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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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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

車內漸漸安靜, 石葉轉車路過鬧市,亓洹叫他停下,打算買點吃食去金鳳山拜一拜, 空手去不好。

石葉把車停好在路邊, 在後面付錢拎東西, 買完就回車上放好。

亓洹在路邊多走了一會兒,目光在街道兩邊悠悠巡視, 走到一個賣畫糖的商攤前, 精挑細選了兩只猛獸狀的畫糖, 最後付錢。

“你覺得哪只好看?”亓洹轉身把兩個糖畫舉到聿面前。

看在同族的份上, 聿滿足他的少年天真, 指向左邊的老虎畫糖,其貌威鎮逼人, 栩栩如生。

“這只。”

亓洹遞出他指的這只糖畫, 含住另一只小鹿的耳朵,道:“味道不錯,試試。”

“……“

給他的?

遞到面前的糖畫孤零零地立著, 聿靜立了片刻, 慢慢握住串糖的竹簽, 拿到手裏無論如何也下不去嘴。

哪有百年精怪愛吃糖的?他都不記得糖甜是什麽味道了, 在印象中消失得差不多了。

可惜他抵不住少年的滿目期待,輕輕嘆息後將畫糖橫在嘴邊,張嘴咬下老虎的耳朵。

“如何?”亓洹貼心地詢問反饋。

聿咽下這冰甜的玩意兒,“還行。”

在外人看來,是哥哥開心地給弟弟買糖。只有某個當事人知道, 是隔了不知多少輩的孫兒在“逼”著不愛吃甜食的“小”祖宗吃糖。

真是祖慈孫孝。

倆人吃完回到馬車上,載著買好的貢品穩穩當當地再往東方而行。

……

非特殊節日時, 金鳳山來往人煙稀少,上山下山一路無阻,有時還能走到那面滿墳的山坡上。這處並未鬧出異鬼傳說,又在佛門聖地腳下,白天的行人不足為懼。晚上不一定了,可能茅房都不敢自己一個人上。

虞丹青這次是低調來的,只拉了謝蘭機一人,貢品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多,但在精不在多,都是挑好的,他們拿到山頂後已是一身虛汗。

和上一世印象中一樣,寺門口仍屹立著那棵百年大樹,所見皆是老樣子,就是人少了點。

對了,少了誰?

虞丹青忽然想起那個光頭俊年,她找到一個路過的師傅,向他描述俊年的大致模樣。

師傅一臉和氣地聽完,語氣略有驚訝,“這位施主,你所找的人已下山多年,沒有見他回來過。我們師父曾打聽過無常的下落,只知道他橫穿洛陽去了城外,後面徹底沒了音信,不知所蹤。如果你們所求只能請他幫忙,那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

“他叫無常?”虞丹青第一次聽到他名字,不由得驚奇,“好端端地何故叫這個名字……”

不論是在人世間還是地府,大多為苦喪之意,不吉利。

“阿彌陀佛。”師傅立掌躬身,“此乃化名是無常本人親提,至於為何取這倆字,只有他一人知道,我們不曾問過。”

寺裏的僧人對他一知半解,看來這個叫無常的人極為神秘,而且信如來也信觀音,實乃佛門的忠誠信徒。

虞丹青向僧人道謝完,帶著一半剩餘的貢品前往佛堂。為首的金身佛像高大威嚴,從中排開的那些神像各姿勢神態不一,皆是慈悲相。

這裏有收願很靈的師傅,他有兩個徒弟,常常會在寺裏各處擺簽攤。四周空空無人,他們貌似不在。

“我們先進去拜拜。”虞丹青對謝蘭機道。

殿內清凈無塵,縷縷香火無形在空中飄漫,輕輕掠過鼻尖,並不嗆人。

虞丹青跪坐於蒲團上,雙手合十望著佛像半晌,思緒翻起。她來這裏的次數不多,為過別人也為過自己,拜來拜去也分不清是拜自己的道還是拜自己的欲念。

皆有罷。

和平常一樣心靜神寧,拜到一半她側過臉看向謝蘭機,他閉眼躬身又起,合上的雙掌規規矩矩,看著足夠虔誠。他平靜的面容瞧不出一絲欲念,仿佛來此只是和佛像碰面打個招呼。

人有萬千欲念,幸福快樂也算一種,沒人做到無欲無求,將死之人也有遺願。

哪怕是掉落在塵間的神仙,總有因外物而生悲喜的一天。

人世間本就是個奇妙而充滿喜怒哀樂的地方。

虞丹青沒問他許了什麽願,起身去靠墻角的地方,問尼姑買桌上捆放的兩條紅繩。

尼姑笑容滿面道:“我們金鳳山的紅繩都是在佛前受了命的,保佑平安,不被邪怪所擾。”

萬般皆有命,這些也只是為了圖個吉利。

虞丹青笑著謝過尼姑的祝福,挑上一根給謝蘭機戴上,打結時又不禁想起那夢,回頭問尼姑:“師傅,你們這兒可有捆幣的紅繩?”

尼姑眼神一下變了,不掩飾地打量虞丹青,“你是說無常的千裏紅繩?”

“千裏紅繩?”虞丹青親自要過的東西,沒想到它叫這個名字,一時興起,“為什麽叫千裏紅繩,有什麽寓意嗎?”

尼姑輕輕嘆息,不再像方才那樣端起,語氣稍微親近了點,“無常離山多年,很少有人知道他有這些玩意兒,就連寺裏新來沒幾年的小輩兒們也是。無常只做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世所罕見,我們往往都看不懂。”

有意思。虞丹青問:“怎麽個不懂法?”

“就拿你問的千裏紅繩來說,他說‘千裏’的寓意並非是指山高水遠,而是說天上人界之間有一條路,凡人能登天,神仙亦落凡塵。前者是做了一世好事方才原地成仙為聖,後者則是當犯錯的神仙被天界打落人間歷劫,這‘千裏’指的便是這條路。無常自稱為指路人。”

尼姑淡定說完,明擺著對無常說的不信,當作故事聽。

別說她,虞丹青聽完只覺得和自己以前看的那些鬼神話本極為相似,可信度實在……難說。

虞丹青不敢全盤否定,要真是無常幫他們做了來生的交易,怎麽說也應該算是天上派來的救世神仙,特地來相助他們的。雖說這一切太過玄幻,卻無法抹去。

她越想越覺得可迷,尼姑好心為她解惑到底,轉身從桌下抽屜拿出一本破舊的古籍,對上面的灰塵又拍又吹,遞給虞丹青看,道:“這本古書是他的。奇怪得很,要佛不佛,要道不道,涉及凡胎消失後的極樂凈土,且把紅塵分為陰陽兩道,還寫了一些接不上的咒語。”

虞丹青翻開一兩頁看,根本看不懂,她大致翻到最後一頁,發現只有上文,沒有下文。

這頁她看懂了,遞給謝蘭機看了幾眼,“你看得懂嗎?”

謝蘭機還沒看就道:“一些關於孤苦魂靈在人間游蕩的內容,還沒寫到投胎就斷篇了。”

尼姑驚呼道:“誒?這書我們從來沒有外展外印過,這位施主你竟然知道?”

虞丹青搶先回答:“他平時沒事就愛看書看話本,應該是誤打誤撞猜到了,師傅不必太驚訝,這很正常。”

她拉著謝蘭機轉過身走開幾步,壓低聲音:“你是不是以前看過這書?”

謝蘭機仿佛早已預料她會猜到,回道:“也是她拿給我看的。”

“……那還挺巧。”虞丹青道,“那個時候無常在寺裏嗎?”

“不在。和現在一樣是杳無音信的下落,想找到他幾乎不可能。”謝蘭機道,“你要是始終放不下,我可以陪你一直找下去。”

“不用了,”虞丹青道,“應該是時機未到才找不到人,也許再過一兩年就出現了呢。”

謝蘭機笑笑:“也是。”

虞丹青還沒走出神殿,那尼姑又掏出個縫制的布娃娃給她,恰好有巴掌大。尼姑笑容可掬道:“這布娃娃一直放在這兒誰也沒動過,我看它有幾分像姑娘,想了想還是送給你,希望姑娘喜歡。”

“自然喜歡。”虞丹青笑謝過後,和謝蘭機離開了這殿。

一偏頭,謝蘭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手裏的布娃娃。

虞丹青低頭看去,布娃娃繡著兩只水靈的微笑眼,一頭烏黑的團髻掛著兩個小鈴鐺,穿著常見的素服。

“怎麽,你喜歡?”虞丹青把娃娃在他面前晃了晃。

謝蘭機接過布娃娃,看了看她,“像你。”

虞丹青笑道:“喜歡就拿著。”

“……”

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金鳳寺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是彎彎繞繞的山路有點難走。

他們在半路又碰見之前那個說話的師傅,他身後領著兩個人,虞丹青幾乎傻在原地。

亓洹一臉水汗,熱情地朝他們二位招手,然後打開水壺仰頭喝上,一旁的石葉貼心地為他擦拭脖頸的汗,還不忘跟這對夫妻行禮。

謝蘭機臉上的笑容淡去剛才的純粹,閉唇微揚。

聿咬牙切齒地露出一個標準微笑:“這趟不算白來。”

亓洹擦去嘴邊的凈水,“是吧,吾也覺得沒白來。”

聿過去站到謝蘭機的幾步之外,趁亓洹還沒跟過來,他道:“怎麽,你滿意了嗎?唆使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多管閑事,為的不就是這一幕?”

謝蘭機不訝於自己的暴露,點頭承認,道:“不用客氣,我只是引了一個開頭罷了,如何改史全憑殿下的主見,要謝就謝殿下吧。”

“太子冤雪。”聿笑不露齒,“你給我發的子孫牌真不錯啊,領教了。”

謝蘭機目偏遠方,“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多虧殿下力挽狂瀾,將一手爛牌釀成妙局,不然誰也請不了你進宮。”

聿撇嘴:“你又知道我進宮了?”

“猜的。”

“……”煩死了。

這時,虞丹青湊過來一臉認真道:“跟了殿下就要保護好殿下哦,千萬不能讓他出事,否則陛下掘地三尺也會找你麻煩的。”

“哦,皇帝這麽心肝寶貝太子啊,看不出來呢。”

聿不吃她這一套,“不過虞姑娘,你還真說對了。剛才我來的路上恰好撞見幾個長相特別醜陋的人在埋伏他,被我攔下來了。”

虞丹青不說有多了解他,卻深知他的脾性手段,要真是如此,那些暗殺亓洹的人被聿撞見只有一個結果——不可能活著離開。他這人做事幹凈利落,不會輕易憐憫他人,亓洹能平安到達金鳳山,那幾人定然付出了性命。

不管受誰人指使,太子的命是除陛下以外最重要的,他們都得先護在前。

謝蘭機沒打斷聿,看來他所說不假。

虞丹青:“那還是謝謝你了。有查到什麽嗎?”

聿簡單把那幾人的外貌特征告訴他們,氣氛一下凝固肅靜。

虞丹青思忖道:“所以,有人已經慢慢向朝堂動手了。”

意味著要抓賊了。

聿:“你們朝堂的事你們解決,我沒閑心功夫多管閑事。”

他說的並沒有錯,不該把這份責任加在他身上,但苦惱的是,他們本來商議合作要針對大鬼烽羅的,倘若朝堂出了什麽岔子,讓大鬼鉆了空子,誰都逃脫不了江湖朝堂兩方的擠壓。

謝蘭機:“那我們得趕緊商量好對付烽羅的計策,最好今明開始。”

聿擡手,“我沒意見。”

虞丹青也沒意見。

……有意見的是那幾個,得有人去做思想反省。

虞丹青:“他們幾個我去說。”

聿:“盡快,計策也需要你在場聽。”

“你們說好了嗎?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坐?”亓洹的聲音從後面幽幽傳來,他老實地站在不遠處,笑容乖巧。

謝蘭機率先致歉:“讓殿下久等了。”

他一出口,亓洹也不裝了,道:“咱們可以找個地方坐著邊歇邊聊。吾已向父皇說明吾與你們同行金鳳山,所以諸位請放心,不會有宮裏人來打擾的。”

三人爬山爬得不易,夫妻二人沒有為難他們,找了個地方吹風休息。

亓洹在場,他們不便談江湖事,把話扯到朝廷當下要事來,亓洹正有此意,他道:“虞老將軍傳信已在回來的路上,應該在境內了,但靠近青羅國方向的邊境環境惡劣,又值深秋,風沙之大,跋涉不易,他們打算在邊境駐紮一陣,等秋風季日消停些再來。”

虞丹青身形微頓,“陛下答應了?”

亓洹:“前日剛準。虞少將要是擔心,可以帶幾隊羽兵去探望。”

虞丹青有強烈的預感,她一口拒絕:“我就待在京城哪兒也不去,羽軍也是,若非兩國交戰必須出征,不會踏出洛陽半步。”

亓洹頷首,“辛苦。”

這事感覺過去了很久,卻又近在眼前,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但願一切順利。

下山的路途輕松漫漫,亓洹總算有了十六歲少年該有的活潑,時不時地聊些有的沒的,不是問謝蘭機手裏的布娃娃,就是問聿是從哪兒來的,家在何方。

“打娘胎裏來的,住在山洞裏。”聿道。

虞丹青呵呵一笑:“看不出來,你還會說冷笑話。”

聿:“好笑的話,可以叫你旁邊那位多學學,幫你解解悶什麽的,不然整天悶聲看書,會無聊到郁悶。”

被提到的謝蘭機依舊眉目溫和,“不感興趣。”

“是,就你清高。”

虞丹青正準備攔著他們不要鬥嘴,兩方同時息聲沒了下文,亓洹也安安靜靜地走在旁邊。

一幅怪異的和平畫面就此生出。

到了山腳下,震驚詫異的一幕令人有些乍舌。

兩邊路站滿了黃衣侍衛,個個護帽佩刀,神情嚴肅地像樹幹一樣,齊聲向太子殿下行禮。

一個年紀較長,有黑短胡子的男人小跑到亓洹面前,正是黃軍的統領,他抱拳行禮,稟明來意,“殿下,陛下有急詔,請殿下速速回宮,由我們一路護送,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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