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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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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信

洞仙人面對面照看虞丹青, 囑咐好她閉眼別亂動,從布袋裏翻出打卦、雞蛋、紙錢和香火。

“名字,生辰日。”他問。

虞丹青只曉得自己姓名和家的住處, 生辰日沒人告訴她, 她說不出來很正常。一心投入算卦的洞仙人也忘記她記不記得這回事, 原地等著回音。

“夏歷六月初二。”旁邊傳來謝蘭機清淺的嗓音。

“得嘞。”洞仙人燒起紙錢,在虞丹青的身前、背後和頭頂有序法繞幾圈, 嘴裏輕輕念詞, 把紙錢扔進銅缽裏, 拾起打卦往地上一擲, 陰卦。

他動作一頓, 又擲了兩次,不顧此次卦果, 一手拿著點好的香火, 一手窩拿的雞蛋,用香火在雞蛋上點點繞繞,還是念念術詞, 最後把雞蛋放進銅缽裏, 拿紙錢燒至熟透。

雞蛋被燒得發黑, 冒著濃郁帶有一絲焦味的香氣, 剝開蛋殼,可以瞧見表皮燒出來的形狀紋路,雞蛋也被燒得醜陋殘缺。

洞仙人擰眉,輕輕嘀咕:“怪了,真是怪了。”

他沒見過這種燒蛋, 一時半會兒解不出來,按照舊規, 燒誰的蛋歸誰吃。洞仙人不敢把這奇怪的燒蛋全給虞丹青吃,分了一半給謝蘭機。他是算卦人,也是局外人,吃不得。

虞丹青坐了一個時辰,記憶沒有好轉,反倒覺得渾身暢快了些。

洞仙人拂開身上的紙錢灰燼,起身輕嘆:“慢慢來好了,想要解開這玩意兒不容易啊,興許哪天睡一覺就全都想起來了。”

虞丹青心裏默同,直身道謝。失憶和實打實的傷痛不同,精神上的傷害往往需要更多耐心精力去養愈。如洞仙人所說,睡一覺,夢見什麽,便想起來了,即便可能性很小。

謝蘭機:“一個月之內,成嗎?”

他不得不搶快些。

洞仙人隨便一猜也知道他頂著官銜來這兒的,再拖晚些,皇帝那兒可不好說。他體諒二人的不易,“那這一個月我盡量試試。每隔三日你們便來洞仙山找我,如若三次的照靈不起絲毫作用,那就用最後一個辦法。”

最後一個辦法,洞仙人自己也沒拿定主意,他學的奇門醫術雜多,得看到時候虞姑娘的癥狀來對藥,只能如此了。

虞丹青拱手再謝,欲往亭外走去。

洞仙人連忙呼喚:“誒誒誒?這就走啦?好歹招呼報答一下呀,哎喲你這丫頭……”他瘋狂擠眉弄眼暗示,就差把話說明了。

謝蘭機輕咳笑了聲:“那今日晚輩誠邀王叔來家中坐客,望王叔賞個臉面。”

洞仙人嘴饞大娘子的手藝,所求的回報不過是一頓家常便飯,他是知道的。

兩人好聲跟洞仙人道別,原路折返回家,同大娘子說好請客,今兒也就這麽過了。

一連半月的日子,虞丹青都接受著洞仙人的奇治,仍然不見好轉。她想不起來,心境也有了微妙的變化,其中自己也說不清,似有一股無形力量阻攔她的意識清醒。

這天不用去洞仙山,洞仙人不請自來,說是閑得無聊來看看,坐在庭院裏和幾個孩子玩鬧。

看到陳河過來,洞仙人會先抱著他玩,拿出做好的把戲給他看,等其他孩子圍過來時又一起轉著看,都是他親手用草編的兔頭、龍身、耗子……手工精巧,孩子們愛不釋手。

清晨的霧散去,金陽懸空,又是一日休。

虞丹青最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出房門都會下意識地尋覓謝蘭機的蹤影,不論他是去外面還是在家,總會問一兩句。

她對他們之間的關系沒什麽感覺,就當重新來過,可明明關於他的印象一點都沒有,她卻不抵觸不同於親朋之間的親近,亦或說,她很樂意,感覺似曾熟悉。

今早出門沒看見謝蘭機,已把這裏的事體方位摸清的虞丹青熟路地來到他房間,敲門那下,虛掩的房門被她不小心推開。

門“吱呀”一聲。

空氣因此有了對流,門對面的窗口呼呼湧來外邊的林風,吹得虞丹青瞇上雙眼。

房間裏空蕩寂寧,唯餘囂張的風聲。案桌上沒壓好的幾張黃紙如花蝶飛舞,有一張撲在了她臉上。

一股陳舊老紙的味道鉆入她鼻息,意外的是,這味道並不難聞。

虞丹青立刻關好門,抓住臉上快要飛走的舊紙,過去撿起地上被吹落了兩張。

她餘光無意瞟見紙上寫有一行略微別扭的小字,定睛一看,是……你的傷好些了嗎?

這是一張信紙,整張紙只有這一句話,字跡工整生澀,不知出自誰的手筆。

虞丹青忘乎身處誰的房間,自顧自地拉開椅子坐下,把這幾張紙鋪在桌前,借著窗前的日光,她繼續閱覽其餘信紙的內容。

兩張信紙的尋常問候很是簡短,藏著含蓄的思念。另外一張的內容較多些,同樣關乎家常,沒有之前那樣隱晦,所想表達的皆用筆墨寫下,不過仍有一些地方不夠坦然,譬如信尾有這樣一句——屋有浮玉霜,止辣凝血。

雖不知寫信之人的身份,卻從中看出其心思溫柔細膩,這不只是簡單的一句陳述。

虞丹青目光下移,註意到最下面有行用朱砂批閱的倆字,“多謝?”

“是回信嗎?”

奇怪的是,主人不重寫一封回去,反而落在送信人的信上,與上面的黑墨文跡相比,這字的落筆更為成熟整潔,筆鋒露芒不銳,透著溫雅,和些許年紀的稚嫩。

這些信紙皆已泛黃,想來是多年前的。

那還有嗎?

虞丹青視線在四周望了望,發現一封開口的信殼有點鼓,好似裝著什物。她拿起一看,裏面放著一沓和剛才看的信紙一模一樣的版色。

正好自己無聊,就當故事看了,此前先在心裏道歉三聲。

她默讀上面的文字內容,一張張耐心地看完,發現回信的紅字越來越長,逐漸有了情感,不再單是初始的“多謝”二字那般禮貌冰冷。

再到後面,黑文信紙有了上一封的接話,虞丹青往回看那一張,底下沒有紅字回信,可黑文第二次回的“語氣”帶有細微的激情……

所以,紅字的主人是寫了一封完整的回信了?

後面差不多也是這樣,虞凡情看得入迷,房門被人慢慢推開,溫風再次席卷而來,吹飛了她手裏的信紙。

信紙飄落到來人的腳邊。

那只熟悉秀白的手撿起了信紙。謝蘭機起身,對上她仰過來的目光。他微有楞住,似是沒想到她會在這裏,會坐在窗前案上,看著過去的信。

興致上頭的虞丹青正好想了解事情的前後,見他來了,直言問:“這些信是誰寫的?”

謝蘭機關門攔風,過去想把信紙整理好,卻在看到鋪滿半張信紙的書桌的那刻,呼吸有瞬間的屏息。

“故交寫的。”他承認是寫給自己的。

“好朋友?”

謝蘭機默了頃刻,“應該不算。”

虞丹青不屑地笑了聲,拿出印象較深的一張信紙豎在他眼前,“人家可惦記著你呢,文話裏寫滿了關心欣喜,你看人家連好友都不算?”

謝蘭機保持沈默。

他答不上來的時候總是這樣,虞丹青習以為常,繼續問道:“女孩子吧?”

信紙的黑墨文語俏皮歡快,偶爾會有多種煩惱心緒,寫出來會帶著不自覺的撒嬌意味兒,而回信者的文筆看著用詞規整妥當,跟公文似的,實則也有幾分私心,不同於生人的親切和溫柔。

所以她的直覺告訴她,送信之人就是個小女孩。

這次,謝蘭機有了回聲:“是。”

“那,你們現在還有聯系嗎?”虞丹青單純想知道這段故事有沒有後續,身邊人有一段真情流露的過往,常會引起好奇心來。

謝蘭機唇角輕揚,收心回來,一張一張把信紙整理疊放好,沒有裝回那大信封殼裏。他道:“正常來說,本來是沒有的。”

“那其實就是有了?”虞丹青迅速接話,轉而一想,以關系的身份來打趣他,“不是說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嗎?你這樣做不怕我生氣?”

她上前貼近他的面龐,語意似有威脅,似有調笑,“你有心給別人寫信,不如也給我寫幾封,寫到我開心為止,如何?”

她只要來了興致,就會露出另一副肚子裝滿墨水的面孔,哪怕失憶也是如此。

謝蘭機習慣了這樣的她,應道:“你真想要的話,我可以寫。”

但有一事他必須糾正,“不過從頭到尾,我回信的人一直都沒變過。”

虞丹青沒有深想這句話的含義,只顧聽上一句話去了,“我知道啊,你寫吧。”

謝蘭機也不作多餘解釋,坐下來平鋪素紙,執筆冥思。

看他真要下筆的架勢,虞丹青反倒湊了過去,“你真寫啊?”

“不然呢。”謝蘭機看她。

虞丹青揚眉,退了回去,沒再多言,也不客氣,百無聊賴地坐在榻上,看著他動筆。

這人良善溫雅,卻不乏心機手段,是個兩面極致之人。

不過她覺得他蠻有意思,至少能在自己看穿他不簡單後,仍然還敢賭信他,僅憑他給人難辨黑白的錯覺,連帶著分不清他本人的好壞。也許對他人而言,是想要盡快遠離的詭計之人,對虞丹青來說,恰恰是這類難分難解的神秘感催動了她的好奇心,亦或者是強勝心,非得看個透才善罷甘休。

謝蘭機落筆準快,在思忖中慢慢寫完一張,盡管用非信紙,但同等於信禮。

在他停筆後,虞丹青快步過去打住這場玩笑,“好了,一封足矣。”

等墨水晾幹,她認真閱覽,過程中偶爾會飛舞表情,到最後露出近乎滿意的笑容,“文采不錯,故事精彩。”

謝蘭機抿唇,“你覺得這些就只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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