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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年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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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年舊事

虞丹青面上笑意不減, 口吻灑脫自然,“過去的事,難道不算故事嗎?”

她又另道:“一個什麽都忘了的人, 去相信一個對她而言陌生的熟人, 需要很大的勇氣決心。信與不信並不取決於失憶者, 而是靠近她的那人能不能給她底氣去信任,譬如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人這一生很多表述羞於坦率言語, 特別是情——親情、友情和愛情。人們面對親人、好友和戀人時, 不會反覆地質問“你愛不愛我”, 一旦有了質問, 其實這段感情有了縫隙。只有感受不到真心才會反覆去問, 不然誰也不會想把自己變成一個胡思亂想的瘋子。

她和信上的女孩一樣做不到完全坦率,實則心裏什麽都明白, 不過當對方有了誤會和質問時, 該說清楚的必須說清,誤會這種東西最鬧騰了。

窗口的風吹得更大了,把虞丹青手裏的新信刮得亂顫, 不過就算信角被吹打成折, 她也沒有放手。

“這風好大。”虞丹青將新信壓放於案上, 面對窗外遠方的翠林, 迎風微笑,片刻,她側彎下腰靠近謝蘭機,“不知剛才我說的,你聽沒聽清楚。沒有的話, 我可以一直重覆,直到你清楚為止, 就像你教我下棋那樣。”

謝蘭機有一瞬怔神,然後啞然失笑。

案上那些舊信的文字沖入他的腦海,浮現當年一幅幅畫面,接憧而至地敲在他心上,一下輕,一下重。

虞丹青看他沒有出聲,輕喚一聲。

“在的。”謝蘭機下意識回應。

遠去的聲音重新湧進他腦海。

八月中旬,熱氣漫天下,盡有開窗通風散熱的人家。

某坐府邸也不例外。

“小鳳哥哥,你在不在?”

一個半人高的女孩從外面跑進來,繡鞋踢得羅裙陣陣蕩,胸前的金鎖叮當響,她兩手扒住窗臺,踮起腳尖往屋裏望。

茶幾邊跪坐著一少年,深色素袍壓身影,放下的長發用辮繩紮成一條,直垂於背,額前兩邊的順發似春柳垂下,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細挺的鼻子和削瘦的下巴。

這張側臉蒼白得沒有暖意,女孩一時在外邊望出了神。

他不說話的樣子像一塊冷玉,安靜得發涼,難以捂熱,可主動靠近之後,又能慢慢感受他的溫熱,由內而外,踏實舒心。

聽見呼喚,少年偏過臉,執卷的手慢慢放下,他起身從正門出來,腳下的木屐發出輕輕聲響。

女孩上前,剛好停在兩人合適的距離,笑笑不語。

少年扯出一絲溫笑,伸出手,輕拍她頭頂,“又想去哪裏玩?”

他蒼白的顏色不是錯覺,平日的溫雅在失去氣勁後稍顯虛弱,多了幾分清冷。女孩看在眼裏,連忙搖頭,“小鳳哥哥你是不是病了?那我們改天再出去玩?”

少年張了張嘴,然而無力的身體再也堅持不住,他只能妥協,“好,那就改天。”

病好之後,如期履約。

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再相見時,他只能遠遠看著。

謝蘭機閉上眼睛,深吸的那口氣堵在胸口,怎麽緩也緩不過來。

此時,耳邊再次響起她熟悉的話音,“怎麽,被我感動到了?”

謝蘭機睜眼看她,先是啞言,然後無奈一笑。心裏淤積的那些壓抑,被眼前情景遣散大半。

總之都過去了,現在也不錯。

虞丹青靠近他,再靠近,直到兩人鼻尖快要相抵才停下來,她對視細察他明潭般的雙眸,浮著淡淡溫郁,好一會兒才忍住想要撫摸的沖動。

她好像感覺到了什麽,表情正色。

“這些信有好幾年了吧,沒想到你居然還存著。”虞丹青扯開話題。

他上次回來是好幾年前,不然不會記不清回家的路。這些信存放在這裏,從他離開到現在一直都在。

謝蘭機細想了想,“最早的……應該有十年了,最晚的也在六七年前。”

“這麽早就認識了?”虞丹青微訝。

謝蘭機笑著點頭,“本來我不覺得,你這麽問,我也覺得時間挺久了。”

虞丹青聊舒服了,不再提此話題,問他出去幹了些什麽,然後找小燕子去清溪裏抓魚。她不想白吃白住,身上沒有銅錢抵還,幫忙做些苦力活還是不在話下的,順便鍛煉一□□魄。

環屋的密林野曠,她還能看見那些壯青年們比武,日日拿著刀棍在林間穿梭,又兇又颯。自此,虞丹青對風曉川的人多了一個生龍活虎的印象。

當然,也有蒼發的老年人病故。當家的會專程上門去見最後一面,一家子也會跟去,虞丹青和謝蘭機一樣入了這次葬禮。

葬禮很少人哭,大多都在恭送老人家一路走好,為其壽終正寢而感到歡喜,酒席之上,座無虛席,後輩輪流守夜。

洞仙人抱著酒壇子悶了一口,坐在石頭上,擡頭望月不語。陳河大老遠就看見他,腳踩風火輪似的跑到他身邊,“王叔,你能超度大爺嗎?”

洞仙人:“壽終正寢,不必超度。還有,我不管死後魂靈,只救活人。”

“為什麽不管魂靈?”

“……你爺爺我哪兒有通靈眼?那都是話本裏的故事,我要是有,那豈不就是神仙了?”

陳河:“可是在我心裏,你就是很厲害的神仙!”

洞仙人熏酒的臉色又紅了點,樂呵地捏了捏他鼻子,“哎喲喲,小嘴巴可真甜。來,爺爺賞你酒吃!”

陳河不擅酒,還沒拒絕就被咕嚕嚕地灌滿了嘴,一口下去火辣辣的痛快,他轉頭就去找水喝,洞仙人在後面哈哈大笑。

七日席,七日過。

大家夥兒齊心擡著棺槨上山,唱起了他們自己編的山歌,百來人的歌聲嘹亮激昂,迎著遠方的客人到來,送著朝夕相伴的朋友離開。

在一片露天的林地上,虞丹青遠遠看見由土石混合堆砌而成的陵墓,占地寬廣,花草茂盛。

她問起同行的小燕子:“是不是寨裏去世的人都會埋在這裏?”

小燕子點頭,“寨裏生老病死的人都會埋在這裏,還有一座成山陵墓在對面。”

虞丹青:“那為什麽不去對面?”

小燕子搖搖頭,“那是烈士墓,已經封墓了。”

“烈士墓?”虞丹青當真沒想到它的來頭會是這個,獨自沈思沒再多問。

既是烈士墓,埋的都是英勇的犧牲者,而封墓……想來是如今的風曉川安定平和,不需要有人站出來做什麽犧牲,所以才封的罷?

謝蘭機走在前面,虞丹青跟在他後面,等大家花兩個時辰把棺槨埋進早就挖好的坑地,填土立碑,齊齊祭拜,又守了半天才回家。

回去的路上,虞丹青趕在謝蘭機的前面,抓住他,“我能去對面看看嗎?你知不知道路?”

那個地方的路謝蘭機記得清楚,見她想去,也沒問她從何處得知,答應了。

好在天色不算太暗,他們提前和大娘子說了聲就去了。

路途不遠,行個百步便到了陵墓入口。一座高大的無字碑立在青翠的山丘前,除了碑前的香火貢臺,別無其他,看起來是合葬墓。

虞丹青:“碑上不刻只字?”

謝蘭機:“不能刻。”

誠敬逝者為人之常識,何況葬的還是烈士。但虞丹青仍想知道,什麽比對烈士的敬仰還要重要。

對於此問,謝蘭機只道:“不能做是以防萬一風曉川闖入有心之人。兄長想讓他們好好安息,所以只立一座無字碑,不刻任何字名,但每逢時節,大家都會過來探望。”

又是防外。

虞丹青:“那看來,你們風曉川的秘密還真多,我這個外人來此,豈不是花了你很多心思?”

謝蘭機:“嫁娶禮成,何來外人一說。”

隨了張永義的那句“一家人”。主要是虞丹青失憶才能進來,也因失憶而來,否則她和風曉川永遠扯不上關系。

這也算他的執著之一。

日子過得快,一月之期將至。洞仙人把重要法子教給虞丹青,讓她平時沒空多練多試,加藥多眠,謝蘭機則在旁邊守著她。

虞丹青在家無聊得很,借來陳河的大黃去草坪流水處游走,體會一回放牛的感覺,舒適又自在。

清晨她喝了符水沒睡覺,放牛的半路抵不住困倦,找了處陰涼地躺下,打算瞇會兒眼睛。

這回入夢入得極快,聲音畫面皆頗清晰,如身臨其境。

有人輕輕哼著歌謠,有歡聲,有笑語。

也有打斷她的呼喊。

曾經有段人盡皆知的過往,被風帶向遠方,多年後葉落歸根,重回故裏,再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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