的柳路買,店名叫楊家食記。”

弄紫應諾,轉頭就吩咐人去買來,還叫了其他熱食上來墊肚子。

自己挑食也不能餓著孩子。謝觀姝拾筷咽下大半才停口,弄紫趁機把湯端了上來,“剛燉的,娘娘慢慢喝。”

謝觀姝只嘗了一半便肚子撐得不行了,弄紫扶她去梨花椅上坐著休息。

望著下山的太陽,謝觀姝收緊了衣襟,道:“弄紫,你說該給孩子取個什麽名兒好?”

弄紫聽完一驚,低聲提醒道:“娘娘,孩子都是由陛下親自取名的……問不得奴婢。”

謝觀姝後知後覺,解釋:“本宮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問問你怎麽想的。”

弄紫輕嘆息,搖了搖頭,“奴婢···對取名這些不怎麽懂,怕取了晦氣。”

謝觀姝聽完,輕輕一笑,沒有接話。

深夜,玉鑾宮只剩主仆二人。

謝觀姝不能像以往翻來覆去,換了幾個動作仍舊心不在焉,索性睜眼道:“弄紫,本宮睡不著,你陪我出去走走。”

弄紫看也不看外面,咬定不讓她夜出去,“娘娘,夜黑天冷,還是別出去了,容易染寒病。”

謝觀姝覺得她所說有理,沒再強求,“那你讀兩首兒詩歌,要《游園夢》裏面的。”

“是。”

前些日子,太醫已經確定是個小公主了。謝觀姝抽空便去花園裏逛逛,去畫舫裏面聽聽慢曲兒,慢慢形成習慣。小公主隨之適應這種生活,鬧騰得謝觀姝沒辦法時,讓弄紫唱唱慢曲兒、讀讀詩歌就會安分一點。有時不肯挨一點餓,發點小脾氣,但幾乎每次哄哄就好,然後弄紫趕緊端吃的給謝觀姝。

原本是讀給小公主聽的,謝觀姝卻也漸漸習慣弄紫的讀書聲,失眠時可以聽她聲音試著入睡。

謝觀姝經常做夢。

在夢裏可以看見豆蔻年華的少女,清河柳岸的盛明,還有熟悉又陌生的嬉笑。細細一聽,原來是久違的自己。

她其實從沒想過會入宮當貴妃,因為身體原因,始終未能產下皇嗣,幾年來也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議論。可她不在乎,大不了因此落罪,被陛下掃地出門,再也不見。

但那個冷酷無情的人為了一己私心把她留住。自然,他的私心不會是為了她。

謝觀姝都明白。

她很喜歡這個孩子。並不全因為父親是某個人,而是這個孩子來之不易。謝觀姝盼望她能為自己平淡枯燥的生活添點生機樂趣和希望,那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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